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太子妃低下頭去,過了許久,才輕輕道:「都七年了……如今、如今你也立妃了。」
雪崖皇子面色一變,不知道什麼樣的神色一掠而過,眼前彷彿閃了一下那個紅衣女子潑辣辣的笑靨,然而他眼底的寂寞卻更濃,有些疲憊的歎息:「是啊,沒有辦法……是不是?我是自願意娶她的。」
「白,你實在是太辛苦了……」驀的,長孫無塵眼睛裡有盈盈的淚水,她脫口叫出這個陌生了的名字,顫顫的伸手去觸摸他鬢角的霜華,「我們、我們都實在太辛苦了。」
※※※
「住手!」
手指還沒有觸及,忽然聽到有人厲叱。
兩個人驀的頓住,長孫無塵淡定的神色一亂,片刻間居然不敢回頭看聲音傳來的方向。雪崖皇子也是一震,目光越過太子妃的肩膀,看著庭院盡頭。
月華下,那一襲紅衣如同血般刺目。
然而,那卻是在風中月下結成了冰的血,連同那個人的眼睛一起,結成了冰。
金碧輝不知道在那裡已經站了多久,然而此刻一向跳躍活潑的她,眼光卻冷如冰雪,忽然走過來、一把打開了太子妃僵在半空的手:「不許你碰!——這是……這是我的丈夫!」
她出手很重,啪的一聲,長孫無塵的手臂被重重打開,連著整個身子都是一個踉蹌。
「無塵。」雪崖皇子連忙扶住她單薄的身子,然而長孫無塵卻頗為倔強,避開他的扶持,自己踉蹌著站穩,手臂上已然有了一片紅腫。她咬著咀唇,淡定從容的神色完全沒了,許久,彷彿鼓起了很大的勇氣,才回頭看站在一邊的金碧輝。
——她怎麼會出來?這樣深的夜,她怎麼會正好來到院子裡?
紅衣在冷月下如同薔薇綻放,金碧輝嘻笑怒罵自如的臉上,第一次有這般不可言表的神色,看著兩個人,嘴角動了動,彷彿有一絲笑意,卻又彷彿悲慼。
「碧輝……」頓了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然而雪崖皇子率先回過了神,知道自己必須要說些什麼,終於有些艱難的開口,「你或許是有些誤會了。」
那樣的話,在一瞬間,讓顏白覺得自己幾乎就是個卑鄙的小人。
「住口。」金碧輝冷冷看著他,似乎要直接看到他心裡去,「你越說,我越看不起你——不要以為只有你可以看不起別人!你們、你們這算什麼?……」她的聲音剛開始是反常的冰冷,甚至有些因為震驚而木然,然而開口說了一半,語氣漸漸激動。
她看著長孫無塵,忽然點點頭:「姐姐,當真你是配的起他的——你這樣子的,才是他心裡喜歡的那種……」
說著,她用力咬著牙,顏白看見她的手扣緊了腰間的匕首,心中登時一驚,連忙往前邁了一步擋在長孫無塵身前:「夫人,你先靜一靜,我們好好談一談好麼?」
「靜?靜什麼靜!」聽到丈夫這一句話,陡然間,金碧輝反而真正的暴怒起來,一指旁邊的太子妃,「你喜歡她,是不是?那還有什麼好談的!告訴你,我——」紅衣女子眼睛裡有雪亮的光,頓了頓,終於顫聲道:「我不要你了!」
彷彿怕丈夫會再說出什麼話來,不容顏白開口,她搶先般的說了這句。然而,那樣倔強的女子,說出這句話時、卻依舊帶了哭音。
「顏白,我不要你了!——誰希罕?」用力握緊了手,金碧輝揚著頭咬牙道,然而自尊受挫的哀痛、依然難以掩飾的出現在她明亮的眼睛裡,她再也不看他們,轉過身去回房間,「你們、你們隨便吧!我明天就回鍚國去。」
「弟妹!」陡然間,一直不出聲的太子妃終於開口了,也不說話,忽然間提起裙裾就在院子裡跪了下去!雪崖皇子一驚,下意識的想要阻攔,但是想到了什麼,手勢便是一緩。
金碧輝腳步頓住,手指微微顫抖,許久才低低道:「不用擔心,我不會告訴你丈夫。」
「不為這個!——弟妹如若覺得解氣,便殺了我也無妨。但是……求求你,不要離開七弟、不要離開曄城!」月光裡,長孫無塵跪在廊下,那樣高雅淡漠的女子,雪白的裙裾卻壓上了骯髒的泥土,然而,她似乎完全不顧了風度和尊嚴,低聲哀求,「求求你不要回鍚國——七弟他什麼都沒做,是我不好、動了歪念。」
看到她這樣的舉動,雪崖皇子感覺心中彷彿要被什麼生生撕裂——無塵從小到大都是那樣嫻雅幽靜,令離國所有貴族階層的人傾倒,然而,她居然如今甚麼都不顧了?這樣比殺了她更難受,然而她不是為了自身,更是為了整個曄城和軍隊的未來。
承德太子和他,堂堂的男兒,身上流著離國顏氏的血脈,卻沒有能力守住離國天下,沒有能力守住曄城——如今,甚至沒有能力維護無塵麼?
片刻間,他真的有心冷如灰的感覺,究竟,這樣的苦苦掙扎,是為了什麼?
他想扶無塵起來,然而她卻一動不動,一身白衣的跪在月光裡,眼眸裡有忍辱負重的深長意味,對著他搖搖頭,示意他應該服軟認錯。
「碧輝,你要如何才能留下來?說一個條件罷,我擔保無論如何都做到——只是,不要再難為太子妃。」顏白歎息了一聲,淡淡道,「其實,我們真的沒有什麼。」
※※※
金碧輝站在廊下,本來想冷哼一聲走開,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心裡卻也是苦澀複雜的難受,腳步似有千斤重,絲毫邁不開來。
今日在軍營裡,她已經看過了曄城內如今飢寒交迫的慘狀——那是居於鍚國都城、看慣了豐衣足食景象的金家小姐少見的場面——如果三日後真的沒有糧食運到的話……深冬來臨,城中彈盡糧絕,只怕真的會如百姓所說出現人吃人的情況吧?到時候內外交困,苦苦支撐到如今的承德太子軍恐怕也會一潰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