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帶子弟們走!」陡然,身邊有人伸手推了他一下——一推之下,他登時發現身體重新可以移動了——「靖姑娘!」
他驚喜地脫口呼了出來,只看見緋色的劍光如同閃電一樣在破廟裡四處迴翔,一隻隻絢爛的蝴蝶在劍光裡被斬為兩段!——
然,蝴蝶落地後,卻居然化成了一片片紙灰!
還沒有死去的弟子都恢復了知覺,每個人都低聲驚呼:「靖姑娘!靖姑娘來了!」
陡然間,似乎戰意重新燃起。
「鍾老,快帶他們走!」斬落了最後一隻蝴蝶後,一身緋衣的女子落在破廟堂中,靜靜地執劍凝視著某一處虛空,頭也不回地對屬下斷然吩咐。
「可是屬下怎麼可以讓姑娘一個人……」鍾木華知道那個神秘人的厲害,不由擔心。
「你們在這裡也是送死!以你們的能力,又如何能抗拒術法?」阿靖解釋了一句,已經不耐煩起來,厲聲道,「快走!這裡我來對付就行了!——我替你們破開了迷障,快走吧!」
鍾木華和聽雪樓眾弟子回頭,赫然看見廟門已經重新在原來的位置上出現!
一行人不敢多耽擱,立刻從那個神秘的廟裡魚貫而出。
門外正是滿月時分,月華如水,繁星滿天。在呼吸到野外清新的空氣和感受到拂面的微風時,所有人都不由深深吸了口氣——
「立刻回去告訴樓主:對手的實力比預先想的要強很多!請他立刻加派人手過來!——記住了,一般的武林高手沒有用,要派術士和陰陽師過來!」
在退出廟門的時候,鍾木華聽見了靖姑娘用傳音入密吩咐。
※※※
「這種撒豆成兵的小伎倆,也只能對付一般人。——既然我們碰上了,祭司大人就不要用障眼法躲躲藏藏了,不妨拿出一些真功夫給阿靖看看罷!」空蕩蕩的廟宇中,緋衣少女負手握劍,輕輕揚眉冷笑,對著空空如也的月神龕說著話,。
話音未落,神龕上忽然隱隱約約地現出一個人來——彷彿是煙霧的緩緩凝聚,幻化出了人形。那是一個高大的男子,白袍如雪,漆黑的長髮不曾束起,一直垂落到腰際,等到他緩緩轉過頭來的時候,有寶石的光輝在他發間閃動。
他右手輕輕抬起,凌空畫了一個奇異的符號——忽然間,神廟的地上有烈烈的火焰分兩路燒了過來,把她圍在了火焰中間!
「稍微厲害了一點……不過還是障眼法!」她揚眉繼續冷笑,蓮足輕抬,安然從火上踏了過去,「這不是真火——只是幻象而已……」
腳步剛踏出火圈,忽然間頭頂勁風襲來!——她縱身飛出,半空中如飛燕迴翔般凌空一個轉身,輕輕巧巧地避了過去,只聽一聲巨響,一塊大石從天而降,已經落在她方才站立的地方!揮劍輕觸,完全是金石交擊的聲音,不是假象。
「飛來石?」她終於頷首,微微笑道,「五行搬運大法……閣下終於露了一點真功夫了。」
「你就是聽雪樓的舒靖容?」白衣男子終於開口,聲音如同空谷回聲一般縹緲,目光驚電般落在廟中那個緋衣的女子身上,帶了一絲詫異。
女郎微微點頭:「迦若公子,幸會了。」
然而,語氣驀然一轉,聽雪樓的女領主冷冷道:「方纔閣下竟用術法殺我聽雪樓子弟!——祭司難道不知,用陰陽術殺害不會術法的普通人,是觸犯法家大忌的嗎?!」
似乎被她的責問弄的怔了一下,迦若輕輕抬手,用右手食指撫摩著額環正中的一顆寶石,淡然道:「——既然你懂得一點術法的皮毛,就不該不自量力地來向我挑戰。」
「聽雪樓的野心也未免太大了,中原武林已經在他囊中,蕭憶情卻居然連滇南漠北之地也要染指……身為拜月教的祭司,我只有把對月神不敬的人全部殺死!」
淡淡地說著話,陡然間,他頭頂出現了三尺靈光!那是修行極深之人才擁有的無上法力的象徵——那幾乎接近於神的力量!
阿靖的手指暗中用力握緊了劍——她再次發覺面前的人比想像中的更加可怕!即使是她當年的師傅,也未曾在術法修為上達到這樣的境地啊……
「術法有巨大的反噬作用,施用的法術越高明,那麼反過來作用在你身上的也越厲害——要殺我,你自己也一定要付出相當代價的。至少,你要用分血大法那樣的陰陽術才能夠制住我吧?」
雖然掌心裡已經有微微的冷汗,她還是站在那裡,從容地對著神龕上那個白衣男子說話。她已經無法後退。面對著術法,首先要意志絕對堅強,如果一旦出現動搖,便更容易被對方所趁。
迦若的目光再一次閃出了驚訝之意——
「居然能說出分血大法的名字……聽雪樓的靖姑娘,果然名不虛傳。」
「可惜……為何你們聽雪樓妄圖併吞拜月教?而你,為何又站在蕭憶情那一方?天意如此……莫怪我毀棄世間英才。」
有微微的冷笑從他的嘴角逸出,冰藍色的眼睛裡忽然有閃電般的亮光!——
「不用分血大法,一樣可以殺了你!」
阿靖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手中的劍如同一襲羽衣一般展開,全身籠罩在了緋色的光華之內。然,她的身形方才一動,迦若的雙手已經虛合在胸前,作膜拜狀,嘴裡吐出了奇異的咒語——「可依陀洛阿梵密托安諦。」
這是、這是在……召喚式神!
不過……好熟悉的咒語啊……
已經來不及在多想,阿靖的眼中忽然閃現出極其凌厲的殺氣。在額環上寶石光輝閃動之際,她已經看見虛空中有煙霧陡然凝結,迅速幻化成了兇猛異獸之狀、猛撲而來!
「饕餮!」看見人臉羊身的猛獸露出尖利的獠牙,全身雪白的長毛如風一般舞動,阿靖脫口驚呼——那種上古傳說中食人的魔獸!
她的眼色不易覺察的變了變,瞟了神壇上的迦若一眼,剎那間,似乎有什麼微妙的神色變化掠過她的眼眸。然而同時,她手中的血薇劍卻是片刻不遲的刺向猛獸,劍尖如同蟬翼一般顫動著展開,瞬間變幻萬方,不知攻向何處。
猛獸咆哮,立起,帶動的勁風刺的人睜不開眼睛。
阿靖不退反進,手中的劍直刺饕餮頸下的三寸,饕餮的動作居然快的驚人,一轉頭,立刻用獠牙格住了劍刃——那樣的幻獸,居然用獠牙擋住了鋒利無比的血薇劍!饕餮同時大吼,有炎炎的烈火從口中噴出。
她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忽然,緋紅色的光華從劍刃上瞬間升起,在劍尖吞吐不定——劍氣!在不能再進一步的情況下,她用內力將劍氣從劍尖生生逼出,閃電一般刺入猛獸的頸下三寸之處!緋紅色的劍氣,宛如真實的兵刃一般,直刺入幻獸的體內去。
饕餮再次負痛咆哮,跳了起來,口裡的烈火更加猛烈,吞吐到方圓三丈的範圍。此時,一人一獸的距離已經是非常的近,那一瞬間,看著饕餮額頭上那一處朱紅,驀然有異常熟悉的感覺在緋衣女子的心中泛起。
阿靖的臉色微微一變,脫口低呼:「啊?」
在火焰轉為藍色的瞬間,阿靖足尖一點,已經從地上躍起,凌空迴旋,右手中的劍忽然煥發出了絢麗之極的光芒,竟然壓過了火光!
劍光橫空的時候,矯若游龍驚起,一劍就割斷了烈火!——然後,緋紅色的劍光如同煙火般散開,聚為三點星光,迅速之極的滑落,順著凌空一擊的去勢,刺向饕餮的額頭。
面紗揚起,御劍臨風的緋衣女子眼神烈烈,眉頭微微蹙起,眼色冷冽而倔強——看入白衣祭司的眼中,連伽若,居然都忍不住一怔。
——那樣的眼神……竟有令他驀然一動的記憶。
其實,在看見聽雪樓女領主袖中流出那一道緋紅色的劍光的剎那,他就有強烈的不安的預感——此次迎戰聽雪樓,司星女史冰陵曾為他占卜過吉凶,然而,結果卻是令拜月教所有人都臉色蒼白:
星宿相逢,客星妨主,大凶。
「滄海龍戰!」
看著那三點飄忽不定的劍光,伽若眼色驀然劇烈的變了,脫口而出。同時,他抬起了手,想要召喚回式神——那帶著寶石指環的手指,居然是顫抖的。然而,已經晚了。
阿靖的劍驚電般的落在了饕餮頭上。
然而,聽到了大祭司忽然間脫口而出的招式名字,緋衣女子的手也是劇烈的一震。在觸及幻獸額頭時,她手腕一轉,劍柄下壓,劍尖平削,只是唰地一聲敲擊在饕餮的鼻樑上。
「嚏!」出乎意料,那個兇猛的幻獸忽然怔住了,那輕輕一擊似乎正騷到了它的癢處,饕餮站在原地,左右搖頭,打了個響鼻,然後忍不住的繼續噴嚏連連。
「啊?……」片刻間,執劍指住猛獸的緋衣女子終於徹底的呆住了,眼神瞬間萬變。阿靖的劍在饕餮的雙目之間頓住,手彷彿忽然間無力了,劍再也刺不下去。
幻獸的主人彷彿在那一個剎那也被施了定身術,居然忘了趁著這個空擋出手,伽若的手抬在半空,指尖微微顫抖,卻不知道是指向人還是獸。
然而,阿靖的行動更反常——她居然完全忘了面對的是如何可怕的對手,也忘了眼前這只幻獸是以人為食的饕餮,她只是抬手,緩慢地,摩挲著幻獸雪白的鼻樑和下頷,彷彿看著一隻馴養的寵物。
奇怪的是饕餮居然沒有一絲凶狠的反應,反而溫馴的垂下頭,享受似的半瞇起了眼睛,湊過來嗅著身邊人,似乎認出了什麼,眼神越發的馴服和歡躍起來。
「……朱朱。」
眼色恍惚的站了片刻,忽然間,有低低顫抖的兩個字,從阿靖的嘴角滑落。
「嗤呼——」饕餮對於這個稱呼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熱情,伸出舌頭舔了舔緋衣女子的手,同時將類似人的臉湊了過來,偎在她懷中。
「果然是……」阿靖臉色一直是恍惚的,這對於一向來冷漠從容的她來說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久歷江湖,連她的心都變得和劍一樣寒冷。然而,此刻,在人臉羊身的饕餮親熱的湊過來時,「叮」的一聲,血薇劍居然從她劇烈發抖的手中滑落地面。
阿靖的手,居然已經抓不住她視為生命的血薇。
「天……真的是……」緋衣女子的手撫摸著幻獸,攀上了那一對蜷曲的角,手心裡粗礪的感覺是真真實實的,卻依然宛如夢境——那十年前讓她曾經死過一次的夢!
幻獸一旦誕生就選擇主人,與主人氣脈相通——如果這只幻獸就是朱朱的話……那麼它的主人豈不是——?!
雖然手已經顫抖的不受控制,阿靖卻霍然回頭。
那麼近的距離,一回頭,她就看見了拜月教大祭司的眼睛——他的眼睛是中原罕見的深藍色,猶如深邃而泛著冷光的大海。
果然……是那樣的眼睛。沒有錯。
彷彿遭遇雷擊,阿靖身子猛烈一震,眼神渙散了又凝聚,眼前的人也是模糊了又清晰。
往日最慘酷、最痛苦的回憶,忽然間就在眼前來了又去的徘徊。
不可能……不可能還是今天這樣……
「滄海龍戰血玄黃,披髮長歌覽大荒。
「易水蕭蕭人去也,一天明月白如霜!」
忽然間,彷彿也是在證實什麼一樣,深深的打量著她,對面的白衣人緩緩吟出了一首詩。熟悉的句讀,熟悉的語氣,熟悉的句子——那十年來一直只是在她最隱秘的夢中縈繞的句子!
真的是他……
陡然間,阿靖反而安靜了下來,彷彿想說什麼,卻頓了一下,只是迅速回身,足尖輕踢,「唰」的一聲,血薇劍如同血光,從地下一躍而起!
伽若驀然退開一步,招手喚回了幻獸,劇烈波動後的眼睛剎那間又恢復了平靜。彷彿這時才記起對方的身份,眼色冷漠而充滿了戒備。饕餮有些戀戀不捨,但是身子還是在主人的操控下變得稀薄,慢慢地淡去,消失。
阿靖反手拔劍,然而卻沒有進攻的意思,死死的看著面前白衣披髮的祭司,忽然清嘯一聲,抽劍凌空——片刻之間,遊走神廟四處,彷彿化身千萬,緋紅色的光芒陡然間籠罩了整個房間,劍氣凌厲的讓人不能喘息。
滄海龍戰。
披髮長歌。
易水人去。
明月如霜。
那一個瞬間,劍光橫空之處,她一口氣揮灑出連續的四式——即使進入江湖闖蕩這麼多年,這四招,也只有在一個人面前才使全過——
那還是她兩年前在洛陽第一次遇見聽雪樓主的時候。那一年,她二十一歲。
收劍,她默然獨立,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只是側頭,靜靜看著神壇上那個人——那個白袍黑髮的男子,結了一個防禦術法的手印,看著她當空舞劍——他的額上束著寶石的發環,衣袂上佩戴著苗疆最珍貴的靈草,這個人,彷彿夢幻一般不真實。
是十年前那個少年麼?是他麼?
難道那個她以為一去不回的最慘烈的回憶,又回來遮住她的眼睛了麼?
「怎麼會是你……聽雪樓的靖姑娘……?」不可思議的看著當空劍舞後飄落的女子,看著她手中清光絕世的血薇,遲疑著,彷彿隔了十年的時空,伽若終於在神壇上緩緩叫出了一個名字。
「冥兒。」
他的聲音中帶著不可思議的震驚和歎息,宛如空谷回聲。
然而這一個稱呼,並沒有引起阿靖的回應。彷彿被這個聲音引發了什麼回憶,她的手忽然摀住了頭,似乎腦中有什麼要爆裂開來一樣,欲言又止。
驀地,她轉身,從神壇上奔了下去。她要靜下來!她要靜下來想清楚今天晚上遇到的是怎麼一回事!眼前似乎都是幻境——彷彿她一出聲,就會驚破所有的迷夢。
心神一失,她再也無法看破那些魔障,一直往那些幻覺中的出口奔去。她的腳步落處,神廟中那些原先不敢攖其劍氣的幻蝶紛紛重新飛起,圍繞著她,舒展開長長的吸盤來。然而,那個失神的女子根本懶得去顧及逼近身邊的危險。
「去。」驀然,神壇上的祭司衣袖一拂,一聲低叱後,所有的幻景都消失不見。
門依然在原來的地方,緋衣女子的手觸到了破舊的木門,然後死命一推,合身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