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兩聲冷銳的金鐵交擊,華清虎口一麻,感覺自己手中的長劍直似要脫手飛去。但是,便是她這樣一阻,華瓔已經追了上來,凝碧劍帶出雪亮的流光,直刺對方後心。
這個人的劍招……好熟悉。彷彿幾天前剛剛見過?華清心裡暗自一驚,瞬地抬頭看去——
藉著磷火微弱的亮光,她認出了來人的臉,脫口驚呼:「師妹,住手!」
然而,因為憑空有人出現、完全打亂了今夜的計劃,一向沉靜從容的華瓔心中又急又驚,希望在驚動師傅之前將事情了結,出手竟是反常的迅速毒辣,起手便是一招「空山靈雨」,聽得師姐如此喝止,卻已經來不及收手,「噗」的一聲刺入對方後背。
「住手!是他!」華清臉色因為震驚而蒼白,也忘了要壓低聲音免得讓師傅聽見,厲聲喝止,聲音尖銳,「是他!」
華瓔迅速止住劍勢,然而終究慢了半拍,雖然華清急切之間沒有說「他」是誰,然而聽得師姐的驚喝,華瓔臉色也是刷的一下蒼白,手一顫,叮的一聲,凝碧劍掉落在地。
「小妍……你、你當真出息了。」來人止住了腳步,有些苦笑的,緩緩轉過身來,左手裡,還拿著那朵摘下來的青鸞花,那花朵在暗夜中,居然散發出奇異的青色磷光。
光映著他的臉,紫衣人的眼神卻是無奈的,甚至帶著幾分讚許:「好狠好快的出手啊——是、是空山靈雨?」
華瓔怔怔的看著他回過頭來,怔怔的看著他笑著說話,一時間,頭腦裡居然是一片空白——不錯,她怎麼沒想到懷冰也會來?他為了救大哥,該是比自己更急切的想拿到青鸞花吧?……可是,為什麼,偏偏也要在今夜這個時候?
然而,想起方才刺入他背心的那一劍,她忽然間沒有力氣再想任何東西。
空山靈雨……依然是這招空山靈雨,依然是這把凝碧劍!那是詛咒……是那個生生被壓制下去的女弟子掙扎著的詛咒!
她、她竟然就這樣……就這樣親手殺了懷冰!當日,她以為為了所有人好,而選擇了束發出家,沒想,束髮修道卻是換了今日親手殺了懷冰!
看著黯淡光線下他越來越蒼白的臉,華瓔腦子裡面一片空白——那一瞬間,什麼千絲萬縷的塵世糾纏、計算的得失與榮辱,進退間的籌劃都已經不在考慮之內,她只是想著:懷冰要死了……懷冰要死了!
她看著他因為站立不穩,而抽劍駐地。忽然間哭出聲來,飛奔過去抱住了他。
「懷冰!懷冰!」她用力抱著他,踮起腳來箍住他的肩膀,彷彿生怕他會一下子倒地死去,她忽然間就失去控制的痛哭起來,「你不要死!千萬不要死了……千萬不要!」
衛莊反而愣住了:從認識小妍到如今,記憶中,幾乎從來沒有看見她這樣的哭過。她一直都是很有教養的候門千金,一舉一動有自小養成的分寸,連哭泣都是優雅的——如今這般爆發似的慟哭,完全不似她平日的舉止啊。
七年後,他再度擁抱了她。驚懼交加,她默默攬住了他的手臂。
那個瞬間,彷彿所有凡塵俗世的羈絆都已經消失遠去,不論記得的什麼恩怨,什麼彼此的過往;那些空白的、還是紊亂的人生歲月都已經不再重要——天地間,他只剩了一個她,她身邊也只留了一個他。他們如果再不相守,那麼便是注定孤寂的人生了。
相擁的剎那,是徹底瞭解、徹底原諒彼此的剎那。只是一剎那的光輝,卻可以照亮他們以後整個人生。
心境從來沒有如此的清明和安詳,衛莊反手輕輕拍著她的肩,連聲輕輕道:「小妍,別哭,別哭……沒、沒事的……」然而,不知不覺,他說話的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感覺手慢慢冰冷無力,「嗆」的一聲,流光劍跌落地面。
「小妍,記住幫我……把青鸞花送去、送去給大哥。」他目光留戀的停在她臉上,然而感到了意識的漸漸模糊,只來得及費力說了一句。
「懷冰!懷冰!」華瓔有些絕望的抱住他,感覺他的身子越來越沉的靠在自己肩上,她急切間扶住他的腰,卻觸到了滿手的溫熱——血,他的血!
「師姐,師姐,過來幫幫我!」感覺已經扶不動他,華瓔有些不知所措的叫了起來,呼喚身邊的華清師姐,然而,卻沒有聽到華清的回應。
華瓔不得不扶著衛莊倚著台階坐下來,回頭看大師姐那邊時,卻驀然倒抽了一口冷氣——黯淡的天宇下,天心閣的大門無聲無息打開,師傅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門內,後面跟著五師妹華光。
似乎換過了衣服,居然穿著女弟子才穿的鶴氅羽衣,白玉拂塵飄飄,宛然仙人。然而,修道之人的眼睛卻是雪亮的可怕!
應該是剛送了煉出的洗塵緣進去,還在閣內的華光跟了師傅聞聲開門出來,不知為何卻只是低著頭,不停用袖子擦著眼角。然而放下袖子,一眼看到台階上坐著的兩人和站著的華清師姐,華光的眼睛驚訝的睜大了,一瞬間居然不知道怎麼回事。
該是被方才花盆的破裂聲驚動才出來,靜冥師傅的表情卻平靜的出奇。她的眼神有些琢磨不透的游移著,視線先落在相依而坐的兩人身上,在那朵被折斷的青鸞花上微微一頓,然後轉到了地上扔著的那個包袱上,卻始終一眼都不看華清。
師姐彷彿被定住了身,站在一邊看著師傅,不知為何,眼神竟然有些恍惚。
「華瓔,你是要盜了青鸞花和這人私奔下山?」師傅忽然開口了,冷冷的,然而居然沒有動怒——眼色飄忽莫測的,看著重傷垂危的男子和抱著他的年輕女冠。
華瓔一怔:今夜本來沒有料到懷冰會來,私奔一事,又如何說起?
然而,不等她出言,已經漸漸昏迷的衛莊看見大門洞開、素衣女冠走出天心閣,驀的,眼睛裡面也出現了華清師姐一樣的奇異的光芒。
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他用手撐住地面,忽然間撐起了身子,直盯著靜冥,大笑起來:「不錯,小妍就是要和我一起走!怎麼樣?林芷,十五年以後,你的徒弟可比遠你有心肝呢!」
第一次聽見有人敢對師傅如此說話,華瓔大驚,然而心裡卻閃電般的雪亮。
林芷……林芷。望湖樓裡,和風澗月爭執之間,懷冰便提到過這個名字——看來,那便是靜冥師傅的俗家姓名了。
「啊?她是什麼樣的人呢?」
「嗯……是個,怎麼說呢?很溫柔、很漂亮的女子,一笑兩個酒窩,武功也很好。」
依稀中,昔日懷冰所說過的話響起在耳邊——然而,師傅溫柔麼?漂亮麼?甚至,這麼多年來,在她清冷如嚴霜般的臉上,連一絲的笑意都沒有看到過啊。
華瓔看著師傅冷如冰雪的臉,忽然間感慨萬千……什麼都遺忘了的人、活著的,難道只是這麼一個空殼而已了嗎?如果換了是自己,這樣活著不如死了罷?或許看破世情的人會覺得、這樣遺忘了也好——然而,即使是遺忘,也要是她心甘情願的遺忘!除了自己,沒有人能夠……逼她將過往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