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山寂靜,路邊的樹上到處繫著各色絲絹紮成的假花和幡條,絲綢的幡條上寫著各花神的名字,在殘花依稀、綠樹濃蔭的夏日裡飄著,點綴著這個送春歸去的節日。
然而,在旁人看不見的空中,花樹的梢兒上、卻如停雲般的棲著十多位身著各色霓裳羽衣的麗人,聽到白螺的話語,一起齊齊俯身斂襟萬福:「姐姐,多保重。」
杏花花神楊玉環,薔薇花花神張麗華,石榴花花神阿措,那些明艷不可方物的神仙中人行禮後抬頭、有些戀戀不捨的抬頭看她,忽然一起揚手——彷彿山風吹動空山樹林,那些花樹上僅剩的花瓣呼的隨風旋舞,紛紛揚揚往空地上散落下來。
白螺微笑,舒手,舉臂,在五彩的如雨花中,側身一個輕旋,黑髮白衣飛揚起來。
「雪兒,明天我們就去找玄冥。」笑著,她輕輕伸手讓鸚鵡停到指上,低聲說。然後微微笑著,輕快的沿著小路消失在樹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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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場舞,雖然不曾像三百年前那樣震動三界九天,然而卻足夠震懾住一個旁觀者的神魂。
一直到那個白衣少女的背影消失在天竺山的濃蔭裡,茶花樹下貴公子依舊沒有回過神來,怔怔的看著已經空留滿地殘花的林中空地。直到背後傳來小童的氣喘噓噓的稟告、說已經從方丈禪房把遺落的玉簫拿回來了,錦衣玉冠的公子才恍然驚醒。
「二公子,是不是還要趕著去薛姑娘那兒聽歌?」青衣小童見了主人這般恍惚的神色,提醒了一句,「公子幾日不去桃花居,薛姑娘可發了惱——這次準備了好綵頭兒去陪不是,可千萬不能遲了啊。」
「什麼薛姑娘桃花居!書惠我跟你說——方纔我真真遇見一個絕色女子…」貴公子還是一直凝視著白衣女子離去的方向,掐了一下自己的手,生生的疼,「不是做夢啊!這世上竟還有這般女子,這二十六年我真是白活了。」
書惠沒料到公子這麼快轉了性,一時有些發怔,拿著玉簫笑道:「哎呀,今日是六月六,該不是公子機緣巧合,遇上了花仙吧?」
那公子已經走到了方才白螺旋舞過的那片林中空地,俯下身去,撿了一片落花放在鼻子底下輕輕一嗅,感覺心神俱醉。
聽得童子如此說笑,卻居然當了真,怔怔想了半天,也笑:「是啊…這等女子,怎會是世間人。該是神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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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有風吹拂而過,捲起落花。
三生石前,蓮葉田田,蓮花綻放,宛如夢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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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註:
荷花(睡蓮)總名芙蕖,一名水芝。…葉圓如蓋而色青,其花名甚多,另譜於後。尋常紅白者,凡有水澤處皆植之。
碧台蓮,白瓣上有翠點,房內復抽綠葉。
——引自清·陳淏子著《花鏡·卷六·花草類》』
尾聲
〔鏡與人俱去,鏡歸人不歸。無復仙娥影,空留明月輝。〕
一大早,天水巷的黎明靜悄悄的,還沒有人聲。
顧大娘打開門,準備做營生,卻不自禁的吃了一驚——原來不知何時,門口已經站了一位白衣黑髮的女子,髮梢上沾著露水的濕意,看來在晨曦中不知站了多久。
「白姑娘?」看清楚了女子的相貌,顧大娘忍不住吃了一驚,手中撈餛飩的爪籬差點就沒拿住,忙不迭地開門出來,將另一隻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姑娘這麼早就起了?稍微等一下,啊?大娘馬上就開張,給你盛上豆漿來。」
「嗯,大娘您先別忙。」白螺卻是靜靜笑著,攔住了她,「白螺是有事和你說。」
顧大娘有些驚訝的看著這個平素待人淡漠的女子,卻看見她肩頭那只白鸚鵡正不安的微微動著爪子,耳邊聽得白螺道:「我剛接到了南邊父母的回信,說曾家是好人家,他們沒意見,婚事讓我自己拿主意——」
「哎呀,那就是說准了,是不是?」顧大娘一拍大腿,喜出望外的笑了起來,忙忙的拉了白螺的手,將她拖到窗邊的長凳上坐了,滿心歡喜的上下打量著,「我就是說、白姑娘這樣的相貌人品,除了曾家二公子也沒有誰配的起了!何況曾老夫人對白姑娘中意的跟什麼似的,天天催著問——等天亮了我就回話去!」
白螺笑了一下,素淨的臉上也有歡喜的神色,然而說出來的話卻讓顧大娘驚的幾乎從凳子上跳起來:「不過,大娘,我想嫁的不是曾家二公子,而是曾家大公子遠歌。」
「這,這——白姑娘見過大公子?」顧大娘這一驚不小,心下咯登一聲,料著白姑娘多半和人家有私,卻只好這麼問。不了白螺搖頭,微笑:「這倒不曾。只見過大公子在天竺三生石前種的好一池蓮花。」
「哦…怪不得。我說姑娘幹嗎就指著要找曾家大公子呢——」顧大娘長長鬆一口氣,然而卻是一臉急切的,想了想,還是搖頭勸,「不錯,大公子種的好花,姑娘也是愛花之人,難怪見了上心——不過這大公子卻是嫁不得。」
白螺看著大娘語重心長的表情,微詫:「怎生嫁不得?難道會是青臉赤髮的妖怪不成?」
「哎,也不是妖怪,只是有些癲狂——平日老說些誰也聽不懂得瘋話,說什麼到過崑崙看過天女王母,連著脾氣也怪異,死活不肯娶親,說什麼那些女子都不是他要等地那個…百花曾家的兒子!以前京城裡多少好人家女子要嫁,都被他打將出去了。」顧大娘一口氣數落了半日,「得罪了城裡好幾家有頭臉的人家,弄得後來家裡人也不敢給他說親了——所以這次老夫人托我是給二公子找個合心合意的。」
「呀,還有這事?」白螺聽了卻不驚訝,只是掩著口驀然微笑起來。連肩上那只白鸚鵡也「喈」的叫了一聲,有些活潑的跳到了桌上,側頭定定看著白螺。
「聽說,這個曾家二公子的人品,也不怎麼牢靠呢。」白螺靜靜地笑,不露聲色。
顧大娘怔了一下,不料到這個女孩兒也聽了市井裡的傳聞,心下抱怨曾家也真真不管束兒子、盡出混世魔王,但嘴裡少不得分解:「哎,白姑娘你哪兒聽人的閒言閒語?二公子遠橋的模樣人品都是一流的,只是心性兒風流了一些——不過你說公子哥兒的,哪有不愛俏的呢?也是他沒見著姑娘這般的人物,若是見著了,那裡還在秦樓楚館裡廝磨。」
白螺聽了,卻只是微微的冷笑,不答一言,弄得顧大娘心裡也是惴惴——這個白姑娘的脾氣她也是知道的,如果她心裡自己有了打算,那便任是人家舌燦蓮花都是無用——卻不知她如今心裡打了個什麼主意。
「我要嫁,就嫁曾遠歌,旁的人都不嫁。」等顧大娘不說話了,半晌,白螺抬起頭來,說了一句,「托大娘把話傳給曾家——」
見顧大娘聽得目瞪口呆,白螺想了想,從懷裡拿出一樣事物來、放到顧大娘的手裡:「大娘你也別顧忌什麼大公子不願娶親,你把這面鏡子給他看了,他自然有計較。」
看見顧大娘還在怔怔的看著她,白螺但笑搖了搖頭,站起身來斂襟告退。
外面天色已經大亮了,顧大娘定定看著這個白衣女子帶了鸚鵡走出門去,心裡還是驚詫的說不出話來。手心碰到了冷冷的東西,顧大娘低下頭,看見手中那一面小小的鏡子。
徑寬不過四寸,橢圓形、青銅錯金,背部用金銀絲鑲嵌著碧葉蓮花的花紋,繁複華麗,古意盈然。
「這可叫我怎生和老夫人交代?」莫名其妙的看著手裡的信物,顧大娘許久才回過神,生意也不做了,躊躇了半天,不得已、還是起身向著曾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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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與人俱去,鏡歸人不歸。
「無復仙娥影,空留明月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