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比夏,該死的傢伙。

  「上將……哦,不,元帥,那麼前任元帥比夏·馮·斐狄亞斯的葬禮,就如文化部所定的,在下個月19日進行吧?」國務卿的聲音有些傷感地響起來,「軍界方面出席人員的安排和哀悼活動的進行,就拜託閣下了——到時候,還請閣下代表軍隊在追悼會上致詞。」

  「好的。」凱南沉沉點頭。

  比夏……從來沒有想到過有這麼一天,居然會由我來為你致悼詞!

  你三十四歲的人生,又如何讓我能用幾百字的言語來表達?你的戰績,你的才華,你的心胸,我或許可以憑著我們十幾年的交情略述一二,然而——光環背後你那叛逆、自由、熱烈而不安分的靈魂呢?那個像風一樣來去自由,不受任何拘束的靈魂,連我也不能真正觸及啊。

  其實,在這個銀河系裡,唯一能和你平等地對視、交流的、能真正全面地接觸你內心世界的,只有那個作為你最強對手的米格爾·海因吧?除了那個黑眸的守護戰士,就連我、你的妻子,甚至那個在你生命中意義非凡的紅髮少女,所知道的「比夏」,都只是你靈魂的冰山一角而已。

  然而,那個戰士反而先一步隕落了,如同那個紅髮少女一樣。

  你一定是寂寞了,才會離開這裡——自從那兩個人先後離去之後,這個廣袤的銀河,在你眼中看來已經是空空蕩蕩的了吧?

  一旦發現握在手中的東西對你已經毫無吸引力,就算是整個的銀河,你也會毫不可惜地拋棄。完全不顧及旁人的想法、整個帝國的命運,彷彿只是拋開一個舊情人一樣……比夏,太過分了。

  但這樣的你,才是真正的、本色的你啊!

  「上將……不,凱南元帥,有時候我想,比夏他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我認識了他很多年,卻從來都不知道他下一步會做什麼。」在凱南怔怔出神的時候,耳邊傳來了艾麗西婭傷感又微微迷惘的話語,「即使是作為『妻子』的我,也無法準確地說出『丈夫』心裡所想的——也不知道該在他的墓碑上,留下什麼樣的墓誌銘……」

  墓誌銘嗎?——

  「像風一樣自由。」忽然間,代元首的話在未經過他大腦的同意下脫口而出。

  像風一樣自由?艾麗西婭漂亮的眼睛略微黯了一下——一時間,內心深處,的確有一個如風的背影掠過,那個那樣傷害過她的驕傲的人,她畢生深愛的人。

  「像風一樣自由……」女國務卿、元帥的未亡人喃喃重複著,長長歎息了一聲。

  宇宙歷44年,第二任軍事帝國元帥:比夏·馮·斐迪亞斯,就像是任何人也挽留不住的風,輕輕鬆鬆就從千萬雙挽留他的雙手中吹走了。

  ※※※

  宇宙歷44年5月19日,帝國元帥比夏·馮·斐迪亞斯的靈柩、在軍隊和政界顯赫人物的簇擁下,穿過成千上萬群眾聚集的廣場,下葬於位於科培爾的帝國名將陵園。

  從此,陵園中高高矗立的紀念碑上,也新增了一個閃著金色冷光的名字:「比夏·馮·斐迪亞斯」——和另一個帝國的最高統治者「卡爾·狄士雷利」並列在了一起。

  雖然這樣的局面多少有些諷刺性,但是由於這兩個人震爍古今的業績,每一個仰頭瞻仰紀念碑的人,都不由被這兩個名字照耀得睜不開眼來。

  同一年的5月21日,在倫勃郎寧宮,代元首尤利西斯·凱南上將接過了象徵軍隊最高指揮權的黃金長劍,正式宣誓就任軍事帝國元首,同時他也提拔和任用了一批新的軍政人員,其中包括艾麗西婭·馮·斐迪亞斯夫人。

  宇宙歷45年11月25日,銀河軍事帝國攻陷了太陽聯邦首府拉梅爾——這一天,成了以後所有歷史學家劃分銀河系歷史的重要的一天,從那一天以後銀河流亡政府和太陽聯邦這兩個政權都不復存在。

  宇宙歷49年12月15日,倫勃郎寧宮為艾麗西婭·馮·斐迪亞斯夫人與獨立星球聯合會達明·庫裡克會長的聯姻舉行了盛大的典禮。

  宇宙歷50年1月1日,獨立星球聯合會宣佈:作為一個自治領正式加入銀河軍事帝國,軍事帝國終於把最後一個獨立的區域也併入了版圖。

  銀河系幾百年來浸透血與火的一頁終於被翻了過去,此後便開始了難得的和平繁榮的時期。銀河系的政權交接到了新一代領袖的手中,延續了四十多年的斐迪亞斯家族執政的局面終於一去不復返了……

  第十一章 歷史的碎片

  然而,作為開創一個時代的風雲人物,比夏·馮·斐迪亞斯元帥的生平受到以後無數評論家的關注,幾十年來,不斷地有人跳出來發表不同的意見——這種爭論在軍事帝國擴大了言論自由度以後尤為激烈。

  隨著時間的流逝,一批絕密文件因為過了時效而開始先後披露出來,其中,也包括了宇宙歷44年斐迪亞斯元帥那次不負責任的離去和他遇刺的真相。

  歷史的碎片泛著金屬般鋒利而冰冷的光,揭示著有些諷刺意義的真實。一反幾十年來帝國官方一直大力宣揚的斐迪亞斯正面高大的形象,更多的人開始指出了第二任帝國元帥性格上的缺陷和弱點,甚至對於他是否是個適合當領袖的軍人提出了疑問。

  雖然各方的論點都不盡相同,不過無一例外的是,幾乎所有評論家在提到元帥時,都把他與當時聯盟的總督米格爾·海因並稱為一個時代中最重要的兩個人,並且從不同的角度對兩個人的各個方面進行了系統的比較。

  甚至修編了權威歷史考證:《宇宙歷元年至四零年》的著名歷史學家愛梅·蒙特西夫人,在她的著作裡也把兩位傳奇人物的生平和為一卷加以敘述評論——然而,理所當然地,那個身為平民的紅髮少女的名字,已經完全地湮沒在了滾滾的歷史洪流之中。

  這個曾經親身經歷過那一段動盪的歲月的女歷史學家,是當年黛絲·德·摩爾最要好的朋友,和紅髮少女相識於克里特星球,一起相依為命地輾轉於戰火中長達4年。在那位紅髮少女殞命太空時,當時二十一歲的愛梅·弗朗西絲卡還剛剛成為「蒙特西夫人」,和丈夫一起在遠離克里特星球的霍普夫星球上渡蜜月。

  很多年後,每次回憶起當時的情景,一切細節都彷彿歷歷在目。

  白髮蒼蒼的歷史學家怔怔坐在四壁如山的史料中,任憑夕陽從窗外斜斜透入,染紅了室內的一切——當滿懷著幸福和甜蜜離開好友、與丈夫一起登上運載飛船時,當年才二十一歲的她無論如何也不曾想到,這將會是她們之間的永訣!

  「愛梅,不要捨不得花錢啊——結婚這種事可是一生只有一次的呢……」上飛船前,黛絲還在侯機室內笑著叮囑,一邊把電子提款卡放在她的手袋裡。這個比愛梅大三歲的柔弱女子,在經歷了長久的流離後已經開始堅強了起來,反而可以照顧比自己小的同伴了。

  「黛,你還是和我們一起去霍普夫吧!我實在不放心讓你一個人呆在克里特。」忽然,滿懷甜蜜的她聽到身邊的丈夫開口,再一次對紅髮少女道,神色擔憂。

  她的心驀然一沉,不做聲地看了看丈夫——太過分了,安捷!

  至少在這個蜜月裡,你應該是完全屬於我的吧?為什麼還要帶著另一個人去呢?——雖然一直都心裡明白,你最關心的人是我這個紅髮的好友。不止一次,在面臨生死的時候,為了保護黛,你甚至是可以連自己的命都不要……我一直都有留意這一點的——

  但既然如此,為什麼你又要與我結婚呢?既然成了我的丈夫,那麼以後你就是我一個人了的啊,安捷!你怎麼還能這樣呢?

  當時的愛梅想著,在蜜月兩個人獨處的時候,她一定要好好和蒙特西說清楚的這一點。

  「安捷,你這麼說愛梅可要不高興了——都什麼時候了,還要我去做燈泡嗎?」微笑綻放在少女平凡的臉上,黛絲下意識地看著天際,猶豫的說,「其實,這幾天我想回拉梅爾星球看看——都好久沒有看到海因提督了,不知道太陽聯盟會不會給我入境護照。」

  「不!絕對不行!」身邊的丈夫忽然急切地衝口而出,厲聲,「黛,你不可以一個人離開克里特!太不安全了——要去也要我陪你去!」

  黛絲驚訝於新郎的過度反應,不解地看著這個一米九的高個男子。然而,注意到了新娘的臉色已經有些不對勁,黛絲連忙催促兩個人進航空港上船。

  「黛,答應我,不要一個人隨便亂走!——我和愛梅很快就會回來的……」上飛船前,她的丈夫居然還在叮嚀著,滿臉的牽掛和擔心,「不要隨便離開克里特,知道麼?」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安捷,可不許你欺負愛梅哦!」黛絲微笑著,幫兩個人提起了行李,「快走吧,航班就要開了!」

  新婚夫婦並肩走入了艙內,飛船漸漸升起,地面上那個紅髮的少女漸漸看不見了——然而安捷的目光卻一直看著窗外,似乎心事重重,完全忘了身邊妻子的存在。

  「哼。」她忽然忍不住冷笑了一聲,心中驀然升起了對好友說不出的嫉妒——她也看向窗外,向想像中的紅髮好友投去了敵意的一瞥。

《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