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只來得及驚叫了一聲,伸手擋在面前。然而慌亂之下卻忘了繼續念飛天訣,一停止念訣,她的身子飛速的往遍佈利齒的地面上墜去。
在她快要落地的時候,忽然覺得身子一輕,再度被外力帶起。青色的刀光如閃電般一掠而過,弱水只覺得凌厲的鋒芒遍體逼來,不由痛呼了一聲。
「嚓、嚓、嚓!」青色的刀光猶如風暴般的席地而起——剎那間,她看見那些從地底湧出的尖牙般的石筍齊齊粉碎!
蕭憶情抱著她落在夷平的地面上,一手握刀,微微咳嗽著,臉色蒼白。
而在不遠處,緋衣的靖姑娘接住了被浪潮托起的燁火,逼退了饕餮,持劍默立。
「燁……」弱水驚魂方定,喜悅的脫口而出,然而看到目前的形勢,不由得閉上了嘴。
拜月教徒居然絲毫不亂,甚至仍然跪在地上,只是直起了上身,盯著他們四個人。目光明亮而洞徹,然而不知為何看得人非常不舒服。幾百個人,就這樣圍著他們四個,靜靜地跪在他們身邊看著。
那只饕餮,方才不知道被靖姑娘用什麼方法逼退,然而兇猛異常的幻獸此刻卻顯得有些猶豫不安,不停地打著響鼻,前蹄踢著地面,在阿靖面前走來走去。
非常詭異的局面。
「何方邪道妖人,敢擾我傳燈大會?」紛飛的石屑中,那個帶著幻獸走來的白袍法師站在浮動的蓮花燈上,冷冷發問。
剎那間,阿靖忽然輕輕鬆了一口氣。
「不是他?」蕭憶情沒有看前方那人,卻問了她一句,眼神複雜。
緋衣女子輕輕點了點頭。的確不是迦若……那個聲音,完全不是——然而,迦若的幻獸,怎麼會和別的術士在一起?
不見他們回答,河燈上站著的白衣人忽然雙手揮動了一下,彷彿是在召喚什麼——然而,奇怪的是動作過後,什麼都沒有出現。
弱水已經自己站到了地上,看著那個白衣人的手勢,有些疑慮,然而又無法判定。
然而,這時饕餮的反應卻有些奇怪,似乎是猶豫著,頻頻看著緋衣女子,彷彿眼睛裡還有焦急的光。它只是從嘴裡噴出氣息,彷彿一聲聲的在歎氣。
朱兒……一定是很為難罷?就如同目前她的心情一樣。
她曾眼看著它被青嵐師兄締造出來,看著它長大——那樣小小可愛的雪白小獸,還是她每次不開心的時候、師兄召喚出來逗她發笑的絕招——朱兒……青嵐。
在她神思恍惚的那一刻,忽然聞到了空氣中淡淡的奇異的腥味——朱兒輕輕叫了一聲,阿靖還沒有回過神,就聽到了弱水驚懼的叫聲:「血鬼降!」
她驀然回頭,看見弱水抬起手,指著她身前不遠處的地方,眼睛睜得大大的,一連聲的驚叫:「血鬼降!血鬼降啊!——靖姑娘!」
然而,她回頭凝望著夜空,漆黑一片,根本沒有什麼東西。
可即使這樣,憑著直覺,她還是能感覺到有什麼極大的危險在進逼!
空氣中的腥味一陣陣飄來,令人毛骨悚然,那些拜月教徒都靜默地跪在那裡看著他們,每個人眼睛裡都有奇異的表情——看得人非常不舒服。
「血鬼降!血鬼降就在你身邊!」弱水再次脫口驚呼,雖然眼裡有恐懼之色。
阿靖陡然覺得空氣中腥味的濃度瞬間變了——濃重的讓人無法呼吸!
不好!……剎那間,無數次生死換來的直覺和經驗救了她,緋衣女子閃電般的將手中抱著的燁火往蕭憶情方向一拋,一抬手,劍氣從袖中橫空而起,封住了前面,同時足下一點,瞬間仰頭向後盡力飄開。
這一封一退,如同疾風閃電,已經是她一生武學的顛峰。
然而,即使是這樣,因為她首先將懷中的燁火拋出,所以動作依舊是晚了半拍。
退到一半的時候,感覺肩上一痛,彷彿被什麼抓了一下,她看見自己的血從肩上湧了出來——然而,空蕩蕩的夜裡,身側沒有半個人影逼近。
唯獨那種濃濃的腥味,在身側不停地纏繞,令人窒息。
血的腥味。
那種腐爛的、陳舊的人血的腥味。
她用劍氣護住了全身,然而她也知道這種做法支持不了多久——抬眼看去,每個拜月教徒依然安靜,但是眼中已經有了隱約的笑意。那個河上不知名的白衣人,也是靜靜站著。
那個人馭使的是血鬼降。
嶺南降頭術中,最厲害、也最殘忍的一種。
肩上的傷口處,隱約有麻癢的感覺,手臂也漸漸酸軟無力。阿靖心下暗驚,想也不想的抬手,削去了傷口周圍的肌肉。
然而身側的腥風又是一動、無形的血鬼降從不知何處又是直撲而來了!
剎那間,白衣一動。蕭憶情將昏迷的燁火推給弱水,已經拔刀一掠而至。
淺碧色的刀光,帶起了凌厲的真氣,逼得人不能呼吸。聽雪樓主的夕影刀一出,向來是能令整個武林為之變色——
然而,刀風只是逼得腥氣略微散去了一些,卻依然浮動在空氣中。那個可怕的無形暗殺者,就躲在夜色中的某一處。
「傷怎麼樣?」與阿靖靠背而立,執刀仔細警惕著,蕭憶情低聲問了一句。
「還好。」阿靖將血薇劍從右手換到左手上,低低回答。然而,死灰之色卻悄悄地蔓延上了她傷口附近的肌膚。
腥味的濃度忽然間又是一變。
兩人沒有打開心目,所以無法看見非實體的鬼降所在。然而在一邊的弱水卻知道情況的詭異和危機,立時驚叫提醒:「東南方十步!」
濃烈的腥風呼嘯而來,風裡依稀聽得見死靈的咆哮。
饕餮更加不安起來,似乎想撲過去,然而彷彿受到了神秘白衣法師的制止,它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仰天咆哮了一聲,騰空離去。
腥風撲面,然而,站在原地的兩個人,卻幾乎在瞬間消失了。
蕭靖兩人在同一時間內點足掠出,以東南方為目的,分別從兩側閃電般的包抄過來。在奔到一半的時候,兩人同時出手——一瞬間,淺碧和緋紅兩種色彩同時在月下閃現!
只是千分之一秒的一閃,立刻又消失不見。
所有人,包括拜月教徒在內,都無法看清發生了什麼樣的情況。
衝過了十步,蕭靖兩人繼續奔出幾步,方才站住身形。
似乎方纔那一刀耗費了真力,蕭憶情微微咳嗽了起來,而阿靖的臉色,也有些蒼白。
此時,弱水才看見,在蕭公子和靖姑娘平持的刀劍上,有暗紅色的鮮血一滴滴落下。
那一瞬間,站立在河面上的白衣法師身子也忽然一震,吐出一口血來。足下踏著的兩盞河燈「噗」地一聲被踩碎,左右的教徒們連忙上去扶住了他,發覺法師的足上已經濕了。
空氣中的腥味越發濃烈起來,然而卻是凝聚在某一處。空蕩蕩的空氣中,響起了奇異的嘶叫聲,淒厲而恐怖。
聽到那個非人非獸的吼聲,那些一直跪著不動的拜月教徒眼中都顯出了驚恐的神色。忽然間,有人大叫了一聲,從地上爬起來轉身就跑。很快的,無數教徒都逃了開去,空空的地上只留下他們四個人。
阿靖被那樣濃烈的血腥味薰得一窒,感覺肩上的麻木加速的蔓延開來,眼前不由一花,立刻用劍支住了地面。
「阿靖?」蕭憶情伸出手來挽住她,然而眼光一落到她的身上就大變——
死灰色!
居然有死灰色,已經從她的傷口處蔓延到了頸項上,如同有生命般的慢慢爬行上去!
「你看那邊……」然而,她卻似乎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傷勢的恐怖,阿靖眼睛看著前方的黑夜,抬手指給身邊的聽雪樓主看,聲音中帶著驚訝。
蕭憶情回頭,忽然怔住——
腥氣最濃烈的地方,在虛空中,居然慢慢浮現出了一個血紅的人形影子。身量不高,彷彿只是孩童——然而,那個在腥氣中掙扎的血紅色的孩童,卻只有半截的身子!
而另外半截,留在了他們兩人方才一掠而過的地方:東南方向十步開外。因為沒有了視覺,雙足猶自在那裡原地亂走。
那就是血鬼降!被他們兩人方才合力一擊,斬為兩段的血鬼降原形。
血紅色的影子在地上掙扎著,發出非人非獸的怒吼,以手代足、撐起只到腰身的半截軀體,在地上飛速的爬行,凶性大發,凡是遇上的人都被它一抓後倒地,迅速腐爛成白骨。
那種既可笑又恐怖的情況,卻彷彿夢魘般可怕。
河面上的法師再度發出了命令,然而,方才鬼降受到嚴重的傷害似乎同時也傳遞給了施術的降頭師,此刻,拜月教白衣的法師發出指令的聲音顯得有些衰弱。
聽了主人的吩咐,血紅色的孩子往蕭靖兩人的方向「走」近幾步,忽然停了下來。看著法師所在的那個方向,不動了。白袍法師又重複了一遍咒語,然而,不知道是因為衰弱還是恐懼,居然有了略微顫抖的跡象。
腥氣越發的濃烈。血鬼降定定的死盯著施術者,忽然發出了尖利的吼聲!
「快、快讓開!——它要過去殺它的主人了!」
弱水的驚呼陡然響起。蕭靖兩人聞聲往兩側急速掠開,只見面前紅影一閃,半截身子的血鬼降如同一道閃電,尖叫著直撲自己的主人而去。
轉眼間,河面上白衣法師的影子就被紅影湮沒。
「我們快走吧!血鬼降殺了它的主人後,便會回來殺我們了!」抱著燁火,弱水在一邊急急道,此刻,她的臉上沒有絲毫平日的嘻嘻哈哈,反而顯得有些過分嚴肅。
在南疆所有的降頭術中,血鬼降是一種最厲害、也最惡毒的降頭術,同時十分難以控制。降頭師找到煉製的少年男女後,首先要放掉全身的血,然後刺破自己左右手的中指,滴上七滴鮮血進去,連滴七次,才能由心控制血鬼降。
但即使煉製成功,也還要時時刻刻防範血鬼降的反噬——因為在煉製的過程是如此殘酷,被降頭師放干了全身的血、控制住的鬼魂充滿了陰、陽兩界之中的怨毒,它不會放過每一個可以報仇的機會!
所以,血鬼降雖然厲害,但往往也成為一個降頭師,最大的心腹之患。除非術士有極端高深的修為,是絕對不敢輕易煉製血鬼降來為自己所用。
就像今日,那個法師一旦露出受傷衰弱的跡象,他所馭使的血鬼降凶性便立刻爆發了出來,顧不得攻擊蕭靖兩人,而逕自反撲向了自己的主人。
蕭憶情點點頭,轉身便走。然而身側的緋衣女子走了幾步,忽然便是一個踉蹌。
「怎麼了?」蕭憶情迅速的抬手扶住她,然而弱水往她臉上一看,便脫口驚呼了出來,驚的臉色蒼白,顫聲道:「靖姑娘她、她被血鬼降抓傷了?!」
「我、我方才……已經及時削去了染毒的血肉……」阿靖的臉色有些蒼白,然而話語中的神智卻絲毫不亂,斷斷續續的回答。
弱水一頓足:「那沒用的!一旦見血,屍毒散的比什麼都快!」
傷口流出的血已經變成了詭異的綠色,那片死灰色也彷彿活了一般,沿著她的頸項往上蔓延——然而,到了脖子上某處,彷彿受到了什麼阻礙一般,蔓延的速度緩了下來。
那裡,頸中掛著一個略微破舊的紫檀木牌。
「幸虧有這個護身符……大概能暫時阻一下屍毒。」弱水看看手中抱著的師妹,又看看靖姑娘,喃喃道,「可是這種毒,除非殺了那個血鬼降,是絕對無法解的!」
忽然間,她有一種想大哭的感覺——一切都那麼糟糕……一切都那麼糟糕!
「那麼,我就去殺了那個血鬼降。」驀地,身邊蕭憶情一字一字的回答,聲音清冷從容,「弱水,你快布下結界。」
他的聲音忽然之間就變了,帶著不容抗拒和懷疑的能力。蕭憶情的手緩緩握住夕影刀的刀柄,清冷的刀鋒上,那暗紅色的血還在一滴滴的落下,散發出奇異的腥味。
弱水看向聽雪樓的主人,月光下他的眸子安定深遠,有教人托付生死的信任。她亂糟糟的腦子忽然間也靜了下來,將依舊昏迷的燁火放到地上,扶過了靖姑娘,問:「那麼,我通知師傅過來,如何?」
蕭憶情看了看前方纏鬥的拜月教術士與鬼降,沉吟了一下,還是搖頭:「不必——我對付一個血鬼降應該不成問題。你的師傅需要坐鎮樓中,不要輕易叫他外出。」
「是。」在此緊急關頭,弱水不敢再如平日那般嘻嘻哈哈,當下慎重點頭,折了幾根鳳凰樹枝下來,開始布下結界。
此時聽到了河上方的叫聲——非人非獸的吼聲中夾雜著人類悲慘的痛呼,似乎是那個法師已經被自己的鬼降殺害了……那淒厲的叫聲令人耳不忍聞。
「結界布好了麼?」蕭憶情定定的看著前方的一團紅雲,守著三個人,等弱水將樹枝一一插入地面,問了一句。血腥味已經越來越濃烈烈了。
弱水將最後一根樹枝插入土中,念動咒語,那些樹枝轉眼間迅速長大起來,按八卦樣式圍在他們的周圍,樹樹連根交葉,形成了奇異的屏障。
「好了。」水綠衫子的弱水滿意的歎了口氣,扶著極度衰弱的靖姑娘坐下,對他點點頭,「蕭公子,我守著她們在這裡,你儘管去殺了那個血鬼降吧。」
「拜託你了。」蕭憶情看著她,眼睛裡卻有些閃爍不定。
他不知道,該不該相信眼前這個龍虎山來的綠衣少女……雖然她的過往自己已經查探的清楚了,也確認她是張無塵真人門下大弟子——然而,將失去抵抗力的阿靖交給一個相知不深的人,是否有些冒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