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彼岸花
【作者】滄月
【文案】
波光從頭頂透下來,幽藍如鬼魅,頭頂的水中有無數死靈在游弋。而那個人如同一隻受傷的白鳥一樣被釘在金索上白袍濺滿了殷紅的血,如殘破的羽翼垂落下來。
魘魔是永生而強大的,人心裡的陰暗面也是永存的。魔生於人的內心,無可阻擋。
但是,魘魔卻低估了人類的犧牲和自製精神——即便無法阻攔他的寄生和存在,但是,一代雙一代的人卻前赴後繼地用生命和鮮血阻攔著它的肆虐,寧可死亡,寧可自閉於地底,也要用一生的孤寂和隔絕,來換取它的團裡封印!如流光和扶南,又如沉嬰和她。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昀息大人以前曾經說過,這個世界上,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而如今,在這荒蕪的彼岸,她如一朵花般在黑暗裡默默開放,又默默老去——雖然這一切只有身畔的扶南可以看見,但即便只是這樣,她也不會覺得孤獨了。
她將以身體作為牢籠,囚禁著魔物,直到死亡來臨。
【正文】
一、白骨之舞
沿著石壁,從這邊走到那邊,一共是三十七步。
如果不貼邊走,從這個角落到對面的斜角,則是四十五步。
她無聲地笑了起來,發現自己一定又是長高了——
一年前,她要三十九步才能走完石室的一條邊,四十七步才能走完一條對角。
而五年前剛來到這裡時,她則需要更多的步子才能丈量完這間密室。
八歲時剛被幽閉到這間密室內的時候,她什麼也看不見,只能扶著牆壁踉踉蹌蹌地小心摸索,不時被地上的雜物絆倒。她用腳步丈量著新居所——
無論沿著哪一邊前進,都是五十一步。
走到了底,面前就橫亙著一堵冰冷的石牆,牆上隱隱約約有一點亮光。
在黑暗中摸上去,每一面牆壁都是一模一樣:牆面是濕冷的,鐫刻著繁複的花紋,隱約有水珠沁出、凝結。而那一點亮光來源的地方摸上去是光滑的,和頂上的材料一樣,似是琉璃或者水晶砌成,透出一點外頭的幽藍光芒來。
她呆了半晌,小心翼翼地敲了敲,期待牆上會忽然打開一扇門,通往另一個世界。
然而那面牆卻一動不動。
她又側過頭去,將臉頰貼在牆上的那面鏡子上,卻聽到了外面傳來的水聲,彷彿無數大魚在外面游來游去,攪起了波浪。她想聽得更仔細一些,不知不覺就結了一個手印,緩緩壓在石壁上——忽然間她被燙得叫了起來,跌落地面。
有結界!這個密室的四面,早已密佈了強大的結界!
強大到連外面遊蕩的水中惡靈都無法進入,那麼,她更不可能出去。
頭頂是深不見底的幽藍,能透下微弱的波光,讓她明白此刻置身於什麼樣的地方。許久許久,八歲的她終於緩緩坐倒在地,把頭埋在膝蓋上,肩膀一聳一聳,無聲無息地哭了出來。
是紅蓮幽獄!這裡真的是聖湖底下的紅蓮幽獄!
她…她真的被送到這個地方關起來了!
祭司大人已然是不要她了,長老們也不曾為她求情半句,而父親在她三歲時就把她扔在了開滿曼珠沙華的墳地裡——她就像是一個破舊的玩偶一樣地,被一個接一個的人漠然的遺棄。到最後,被她最敬慕的人毫不在意地丟開。
——雖然那之前,她頭上還頂著「拜月教主」這樣顯赫的頭銜。
祭司大人撫養了她五年,可自從他在羅浮試劍山莊裡擄回那個女孩後,就把心思全部放在了那個脾氣古怪的同齡孩子身上。他叫那個女孩「小葉子」,寵溺地給她一切她想要的東西——甚至是拜月教主的位置。
但是那個孩子卻始終桀驁怪僻,時時刻刻和祭司大人作對。奇怪的是,祭司大人反而越發寵愛這個壞脾氣的孩子,卻對從小溫順聽話的自己不屑一顧。
被褫奪了教主頭銜,貶到朱雀宮居住時,神澈在一邊遠遠看著那個紅衣娃娃,滿心難過——彷彿一個從小受寵的孩子忽然間被冷落。
然而,還是一個孩子的她,卻沒有料到厄運來的如此之快。
被廢了教主之位後,她甚至連朱雀宮都沒有呆多久,就直接被送到了這個位於聖湖水下的幽閉密室——那個被廢黜的教主們的流放地。
那時候她還小,以為自己只是無意中惹惱了祭司大人,要被罰面壁。卻還不大明白,那,從來是有入無出的地方。
——一直到她習慣了黑暗後,藉著頭頂隱約的水光,看到了密室地面上一堆堆慘白的骸骨,那是不知死去了多少年的女子們。每一具骷髏的身上,都披著燦爛華麗的孔雀金長袍,戴著寶貴的飾品:那,顯然都是廢黜後被幽禁在這裡的歷代教主。
脫口的驚呼聲中,她才明白自己可能再也出不去了。
那時候,她十三歲。
那之後的日子是怎麼過來的呢?
她已渾然忘記。
她只記得被關進來的第七天,她奄奄一息,飢餓折磨得她幾乎發狂。但是強烈的求生意志讓她堅持了下來,不停對著虛空呼喊,祈求月神的保佑。
果然,神袛回應了她的願望,派了嬰來到她身邊。嬰從牆壁裡走出,遞給她一支靈芝。
她並沒有死去,也沒有發瘋。她安靜地在水下長大,猶如一朵蓮花在幽靜的水下緩緩盛開。每日裡,她都仰望著密室上空幽藍色的水光發呆,看著那光線由弱變強,再由強變弱——便知道又是一天過去了。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如今,已經是五年過去了。
在這個水底密室中,時光是停止的,唯一無聲無息成長著的、只有她的身體。
她在石壁上刻錄著自己成長的痕跡。
完成了每日必備的腳步丈量工作後,她貼牆站著,手指按過頭頂,用指甲在腦後的石壁上刻下淺淺一道痕跡——比了一下,居然比去年刻下的那條高了兩寸。
她在黑暗中笑了起來,搖了搖腦袋,臉上有旁人看不到的得意表情。
「嬰,你看,我又長高了!」她歡喜地對那個唯一的同伴說,完全忘了其實無論她長得多高都沒有任何意義,「即便是只吃蘑菇,我還是能長那麼高!我想就算縹碧她在外面,也沒我長得快呢。」
毫不例外的,那個沉默的同伴沒有回答,只是抬起眼睛,安靜地望著她笑。
「嬰,你對我說句話呀!」她有些氣惱地說。
然而,那個白衣同伴還是照舊坐在角落裡,長髮垂下來遮了半邊臉,安靜地對她笑笑。
「我想,你一定是個啞巴。」她沮喪地下了一個得出過千百遍的結論。短暫的沮喪後,她又雀躍起來,看著地上擺好的方格子,提議,「嬰,今天,我們一起來玩跳房子吧!」
幽藍的水光從頭頂透下來,隱隱約約照亮了室內。
那縱橫擺在石室地面上佈置成一格格的,居然是一根根慘白的人骨!
把歷任拜月教主的屍骨拆開,擺成格子,她卻是絲毫不懼怕,快樂地在白骨中蹦跳起來,伶俐地用單足躍過一根又一根森森白骨——那,是她被關入水底後學會的不多幾個遊戲之一,如今卻成了貧乏生活中唯一的樂趣。
她越跳越快,笑得很開心。
隨著她加快的身形,密室內起了小小的旋風,一陣輕微的聲音後,那些地上散落的白骨居然一根根立了起來!
「咯咯…好,大家一起來跳吧!」她拍手笑,腳下越發跳的靈活。一根根白骨豎立著,一端著地,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喀喇喀喇地跟隨在她身後,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