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吧!」真嵐在龍背上回首,囑咐,「帝都此刻非常危險,立刻設法離開!」
「不!」那笙脫口驚呼,伸出手,「別這樣扔下我啊!我和你們一起去!」
「你不能去。」龍擺回了尾巴,在虛空裡停滯了一瞬,溫和卻威嚴,「孩子,那裡非常非常的危險…我們無法顧及你的安全。」
不等那笙反駁,龍神忽然昂首吐出了一聲呼嘯,彷彿在夜裡召喚著什麼。
片刻後,黑夜裡便有一道白光流星一樣掠來,穿過漫天墜落的流火、來到白塔底部,徘徊在龍神的左右,彷彿等待對方吩咐。定睛一看,發現前來的竟然是那種青水上見過的雪白色飛魚,通靈而溫順。
龍神低語:「跟著文鰩魚走,它會帶你去找帝都的復國軍。」
「那你們呢?」那笙急了,「我要跟你們一起去!」
龍沒有回答,只是昂首看了一眼半空的金色迦樓羅,陡然拔起了身子,凌雲而上。真嵐在龍背上微笑著舉起了右手,對她揮了揮。手指上那枚皇天神戒閃耀著王者的光芒,輝映著他的臉:「丫頭,我們有我們的事——你這個路癡,小心別再走丟了啊。」
「臭手!臭手!」那笙焦急地喊,在地面上跺腳,「你不能去!你連身體都還沒有拼湊回來,怎麼和人打架啊!快回來…」
然而真嵐沒有理睬她。戴著神戒的斷臂一躍,握住了那把龍牙製成的辟天長劍,仰頭凝視著萬丈高空上那座神廟,眼神凝定,有百死不悔的堅定光芒:「該去了…」
那一瞬間,那笙忽然不敢開口——這,還是她熟悉的那個臭手麼?
那種眼神,彷彿是雲荒之主。
龍神低低長吟,身子一卷,繞著白塔飛速上升,宛如閃電擊向蒼穹。
「主人,你看,」迦樓羅裡,一個女音忽地響了起來,「那是龍!是龍!」
迦樓羅停駐在斷裂的白塔上,劇烈地顫動,週身發出金色的光,急遽凝成結界,抵擋著征天軍團的圍攻。光線明滅之中,金座上的駕馭者抬起眼看了過去,露出詫異的表情——那個迅速逼近的旁然大物,果然真的是龍!那條被囚禁在蒼梧之淵下整整七千年的龍!
同一個夜晚,伽藍白塔倒塌後的不久,龍神居然出現在帝都上空!難道,對方是預知了帝都今夜發生變動,準備乘虛而入?
這些該死的鮫人奴隸!雲煥眼裡瞬地射出憤怒和殺意,不由自主地握緊了金座的扶手,手指間因為力量的高度凝聚而發出了金光。他看著那條騰空而起的巨龍,彷彿有某種刻骨仇恨從心底甦醒,整雙眼睛都變成了金色!
呵,本來是準備先平定了大事後、再來和你們這些卑賤的奴隸算帳的,不料、你們卻在第一時間自動送上了門來!你們在空寂古墓曾經做下的事,不要以為我會有片刻忘記——曾奪走我最珍視的東西的族類啊,你們犯下的罪,必須以成千上萬倍的血來償還!
雲煥緊盯著騰飛的巨龍,厲喝:「瀟,準備攻擊!」
「不、不行…主人。」然而瀟的身體卻在微微顫抖,竭盡全力也無法將迦樓羅啟動,「迦樓羅在剛才撞到白塔時受了損傷,一時還動不了…」
「廢物!」雲煥重重一拍扶手,霍然長身站起。
「主人!」瀟臉色瞬地蒼白,驚惶,「你、你準備去哪裡?」
「當然是出去應戰!難道要我在這裡坐以待斃?」雲煥大踏步走下了金座,嘴角噙著冷笑,握緊了身側的劍——那,還是他從巫彭手裡奪來的元帥佩劍。真是可惜…這把劍其實並不配屠龍之名,但他自幼佩戴的光劍,卻已經被他親手埋入了黃土之下。
早知龍神竟會今夜前來,就應以師父贈與的劍來屠龍,才算是報了這大仇!
聽到主人盛怒的斥責,瀟不敢再說一個字阻攔,然而因為羞愧和焦急,全身漸漸發抖,伽樓羅裡充斥著細細的啜泣,低微而壓抑。
那個殺神終於停下了腳步,歎了一口氣。
「我去去就回,你不要擔心。」雲煥捧起了瀟的臉,低聲安慰。一粒粒的珍珠滾落在他掌心——鮫人的淚,和血一樣是冰冷的。然而,天上地下,如今唯一殘留給他的、也只有這樣冰冷的慰藉罷了。
他低聲安慰著瀟,眼裡卻殺氣漸重。
「等迦樓羅一恢復,就來接應。」他低聲吩咐。
「是,主人。」瀟低語,臉上有淡淡的紅暈。
「好,都來吧!」雲煥望了一眼艙外的巨龍和閃電,低聲喃喃,拔劍躍出了艙室,「——來我劍下受死吧!」
天風呼嘯而過,捲起他的衣袂。就在那條金色的巨龍飛速從大地上騰起、掠向伽樓羅的時候。在龍神最逼近迦樓羅的時候,只是一個交錯,一道雪亮的光忽然騰空而起,斬裂了黑夜!
擊中了!在一劍劈向龍神的剎那,雲煥心裡湧現出難以言表的狂熱。
劍上傳來劇烈的震動,巨大的力量在精鐵鑄成的劍上交鋒,只是一震,那把銳利無雙的元帥佩劍便裂開了長長的傷口。雲煥無聲地吐了一口氣,緊握劍柄的手漸漸鬆開,他轉頭望著夜空裡浮動的金光,眉頭蹙起——那是什麼?
一擊之後,龍神也退開了十丈,在夜空裡俯視著迦樓羅翅膀上握劍的青年軍人。
龍巨大的雙目彷彿炯炯的明月,照亮了黑暗的帝都。蛟龍的背上,一把劍閃著冷峻的光,詭異的是、那把劍居然握在一隻斷臂的手裡——方纔,就是這把劍在千鈞一髮之時,接下了他的攻擊!一劍之後,對方手裡那把劍尤自完好,而他的劍卻已震裂。
那是什麼?龍神背上馱著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那一瞬間,雲煥忽然覺得體內氣息一亂,那種充斥在自己身體裡的殺戮慾望莫名的衰退,彷彿力量忽然被人從他身體裡抽離。原本無論受到怎樣嚴重損傷都若無其事的身體,忽然間就如普通人那樣起了劇烈的疼痛,令他立足不穩,踉蹌著後退。
「主人!」覺察到了主人的反常,瀟的聲音響起在艙室內,驚惶失措,「你、你沒事吧?」
「沒事。」雲煥沒有回頭,厲聲,「你做你的事,不要管我!」
「是。」瀟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不再說話。她在極力凝聚著精力,嘗試讓暫時陷入癱瘓的迦樓羅恢復力量,重新騰空而起。
雲煥集中了全部精力和龍神對峙,漸漸看清了龍神背上負著的居然是一堆凌亂的肢體——那個不成人形的「人」手裡握著那把長劍,孤零零的一顆頭顱對他投來冷肅的眼光。
雲煥忽然一驚——這,難道是一百年前那個被車裂的、空桑末代皇太子?!和龍神一起出現在伽藍帝都上空的,居然是皇太子真嵐!
該死的…居然趁著這個時候那該殺的兩族聯手殺進來了!
知道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大敵,雲煥臉色肅穆,雙手握緊了劍。
——怎麼回事?身體裡…身體裡的那種力量,居然在此刻產生了波動!彷彿有人也在同時使用著這股力量,那種力量在他身體裡時漲時落,一時間居然無法完全控制住。怎麼回事…他不是付出一切,獲得了魔的力量麼?!
「雲少將,請放下你的劍…」沉默對峙了片刻,龍背上那個支離破碎的人開口了,「破軍不能滅世。雲荒,並不是你可以隨意用血塗抹的畫板。」
雲煥沒有回答,只是握劍站在伽樓羅巨大的金色羽翼上,在高空的冷風裡對著巨龍冷笑——真嵐?那個早該死去的傢伙,居然握著辟天劍復生了麼?
這個五體不全的人,原來也是想來阻止他?
他的薄唇咧開一線,發出低低的嘲笑:「真是義正詞嚴啊…可是,你憑什麼來阻攔歷史車輪的前進呢?無色城裡的亡靈們!」
感覺到那一瞬力量又充盈了全身,雲煥忽然一揚手,扔掉了手裡那把已經開裂的名劍,左手拍擊在右腕上——「喀嚓」輕響,只是一個瞬間,金色的光芒從右手指尖激射而出,在虛空中凝聚成了巨大的、銳利的金色光劍!
「回到無色城去吧!別再妄想復生!」
巨大的金劍刺向半空中的蛟龍,龍神瞬忽轉身,巨大的身體靈活無比地捲向了迦樓羅,金甲之間閃電縈繞,探出的巨爪中發出刺目的光華!
「喀」,迸裂般的一聲響,龍爪被金色的無形光劍格住。雲煥往後退了一步,腳踝在迦樓羅堅硬的機殼上生生踏出一個深坑!
交鋒的一瞬,雙方心裡都湧現出驚駭與讚歎。
這般強大的力量!是多少年才得一見?
然而就在這一刻,懸浮在白塔上空的神廟忽然放出了金光,一瞬照徹天地!
緊閉的九重門瞬間洞開,風雲激變,令所有正在交戰的人霍然抬頭——看來,有人已經進了神廟,正在和「那個人」進行著殊死的搏殺,每一方的力量都足以驚動天地。
——是誰?
然而,在金光盛放的那一刻,雲煥手上凝成的劍忽然黯淡下去。
他心裡陡然有一種恐懼:怎麼回事?…身體裡剛剛獲得的那種力量,原來並未完全屬於他自己,而同樣被另一個人在反覆借用!只覺體內如暗潮洶湧,漲落無定,根本無法完善的控制這一股剛剛進入身體的巨大力量。
——難道,是因為長夜未盡,「傳承」還沒有完成?
雲煥克制住體內力量的漲落,不令自己表現出絲毫的動搖,就這樣站在伽樓羅巨大的金翼上,和半空中的龍神靜靜對峙。
黎明前的天空裡萬籟俱寂,大地上戰火燃燒,征天軍團全體出動,在虛空中和傾巢來犯的空桑冥靈軍團交戰。風聲呼嘯過耳,戰火中,墜毀的風隼如同煙火般墜落,漫天盛開了華麗之極的光芒。
無數寒星如同冷銳的眼睛一樣靜靜俯視著這片大地,銘記了這千年始得一遇的場面。
破軍光芒大盛,北斗緩緩倒轉——
柄勺換位,即將完成最終的逆轉。
神廟裡,那一場等待了七千年的神魔之戰已經開始。
問天何壽,問地何極;生何歡、死何苦?…百年以來,她還是第一次有機會將師門的「九問」完整使出。后土神戒的神光在黑暗中閃耀,令她的光劍彷彿注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力量,每一擊、都發出了超過從前百倍的力量。
在那種力量的引導之下,白瓔衝破了屏障的阻力,以光劍斬開虛空,一重一重地推開九道神殿之門,所有一切在手底下摧枯拉朽,一直突破到了最裡層。
然後,毫不猶豫地向著那個聲音的來源,一劍劈落!
真是奇怪…魔之左手的力量,原來也不過如此?
她心底有著略微的詫異。然而,在一劍劈開黑暗時,她忽然間覺得某種震驚,下意識地收住手。不,不對!光劍上的這種感覺,根本不像是劈入血肉,而是——
「小心!」她聽到有人低呼——那是白薇皇后的聲音。
神殿的玉石地面在顫抖,彷彿黑暗的最深處有什麼東西復甦了,正在沉沉地一步步逼近,白瓔不由自主地將劍橫於面前,猝然後退,擺出了防衛的姿態。然而,就在那一瞬,通過手上后土神戒微弱的亮光,她卻看到了…
「啊?!」她再也止不住地脫口驚呼出來,看著黑暗深處一步一步走出的東西。
那、那是…
白瓔不可思議地看著從內室裡「走」出的東西,退了一步,光劍因為震驚而垂落。那個東西面無表情地走過來,緩緩對她舉起了手裡的劍——就在那一瞬,一道黑色的影子閃電般捲來,剎時攔在了她前面!
蘇摩一直在黑暗裡無聲地等候,此刻動如脫兔,搶身上前之時十指揚起,黑暗裡微微的光如同流星劃過,轉瞬交織成了一道無形無質的屏障!
「喀嚓」,黑暗裡有微弱的聲響,彷彿有什麼巨大的東西被纖細引線織成的網攔住了。
蘇摩也被那種巨大的力量帶得立足不穩,居然往前衝了一步,引線在他手裡繃緊,那肉眼不可見的細線居然勒入了他的肌膚,暗紅色的血從鮫人的手腕上滴落。然而,他顧不上這些,看到了黑暗中走出的東西,面上也露出了愕然之色。
——這,難道就是上古破壞神、魔之左手的真容?
這難道就是星尊大帝·琅玕?!
后土神戒的微光照亮了黑暗的殿堂,神廟的地面在微微震動,伴隨著一聲一聲遲緩的腳步聲,卻毫無「人」的氣息——從黑暗最深處走出的,居然是一尊巨大的玉雕神像!
那是空桑人供奉的孿生雙神神像,玉石雕刻而成,不知從前朝那一代起就被供奉在白塔頂端。在智者帶領滄流人覆滅了空桑後,也未下令將其毀棄。
然而,這一座玉石的神像,此刻居然從蓮台上走了下來!
孿生神像一步步走過來,破壞神那一面朝向諸人,金晶石鑲嵌的眼睛凝視著闖入者,高舉的左手手臂擎著長劍,一步一步的走過來,沉重的腳步聲令地面顫抖。
冰冷的面容,冰冷的眼眸,冰冷的身體——完全沒有「生」的氣息。
然而,那一雙金晶石鑲嵌的眼裡,卻居然有神色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