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靖的手輕輕握緊,過了半晌才問:「神水宮背靠大巴山,前臨水鏡湖,地勢險要,易守難攻,代價必然不會小。你若非有足夠把握,不要輕易派人手出去。」
「我並不是一時意氣,阿靖…」笑了笑,蕭憶情緩緩起身,走到那山河圖邊,指著一處道:「神水宮在這兒,前面是水鏡湖。湖上游就是岷江支流,要攻入神水宮,也只能從這兒入手。」
阿靖怔了一下,不由問:「如何入手?」
蕭憶情目中驀地掠過了極其冷酷的殺氣!
風砂透過水晶見到他目中神色,立刻想起高歡當日的神色,心下不由一凜。
蕭憶情手腕一傾,半杯美酒便倒入「江」中。看著淺碧色的美酒淹沒了小小的宮殿模型,他微微一笑,以一種極其溫文而殘酷的語調一字字道:「炸開上游堤壩,放水淹入神水宮!」
此語一出,房內的阿靖與房外的風砂俱嚇了一跳。
撫摩著袖中的血薇劍,緋衣女子冷漠的眼睛裡有光芒流轉不定,許久,終於緩緩出言:「是一個好計劃——不過這麼一來,不但神水宮無一倖免,沿江百姓也終不免…」
「我知道,我自會善後,你放心。」蕭憶情淡淡道,「此事我已交給小高辦理,不日即有結果。」
他起身欲走,卻終於忍不住問:「那位叫葉風砂的女子…你似乎很為她費了一番心思啊。為何?」
阿靖不看他,只是低頭想了許久,才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只是…有些羨慕她。」
「羨慕?」蕭憶情也是略微一怔,忍不住停下了離去的腳步,回頭看著緋衣的女子,看著她面紗背後那冷徹如水的眼睛,目光變換不定。
阿靖略一沉吟,亦帶了些苦笑,看向天際:「善良、堅定、自立——雖然我自己作不到,然而對於具有這樣品格的人,我卻一直心懷敬意…」
她轉頭看了一眼聽雪樓的主人,發覺那個年輕公子眼睛裡的神色也有些淡淡的憂鬱,於是繼續淡笑:「很奇怪吧,樓主?舒靖容…其實並沒有你想像中那麼百毒不侵,並不是一個好下屬呢。」
「我明白了。」蕭憶情微微頷首,但卻正色道,「即使你有弱點,但是——阿靖就是阿靖,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千秋萬世,歷代各國,也只有一個你自己。你要記住,對於聽雪樓、對於我來說,即使是這樣的你、依然是無可取代的。」
※※※
蕭憶情走後很久,阿靖仍呆呆地坐在榻上出神,目光游移不定。
「靖姑娘。」終於忍不住,風砂輕推那一扇們,低喚。緋衣女子驀然一驚,回過神來,過去替她打開了那扇門。
風砂重新踏入了密室,不知說什麼才好,許久,終於道:「無意中聽到你們幫中之事…會不會殺我滅口?不然,如何對蕭樓主交代?」
看了看這個青衣的女子,阿靖只是淡淡一笑:「你以為…樓主察覺不了你在側麼?他不點破,那麼就是無妨了。」她輕輕頷首,道:「既然要攻入神水宮…倒是遂了你心願了,恭喜。」
風砂苦笑了一下:「只是沾了你們這些大人物心情變化的光而已…翻手為雲覆手雨的,畢竟只能是這些高高在上的人物。」她看著這兩扇門,遲疑道:「方纔我躲進去的地方是…」
「這扇門後就是我的臥室。」阿靖截口道,臉色仍然只是淡淡的,「這個密室,直接與我和樓主的房間相通,方便每日的議事。樓主身體不好,有時候半夜也會犯病,也好方便照顧。」
風砂點頭,看著緋衣女子面紗後沉靜如水的眼睛,和眼中慣常的冷漠,忍不住問了一句:「江湖中都傳言,你們、你們之間…是相互傾慕的,是麼?」
話一出口她就後悔了,但阿靖卻沒有在意,反而有些譏諷的笑了起來:「人中龍鳳,是不是?我倒也聽說過這種無聊的傳言——那些人知道什麼?」
看著窗外一片片黃起來的葉子,聽雪樓女領主的眼睛卻是冷漠迷離的,如同冰雪:「我與他…我們之間的事,是別人無法瞭解的。他那樣的人,其實對身外的一切都無所謂…」
「也許吧。方才見他準備進攻神水宮,手段之決絕狠毒,的確讓人膽戰心寒。」風砂喃喃說了一句,復又抬起頭,似乎是經過了長時期的思考,看著面前的緋衣女子,認真道,「可我認為…他對你感情深藏內斂,行事有氣吞山河的大將之風,對手下恩威並重,對自己嚴厲自制。他和你…真的好像不是凡人,好似、好似天人一般…難怪外邊都說你們是人中龍鳳。」
「人中龍鳳、人中龍鳳…哈。」阿靖只是漠然的冷笑,不置一辭,然而,眼睛裡卻有極度複雜的神色變幻。彷彿是要結束這種沉悶的話題一般,她站了起來,回頭淡淡的看著風砂,道:「你不是問過我,為什麼要帶你來這兒嗎?不錯,我是想讓你看一些東西…隨我來。」
※※※
聽雪樓白樓內部。極其複雜的岔道,幾乎沒有一扇可見外面景色的窗。風砂只是隨著阿靖走了一段路,已經完全迷失了原來的方位感,只好默默的緊跟著眼前的緋衣女子。
到了一個入口處,阿靖拉下一處機關,從打開的密門中走入夾壁。風砂自知不便多問,便靜靜隨她而去,不知道走了多久,阿靖的腳步才停了下來,淡淡說:「你看。」
通道的壁上有秘密的窺視孔,可透視室內活動。從孔中窺視出去,展現在眼前的已經是一處極為寬闊的大殿,只見四壁刀劍遍佈,隱隱濺有乾透的血漬。而氣氛更為肅殺,迫得人喘不過氣來。
室內有人,三五成群,或坐或立,各處一隅,以重簾隔開,絕不相雜。每人手中各持兵器,或靜坐思索,或兩兩比試。出手之狠辣,用招之陰毒,幾乎是中者立死。偶見有人一招失手,身負重傷,一聲不出的,自有人扶他出去,不一會兒便另換人進來。
風砂透過夾壁上的小孔往室內窺看,突見對面一名黑衣少年剛擊倒了一位同伴,將沾滿鮮血的劍在袖上擦了擦,突地向她這方向看了一眼,目光陡然冷洌如冰雪。她不由自主「啊」了一聲,立時想起了高歡的目光——
如此淡漠冷酷,彷彿是一個模子裡鑄出來的!
「這就是我們聽雪樓下屬的吹花小築殺手們、訓練的地方。」驀地,阿靖的聲音在耳邊緩緩響起。平靜、淡然,不帶一絲感情。雖然是隔了牆壁,但在下屬面前,她無意又流露出平日的威儀。
她領著風砂在夾壁中往前走,淡淡道:「這條暗道,是為了讓樓中首腦能隨時來檢查訓練情況而築成的,平日裡我和石玉、江浪他們也經常來這兒。」
又走過了一間房,阿靖停下腳步,往牆壁外看去。只見室內架著長條木板,一排排黑色勁裝的少年正齊齊站在板邊,站著用餐。伙食很簡單,只有一大碗白飯和一個菜,但每個人均神色恭敬嚴肅,彷彿是天賜美食一般。
每人吃得均極快,而又不留下一粒米,連碗邊緣的硬米都一粒粒吃盡。偌大一個房間,幾十人吃飯竟然沒有發出一絲聲響,連筷子碰擊碗的聲音也不曾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