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收你為徒?」殷夜來凝視著他,化成焦炭的臉上也看不出絲毫表情。

「是啊!要不然我救你幹嘛?」北越雪主看著她。

「劍聖門下世代有男女兩位劍聖,傳承不同的劍技,剛柔並濟,如日月相互映照。」殷夜來淡淡地道,語氣平靜,並無絲毫譏諷,「我這一脈的劍技從來只是傳給女弟子。你是個男人,怎麼也覬覦起這個來?」

「劍技是沒有界限的!還分什麼男女?」北越雪主卻絲毫不動搖,「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如今九死一生,難道不肯收我這個徒弟?何況,我的資質又不差!」

「呵,資質不差?太謙虛了吧?」殷夜來搖了搖頭,輕聲冷笑,「你的劍技…咳咳,早已不在我之下,如今只怕說是天下第一…咳咳,也未必不可能。」

「但劍技永無止境。」北越雪主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頗為惋惜,「昔年我曾經登門向令師靈飛劍聖和蘭纈劍聖討教過一次——你知道麼?能學習劍聖之劍,乃是我一生最大的願望!」

殷夜來咳嗽著,問:「那麼…咳咳,你、你有想過兩位師父昔年為何不肯收你麼?」

「是啊,我也一直在想這個原因。」北越雪主抬起頭,眼神有些迷惑,「當年令師和我交過手後也非常讚許,說我的資質是一生所僅見——可為何最終將我拒之門外,卻收了清歡那個酒囊飯袋?」

她看著他,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因為師父早就看出來了:你不配。」

北越雪主臉上的表情忽地凝結了,眼神重新陰冷起來,忽然間,他冷笑一聲,出手如電,一把捏緊了對方的肩。殷夜來想要往後避讓,然而重傷的身體卻無法動彈。

「他們說我不配?」他冷笑起來,眼裡終於露出了凶光。

「是的。」殷夜來卻毫不退縮。北越雪主吸了一口氣,似乎強行壓下了某種殺意,一字一字地問:「那麼,你說呢?」

殷夜來直視著那狼一樣凶狠的雙眸,絲毫不退避:「依然不配。」

北越雪主臉色一變,手下情不自禁地加力,只聽卡嚓一聲響,幾乎將她的肩骨生生捏斷。他啞著嗓子,低聲問:「為什麼?」

殷夜來冷冷看著對方:「就憑你剛才那麼對待區區一個下人——由此可見當你掌握了超出凡人的力量、成為劍聖後,你又會怎麼對待那些力量遠不如自己的人?」

北越雪主聽著,眼神複雜的變換,似是不知怎麼樣辯解。

「這些很小的事情,卻是人性善惡的分水嶺。」殷夜來搖了搖頭,咳嗽著,「而你的本性已經一目瞭然——咳咳,劍聖門下,怎能容許一個如此暴虐嗜血之徒?」

「暴虐?嗜血?」他冷笑起來,眼裡那種憤怒和不平再度氾濫,「你知道什麼?!在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我活下來了!這就是一切!我不殺人,人必殺我!」

「真是冠冕堂皇的借口。剛才那個小丫頭呢?她妨礙到你了麼?她難道會殺你?」殷夜來冷笑,「不,北越雪主,不要找借口——如今你殺人,早已不是為了自保,而完全是為了滿足內心的殺戮慾望了!所以…」

重傷垂死的女子仰頭看著他,眼神鋒利如劍:「所以,蘭纈師父傳給我劍聖之劍,我不能交到這樣一雙手上!」

北越雪主無言以對,忽然煩躁地一把將她拉過來,狠狠地看著她:「事到如今,你還敢和我說這樣的話?——要知道,你自己現在的情況可並不比那個丫頭好多少!」

「我知道,如今的我的確是俎上之肉。」被一手拖起,毫無反抗之力,殷夜來卻笑了,「但是,有一點你卻料錯了——剛才那個小丫頭,她是怕死的。而我,卻不怕。」

北越雪主忽地站起,眼神森冷,語氣都透出一股殺意來,冷笑:「說的輕巧!你能忍受多大痛苦?信不信我一寸寸捏斷你骨頭,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時候,只怕你會恨不得自己在帝都大火那一夜就此死去!」

「儘管試試吧。」她卻毫不在意,忽然用盡剩下的力氣,將身上那一襲白狐裘給扯了下來——那一瞬,看到了她的模樣,連北越雪主的瞳孔也忍不住收縮了一下。

眼前這個女子的身體被無情的烈火焚燬過,上下纏滿了綁帶,每一寸肌膚都塗滿了藥膏,漸漸結疤的身體上宛如爬滿了無數蜈蚣,可怖異常。她看著他,忽然間默不作聲地抬起手,直接放在了紫金爐上。

爐火正旺,綁帶被焚燬了,火焰直接舔舐到了肌膚,發出焦糊的味道。

「你想做什麼?」他瞬地出手,紫金爐剎那掀翻。

手上血肉模糊,但她表情卻絲毫不變,轉頭看著他,淡淡道:「看出來了麼?這一場大火,已經燒燬了我身上幾乎所有的皮膚,斷了所有經脈——如今,我已經連痛感都沒有了。」

「…」北越雪主怔住,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看吧,我已經是這樣一具活死人的軀體了,」她微笑著,然而佈滿疤痕的臉卻可怖異常:「你,還能怎麼折磨我呢?」

北越雪主看著她,手指幾度握緊又鬆開,迸發的殺意都被硬生生地遏制了下去——這個重傷垂死的女人眼裡有如此無懼的光芒,那種力量,竟然令這個冷血的殺手都無可奈何。

「唉…」終於,他身上的殺氣散開了,低下頭從地上撿起了那一襲白狐裘,將她重新包裹了起來,低聲,「別凍著了。先把身體養好——其他慢慢再說。」

他宛如包一個偶人一樣將她包了起來,動作溫柔,小心翼翼,末了還低下頭細心地將帶子一根根的繫好,苦惱地低聲:「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肯教我劍技呢?——我可以向你發誓,入了劍聖一門後絕對不再亂殺人。我會洗心革面,做一個為天下蒼生拔劍的劍客。」

「是麼?」她並沒有被那種眼神所動,淡淡開口,「沒有人會相信一頭狼的誓言——我早就聽說過你是怎樣一個人。蔑視生命,沒有敬畏和憐憫的人,同樣也是沒有信義可言的。」

「…」聽到這樣的話,北越雪主眼裡又掠過一絲凶狠的表情,手指一用力,手上的帶子啪的一聲被扯斷。

「你看,你根本無法控制你心裡的殺意。」殷夜來微微笑了一下,「當你一遇到挫折、稍不順心,就只會想到用劍來讓對方服從——這樣的性格,或許是源于于先天,或許是出於後天,但無論如何都是極端危險的。我不能讓你這隻手,握住劍聖之劍。」

「…」他看著她,眼裡的那一抹凶狠漸漸消散,忽然間鬆開了手,雙膝點地,將雙手按在了自己的膝蓋上,低下頭來,重重行了一個大禮!

「求求你。」他低著頭,「求求你了!」

這樣的語氣,令殷夜來都不由得愕然。北越雪主深深行禮,語氣變得軟弱而哀求:「我這一生並無其他目標,只為追求最高的劍技——殷仙子,你也是當世一流的劍客,應該能明白這種心情!你…你就不能成全我麼?」

「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對我下毒,下蠱,只要我違逆了你的心意,隨時取走我的性命就是!——這樣你總可以放心了吧?」

那一瞬,他的眼神竟讓她微微一動。

那是灼熱的,渴望的,及其純淨,也及其誠摯的。那雙眼裡透出的是無堅不摧的執念,可以為劍而生,為劍而死——是的,她可以想像,如果有著這樣一顆心的人繼承了劍聖之劍,本門劍術必然光芒萬丈,無人可擋!

「我不會辜負你的期望,也一定會守住自己的諾言,劍聖一門的聲譽絕對會因我而更加隆盛。」他一字一字地許下諾言,望著她,「我也會竭盡全力地報答你——我會治好你,送你回到白墨宸身邊,你想要的一切我都赴湯蹈火為你做到。」

聽到「白墨宸」三個字,狐裘裡的女子猛然顫抖了一下,卻下意識地搖頭,用焦黑的雙手擋在心口,似是極痛苦地將身體蜷縮了起來。

「不,」她低聲喃喃,「我不想再見到他。」

「白帥他剛剛寫了休書,和悅意公主仳離,天下為之震驚。你知道麼?」北越雪主開口道,看著殷夜來吃驚地抬起頭,便緩緩地將這段時間來的局面逐一道出,「那日帝都內亂後,諸王勢力均被削弱,最後居然讓白墨宸亂中取勝,輔佐悅意公主登了基——他原本可以做攝政王,君臨天下,卻居然提出了和已經當上女帝的妻子仳離,掛冠而去!」

「啊?」她忍不住低低脫口,「他這是——」

「真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男人啊…」北越雪主也忍不住歎息,「你們曾經付出了那麼慘烈的代價,卻還是分隔兩地。如今劫後餘生,難道不想和他團聚麼?」

殷夜來微微顫抖著,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咬著牙搖了搖頭。

「你不想?」北越雪主有些意外地看著這個女子,不知道她心裡到底想著什麼。許久,才聽她低聲問:「那麼…鎮國公府慕容氏呢?慕容雋…他如今怎樣了?」

「慕容氏?」北越雪主搖頭,有些沒有把握地回答道,「白墨宸恨極了慕容家,在殺出帝都重圍之後一度派兵包圍鎮國公府,準備將其滿門上下誅滅。」

「啊?!」殷夜來忍不住失聲驚呼,「他…他難道殺了慕容雋?」

看到她驚惶的眼神,北越雪主笑了笑:「不,最後在廣漠王九公主的勸阻下,白帥還是放了慕容氏一馬——但慕容雋卻就此不知下落,如今鎮國公府也交由慕容逸掌管。呵,對了,聽說悅意女帝還準備下嫁慕容逸呢,看來鎮國公府日後的榮華不用擔心了。」

《羽·蒼穹之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