第40章

  然而直升機的速度越來越快,已經無法因為他的一句話而停止。繩索迅速繃緊,拖著拉斐爾上行,達摩克利斯之劍在天坑的壁上筆直地劃過,將地層剖出了一道深深的直線——拉斐爾的手臂因為承受了過大的力量而開始發出斷裂的聲音,已經無法維持。

  「該死!」就在一剎那,雷切爾忽然抬起了手——他的手掌邊緣發出了淡淡的藍光,鋒利如刀,一抹便割斷了那道可以承受1000kg拉力的繩索。繩索一斷,直升機上升的速度瞬間加快。穆列的聲音從通路裡傳來,氣急敗壞:「搞什麼,雷切爾?你要留在地上和他們開戰麼?」

  「你這樣生拉硬拽,會把拉斐爾弄殘廢的!」雷切爾一邊伸出手按住了拉斐爾握劍的僵硬的手,另一手按著坑壁,用力一撥,將達摩克利斯之劍「唰」的一聲拔了出來——就在那一刻,他身體一震,肩膀後忽然展開了一對翅膀!

  「哦,上帝!」穆列忍不住笑了起來,看著天坑深處飛起的兩個人——那是雷切爾抱著負傷的拉斐爾在往回趕。大戰過後找到死裡述生的同伴,這本來是嚴肅的事情,然而,不得不說,這個有著啤酒肚的德國男人忽然變身為肥胖的天使,實在是搞笑,更何況他手裡抱著的拉斐爾居然還保持著握劍前刺的姿勢,僵硬得宛如櫥窗裡的時裝男模。

  「認識你快八年了,還是第一次看到你張開翅膀的樣子。」然而笑歸笑,穆列右手還是緊壓操縱桿,阿帕奇長弓直升機在半空中靈活地轉了一個身,正好讓雷切爾抱著拉斐爾踉踉蹌蹌地飛過來,撞入了打開的艙門裡。

  眼看接到了同伴,穆列的手指在各類儀表操縱桿之間迅速地跳躍,阿帕奇長弓直升機轟鳴著,彷彿一道閃電一樣騰空而起,隱藏回了雲層裡,躲開了地面上隨之而來的浩浩蕩蕩的車隊。

  看到儀表顯示進入了指定的航線,穆列鬆了口氣,選擇自動飛行模式後回頭看了一眼,問:「看在上帝的分上,告訴我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聖水!聖水呢?」一回到艙裡雷切爾就咆哮起來,「快!快回聖殿找神父!」「去看你自己的行李箱,別亂翻我的工具盒!」穆列皺眉,一邊迅速地調出了飛行航線圖測量了一下距離,「耶路撒冷那麼遠,這點油哪裡夠!難道你以為我可以無限續航?不如我們先回東京分部……」

  巨大的加速令人很難掌握好平衡,然而機艙裡的雷切爾幾乎是撬開了箱子,抓出了藥包和聖水,怒道:「你看看拉斐爾的傷,除了神父,估計誰都沒有辦法!我可不想他的半邊身體整個廢掉!」

  穆列寸步不讓:「可你難道要我們靠著寶石的能量飛過太平洋?」

  然而,就在那一刻,他聽到身後的同伴發出了微弱的聲音:「雷……雷切爾?」「拉斐爾!」他狂喜地叫了起來,「你醒來了?」

  拉斐爾僵硬在半空的手動了一動,身體的麻木似乎在逐漸地恢復,肌肉開始稍微軟化,血液也開始循環,眼睛微微睜開了一線,然而瞳孔裡卻滿是可怖的血絲,茫然地看著前方,喃喃道:「這……這是哪裡?」

  「拉斐爾?」雷切爾怔住了,伸手在他眼前一晃,發現對方的瞳孔似乎一直處於強光的曝射下,收縮成了針尖那麼大,再無動靜——那是盲人般的反應。那一刻,他忽然明白過來:在方纔那場較量裡,拉斐爾一定是為了對抗使徒而消耗了那顆光明之山,所以才僥倖生還,但卻被那樣巨大的能量輻射灼燒了眼睛。

  拉斐爾,瞎了?身為社團裡的「醫生」,他居然瞎了?!

  「現在你正在我的飛機上,」他只能強作鎮定,安慰著自己的同伴,「我們在飛往耶路撒冷,不用擔心,使徒已經被你擊退了。」

  「莉……莉莉絲呢?」拉斐爾竭盡全力移動著自己僵硬的手,似乎想要把某個人往前推,喃喃著,「先……先救莉莉絲。」

  「莉莉絲?」雷切爾頓了一頓,有些莫名其妙。在天坑裡,他就沒有看到有除了拉斐爾之外的第二個人,哪裡有什麼莉莉絲的影子?然而,他忽然看到了對方手裡握著的那個東西,不由得失聲低呼——

  抓在拉斐爾那只沒有握劍的左手裡的,居然是一隻齊腕而斷的手!

  纖細的手指上還帶著碩大而豪華的戒指,然而上面鑲嵌的那顆海藍寶已經燃燒殆盡,只餘下焦黑的戒托——那是莉莉絲的戒指!

  「莉莉絲怎麼樣了?」拉斐爾喃喃,血紅色的瞳孔茫然地看著虛空,「她……她還是第一次接大任務,就遇到了使徒……我沒保護好她……對不起!」

  雷切爾嘴角抽搐了一下,沒有回答。顯然,在穿越黑洞、回到這個世界的一瞬間,拉斐爾曾經試圖營救同伴,想把莉莉絲一起帶出天坑。然而他所抓住的,居然只是一隻斷了的手!

  「放心,莉莉絲她沒事,只是受了一點皮外傷。」雷切爾低聲回答,一邊伸出手去將那只斷腕從他僵硬的掌心扯了出來,一邊安慰著,「你好好休息,我立刻送你到上帝之光照耀的地方養傷,很快加百列和烏利爾都會回來。」

  「謝謝!」拉斐爾虛弱地回答,「告……告訴神父,使徒……使徒帶走了米迦勒的女兒!」

  雷切爾愕然:「米迦勒的女兒?米迦勒有女兒?」

  「一定要找到她……」拉斐爾喃喃著,「無論如何,一定要找到!因為……她,居然有力量關上那扇門!」

  在阿帕奇長弓直升機飛走後的五分鐘內,浩大的車隊抵達了新出現的天坑。領頭的一輛凱迪拉克房車的門迅速打開,一個拄著枴杖的老者踉蹌而下。

  「霍爺!霍爺!」身後有人驚呼,「別走那麼快!您的輪椅已經搬下來了!」

  果然,衰朽的老人走不了幾步,肌肉萎縮的腿部就沒有了任何力量,雙膝一軟,跪倒在了天坑的邊緣。他扔下了枴杖,久久地看著這片空地上忽然消失的龐大建築。蒼老的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這真的是天坑,而且,出現在了他兒子所在的地方!

  周圍人頭攢動,簡直是方圓三公里內的人們都第一時間聚集到了這裡,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一夜之間出現的巨大的坑洞,議論紛紛——

  「天啊……這是怎麼回事?半夜也沒聽到動靜,怎麼一下子房子就沒了?」

  「是地底水土流失導致地面塌陷了吧……記得幾年前觀星路那邊也出過一次這樣的事情,不過那時候那個洞似乎沒有這個大。」

  「可惜,上面本來是嘉達國際少東家的別墅,聽說當時花了兩個多億,造得和中東王宮一樣,沒個導遊進去就會迷路,出不來了——居然就這樣塌掉了?」「那裡面的人呢?不會一個也沒選出來吧?」

  「聽說連一條狗都沒逃出來,半夜忽然塌的,誰來得及逃?」

  「太慘了吧……嘉達國際的老總似乎就這麼一個獨生子。難怪他哭得那麼傷心,可憐啊……」

  「呵,這就是現世報!」有人在人群裡低聲冷笑,「早年做了那麼多缺德事,如今算是有報應了——以為洗手上岸就沒事了?再多錢有什麼用,現在還不是絕後了,早知道還不如……」

  然而聲音未落,他臉色忽然變了,半句話噎在了喉嚨裡。

  「說話客氣點,兄弟。」一把手槍頂在了他的後腰上。持槍的是一個穿著體面的西服、臉上有一道刀疤的男人,眼神冷酷,語氣也冷酷。明白過來對方勢力之龐大,那個議論者不由得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只能囁嚅著反覆:「對……對不起,對不起!」

  「滾!」烏老大用槍用力捅了捅他的後腰,低喝。

  旁邊人群熙熙攘攘,指指點點。然而那個自發老者跪在天坑邊緣,久久凝望著,雙手不停地顫抖,根本沒有留意周圍的一切。

  是的,這個世上沒有人比他更明白內情。

  這不是什麼天災,絕對是那些使徒做的!可是……為什麼?十年來他忍辱負重地聽命於那些異世界的人,為他們奔走各方,做盡了不可告人的事情,乃至不惜與自己的同類為敵。可到頭來,那個世界終歸還是帶走了銘洋,帶走了自己唯一的希望!德芙雅尼,我又該如何向你交代啊?

  「銘洋……」老人忽然用手捶地,發出了低啞的呼喊,「銘洋!」

  驀然爆發出的蒼老而悲痛的喊聲讓所有議論著的人們都止住了聲音,看了過來,臉上露出了另一種表情——是的,無論他有著什麼樣的過去、做過什麼事,在此刻,他不過是一個老年喪子的可憐老人,面對著泰山壓頂而來的死亡無可奈何。

  人皆有老去時,從——得到不可得,變成逐漸失去曾擁有。

  霍天麟默默地俯視著腳底深不見底的天坑,鬆開了捂著後頸的手——他的掌心裡印著一灘血跡,斑駁而鮮艷。那些血是從他後頸的一個文身裡流出的,沁透了衣領,在手心裡印了一個奇特的花紋。

  那是一個類似陰陽魚的圖形,迴旋,消失。

  —一這是「白之月」的烙印,在十年前印上了他的後頸。從此後,身為使徒的追隨者,在沒有得到來自「白之月」的許可之前,他是不會死去的,哪怕到了2012年的末日,他也能憑著這個印記的庇護在浩劫中安然無恙。

  「銘洋……銘洋!」霍天麟看著掌心血的紋章,忽然間握緊拳頭,狠狠砸在了輪椅扶手上,發出了負傷猛獸一樣的嗚咽,「明明說好了,明明說好了的!」老人的雙手流出了血,卻還在不停地捶擊著,嘶啞地喊,「要帶就帶走我,為什麼要帶走銘洋?」一貫冷靜的老人忽然間狀若瘋狂,令管家和手下都不敢靠近。

《2012·末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