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懶得和你猜來猜去,」她忽地一跺腳,發狠,「不管你幹不幹,我一定會設法營救殷仙子的!你可別小看我!」琉璃仰起頭吹了一聲口哨,「看!」
頭頂的夕陽忽然暗淡了下去,彷彿一大片烏雲迅速移來,遮蔽了日光——那是一對朱色和玄色的大鳥,應聲而來,迴旋在他們的頭頂。
「比翼鳥?」慕容雋脫口低呼。
「是啊,」琉璃笑了一聲,「我可以飛到帝都,把殷仙子救出來!」
慕容雋看著那一對比翼而飛的神鳥,神色動了動,卻沒有立刻回答。看到他還是沉默,琉璃一不做二不休,招呼朱鳥掠低,翻身而上,口中道:「我這就去宮裡探探路!」
「站住!」在她起身的一瞬,慕容雋終於崩出了兩個字,一個簡步上前把她拖了下來,低叱,「別胡鬧,要從長計議!」
琉璃沒有反抗,乖乖地被他從鳥背上拉了下來,只管看著他笑,眼神得意。
慕容雋看著她的表情,明白了過來。
「我就知道你口不應心!」琉璃笑嘻嘻地笑,「想踢開我自己去救人。」
慕容雋沉默了一瞬,終於彷彿被打敗似地歎了口氣,「九公主,你還真是天不怕地不怕——這件事非常複雜險惡,我不想讓你捲進裡面,你卻非要橫了一條心往火炕裡跳。」
「怎麼?」琉璃有些不服氣,「難道你懷疑阿黑和阿朱的能力?」
「不,不是因為這個。」慕容雋緩慢地搖了搖頭,「要從深宮裡救一個人,其實不算太難。難的是救出來後該如何?」
「啊?」琉璃愕然,「救出來不就行了麼?」
「那怎麼能行?」慕容雋側過頭看著她,冷靜得殘酷,「事情如果鬧大,我的鎮國公府、你的銅宮都會被連累了,說不定那些空桑貴族又會藉機傾軋卡洛蒙家族!」
琉璃吸了一口氣,她還沒有想得那麼遠,「那怎麼辦?」
「我還沒想好,」慕容雋用力揉著太陽穴,喃喃,似是筋疲力盡,「得想一個沒有漏洞的法子出來…以免壞了大事。」
「大事?」琉璃愕然,「難道還有比救她更重要的事麼?」
慕容雋無言以對。
夕陽下,她的眸子是如此明澈清淺,看不到一絲陰暗,奕奕如寶石。又要如何對她解釋,在他的世界裡,存在著那麼多的權謀和算計呢?堇然固然要救,但白墨宸也一定要除掉——否則,他要怎樣對滄流交代?他的性命,如今還握在那群冰族人手中!
慕容雋垂下頭去,看著自己的右手無名指——那上面的微小傷口已經快要痊癒了,然而卻還是隱約能看到鑽心的痛楚,似乎有一根線,一頭繫著他的心臟,另一頭握在遙遠的西海上那些冰夷們手裡。
「你的手…」琉璃忽然驚覺了什麼似地,盯著他看。
「沒什麼。」他迅速地把手放到了背後,「只是不小心割傷了一個小口子而已。」
琉璃遲疑著,蹙眉:「可是…」
「沒什麼可是的。九公主先回家去吧,等我的消息,」慕容雋搖了搖頭,最後只能那樣對少女說,「等我安排好了計劃,第一個就通知你——但在那之前,此事對任何人都不可提及,哪怕是令尊廣漠王!你做得到麼?」
「好!」琉璃毫不猶豫地點頭,豎起手掌,「說定了!」
他笑了一笑,抬起手和她互擊了一下,兩個有了共同秘密的人忽然有了某種奇怪的默契。
「誒…為什麼我覺得你比以前看上去順眼多了呢?」琉璃迎著海風笑,話語也乾脆坦率,「如果早知道你是這樣有情有義的男人,說不定你第一次提親的時候我就答應了呢!你不知道,其實我是很想在雲荒找個人嫁了的呀!」
慕容雋微微一怔,笑了笑:「九公主也太天真了吧?這是個悖論。如果我當真是個有情有義的人,又怎麼會是真心向你求婚呢?」
琉璃微微一怔,半晌才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嗯…你說得對。」
她垂下眼睛,黯然了一瞬間,然而抬起眼的時候眼神又神采奕奕,笑:「幸虧我喜歡的不是你。」說到這裡,她彷彿想起了什麼,翻身上了比翼鳥:「哎,估計他快醒了,我得回去照顧他啦!」
比翼鳥旋舞而起,在他頭頂迴翔了一周而去。
「記住,一旦該行動了,一定要早點通知我!」
風裡傳來她最後的囑托,慕容雋站在碼頭上,看著琉璃乘著比翼鳥遠去,眼神也變得有些複雜。是啊,如果從一開始,他遇到的就是她,說不定對他們兩個而言都是個不錯的選擇吧——門當戶對,性情相投,的確是豪門裡罕見的美好姻緣。
只可惜,世事從來不盡如人意,不會把什麼都湊好了送到人手邊。
「真是個天真的丫頭啊…」他在風裡喃喃歎息,眼神轉為陰沉——如果他真的傻到要把她當同伴,還不是自尋死路麼?和一群豺狼爭奪的時候,還帶上一頭羔羊!他回過身,安步當車,向著鎮國公府走去,夕陽下的背影顯得孤獨而單薄。
「公子,」東方清遠遠地迎了上來,有些忐忑,「您沒事麼?」
「沒事。」慕容雋的臉上恢復了一貫的平靜,擺了擺手,「都鐸和宰輔那邊如何?」
家臣低聲道:「方纔都鐸大人離開的時候說,可能這幾天宮裡就要有大事發生,讓公子時刻警惕——白帥奉召入宮後,宰輔和玄王私下活動,大批不明來歷的人手雲集在帝都大內,估計不出三天,我們的計劃就要奏效了!」
「宰輔那邊呢?」他蹙眉。
「沒有任何消息,」東方清蹙眉,從懷裡掏出一件東西,「只命人送來了這個。」
慕容雋接過來一看,入手卻是一件玉玦——玦同「決」,往往是君賜予臣,示以絕決。在中州人的說法裡,乃是皇帝賜死臣子時用的器具。他心裡頓時明白,眉頭越蹙越緊,忽然低喝了一聲:「東方,立刻替我傳令給葉城御道的看守者,讓他們在我抵達之前不要關閉城門——我要立刻秘密入宮一趟!」
「城主要入宮?」東方清有些為難:「藩王們今晚還要來府裡夜宴呢…」
「就說我病了,不能出來見客。」慕容雋冷笑了一聲,吩咐,「你,南宮還有北闕,立刻帶上最可靠的人手隨我進京——北闕塵留下,替我看好葉城。」
「可是,」東方清抬起頭,直言進諫:「在下認為,城主此刻不宜進京。棋局既然已經布下,作為棋手當置身事外靜待結果,等局勢明朗後再做決定,而不是貿然以身入局——須知當局者迷,城主若捲入其中,難免…」
「我意已決,不必多言。」慕容雋冷然打斷了下屬,「還有,讓北闕塵替我在宴席上暗自放出風聲,讓各部藩王知道白帥已然悄然返回雲荒、入京面聖的事情。」
「是。」東方清知道城主的性格,知道再勸無用,只能歎了口氣,有些猶豫,「可是藩王一旦得知帝都有變,必然會立刻趕往帝都,到時候萬一生出變故…」
「我就是要攪亂這天下,讓局面越亂越好!空桑最好是將相反目,君臣相殘,六部相互猜忌,自相殘殺。」慕容雋冷笑一聲,「只有亂世才能給予我們慕容家最多的機會…莫忘了昔年先祖是怎樣從一個商賈封侯的!」
「在下明白了。」東方清肅然領命。
帝都、宰輔、緹騎、白帥…這些人馬各懷心思,雲集在帝都,即將發生一場混亂的你死我活的戰鬥——這本來是他一手安排好的棋局,只等隔山觀虎鬥,坐收漁翁之利。然而到了最後,棋盤上卻忽然出現了一顆意料之外的「變子」。
那就是堇然。
而這顆變子的出現,不得不令棋手也捲入了棋局。
「果然…不管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後,你都不曾改變。」那句話還縈繞在耳邊,刺痛他的心肺。慕容雋疾步向前,向著落日下的帝都飛馳而去,頭也不回,沉靜的面容上只有眼睛深處的光芒熠熠,宛如深淵裡沉底的星辰——
不!這一切,絕不會和十年前一樣。
如今他已經有了足夠的力量,再也不會眼睜睜地失去她。哪怕以身犯險,貿然亂入危局,他也要去把她給帶回來!
第十章風雲際會
從碼頭和慕容雋分別後,琉璃回到秋水苑的時候,已經暮色四合。大管家珠瑪說廣漠王已經去鎮國公府赴宴了,可能要深夜才回來,讓她單獨先吃飯。琉璃想著白天看到的一幕,沒有胃口,只匆匆扒了幾口便回到了房裡。
然而剛一關上門,她就忽然吃了一驚——房間裡那個銅製的水缸裡空空蕩蕩,那個一直昏迷的鮫人已經不知道去了那裡!她下意識地抬頭看去,然而對面的牆壁上也是空無一物,那一把辟天劍也隨之消失了。
琉璃這一驚非同小可,立刻搶身出門。
白天,在那個虛幻的紫衣女子出現並開口勸阻後,她沒有再繼續用法術干擾他的縮時之術,還用靈力對他進行了癒合治療,這個鮫人的恢復速度加快了許多——可就算如此,一個下午就康復得可以遠走高飛也實在太不可思議了吧?
人呢?到底去了哪裡!
她看到地上有濕漉漉的足印,從側門直通向外面,顯然他從水裡醒來的時候沒來得及換上一雙鞋。琉璃慌忙推門出去,在前後庭院裡找了起來,可是足印到了草木叢中就消失不見,再也無法最終。她心裡不由自主地沮喪起來——難道就這樣錯過了麼?
「小金!」她低叱一聲,一道細細的金光從她袖子裡應聲激射而出,落在地上。金鱗盤著身體,將頭高高仰起左右搖擺地看著主人,殷切地等待吩咐。
「去,把他找回來!」琉璃咬牙,「不然我吃了你的蛇膽!」
金鱗顫抖了一下,在第一個足印旁盤了一下,忽然伸開身子,迅速地鑽入了草叢中,簌簌地往前爬行——金鱗是南迦密林中一種奇特的暈,細如金線,毒可封喉,然而卻有著驚人的追蹤能力,隱族經常用它來記錄路徑,免得在密林中迷失。
琉璃順著金鱗追出去,沒多遠就遇到了一堵花園的牆。
帶水的足印就此消失,牆上卻留下了濡濕的擦痕,似乎有人越牆而出。她想也不想地一點足,立刻也跳了上去——外面就是後巷,沒有人,燈火黯淡。
然而,就在跳上牆頭的一瞬間,她失聲啊了一句。
——牆角下躺著一個人,一動也不動。
金鱗如同閃電般掠下,盤在那個人身側,對著她嘶嘶吞吐信子,猛烈地左右搖擺著尾巴。琉璃大吃一驚,連忙從牆頭跳下:「不會吧?」
那個人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似是聽到了她的話,然而卻無法動彈。琉璃試圖將他翻過來,想看看到底是不是自己要找的那個——然而手指剛一觸及,就冷得一個哆嗦。
不用驗證了,一定就是那個鮫人!
她歡呼了一聲,撕下衣襟墊在手上,吃力地將他扶了起來。果然是那個鮫人。他醒著,在看到她的時候,眼裡有一絲變化,似乎想躲開她的觸碰,卻無力移動身體。
「你…怎麼了?」琉璃看著他額頭的一塊淤青。翻那麼矮的圍牆居然還會跌下來?不會那麼狼狽吧?叫他不辭而別,真是活該!然而一邊這麼恨恨地想著,一邊卻覺得心疼,手下意識地按了過去,拂過之處淤血立刻消散。
「真是找死。」她咬牙,「鬼門關剛回來,就亂跑!」
那個鮫人忽然開口,微弱地低聲,「謝謝你。」
「噢…」琉璃怔怔地應,不知道如何作答。他的聲音太好聽了…寧靜悠遠,深沉溫和,彷彿一口古井裡咕嘟一聲墜下一顆松子,聽得她出神。直到看到對方拄著辟天,掙扎著想要站起,她才回過神來,連忙一把拉住了他:「不行!你的傷還沒好,不能亂走!」
「沒有時間了…」他低聲,「我必須去。」
琉璃急了,不客氣地道:「你現在連一矮牆都翻不過,還能去做什麼?」
他苦笑了一聲:「九公主何必管我要去做什麼?」
「我…」琉璃一下子被問住了,一跺腳,「我既然把你救回來了,就好人做到底,絕對不能讓你這樣走。至少等我給你治好傷吧?」
「治傷?」他微微一怔。
「是啊!」琉璃攤開雙手,掌心裡浮現出一團綠色的溫暖的光,「我很擅長治傷的!」
那一瞬,似乎想起了什麼,那個人終於點了點頭——當初在狷之原的時候,為了逼停迦樓羅金翅鳥,自己也曾經身受重傷,如果不是這個少女出手相救,此刻他已經不能站在這裡。以自己如今的身體狀況,就算是找到了殷夜來,估計也無法完成任務。
」最多只能再多停留一個晚上,」他輕聲喃喃,似乎是筋疲力盡,「實在已經是沒時間了…」
琉璃歡呼了一聲,跳了起來:「那快回房間去。」
他被安置在軟榻上,如同一個受保護的珍貴動物。她張開了雙手,手心的那一團綠光在漸漸擴散,籠罩在他的傷口上,清涼而透明——在那種奇異的光線籠罩下,他身上的傷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
「你看,這樣好得很快吧?」琉璃嘀咕著,小心翼翼地催合他的傷,「以後記得別再用『縮時』那種法術啦!實在是太折損身體了…」
他微微一怔,這個少女如此見多識廣,居然認出了他在昏迷中所用的法術!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啊?」琉璃頭也不抬地問。
他沉默了一瞬,沒有立刻回答。
「不能說啊?」琉璃有些不快,「我都救了你兩次啦!你卻連名字都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