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訓校尉苦笑起來,「那個小傢伙,似乎就是蠢到不可救藥——他剛才緊張得吃不下飯,卻還在叫囂要擊敗雲煥少將。」
「哦?」飛廉怔了怔,停止了在樹幹上磨娑的手,笑起來了,「倒是有膽氣。」
「飛廉,所以我拜託你…」承訓校尉第一次抬起頭來,看著好友的眼睛,「幫忙留意點,居中調停一下——那個孩子脾氣倔強、只怕不肯輕易服輸。雲煥的脾氣我們也都知道,惹得他性起是手下不饒人的。你多少攔著點,別讓雲煥把他打殘了。」
「呵…也要我攔的住才行。」飛廉笑笑,拍了拍桫欏樹,抬頭看看上面玉白色的花,嘴角微微彎了一下,沉吟,「這樣罷,趁著還有點時間,你先帶我去看看那個叫冶陵的孩子,如何?」
※※※
還有一刻鐘的時間,就要到大堂裡集合了,所有子弟都在自己的房間裡安靜而緊張的準備著上場。
三尺長的佩劍被擦拭了最後一遍,半尺多長的匕首也收到了腰側。冶陵仔仔細細的捆綁著腿上的護膝,眼睛的神色肅穆到近乎凝滯。手指一滑、一個結沒有打成,他吐了口氣再度拉起繩子,然而彷彿眼前有點發花、再次失手。
冶陵停下手,深深地呼吸。
居然連手都在發抖?面對著那個八年沒有見面的人,自己居然有這樣難以控制的恐懼…不,不僅僅是恐懼,還有一種迫不及待的鬥志、激憤和恨意。彷彿自己排除萬難進入講武堂、辛苦完成了三年嚴酷的訓練,就是為了最終這一刻與他的交鋒。
雲煥…雲煥。你可曾還記得當年寒微之時,鐵城裡那一戶赤貧鍛工?
你離開貧賤之地,踏入禁城、皇城,一重重地穿越那些森嚴高聳的圍牆,去到了帝國最核心的門閥世家裡——穿越了有些人幾生幾世都無法逾越的界限和藩籬,一路上勇往直前、披荊斬棘,卻始終不曾回頭。但,你是真的把昔年一筆勾銷了麼?
那個堅定而純粹的少年走進了高高的皇城陰影裡,進去後就不曾再出來。那麼…就輪到他、來到這個等級森嚴的皇城腳下,親自來問這個今日的少將一句深埋了許久的話:
「那些你許下的承諾、答應過要做到的事情…都忘記了嗎?」
冶陵低下頭去,手指穩定而迅速地將帶子纏繞在一起、打了個結,緩緩直起了身子。十六歲少年的眼睛裡閃耀著一種璀璨的亮光,堅定純粹,竟銳利得如同剛發硎的利劍!
「不錯的眼神。」忽然間,耳邊有人擊節讚歎。
是誰?冶陵驟然一驚,儘管還在自己的房裡、卻依然一手握刀霍然站起。
「承訓,你也不用太擔心了,殺氣很足啊…」一個身穿黑色銀邊衫子的年輕男子不知何時居然進了他的房間,靠在門上斜覷著他,笑著對門外的校尉點頭,「氣勢上就不遜於人了。放心好了,我看他就算輸了,也不會被雲煥折騰的很慘的。雲煥那傢伙,反而對這種對手頗為手下留情。」
雲煥?聽到這個名字,房內的少年臉色唰的蒼白,握緊了軍刀。
和承訓校尉一起來的這個年輕將官是誰?這般帶著不經意懶洋洋的溫和笑容,雍容貴氣,和雲煥的冷漠堅定截然相反。
「飛廉,你真的覺得沒問題?…」承訓校尉在門外擔心的看著臉色發白的冶陵,終究不放心,「你看這個孩子緊張得手都在發抖。」
是飛廉少將?那個在軍中和雲煥並稱「雙璧」的年輕貴族將軍麼?冶陵霍然一驚。
然而,就在這個剎那、他感覺黑暗壓頂而來!沒有殺氣、但是那種壓迫力如波浪般洶湧撲來,幾欲將他推得踉蹌出去。根本來不及想,冶陵甚至來不及拔出手中已經握緊了的軍刀,就這樣連著刀鞘平舉上去,用力格擋開來,同時左手閃電般探入中路空門,中食二指並如刀、直刺對方心臟——那是以前搏擊課上校尉講授過的一招「撥」。
那一剎那,完全是憑著直覺作出本能的反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擋得住。
然而右手的軍刀果然格擋住了,一鼓大力湧來、讓他的手肘霍然下沉。然而冶陵來不及鬆一口氣,陡然覺得左手兩指一痛,彷彿筋脈被人剔開一般、他只覺得半手酸麻。
被截住了!
然而劇痛的剎那、他卻不退反進,整隻手如擊破錐一般、狠狠斬殺向對方胸前六處大穴!同時右手一抖,刀鞘在瞬間飛脫出來,準確地打向對手的面門。冶陵手裡寒光閃現,一刀便向對方截向自己左路的右手削了過去,長不過尺的精鐵軍刀帶出冷厲的青光,隱約間有某種攝人的殺氣!第九式「破」連著「飛」,以及隨之而來的殺招「斷」!
糟了——在那一刀發出之後,少年在心裡忽然驚呼了一句。
這是必殺的一手,就算他順利脫出困境、可能免不了會傷到對手。
如果正式的下場比試還未開始、就傷了門閥出身的飛廉少將的話…那麼…
然而,冶陵來不及想到下面,就覺得左手猛然一震劇痛——三年的講武堂生活、讓他對痛苦有了極其驚人的忍耐力。然而這一陣突如其來的刺痛卻彷彿震碎了他的骨頭、沿著筋脈從指尖、小臂、肩膀直達胸臆,震得他在剎那間失去了全身的力氣。就在那一眨眼的失力中,少年眼角驟然看到了對手的驟然發動——
飛廉的手終於從袖中探出了,赫然還握著一把折扇,然而起手卻是劍招。貴族少將的眼底有冷芒浮動,完全不同於平日的富貴散淡。
只是一個剎那。折扇以不可思議的角度疾刺而來,輕輕敲擊在他右手的手腕上,力道、準頭、速度拿捏得分毫不差。簡直是迅捷而至的天外飛仙般的一式!
冶陵發出的那一式「斷」,剛至中途就失去了原先凌厲的殺氣,錚然落地。
飛廉少將居然在五招之內就擊落了自己的兵刃?冶陵在軍刀失手落地的剎那,有點絕望地想。那是什麼樣的一式?那樣驚人,宛如神來之筆。從來沒有見過…從來沒有在講武堂的任何講授中看到過這一式!
左右兩手發出的攻擊,就這樣全部落空了麼?念頭轉瞬而過,他抱著左手踉蹌退開、重重靠在牆上劇烈的喘息,抬起眼看著面前執扇的年輕將官。
「噫,糟糕,還是被打中了。」闔起手上的折扇,飛廉卻是抬手輕撫著右臉,喃喃,「在突襲的情況下還被人打中了臉,真是沒面子啊…」
蒼白的臉上有一片微紅——那是被方才飛出的刀鞘打中的痕跡。
「飛廉!」一切只是兔起鵠落的剎那間事,承訓校尉這時才來得及插話,擋在冶陵和同僚之間,護住了弟子,怒喝,「你幹什麼?你想下手先廢了冶陵麼?!」
「唉唉,承訓你發那麼大火幹嗎?你的寶貝徒弟不是沒事麼?」飛廉的手從頰邊放下,苦笑著看著動怒的好友,折扇點了點一邊喘息的冶陵,「我沒下重手,不過扣住了他的麻筋罷了。你看看他現在已經無礙了。」
承訓校尉轉頭看著冶陵,少年活動著手腕站起,臉色蒼白地點點頭,面如死灰。
「那麼你是想下場前就摧毀冶陵的信心?」然而承訓校尉反而更加冷厲地看著自己的朋友,聲音裡怒意更盛,「你讓我帶你來這裡,就為了五招內打落他的兵器?!」
「什麼,什麼呀!」彷彿被好友罕見的怒意嚇了一跳,飛廉倒退了三步,伸出手臂撐住門,忽地笑起來了,對遠處失魂落魄的冶陵眨眨眼,「怎麼?還在回想破解的方法?那一招凌厲吧?見所未見,是不是無懈可擊?」
「是…是的。」再三的思索,依然找不到破解方才一招的方法,冶陵不得不訥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