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那個醫生卻在一邊拿著夏微藍的CT掃瞄圖仔細看,不知道看到了什麼,語氣忽燕有些詫異:「快看,這是什麼?」他指著胸透片上的某一處——黑色的底片上赫然顯示出一個奇特的光環,位於第五脊椎關節之上,直徑大概兩寸,彷彿胸腔裡有著一個小小的太陽。

  「可能是她帶著的飾品?」主治大夫皺眉。

  「不可能。」醫生搖了搖頭,「病人在被收治的時候,身上的飾品和手機之類的應該都被沒收了,怎麼可能會被帶入CT室並出現在掃瞄儀上?」

  「可能護士當時沒有注意到,遺漏了?」主治大夫看了看昏睡的少女。

  「不對,小周後來給她換衣服的時候也沒有說她身上還戴著那麼一個東西。」醫生搖頭,「奇怪了,從片子上看,那個東西似乎還在發著肉服所不能見到的微光,很像某種具有放射性的物質。」

  「你是說她當時帶著一個『核掛件』麼?」主治大夫忍不住苦笑了一聲,「得,又是個古怪的病人。這個女孩也罷了,和她一起的那個男的要非常小心,是極端具有攻擊性的人格。」

  「我正準備和您匯報呢,」醫生一邊道一邊又抖出了另外一張掃瞄圖,「您來看看這個男的的腦部CT掃瞄——好不容易才把他弄昏迷了放到儀器裡去的。他的大腦構成似乎有些異常,和普通人不一樣。」主治大夫看了一眼,愕然道:「難不成是垂體發育異常?」

  「不是。您看……腦部的紋路奇特吧?腦溝很深,簡直和腦萎縮後期病人的症狀一樣。而且最奇怪的是,他的前額葉居然少了一塊!」手指在掃瞄圖上逐步點過去,主治大夫終於吃驚起來:「這怎麼可能?被切除額葉的人還能活麼?!」

  「可他的額葉的確有缺損,而且,很明顯是最近才被切除掉的。」醫生皺眉,「他似乎剛進行過一場微創的開顱手術,切口應該在髮際線附近。但因為現在面部毀損嚴重,已經看不出手術的痕跡了。」

  主治大夫的手指勾勒過CT片上那一片缺損的額葉,有些不敢相信地喃喃:「是誰切去了他的額葉?為了什麼?難道說我們收治的是一個重度腦損傷的白癡病人?」

  「也不是,他腦部各個區域反射顯示均為正常,身體功能良好,說話也很有邏輯條理。除了剛來的時候似乎有中毒跡象之外,並無明顯的腦損傷現象。」說到這裡,醫生頓了頓,顯得有些猶豫,「只是……」

  主治大夫有些不耐煩:「只是什麼?」

  醫生苦笑了一聲,道:「只是他一直號稱自己是嘉達國際財團的少東家,住在城南的檀宮,不幸在昨夜遇到了……咳咳,一些難以解釋的意外情況。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便忽然穿越到了這裡,他希望我們能送他回去。」

  「……」主治大夫失語了片刻,忍不住大笑起來,「這個人如果不是腦子真的有病,就是真的穿越了吧?」

  旁邊的醫生也尷尬地笑了:「是啊……我們檢查了下,他似乎真的中了毒,說不定因此而變得有些神志不清了。中了毒,又毀了容,額葉還被切了一塊,太詭異了……『那邊』為什麼送來這樣的人?你說,會不會是……」

  「不要說了!」主治大夫語氣忽然嚴厲起來,「連院長都不敢過問,你幹嗎要追究這些?在S城,還有他們做不到的事情麼?沒了青山精神病醫院,多的是別的醫院來接手!」

  醫生默然,許久才道:「是。」

  「對了,說起霍氏……你們有人看了今天的頭條新聞麼?」有個護士八卦地插嘴,打開報紙,頭條新聞上赫然印著一張巨大的照片,那是S城的航拍地圖:在一處綠化優美、建築密度極低的街區裡,赫然出現了一個黑色的深不見底的洞,宛如大地深處睜開了一隻可怖的眼睛,看得人毛骨悚然。

  下面的新聞稿是這樣寫的——

  昨日凌晨5時許,我市城南發生了一起地面塌陷事故,一棟獨立別墅塌陷,沉入地底,造成多名人員失蹤,根據初步估計,受地陷影響的周邊房屋已經從10餘棟增至30棟,其中24棟房屋被鑒定為危房,124個居民轉移,初步斷定地陷為地下水流失所致,但具體原因尚待權威部門檢測,護士嘀咕:「正牌的霍氏大少爺估計已經掛了吧?太可惜了,那麼帥的帥哥。」

  喂!他明明就是如假包換的正牌霍大少啊!難道少了一張臉你們就認不出來了?雖然他忽然從天而降掉到這個鬼地方是太意識流了一點,超出了常人的理解範圍,不過,拜託各位多少認真地聽一下我們的話吧……

  夏微藍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聽著,幾度努力想開口咆哮,卻在藥力的作用下不可抗拒地陷入了深度的昏迷。迷糊中,她彷彿看到了那個剛出火車站的自己,在南方灼熱的陽光下奔跑,手裡拖著行李箱,奮力追趕著進站的公交車,朝氣蓬勃。廣場上人來人往,陽光燦爛明媚,頭頂是濃蔭綠意……太美好了,那個世界,要怎樣才能回去呢?算了,睡吧……她終於放棄了掙扎,腦海裡湧出自暴自棄的念頭:這一覺睡下去,說不定醒來就能回到正常世界了,拜託上帝佛祖安拉什麼的,讓我穿越回原來的世界吧!

  第二次醒來時,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夏微藍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果然在一個嶄新的地方,心裡不由得一陣狂喜。然而她定下神來仔細一看,卻又立刻黯然,原來自己只不過是從醫療室換到了一間病房裡。

  身體的麻痺已經消失,只是還殘留著一種藥後的不適,一陣陣發虛。胸口隱約有灼熱的痛感,她下意識地抬手摸去,然而那裡什麼都沒有。身上換上了乾淨的病號服。

  夏微藍沉重地撐起了上半身,靠在床頭上左顧右盼:這是一個雙人病房,另外一張床上躲著—個包得如同木乃伊一樣的人。那個人閉著眼睛,安靜得聽不到絲毫聲音。

  「喂……」她伸過手,輕輕拍了拍那個人的後背,想從這個病友那裡打聽一點關於這裡的消息。然而剛一觸及,那個人全身猛然一震,像被電擊了一樣地彈開,轉頭睜開了眼睛。對方一睜開眼睛,她就忍不住尖叫了一聲:「是你?!」

  ——跟她一起被關在同一個病房裡的,居然是霍銘洋!

  「你……你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夏微藍直直地盯著鄰床病友,吃驚地問。霍銘洋穿著NO.366的病號服,雙手被束縛帶綁在了兩側的床架上,整個臉上都包著厚厚的一層白繃帶,只有一雙雪亮的眼睛冷冷地深陷在裡面。更奇怪的是,他連開口說話都做不到了,因為他的嘴被人用特殊的醫用封口膠勒住了,似是防止他再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

  在看到夏微藍時他下意識地側過了頭,似乎不想被她看到自己這副狼狽的模樣。然而很快他又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回過頭冷冷地看著她,眼神既憤怒又高傲。夏微藍顯然還沒有注意到他那微妙的情緒變化,一迭聲地問:「你……你到底怎麼了?怎麼是這副模樣?」

  霍銘洋只是冷冷哼了一聲,並沒有理睬。

  清晨,他們兩個人憑空出現在了這個地方,雙雙被抓。在她接受注射的時候,醒來的他卻襲擊了一名醫生,不顧一切地逃離。但身上有傷的他沒有逃出多遠就被保安部的人抓了回來,強行注射了鎮定劑,得到了最嚴厲的禁錮。

  ——這一切發生的時候,這個丫頭還在昏迷裡做夢呢。

  夏微藍看著身邊的這個人,只覺得思緒混亂:真是活見鬼,怎麼莫名其妙地忽然到了這個地方來?該不是自己一直在做夢吧?自從來到S城後,她就遭遇了一系列奇怪的事情:租房租到了鬼屋,打工還遇上了無恥流氓,結果當天晚上就被身邊的這個人擄掠了,到最後竟觸發了一場奇怪的大戰……一切都超出了她的理解範圍。

  到底是怎麼回事?是這個世界壞掉了,還是她腦子壞掉了?

  「都是你!」夏微藍越想越憤怒,捶著床,帶著哭音恨恨地對隔壁床上的霍銘洋說道,「本來可以和他們好好說清楚的,說不定就放我們出去了,幹嗎忽然抽風去襲擊醫生?現在怎麼都說不清了!都是你!」

  然而,霍銘洋只是冷冷地看著她,眼神充滿了敵視和憤怒。眼前這個丫頭怎麼會明白他此刻心裡的巨大失落和幻滅呢——那是在離夢想天堂只有一步之遙卻被人硬生生地拉回的幻滅。如果不是這個丫頭搗亂,現在,自己應該已經穿過了那扇門,和母親重逢了,又怎麼會莫名其妙地被困在這種地方?

  那一刻,看到他的眼神,夏微藍忽然明白了過來,忍不住失聲道:「天啊,你不會是記恨我救了你吧?喂,如果不是我,你早就被吸入那個門後面了!而且,如果不是你這傢伙綁架我,我現在怎麼會到這個鬼地方來?我本來應該在店裡打工賺錢,等著九月份入學的啊!」

  然而,任憑她怒火萬丈,滔滔不絕地說著,繃帶後的那雙眼睛還是蘊含著冷漠和憤怒。

  「瞪著我幹嗎?算我手賤好了,就該讓你一起被吸入到那個地方去!」夏微藍嘀咕著,「真是不識好人心……要知道那個日本女孩為了你可是連命都沒了!」

  聽她提到千惠,那一刻,他的眼睛暗淡了下來,裡面那種咄咄逼人的鋒芒終於收斂了。她聽到他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逕自轉過了身背對著她,沉默地睡去。

  「喂!你倒是說啊,我們要怎樣才能出去?」夏微藍忍不住嘀咕,然而對方連頭也不回,只是在黑暗裡一動不動地背對著她。她瞪了他片刻,直到聽到隔壁床傳出了均勻的呼吸聲,才有些氣餒地閉了嘴。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夜已經深了,房間裡的光線很暗,一閉上眼睛似乎就沉入了無邊的黑色裡。她平躺了下去,拉過薄薄的毯子蓋住了胸口:真希望這一切都是個量夢,一覺醒來就回到正常的生活了。

  然而,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在她迷迷糊糊閉上眼睛快要睡著的那一瞬,忽然隔壁床上的人輕輕喊了一句什麼。她被驚醒了,側耳細聽,卻又聽到轉頭向著暗角里睡去的人吐出了兩個字:「媽媽……」——那聲音極其輕微,帶著恐懼和無助,令她的心忽然間抽了一下,有細微的疼痛。然而,當她回過頭時,那個聲音又消失了,只餘下急促的呼吸聲。

  他……他睡著了麼?他在哭?為什麼?

  夏微藍在黑暗裡怔怔地看著那個孤獨的背影,煩亂的心不由得靜了一靜:這個一出場就顯得光芒萬丈、颯到沒邊的傢伙,此刻卻面目破碎、孤獨地躺在黑暗的瘋人院裡,像個無助的孩子。唉,說到底,他自己也不想落到這種地方來吧?一定是哪裡出了錯……一念及此,心裡莫名其妙地柔軟起來,她輕輕歎了口氣,在黑暗裡默不作聲地伸過左手,輕輕安慰似的拍了拍他擱在床邊的手臂。

  睡去的人忽然醒了,如同觸電般地將自己的手收了回去。霍銘洋轉過頭看了她一眼,深陷的眼裡有吃驚、憤怒和尷尬,隨即將臉重新轉向了另一邊,埋藏在了暗影裡,不說話,也不再動。看到他這樣被踩了尾巴似的反應,夏微藍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臉居然熱了一下,訕訕地將手收了回來。「你渴不渴?」她沒話找話地說,「看你嘴唇都乾裂了,要不要我餵你喝點水?」

  他背對著她,一動不動,似一尊石佛。

《2012·末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