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鴻影心中一動,竟然一時間回不出話來。
魔宮少主更是冷笑,眼裡有掩不住的恨意:「還說什麼大俠!當年他是怎樣離間你和我哥的?如果不是因為他、我哥怎麼會被天下人看不起;如果不是因為他,我們方家後來也不會弄到被仇家追殺滅門的地步!——這種人、根本不該讓他活著!」
「什麼?」第一次聽到十年前消失於江湖的方家的消息,謝鴻影忍不住臉上色變,驚問,「你們家後來…」
「哥被你打敗以後,變得像廢人一樣。」方玠的臉色是蒼白的,看著謝鴻影,眼裡有積聚了太久的悲哀和痛苦,這種神情讓他再也不像一個才二十歲的少年,「哥以前結下的仇家趁機找上門來,我們全家只好逃到塞外去——最後還是逃不過,爹、娘、大娘、伯伯、妹妹,一個一個被殺了…」
「啊?」謝鴻影倒抽了一口氣,臉色也是雪白——十年前在比劍中擊敗方柳原後,她也是心喪如死的過了一段時間,等恢復過來,已經沒了方家的消息——不料,當年她一個恍惚之間,已經發生了那麼多變故。
如果…如果她當年肯稍微留意一下身外之事,而不是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悲痛裡,如果她稍微問一下、方家之後情況如何地話——她怎麼會任由方家被仇家這樣追殺而無動於衷?
方大伯、方伯母,小玠,小玨…雖然和柳原決裂,但是這些始終是她在意的人啊。
魔宮少主低著頭,手指在榻邊的英雄劍上游移,神色卻是苦澀的:「最後一個死的是爹,他為了護住我和大哥,被仇家砍成了碎塊…那時候我以為一切都要完了,一直都癡癡呆呆的大哥在看到爹的血濺出來時、卻終於拔劍而起!」
「那一天的雪好大啊…我很冷,怔怔地看著哥哥恍如瘋了一樣的將那些仇家一個個大卸八塊——但是,有什麼用呢?爹娘他們永遠不會回來了…哥哥那時候的表情好像瘋了一樣…但是他看著我,對我從來沒有那麼重視過,對我說:方家只剩下了我們兩個人,無論如何都要回去找沈洵那個混蛋報仇!」
「後來我們在雪地裡迷了路,我又冷又餓,昏了過去。哥哥讓我將定魂靈珠含在嘴裡,保住心脈。我知道、只要有大哥在,他沒有什麼作不到的,我決不會死——等醒過來,就發現哥哥已帶著我來到了大光明宮。那時候,他已經拜了天尊宮主為師。」
謝鴻影怔怔地聽著那樣的敘述從少年嘴裡吐出,眼前彷彿又浮現方柳原的臉,那樣少年英俊、意氣風發,深情無限的看著自己。她身子一顫,不由自主的踉蹌著後退,坐入椅中,說不出話來。
「那個天尊宮主說,只要把這門天魔大法練成,就能勝過沈洵——大哥瘋了一樣的練,每天把自己泡在在冰河裡…結果,還沒等他練成就死在了沈洵手上!」魔宮少主的眼睛再度變成了碧色,殺氣騰騰的漫出來,「宮主自從二十年前被中原那幫人打敗後,就不能再習武,所以他一開始把希望寄托在我哥身上。我哥死了後,他很失望——但是我搶上去說,還有我啊!你收我為徒吧!我年紀小,全心練一定會比我哥更厲害的!」
魔宮少主抬起頭來,看著面如死灰的謝鴻影,笑了一下,那笑容裡隱約有慘酷的光:「小謝姐姐,現在你也看見了——我是不是比我哥還厲害了?現在,我要按我哥和師傅的吩咐,去殺了那個沈洵…你說,他會不會是我英雄劍和天魔大法的對手呢?」
「小玠…」看到他那樣蒼白清秀的臉,看到他失去血色的唇角那一絲似笑非笑的表情,謝鴻影脫口低低喚了一句,伸出手去輕輕觸摸少年的鬢髮,忽然說不出話來。
魔宮少主抬起眼睛看著她,這個素衣女子罩著面紗,頭髮輕輕垂下來。不知怎的,她身上總有一種很清淡很溫暖的感覺,讓人不知不覺就很渴望能靠上去。
他本來也該恨這個背叛了大哥的女子…但是,從幼年第一眼看見她開始,他就永遠無法再恨她了。
「小謝姐姐。」她的手指觸摸到他的頭髮,少年充滿了血腥味和慘酷的眼神忽然就黯淡了,垂下眼簾,輕輕道,「如果我殺了沈洵,你會不會很傷心?——你為什麼、為什麼就那麼喜歡他呢?我哥哥難道不好麼?」
「小玠。」謝鴻影的手頓了頓,彷彿下了一個很大的決心,「我把十年前的事告訴你吧!…本來一直不想對你說的,但是你已經長大了,我想你應該可以有自己的判斷力、來審視當年我們三個人之間發生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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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峨嵋派遭到攻擊時,江湖盟眾人終於能在魔宮撤走之前趕到。一場血戰下來,總算沒有讓峨嵋如黃山華山諸派一樣遭到滅頂之災。
雖然隨後趕到的江湖盟眾人將峨嵋剩餘弟子解救了出來,沈洵還殺了魔宮的右護法冰鱗,然而峨嵋掌門妙絕師太已被魔宮少主俘走,生死不明。
「這樣下去可不行。」外面的雨淅淅瀝瀝的下,混和著清儀和峨嵋弟子們的哭聲。看著眼前諸位血污滿面的江湖盟子弟,沈洵將長劍收入鞘中,低低歎息般的說了一句:「十大門派在明、大光明宮在暗,我們如果這樣四處奔走救援,遲早要被拖垮。」
「但是,江湖盟也不能見死不救啊!」這幾個月來連番惡戰,嚴累老盟主也疲倦的快要撐不住了,嚴靈兒在一邊為爺爺捶著背,老人咳嗽著無奈搖頭,「沈賢侄,你說還有什麼法子!魔宮中人行動快如鬼魅,一擊即走,神出鬼沒,我們除了四處救火還能如何?」
「直接滅了火源!」沈洵低頭,眼裡的神色一時間有些奇異,「我去找方玠——他此次帶領魔宮重回中原,記恨最多的恐怕就是我了。我和他決戰,一對一把事情做個了結,說不定可以把這次的死傷降到最低。」
「哎呀!他的武功那麼驚人,萬一…」嚴靈兒聽得這樣的話,忍不住驚呼了出來。
然而嚴老盟主阻止了孫女兒這樣不吉利的預測,眼睛只是沉重的看著沈洵,歎氣:「沈賢侄,你不是江湖盟中人,也不願接任盟主之位——卻要你這般捨命維護,老朽怎麼過意得去啊…」
「嚴老伯,別這麼說。」白衣男子俯下身來,看著老人,眼神是關切的,然而眼角也已經出現了細微的皺紋,「你也知道為什麼我不答應接任盟主——十年來你幫我守著那個秘密,讓我在中原武林容身,我欠您大恩未報,這次的難題、就讓我為您化解了吧!」
「沈賢侄…」嚴老盟主一時間竟然有些哽咽,頓了頓,手指顫巍巍地握住了白衣男子的手臂,「但是謝姑娘還在魔宮手裡,你手邊又沒有和英雄劍匹敵的利刃…掣肘到如此,你、你有幾成把握,可以勝過那個少主啊?」
「有一成把握,也要盡到十成努力。」沈洵的眼神依然雲淡風清,渾不以生死為意,拍拍老人的手背,眼神卻是冷定如磬石,「嚴老盟主,請您替我發出江湖令,召告天下,說:沈洵挑戰西域大光明宮少主方玠,下個月十五日、一人一劍在臨安湛碧樓等他,到時所有恩仇一起了結!」
頓了頓,白衣男子嘴角稍微動了動,緩緩加了一句:「如果他不敢來、那麼就等於在天下人面前敗給了我——他大哥方柳原十年前已經在天下人面前丟過臉了,希望這次他不會讓方家再丟一次臉!…麻煩您把我這句話加在戰書裡。」
驚訝於一直溫雅清淡的沈洵居然說出如此冷銳的話來,然而不等嚴累老盟主開口,彷彿疲憊到無以復加,沈洵閉上眼睛搖搖頭,做出了一個「不必多問」的手勢,離開了這一群江湖盟中的人,靜靜一個人去獨坐。
「爺爺!你看沈哥哥今天是不是很奇怪?」嚴靈兒擔憂地看著沈洵獨自離去,隱約感覺到了他身上疲憊沉重的味道,搖著爺爺,問,「爺爺,他說你幫他守了十年的秘密,所以今日要報答你——到底是什麼秘密啊?」
然而嚴累老盟主已經有些渾濁的眼睛裡,卻是黯然無奈的光,呆呆把目光投向外面灰白色的下著雨的天空,絲毫不理睬一向鍾愛的孫女的嬌嗔問話。
怔怔聽了半晌的雨,彷彿不知回顧了多少往日的恩怨,老人只是長長歎了一口氣,喃喃自語:「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悲歡離合總無情…悲歡離合總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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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是下著雨的院落,另一場敘述卻是在素衣女子和青衣少年之間平靜而淡然的進行著,溫婉的語聲和零落的雨聲一起在空氣中緩緩響起——
小玠,你哥哥的確是百年一見的奇才。可惜,從學劍的天賦來說,他還是比我略遜一籌。
十八歲時他遇到了我,那時候我們劍術上還不分上下,彼此都相互欣賞和愛慕,少年意氣,不甘平庸,為了證明自己的優秀,我們分別去奪了英雄劍和紅顏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