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星辰亙古以來都有自己的流程,千億個軌道各自運行,有著神秘微妙的平衡——如今有人竟然敢改變軌道,勢必會導致滿空的星辰軌跡都被打亂、無數星星相互碰撞隕落!
“是誰做的?”她吃驚地問,臉色蒼白。
“族中沒有誰敢違背天規,擅自改動星辰的軌跡。”尚皓顯然也是看到了,眉頭蹙起,語氣裡帶了一絲冷酷,“應該是下面的人做的。”
“不可能,下面的人誰有那樣的力量!”離湮震驚。
“有的。而且不止一個——”尚皓冷笑起來,有些譏諷地看著妹妹,“除了琅玕,還有那被你保全下來的海國力量。”
“你說…是復生的海皇做的?”離湮低頭喃喃,“不可能…即便是海皇,要轉移星辰也要付出極大的代價!他剛剛在千年之後復生,怎麼會…”
她霍地抬頭,望著天鏡裡不停變幻的星斗,眼睛彷彿也逐漸閃出了光芒。
破軍已經很黯了,然而微弱的光卻隱隱泛著血紅色,淒厲可怖——那一顆號稱三百年爆發一次的“耗星”,如今已然到了要洶湧薄發的時刻了!
天狼現,昭明盛,歸邪籠罩大地。
而這個時候,竟然有人又強行移動了星軌,打亂了天宮!
“哥哥!”她轉過頭望著他,眼神堅定,“我還是得回到下面去——星野亂了,大地上會有一場浩劫!我不能置之不理。”
在尚皓開口之前,她坐起了身子,張開雙手輕輕虛合,抱了兄長一下。
“哥哥,不要再為我擔心…等你把自己融入到洪荒,和天地共存,我就能一直感受到你的存在了。”彷彿是下定了決心,她輕輕在尚皓耳邊道,“讓我回到雲荒去吧…我答應了別人,要回去。”
尚皓微微闔起了眼睛,面無表情地聽著妹妹的請求,嘴角微微抽動。
啪。那顆已經虛無的心裡有撕裂般的痛,彷彿有什麼弦硬生生被扯斷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阿湮終於也是要離棄自己了…和琅玕一樣,離開這座空蕩蕩的城,去往那充滿了光明與陰影的、被星辰照耀的大地。她要和那些人共喜怒共命運,而不在乎兄長的挽留和孤獨。
“哥哥,如果我想念雲浮了,只要抬起頭看到銀河,就知道你在神廟裡看著我。”她還伏在耳畔繼續輕輕地說著,雖有眷戀,語氣卻堅決,“你讓我走吧。”
“哈…”他忍不住冷笑了起來,驚住了離湮。
那片大地上螻蟻一樣生活著的人們,對她來說居然比唯一的胞兄更難捨?!
“阿湮,不必如此牽扯不清。”他瞬地往後移動了三尺,從她虛合的手中離開,冷然地望著胞妹,“你知道哥哥的脾氣。對我來說,要麼,就是徹底的!或者,就乾脆什麼都不要!”
頓了頓,他眼裡浮起一絲絕決:“我成全你。”
他瞬地伸出手,食指點在她的眉心。
只是一掠,指尖收回時沾了一縷白色的光,已然是從眉心裡將那一縷魂魄抽出!
“既然你選擇了回到大地,那麼,從此塵歸塵土歸土。”望著指尖上的靈光,尚皓眉間有孤絕的表情,冷然,“阿湮,你不必再記著有我這個哥哥,我也就徹底的捨棄一切——如今我將你的實體消滅掉,以後你便可以永·永·遠·遠地在下邊輪迴!”
顯然也沒料到兄長轉瞬如此無情,那一縷靈光微微顫了顫。
然而尚皓只是一揮手,那一縷白光便被拋向虛空。他雙手隨即下壓,兩手結了印記,按在了水晶靈柩中那一具軀體上!
巨大的力道吐出,光芒轟然盛放,將實體和虛體一起擊碎!
一切終究歸於無形。
那個以“湮”為名的女子,終究在九天徹底湮滅。
無數的水晶碎片在空中飛舞,伴隨著點點靈光,如碎羽一樣落向夜空。
“少城主!”神廟外,三位女神駭然驚呼,望著那一縷被擊碎在虛空中的魂魄,不明白轉瞬間為何起了如此劇烈的轉變。
大城主不知何時步出了神殿,立在背後,負手靜靜凝望了天空半晌,森然開口:“不用擔心。她實體雖毀,魂魄在一年之後卻會重新凝聚,去往九嶷黃泉轉生,從此在凡界生生世世漂流。”
他臉上的表情很奇怪,似悲似喜,凝視著三位女神,說出了最後的囑托:“曦妃,慧珈,魅婀,今日起我即將徹底‘消解’,連靈體都不復存在——從此後,這個雲浮城裡,就只剩下你們三人了。”
微微歎了口氣,他望著天鏡裡的那些星斗:“雲浮湮滅,你們就守望著星辰和大地罷!”
“是。”三位女神有些驚駭地領命——難道在少城主消散後,大城主終於突破了最後一重“障”了?從此後與天地同在,不生不滅!
風捲來,少城主的魂魄和那些水晶碎片一起落向大地。
“流星雨!流星雨!”隱約的歡呼再度從雲下傳來,稚嫩而雀躍。
大地上那些螻蟻,竟然因為一些小小的事便能如此歡喜麼?尚皓輕輕歎了口氣,若有所思——不知道修至“太上忘情”的滋味,會不會比這樣的喜悅更好?
他將雙手交叉按在胸口,瞬地飄回了最高的尖碑頂端,身體化為稀薄的霧氣,隨即消失。
雲浮城裡,重新回到了死一般的寂靜。
那是滄流歷九十一年十月十五日夜的事情。
那一夜,雲荒和七海間有無數人仰頭,望見了數場接踵而至的流星雨。一場比一場盛大,一場比一場華麗。而最後那一場,漫天劃落的星辰裡居然有碎羽一樣的柔光飄灑而下,靜默如飄雪,灑入雲荒大地,融入了森林、荒野、城市和湖泊,淡然湮滅。
沒有人知道,那是一個靈魂的碎裂與重生。
一年之後,那個純白色的靈魂將重新在黃泉之瀑上升起,從此在凡界生生世世漂流。
那之後大城主再也沒在光陰的任何角落出現過。或者說,他已然融化於天地之間,無處不在。而其餘族人都在自顧自的修行冥想——於是,那一座空蕩蕩的雲浮城中最終只剩下了三位孤獨的女神,還在風雨兼程地守望著這片大地。
百年,千年,萬年。
她們冷眼看遍了興亡起落滄海桑田,然而,卻一直只是個忠實的守望者。
雲浮,始終是雲荒大地之外的另一個故事。
而真正屬於雲荒的故事,是這樣開始的。
一、葉城
深秋的子夜。陪都葉城。
開鏡之夜,這座雲荒最繁華的城市依然還是徹夜不眠,車水馬龍。來自雲荒各地、甚至遠自中州的商人們冒著寒氣外出,成群結隊地來到夜市上,出入於林立的大大小小酒樓歌館,大聲笑語,嘈雜而紛繁。
燈紅酒綠之間,流淌的金錢和慾望。
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污。今年歡笑復明年,秋月春風等閒度。
不夜的商城中,無數張嘴在歡笑,在暢飲,在大聲的喧嘩,那些嘴裡呵出的氣,匯聚在葉城上空,彷彿凝結出了一層淡淡的白霧——這些世俗的氣息如煙一樣交織在空中,醞釀出葉城特有的、醉生夢死的氣息。
狂歡、富有、不夜的天堂。
頹廢、墮落、黑暗的地獄。
在雲荒大陸上,沒有別處比這裡更容易看到鏡像兩面的清晰對映:雕樑畫棟的華美高樓,燈下有金盃,倚樓有紅袖,一擲千金的富豪在此斗富炫耀,空氣中總是浮動著馥郁的脂粉香氣和酒氣;然而,僅僅一巷之隔的黑暗裡,可能就倒斃著僵冷的屍體,地面上殘留著嘔吐物的穢氣,冷不丁會有鳥爪般乾枯黑瘦的手伸出來,拉住遊人的袖子苦苦乞討。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那樣尖銳對立的鏡像兩面。
“如果你想知道雲荒是什麼樣,那麼,就去葉城吧!”
那些從中州大陸不遠萬里來到這片土地的商人,都帶回了這樣一句話。從此,寶石黃金築成的葉城作為雲荒的象徵,幾百年來一直流傳在民間,誘惑著一批批的中州人捨生忘死的翻山越嶺前來,以為是奔赴一個遍地黃金的天國樂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