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一剎那的光輝,卻可以照亮亙古的時空。
然而她終歸將他遺忘。或許,忘記了,反而更好。他知道那一剎那她心緒紊亂頭痛欲裂的痛苦——她無法面對這樣錯亂的時空,無法思考出逾越人神限制的方法,那樣的重壓讓她原本快要枯竭的精神更加劇烈波動不安起來。
「沒什麼。」辟邪看著她的臉,最終只是淡淡回答,「你送艾美出去的時候,忽然暈倒了。」
「又暈倒了?」蕭音閉著眼睛笑了起來,「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或者發瘋了?我覺得腦子快要不行了,裡面亂成一團,一想東西就頭痛——我好像撐不過三個月。看來我無法順利完成和新織夢者的交接工作了。」
辟邪沒有說話。很多時候,他不說話、就是默認。
「我要看看爸媽和弟弟…」蕭音躺在籐椅中,忽然道。
「嗯。」他不忍拒絕,站起來走到了客廳那一排窗子前,伸手打開了居中一扇。
紅木雕刻的窗子打開來,然而外面不是漆黑的夜色,居然是一個燈火通明的客廳——這個房間外面,還有另一個房間?!
然而蕭音絲毫沒有驚訝,只是從躺椅內抬起頭,靜靜凝視著窗子另一邊的歡樂景象。
大廳裡一對中年夫婦正在一邊聊天一邊看電視,一個少年晃晃蕩蕩地從臥室出來,拉開了冰箱的門尋找食物。一切都很平常,很溫馨,如世上千萬個普通家庭。
「今天去晚了半小時,結果就沒買到明蝦。」老媽一邊看著三流言情劇,一邊嘮叨。
「明天買也一樣。」繼父拿著報紙看上面體育版,隨口應對。
「不行,小音剛寫信回來,說她三個月後就要從國外念完書回來了——她最喜歡吃明蝦,我得好好燒才行。」老媽一邊磕瓜子,一邊認真道,「全家就她愛吃蝦,結果她走了我好幾年沒燒,都忘光了。」
「老媽就只疼姐姐,」搜到了牛奶的弟弟滿意的回頭,吐舌頭,「每天都嘮叨她。」
「一邊寫你的論文去!」順手抓起桌上報紙扔過去,老媽笑罵,「你看你姐姐都在國外念出了博士,你念個國內二流大學、還要推遲畢業!你姐姐回來,看不罵死你?」
躲著母親擲過來的報紙,弟弟抓著牛奶扭身子,笑:「哪裡,姐姐最疼我…」
※※※
彷彿看著另一幕人生戲劇,淚水忽然從女作家眼裡滑落。蕭音靜靜看著窗子另一面的空間,看著十年未曾見面的親人,忽然喃喃:「我要回家…辟邪,我要回家。」
辟邪的手一震,窗子重新關上。一切都消失了。
這三扇不能打開的窗子,連接著不同的時空,只有神祇的手才能打開——第一扇、也就是艾美無意打開的那扇,直接連著外面的同一時空;而第二扇,則通往同一時間裡的任何空間,無論是地球的任何一個角落都能浮現在面前;而第三扇,則是能回溯和跳躍於任何一個宇宙時空的輪迴之窗,連接著千年覆滅的雲荒世界。
那麼多年來,蕭音就是從第一扇窗子裡看外面的世界,從第二扇窗子裡得知家人的音訊,也從第三扇窗子裡看著雲荒的一切、編織著夢幻的王朝。
她生活在這樣一個扭曲詭異的時空裂縫之中。
「所有的我都可以不要:名望、利益、地位…『沉音』所有的一切我都不需要,我要回家。」定定看著那一扇關上的窗,蕭音臉色蒼白,夢囈般地喃喃,「辟邪,那時候我很蠢…十八歲的時候,我被你擺到我面前唾手可得的名利財富迷住了眼睛。可現在,我要回家。我好累,我要回去吃明蝦。」
辟邪沒有說話,只是靜默地看著她:「你覺得,當初我騙了你?」
「沒有。我從不指責你——那個契約的權利和代價,你一開始就說的很清楚。」蕭音微微歎息,試圖掙扎著坐起來,「那時我年幼無知,不清楚這世上什麼東西才是真正重要。——事實上,如果回到十八歲,我還是會和你簽這個契約…」
她忽然笑了起來,那個笑容在蒼白臉上一閃即逝:「因為很高興能遇到你,哪怕只是一眨眼的時間。」蕭音從籐椅上坐起身來,轉頭看著辟邪,忽然再次問:「我是不是…忘記了什麼很重要的事?」
「沒有。」男子平靜地看著她,回答。
蕭音的手指壓著太陽穴,輕輕吐了口氣,抬頭看著客廳裡的掛鐘,下了一跳——居然已經十一點多了?她記得送那個小姑娘艾美出門的時候,還不過六點吧?她一聲大叫,轉身拿起了筆,一手急急鋪開了稿紙。
「辟邪,辟邪,快給我念昨天寫到了哪裡。」她胡亂一邊把長髮扎上去,一邊對著助手叫嚷,「糟了,只剩下一個小時不到了!我今天還沒寫一個字——這回完蛋了,真的完蛋了,讓非天那傢伙抓狂去也罷了;可是伽藍神廟裡的長老們接不到我今天織的夢,雲荒那些人新的一天怎麼過?一過凌晨、昨日我編織的夢之卷就用完了!」
翻著大堆的稿紙,蕭音的眼神轉成了工作時間特有的狂熱,完全忘了是對神祇說話,只是吆五喝六的支使辟邪:「泡咖啡,泡咖啡!把燈全打開啊,這麼黯我都要睡著了!」
然而,辟邪只是站在窗邊看著她,一動不動。
「怎麼?」剛鋪開稿紙的蕭音詫異地看著助手,「你想罷工?你都罷工,我真的不寫了啊!我不管你的雲荒了啊。」
「你寫寫看?」辟邪忽然歎了口氣,輕輕搖頭,「算了,別勉強了。」
「怎麼?你真以為我腦子壞掉了寫不出來了啊?」蕭音白了他一眼,再看了一眼時鐘,雖然沒有寫東西的感覺,依然強自按捺著心緒、低頭看昨天寫到的那一段。
「雨季過去後,帝都進入了乾燥缺水的季節,潛淵水庫中的水只剩下滿水時期的三成。南方的敵國奸細在此時潛入帝都,經過周密的計劃,六月七日深夜,帝都內六處同時起火。水龍隊無法撲滅那樣大而密集的火,火勢直到四日之後才被遏制住…」
——奇怪,這一段的筆跡,明顯不是自己寫的。翻著最後一頁,蕭音陡然明白過來:哦,這是那個叫做艾美的小姑娘,下午在紙上留下的塗鴉。
「哦,寫的還不錯的樣子嘛。」她笑了一下,拿起筆在稀疏的行間插入一些句子,修改著那個女中學生寫的段落,一邊沉吟著如何保持大的架構不變的同時、豐富和細化人物的言行舉止。
然而剛一開始思考,腦子就裂開一樣的痛起來!
那種刺痛是激烈而迅速的,彷彿一根長長的鋼針一下子從太陽穴貫穿了整個腦顱,將她剛剛浮凸的所有宏偉藍圖全部凝固成一片空白。蕭音剛寫了幾個字,手中的筆啪的掉落,忽然痛得抱著頭彎下腰去,將額頭撞向書桌。
「沉音!沉音!」顯然料到了會出現這樣的情景,辟邪早已走到她身邊,立刻從身後伸出手緊緊抱住了她,同時一隻手迅速攤開在桌上,擋住了她額頭撞落的方向。
「沉音,沉音,鎮定一點!沒事的!」蕭音的額頭重重撞在辟邪手背上,然而他根本不覺得疼痛,只是抓緊了懷裡掙扎的女子,將她蒼白的臉埋在自己胸口,同時一把闔上了案頭的草稿本,不讓她再看到那些與雲荒有關的文字。
蕭音的掙扎漸漸減弱,伏在他懷裡不動了,然而肩背依然有細微激烈的顫抖。
辟邪將手放在她額頭上,平定著她腦海中沸騰翻覆的思緒。
「辟邪…辟邪,怎麼回事?」蕭音伏在他懷中,聲音悶悶的,隱約帶著恐懼和痛楚,「我的腦子…我的腦子真的不行了!我沒辦法認真想事情…一用力想,腦子就…」
「別想,別想了。」辟邪站在她身後,將蕭音的頭抱在懷裡,輕輕歎息。
蕭音在他懷裡才感覺舒服了一些,依然詫異:「怎麼回事?我、我怎麼忽然間就不能思考了?白天還好好的!送艾美出去的時候是六點多,我昏過去了五個小時?辟邪,到底…到底出了什麼事情?」
辟邪無語。許久,他才蹲下去,平視著蕭音的眼睛,輕輕回答:「你再也不能寫東西了。」
「什麼?!」女子的眼睛陡然睜大,抓緊了他的肩膀。
「你的腦力、透支得太多了。」辟邪看著她驚恐的眼睛,聲音保持著平靜,「我想你以後最好少思考,更不要再試圖寫和雲荒相關東西。你最好把一切都忘記。」
「什麼?契約上明明說、十年後,能讓我身心完整地回到這個世界裡去!」蕭音緊緊抓著助手的肩膀,指甲幾乎掐入他的肌膚,「現在十年快到了,你卻對我說、我的腦子不能用了?你對我說以後要變成一個不能思考的白癡?」
「按原來的打算、十年期滿,你剩餘的精神力還足以維持普通人的生活,」辟邪一動不動,任她掐著自己的肩,「如果沒有饕餮那傢伙打岔,你可以平安回到你的世界裡去。」
「什麼饕餮!」一個巴掌清脆地落到辟邪臉上,「騙子!」
或許因為精神力的衰竭、蕭音不能自控地暴怒,捂著自己劇痛的額頭:「你騙我…你騙我!竟然要毀掉我的腦子…辟邪,你為什麼要奪去我思考的能力?你難道怕我契約完成後再插手你的雲荒?你怕我再使用織夢者的精神力,是不是?你已經找到了新的織夢者,所以你要毀掉我!」
「根本不是這樣。」那一掌下去、辟邪眼神稍微起了一些波動,分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