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角有一架薔薇,居然已經微微開了幾朵花。今日記起,特特的過來看,卻不由怔了一下,原來昨夜風大,竟然將那僅有的幾朵花也吹了一地。
此時尚不是薔薇盛開的季節,只怪這花開的早了,躲不過狂風,也就這般凋落成泥。
兩年以後再見到他,卻已經是恍如隔世。
「蕭公子眼光也忒高了,莫非連洛陽城中的花魁紫黛姑娘,也不入你的法眼麼?」不願意放過有錢的大主顧,老鴇諂笑著,對雅座內的客人賣力的推薦,「來我們風情苑消遣的客人,不叫姑娘來陪坐怎麼說得過去…何況是公子這樣身份的人物。」
雅座中的數位只是淡然靜坐,慢慢啜飲著面前的酒,外面的鶯啼燕語竟似半句也到不了那些人心頭。老鴇心裡一怔,暗自叫苦:莫非,這次聽雪樓的人來光顧這裡,是解決江湖糾紛來著?
她正待退出,卻見居中而坐的白衣公子放下了酒杯,眼也不抬的說了一句:「如此,叫紫黛姑娘過來吧…」
老鴇唯唯而退,一把將她扯了過來,暗自對她使了個眼色,低聲道:「那些是江湖豪客,得罪不起,小心服侍吧…等會有什麼不對了,立刻躲一邊去。」
姐妹們一聽到江湖仇殺,臉色都變得雪白,只有她泰然自如,點點頭:「媽媽放心便是。」
她自顧自走上樓去,臉色不變——江湖…只因了那個人,江湖對她來說並不可怕。反而,是她心中一直珍藏的夢。即使是平日接客,她也多願出去見那些姐妹們躲著的江湖豪客,聽他們說一些江湖上的武林掌故,門派爭鬥——似乎,從那些人眼中,能看見昔日牽念過的人。
「不必進來,在簾外唱個曲子罷。」腳步剛踏到珠簾外,裡面便有人淡淡吩咐了一句。她的腳步止住了,然,並不是從命,而是再也邁不開步子…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是他,是他!
她僵在了簾外,華麗的珠寶下,面容蒼白如死。
寂靜。她沒有唱,裡面的客人便也不催。
氣氛有一絲絲的奇怪,甚至連風吹過來,都帶著莫名的肅殺之氣。
珠簾低垂,然而,儘管內心是驚濤駭浪,她卻沒有一絲的力氣,去抬手拂開那簾子,看一眼簾後的人——回到洛陽後,到處聽人說,這兩年聽雪樓聲名鵲起,已經在他的率領下成為洛陽最大的勢力,和原先執牛耳的天理會正斗的不可開交。
風塵中經年,她的消息來源已經越來越廣,再也不像以往在小院中,只能憑著別人的隻言片語,想像那個大門背後的他、是如何一個不可琢磨得人。
蕭憶情。蕭憶情。
她現在已經打聽到了他的名字,然,他卻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兩年了,在他的記憶中,恐怕也早已磨滅了那個提水路過的少女的影子了吧?
無論如何,她與他之間,已經是雲泥般的遙不可及。
定了定神,紫黛終於恢復了常態,拿起了手中的紅牙板,輕啟檀口,就站在珠簾外,輕輕一字字的開始唱起曲子:
「二月楊花輕復微,春風搖蕩惹人衣。」
「造化本是無情物,任它南飛又北飛!」
她唱的很哀婉,掃了大家的興致,旁邊的雅座裡面已經有人開始罵。然而,珠簾後,那個人卻微微皺了皺眉,似乎想起了什麼,不做聲,隔了片刻,卻道:「進來吧。」
紫黛怔住,紅牙板啪的一生摔落在地上,手指微微顫抖著,忽然一咬牙,拂開了簾子。
「來的果然是你。」
她一進去,就聽見他對著她,說了一句。眼神是寒冷而飄忽的,一如當年。
又驚又喜。他還記得她?他、他竟還記得她!
她臉上的笑容不自禁的綻放,然而,身子卻忽然一輕,彷彿被人一把拎起,向前急推。她驚叫起來,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情,只覺得瞬間這個雅座內殺氣逼人而來!
她身不由己的對著居中而坐的他衝了過去,白衣公子仍然只是定定的看著她身後,目光閃也不閃,隨手一掌推向她的肩頭,想將她帶開。
「天理會忒沒人才,居然派你來刺殺我?」
漠然的,他看著她身後隨之而來的某人,口中吐出了一句話,明滅不定的眼中殺氣逼人。她的心飛快的往下一沉。
他那一掌推向她肩頭。然而,目光瞥見,卻略微怔了怔,掌勢到了中途忽然一轉,變推為扶,攬住了立足不穩的她。同時,他右手袖中流出了一片清光。
夕影刀。
那是紫黛第一次看見他動手殺人,然而,她完全沒有驚懼。在第一眼看到時,她便被那樣妖異淒美的刀光迷醉。那似乎已經不是殺人之刀,而只是一陣清風,風過後,灑落了一陣斜陽下的細雨。
刺客的血灑落在樓面上,而聽雪樓諸人臉色都不變。
「好了,沒事了,紫黛姑娘。」短短的一剎後,她聽見他在耳邊說,溫和而沉靜。她忽然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彷彿忽然又回到了十六歲那一年,只知道低下頭,咬著嘴角。
他已經不記得她了…她心下一酸,本以為淪落風塵以來,已經沒有任何事情能再打動她的心,然而,他平平常常的一句話,卻依然讓她幾乎落下淚來。
罷罷罷…如今的她,不同於深宅大院裡的好人家女兒,如今,有什麼事做不得?趁著今日,難得見到那人…把心一橫,她索性依了現在紫黛的身份,對那個離席欲走的人嬌嬈微笑:「蕭公子,莫非是紫兒陋質,挽留不住公子?」
白衣公子反而怔了一下,停下腳步,看她。莫測的眼睛中閃過了歎息之色,淡淡問:「兩年了,如何淪落至此?」
一語出,她驚在當地。
他果然還是認出了她…他眼睛中映著盛裝艷服的自己的影子——那個艷名動洛陽的風情苑花魁:紫黛。然而,他卻記起的卻是兩年前那個風雪中汲水的寒門少女,那個當街痛哭的絕望女子…她忽然羞慚滿面,摀住臉流下淚來。
要如何告訴他她的遭遇。那只是一個薄命女子隨波逐流的命運而已,在這些無所不能的武林人看來,那似乎只是軟弱無能的後果。
謝侍郎家的主母好生厲害,容不得得寵的她,便趁著謝梨洲離京的空擋,叫了牙婆來,將她賣去了青樓。這個世道,女人的命運就像浮萍,吹到哪裡,便是哪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