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座下的獒犬忽然咆哮起來,弓起了身子,頸下的金索繃得筆直,警惕地望著這個闖入的不速之客。它被金索繫在玉座下的波斯地毯上,龐大如一隻灰色的牛犢。
「啊!!」她一眼望過去,忽然間失聲驚呼起來——
那裡,和獒犬鎖在一起的,居然還有一個人!
那個滿身是血的人同樣被金索繫住了脖子,鐵圈深深勒入頸中,無法抬起頭。雙手雙腳都被沉重的鐐銬鎖在地上,被迫匍匐在冰冷的石地面上,身上到處都是酷刑的痕跡。帶著白玉的面具,彷彿死去一樣一動也不動。
然而在她踏入房間的剎那,那個人卻彷彿觸電般的轉過了臉去,避開她的視線。
既便看不到他的臉,她卻還是一瞬間認出來了!
「明介!」她不顧一切地衝了過去,大喊,「明介!」
她看到了面具後的那雙黯淡無光的眼睛,看到他全身關節裡流出的血——一眼望去,她便知道他遭受過怎樣的酷刑。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到一個月之前,在藥師谷裡的明介還是那樣冷酷高傲,出手凌厲心深如海。在短短的二十幾天後,居然成了這種樣子!
是誰…是誰將他毀了?是誰將他毀了!
那一瞬間,劇烈的心痛幾乎讓她窒息。薛紫夜不管不顧的飛奔過去。然而還未近到玉座前一丈,獒犬咆哮著撲了過來。雪域魔獸吞吐著殺戮的腥氣,露出白森森的牙齒,撲向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
她卻根本沒有避讓,依舊不顧一切的撲向那個被繫在地上的人。獒犬直接撲上了她的肩,將她惡狠狠的朝後按倒,利齒噬向她的咽喉。
「啊。」那個死去一樣靜默的人終於有了反應,脫口低低驚叫了一聲,掙扎著想站起來,然而頸中和手足的金索瞬地將他扯回地上,不能動彈絲毫。
就在獒犬即將咬斷她咽喉的瞬間,薛紫夜只覺得背後一緊,有一股力量將她橫裡飛速拉了開去。
她被那股柔和的力道送出三尺,平安落地。只覺得背心一麻,雙腿忽然間不能動彈。
「喀嚓」,獒犬咬了一個空,滿口尖利的白牙咬合,交擊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薛谷主,勿近神獸。」那個聲音輕輕道,將她放下。
「風,」教王看著那個無聲無息進來的人,臉上浮出了微笑,伸出手來,「我的孩子,你回來了?」
妙風走過去,低首在玉階前單膝跪下:「參見教王。」
「帶著藥師谷主按時返回了麼?真是個能幹的好孩子。」教王讚許地微笑起來,手落在妙風的頂心,輕輕撫摩,「風,我沒有養錯你——不像瞳這條毒蛇,時刻想著要反噬恩主。」
「…」妙風頓了一頓,卻只是沉默。
「放了明介!」被點了穴的薛紫夜開口,厲聲大喝,「馬上放了他!」
明介?教王一驚,目光裡陡然射出了冷亮的利劍,刺向那個手舉聖火令的女子。然而臉上的表情卻不變,緩緩起身,帶著溫和的笑:「薛谷主,你說什麼?」
「馬上放了他!」她無法挪動雙足,憤怒地抬起頭,毫不畏懼地瞪著教王,緊握著手裡的聖火令:「還要活命的話,就把他放了!否則你自己也別想活,我只會把你往死裡治!」
「…」教王默默吸了一口氣,沒有立刻回答,探詢的目光落在妙風身上。
然而妙風卻低下了頭去,避開了教王的眼光。
如果說出真像,以教王的性格,一定不會放過這個當年屠村時的漏網之魚吧?短短一瞬,他心裡天人交戰,第一次不敢對視教王的眼睛。
「不!不要給他治!」然而被金索繫住的瞳,卻驀然爆發出一聲厲喝,「這個魔鬼他——」
「喀」,白色的風在大殿裡一掠即回,手刀狠狠斬落在瞳的後背上,瞬間將其擊暈。
「敢對教王不敬!」妙風在千鈞一髮時截斷了瞳的話,一掠而出,手迅疾地斬落——絕不能讓瞳在此刻把真像說出來!否則,薛紫夜可能會不顧一切的復仇,不但自己會被逼得動手,而教王也從此無救。
「住手!」薛紫夜厲聲驚叫,看著瞳滿身是血的倒了下去,眼神裡充滿了憤怒。
他卻是漠然地回視著她的目光,垂下了手。
「風,在貴客面前動手,太冒昧了。」彷彿明白了什麼,教王的眼睛一瞬間亮如妖鬼,訓斥最信任的下屬——敢在沒有得到他命令的情況下忽然動手,勢必是為了極重要的事吧?
教王望著瞳,冷笑:「來人,給我把這個叛徒先押回去!」
「不許殺他!」看到教徒上來解開金索拖走昏迷的人,薛紫夜再一次尖叫起來。
「薛谷主果然醫者父母心。」教王回頭微笑,慈祥有如聖者,「瞳這個叛徒試圖謀刺本座,本座清理門戶,也是理所應當——」
薛紫夜驀地一驚,明白過來:明介費盡了心思奪來龍血珠,原來竟是用來對付教王的?!
他…是因為返回崑崙山後謀逆不成,才會落到了如今這樣?
「但既然薛谷主為他求情,不妨暫時饒他一命。」教王卻輕描淡寫地開口,承諾。
沒有料到教王如此好說話,薛紫夜一愣,繼而長長鬆了一口氣。反而覺得有些理虧:無論如何,人家處分教中叛徒都是理所應當,自己的要求實在不合理,難得教王還肯答允。
「教王這一念之仁,必當有厚報。」薛紫夜掙了幾下,卻站不起來。
「風。」教王蹙了蹙眉,「太失禮了,還不趕快解開薛谷主的穴?」
「是。」妙風俯身,解開了薛紫夜雙腿上的穴。
「薛谷主,你持聖火令來要我饒恕一個叛徒的性命——那麼,你將如願。」教王微笑著,眼神轉為冷厲,一字一句的開口,「瞳本是我的奴隸,從此後他的性命便屬於你。但是,只有在你治癒了本座的病後,才能將他帶走。」
是要挾,還是交換?
薛紫夜唇角微微揚起,傲然回答:「好。一言為定!」
「谷主好氣概,」教王微笑起來,「也不先診斷一下本座的病情?」
「紫夜自有把握。」她低了低頭,眼神驕傲。
「那麼,請先前往山頂樂園休息。明日便要勞煩谷主看診。」教王微笑,命令一旁的侍從將貴客帶走。然而在她剛踏出大殿時,老人再也無法支持地咳嗽了起來,感覺嘴裡又有衝上來的血的腥味——看來,內力已然再也壓不住傷勢了。如果這個女人不出手相救,多半自己會比瞳那個傢伙更早一步死吧?
所以,無論如何,目下不能拂逆這個女人的任何要求。
呵…不過七日之後,七星海棠之毒便從眼部深入腦髓,逐步侵蝕人的神智,到時候你這個神醫,就帶著這個天下無人能治的白癡離去吧——
我以明尊的名義發誓,你們兩個,絕不能活著離開這座崑崙山!
※※※
在侍從帶著薛紫夜離開後,大光明殿裡重新陷入了死寂。
「風,抬起頭,」教王坐回了玉座上,拄著金杖不住地喘息,冷冷開口,「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這個女人,和瞳有什麼關係?」
妙風猛然一震,肩背微微發抖,卻終不敢抬頭。
「看著我!」第一次看到心腹下屬沉默地抵抗,教王眼裡露出鋒銳的表情,重重頓了頓金杖,「她為什麼知道瞳的本名?為什麼你剛才要阻攔?你知道了什麼?」
沉默許久,妙風忽地單膝跪倒:「求教王寬恕!」
「你說了,我就寬恕。」教王握緊了金杖,盯著白衣的年輕人。
「薛紫夜她…她…乃是當初摩迦村寨裡的唯一倖存者!」頓了許久,妙風終於還是吐出了一句話,臉色漸漸蒼白,「屬下怕瞳會將當初滅族真像洩露給她,所以冒昧動手。」
「摩迦村寨?…瞳的故鄉麼?」教王沉吟著,慢慢回憶那一場的年前的血案,冷笑起來:「果然…又是一條漏網之魚。斬草不除根啊…」
他拄著金杖,眼神裡慢慢透出了殺氣:「那麼,她目下尚未得知摩迦一族覆滅真像?」
「是。」妙風垂下頭。
「那麼,在她死之前再告訴她罷。」教王唇角露出冷酷的笑意,「那之前,她還有用。」
那樣的語調輕而冷,彷彿一把刀子緩慢地拔出,折射出冷酷的光。深知教王脾性,妙風瞬間一震,重重叩下首去:「教王…求您饒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