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寂靜中,手再度狠狠拍在金座上,留下深深印記。
「主人,請息怒…」瀟的聲音帶著怯意,「都怪瀟沒用,不能幫你阻住飛廉。」
雲煥冷哼一聲:「不關你的事。」他的手漸漸握緊,指甲刺破了掌心,低聲咬牙:「只是湘這個賤人,居然在我面前帶走了飛廉!她居然還活著!她居然還敢出現在我面前!」
「…」瀟不敢答話,沉默。
「可恨!那一群傢伙居然還逃往空寂之山,拿師父來要挾我!」雲煥只覺得心裡有無數聲音在呼嘯,那種殺氣幾乎要衝破他的軀體,將他徹底吞噬。他顫抖著抬手按在心口,眼神變幻——血洗帝都之後,那種虛無和茫然差一點將他擊潰。然而,此刻一念及此,心底裡的仇恨再度被激發出來,殺意凜冽,重新充實起來。
那群該死的傢伙,居然敢拿古墓來要挾他!
他不敢想像飛廉和狼朗去了西荒後會把那座古墓怎樣。如果…如果師父的遺體遭到絲毫損壞,如果他們敢對其有絲毫不敬——他發誓:就是把整個雲荒都毀滅,也要讓每一個參與過、哪怕觸碰過一塊墓石的人得到報應!
雲煥頹然將手捶在座位上,嘴角抽搐了一下。
「瀟,你的情況如何?」他壓低聲音問。
「修復接近完成,」瀟回答,聲音略微顫抖,「又…又要開戰了麼?」
「是!」雲煥側過頭:「追擊帝國餘黨的事暫時放在一邊。明夜開始,集中兵力與空桑海國交戰——務必要在三個月內平定東澤局面!」
「是…」瀟默默點頭,暗自咬緊了牙。
「我下去一下。」雲煥站起了身,「在這裡睡不著。」
「是。」瀟知道他要去哪裡,只是默默點頭——主人並不喜歡這裡,更少在迦樓羅裡過夜,連日來都要回到被重新修復好的甘泉宮去。
在他離開後,她寂寂地坐在黑夜裡,許久不動。一滴淚水從眼角滑落,錚然落地為珠。主人走了,她又將獨自陷入無窮無盡的噩夢裡…面對著一張張死去族人的臉。
今夜,那些文鰩魚還會不會飛來呢?會不會帶來那些指責和咒罵?
在族人看來,自己定然是千古未有的叛徒吧?
她俯身看向大地。大地上,無數的生靈在死去,那些人的魂魄如縷不絕地從地面被抽取,漸漸融入迦摟羅的內艙,在紅蓮烈火裡煉化,成為這具殺人機械的原動力所在。力量每增加一分,她就覺得心中的苦痛增加一分——為什麼?為什麼在與迦樓羅合而為一、成為曠古未有的殺人機械時,不把她的心也一併變成鐵石呢?
如果這樣,在面對這種與故國開戰的命令時,也不會感到如此生不如死吧?
湘…你我雖然並稱軍團兩位擁有最高技能的傀儡,但我們的目的和信念卻完全不同——或許在別人看來,你崇高、我自私,但我們卻同樣曾背棄了無數人,傷害了無數人,只為自己心裡認定的那個信念血戰到底。
但,如今你卻在戰火中不惜一切的救了飛廉。
復國軍的女英雄啊…是否你的心裡,也曾經有過如此苦痛的掙扎和取捨?
在破軍少帥的命令下,帝都調集了最好得工匠夜以繼日的開工,所以重修這座甘泉宮只花了兩個多月的時間。如今這座位於皇城西北角的宮殿又恢復了原來的華麗齊整,宛如從未遭受過兵火一般。
雲煥悄然踏入了庭院,輕輕推開門,回到了熟悉的地方。
——然而,景物依然,人事卻已全非。卻再也沒有長姐溫柔寧靜的笑容迎接他,也沒有活潑任性的小妹躲閃著在門後看他。重新回到這裡的他,早已是一個天地背棄的魔。
他悄然走過花園,眼裡的金色光芒一寸寸的黯淡。在推開最後一道內堂的門時,他的手頓了一下,垂下了眼睛,在門外恭謹地低語:「師父,徒兒來看您了。」
在通報過後,他才小心地推門入內。
門一開,室內一燈如豆,無數帷幕在夜風飄飄轉轉,宛如千片白雪。
千重帷幕背後,一張素白如蓮的臉藏在光下,寧靜而恬淡。那個人彷彿是在輪椅上睡去了,閉目不答,面容安詳。長長的頭髮直垂到地上,在帝都清冷的風裡一動不動。
雲煥踏著一地的月光走進來,在十步開外駐足。
這一幅畫像出自於帝都最好的畫家之手,美麗寧靜,栩栩如生——重新修建甘泉宮,是為了給自己的過去所珍視的人留下一個紀念。殿堂裡供奉著那兩個女子的畫像,一個是他血脈相連的長姐,另一個則是他畢生無法忘記的引導者。
巫真雲燭的相貌,帝都裡見過的人也並不少,所以很快便能畫的栩栩如生。然而對另一個女子從未謀面的女子,畫家們卻始終無法順利繪製——然而暴虐的破軍卻出人意料地耐心,不厭其煩地一次次對繪畫者描述,每一次的語調都溫和而舒緩,似乎沉迷於某種難得的美好回憶裡。
然而畢竟不曾親見,畫者的筆下始終缺了那種獨有的神韻,不是過於美艷、便是蒼白寡淡。居上位者在憤怒之下一連處死了多位畫家,直到最後一位才覺得稍為滿意——而那個聰明的畫家,是在計窮之下、直接使用了神廟裡創世神的雕像為原型。那樣寧靜悲憫、幻化萬物的神色,和記憶裡那張蓮花般的素顏居然不謀而合。
有一道玉石的香案放在畫像面前,上面陳列著諸多世上罕見的奇珍異寶,而居中卻赫然是一盤桃子,雖然已經過了春季,卻顆顆飽滿,依然如新採下般鮮美。
「師父,」他屈膝跪倒在香案前,將雙手放在案上,低頭輕聲喃喃,「您知道麼?事情已經無可挽回了——我殺了白瓔師姐,還要殺西京師兄…我最終要把空桑和海國都滅了。」
您說過的話,徒兒終究一句都做不到…您的在天之靈,能不能閉上眼睛不要看?您的徒兒,如今已經變成了您最痛恨的模樣了…可是,如果不這樣,我早就活不下去了。我不甘心就那樣死…師父,我不甘心!您知道麼?
他輕聲喃喃,眼裡的金色光芒漸漸熄滅。
冷月的光斜斜照入,帷幕在夜風裡無聲飄轉。戎裝的軍人終於睡去了,和衣臥倒在案前,安靜得宛如一個孩子。
海皇的驟然離去,給正在進行戰鬥的復國軍帶來了措手不及的慌亂。
遠在東澤的龍神聽聞這一消息,立刻舍下了前線的同族戰士臨時返回,和復國軍大營裡的諸人會合商議。這一來,才發現除了一起消失的溟火女祭,竟然連藥師治修都不知道海皇離去的原因。
「已去往哀塔,勿念。十月十五之夜,當歸來同戰於鏡湖之上。」
炎汐的手裡托著一張信函,上面疏疏朗朗一行字,卻是海皇的手筆——十月十五之夜?為什麼會選擇這樣一個半年後的日子作為歸來的日期?
龍神看著那張信箋,沉吟了很久,搖了搖頭,彷彿明白了什麼,卻終究沒有說話。
「通知空桑這個消息了麼?」它問。
「已經通知了。」虞長老回答,「空桑也非常吃驚。」
「那邊如何回復?」
「稟龍神,真嵐皇太子來大營裡看過,只是…」炎汐頓了一頓,「只是皇太子妃白瓔,據說在和破軍交手後身受重傷,並不曾前來。」
「重傷?」龍神神色肅穆,微微搖了搖頭。
「為了迎回最後一個六合封印,太子妃與破軍狹路相逢,力戰不敵。」
「原來是那一戰啊…我在東澤也看到了,」龍神發出了低吟,感慨,「九個太陽墜落鏡湖,末日一般的景象——太可怕,太可怕了…不能再容許魔的力量繼續擴大了!要知道,魔可以在殺戮中汲取力量,越是久戰、它的力量就會越發強大!」
「是。」諸人悚然,手握緊。
「既然如此,在海皇不在的時間裡,還請碧統領復國軍,去往澤之國和西京將軍會合,」沉吟過後,龍神有了決定,「左權使,請你留在復國軍大營,主持大局。」
「是!」碧和炎汐雙雙屈膝對神袛下跪。
然而,此刻卻聽身後一個聲音低低道:「龍神,請讓我也回東澤去。」
所有人詫異地回身,卻看到了一個瘦得脫了形的女子——如意夫人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後面,面容蒼白而憔悴,只有眼神奕奕閃亮,彷彿一個熱病患者。日前高總督在息風郡遇刺,如意夫人受到極大的打擊,精神幾乎崩潰,不得不將其迎回大營休養。然而想不到剛到這裡沒幾天,她卻已經執意要返回前線。
龍神微微一怔:「你剛回到大營,尚未得到真正的休息。」
「我不需要休息!」如意夫人蒼白了臉,聲音顫抖,「大家都在戰鬥,為什麼我要躺在這裡休息!——我沒有受傷,我還能戰鬥!我想要回到東澤去!」
「不,我不能答應你。」龍的聲音悠長而低沉,帶著悲憫,「如今你心裡只有死的意志,去了那裡也於事無補…我不能讓你去送死。」
如意夫人低下了頭,肩膀劇烈顫抖:「那麼,您就讓我在這裡等死麼?」
「如意,海皇走之前的最後一個命令,就是把你接回大營來,」龍神歎息,低聲,「他很擔心你…海皇看似無情,對在意的人卻用心極深——你曾親手帶他長大,應當明白他最後的苦心,不至於辜負。」
如意夫人全身一震,終於忍不住發出一聲啜泣,以手掩面。
「少主他…」如意夫人在水底跪倒,發出了再也無法掩飾的痛哭,「他、他心裡的苦,比我更深萬倍——如意、如意我又怎敢自毀自傷?」
龍神俯視著水底痛哭的女子,長長歎息。
那笙抓著如意夫人的手,不知如何安慰,只覺的心裡也是酸楚難言,忍不住鼻子發酸,哽咽起來——來到雲荒不過一年多,然而這一路,卻看過了太多的悲歡離合。為什麼其他所有人,不能像自己和炎汐一樣好好的在一起呢?
「那笙,麻煩你帶她下去休息吧。」炎汐低聲對少女囑咐。那笙聽話地點了點頭,將如意夫人攙扶起來,悄然退了下去。
龍神重新把精力聚集回了正事上:「西荒方面如何?」
「稟龍神,破軍追擊葉城門閥軍隊,已經將對方圍困在空寂山腳下,」碧負責著西方的戰場,當下出列稟告,「不過不知為何忽然停住了軍隊,不再推進——目下飛廉少將執掌空寂大營,與其相持不下。」
在說到那個名字的時候,她的聲音出現了細微的波動,隨即緊緊咬住了嘴唇。
「能令破軍收手,實在令人詫異…」龍神若有所思。
「此外,盜寶者之王音格爾也帶領人馬離開烏蘭沙海的銅宮,參與了西荒的角逐。應該是真嵐皇太子與其結盟,達成了守望相助的協議。」碧調整了一下情緒,繼續稟告,「龍神,屬下還打聽到一個消息…」
她頓了頓,壓低了聲音:「湘…如今也在空寂大營。」
大營裡所有鮫人戰士悚然動容,連龍神都變了表情。
——湘,作為復國軍在滄流帝國裡埋伏最深的一顆棋子,一直在軍方最高層裡活動,十幾年來送回許多珍貴情報,挽救了無數族人的性命。而這一次在奪回如意珠的行動中更是居功至偉,作為族裡最強的女戰士,令所有族人都為之讚歎和敬仰。
然而,在葉城的海魂川猝及不防地被覆滅後,湘就和大營失去了聯繫。甚至後來真嵐炎汐雙雙入城,救出了霍圖部一行人後,也始終不見她的下落。所有人都以為當時已然身負重傷的她、必定是和其餘戰士一樣殉國了——卻不料,居然出現在大陸另一端的空寂之山!
「是被扣押了麼?」龍神低聲,「定然要不惜代價的營救。」
「不,不是扣押。」碧輕聲,遲疑了一下,「聽說…是她親自駕駛著比翼鳥,從破軍手裡救下了飛廉少將。」
此語一出,全場皆驚。長老們面面相覷,不敢相信。
「湘,救了一個滄流冰族麼?」龍神沉吟。
「是。」碧回答。
龍神有些微的好奇:「為什麼?他是一個怎樣的冰族?」
「稟龍神,他是一個…」碧的聲音再度出現了波動,將身體深深伏下,終於一字一句回答,「飛廉少將他是一個好人,和其他門閥貴族都不一樣——我想湘也是這樣認為的。」
那樣的話從暗部隊長口中吐出,不由讓飽受冰族欺凌的鮫人吃驚。聯繫起多年來她和飛廉的關係,一時間水底竊竊私語四起,各位長老眼神複雜,有鄙夷有懷疑,交頭接耳。
「冰族裡也有配得上被稱為『好人』的麼?」
「我看啊,她們八成是被人迷了心了!也不想想汀是怎麼死的,又有多少族人死在征天軍團手裡!怎麼個個都變成瀟那樣的叛徒了?」
「是啊,瀟是這樣,想不到連湘和碧也…唉,女人終歸是女人。」
在四起的議論中,龍神長久不語,不置可否。
「連最堅定的戰士都做出了這樣的評價,可見他真的與眾不同。」龍緩緩開口,周圍一片肅靜,「要知道,冰族裡出了破軍這樣的魔,自然也會有飛廉這樣的人,沒有任何一個民族可以被全數徹底的否定…碧,我很高興你能大膽說出真正的想法,起碼,你和湘都沒有被仇恨蒙住眼睛。」
長老們愕然,一個個抬起頭,看著族裡最高的神袛。
龍神…居然認同碧的看法?——這個被囚禁了幾千年的神,說起宿仇的時候,語氣卻如此的坦然而平靜!
「諸位,你們可曾知道——數千年來,我被困在蒼梧之淵,日夜為子民憂心。」龍神盤旋在復國軍大營上空,聲音響徹水底,一字一句送入每個人心底,「我憂心的,並不僅僅是你們的肉體會遭到怎樣的摧殘,更憂心的是數千年的壓迫和仇恨,會不會蒙蔽你們的眼睛,會不會扭曲你們的靈魂!」
長老們在雷霆般的聲音裡惶惶然下跪,鮫人們紛紛單膝跪地,俯首聆聽。
「看看蘇摩,你們的海皇!他是如此強大,但曾經一度,他也被打垮了!」
「打垮他的不是肉體的痛苦,不是生活的艱辛,而正是這種沉積了幾千年的仇恨——因為對整個空桑民族的仇恨,他曾經試圖報復一切,不擇手段的傷害所有可以傷害的人,卻不敢正視自己的內心…結果呢?在獲強大力量的同時,他被打垮了!」
「海國的子民啊…你們可曾明白?
「什麼才是一個民族真正的消亡?不是肉體的痛苦,而是精神的消亡!」
「絕不能忘記舊日的仇恨和傷害,要極力反抗一切加諸於我們的壓迫,對於宿敵,有怨報怨,有仇報仇,這些都是理所應當的——但是,卻記得要始終保持一雙清醒的眼睛,不要讓仇恨蒙上你們的眼睛!」
「當你們的眼睛被仇恨蒙蔽的時候,才是海國真正消亡的時候!」
龍盤旋於水底,大營上空如有金色閃電密佈,神袛的聲音響徹水底。
諸人在雷霆般的聲音裡微微顫慄,低下頭去:「謹遵神的教導!」
「事情就這樣定了——我先去和真嵐皇太子見面,商議日後打算——或許會和西荒的力量結盟」龍神巨大的身體在水底盤旋,「目下各方要竭盡全力的合作、才能遏制住破軍!」
金色的颶風在水底瞬忽遠去,然而方纔那一席話還在每個人心頭迴響,如滾滾春雷。
然而,神袛是超越了生死和時間的,大道無情,最深的慈悲有時候看起來也接近於冷酷——但對於掙扎在泥沼裡痛苦了上前年的子民來說,龍神的話,卻並非一時一刻可以理解和接受。
無色城裡的人知道海皇離去的消息,已經是在一個月之後。
按照六王和大司命的意思,本來是要等她痊癒之後再宛轉告知,皇太子真嵐卻覺得不忍,背了眾人偷偷告訴了病榻上的妻子。然而白瓔聽了,卻是默然無語,許久只是輕輕吐出一口氣:「也罷…他向來如此。」
真嵐鬆了一口氣,低聲:「等你好一些,我陪你去復國軍大營看看吧。」
「不必了,」白瓔默默搖頭,「海皇已經走了,去那裡何用。」
他拍了拍妻子肩膀,然而轉眼又瞥見她白髮下隱約殘留的那一個五芒星印記,不由眼神又是一肅:這個東西…到底是什麼?
真嵐默不作聲地伸出手,在妻子的後背上一掠而過。等收回手,將那個神秘的符號已經全數印入掌心。
「如今戰局激烈,可惜我身體弄成了這樣,幫不上什麼,」白瓔試圖凝聚體內的氣脈,卻發現身體裡空空蕩蕩,那些力量彷彿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禁慘然一笑,「真是沒用啊…在要緊的關頭卻先倒下了,一直都無法好起來。」
「不要這樣說,」真嵐回過神,握住了她的手,「如果不是你,我恐怕還被困在葉城。」
白瓔搖了搖頭,片刻沉默後才道:「你要小心。」
「嗯?」真嵐不解。
「破軍…如今實在太厲害了。」白瓔歎息,抬起自己傷痕遍佈的雙手,「他不僅有破壞神的力量、而且兼具了劍聖一門的劍技,以及迦樓羅那樣毀天滅地的凶器——無論你我,均非他之對手。」
「這點我清楚。」真嵐點頭,「所以我和海國結盟,尋求龍神的幫助。」
白瓔默默點了點頭,輕聲歎息:「也是,只有海國和空桑聯合,才能是滄流的對手——只是破軍能從殺戮和毀滅裡汲取更多力量…如果不及早消滅,時間久了對我們越發不利。」
「說得是。」真嵐也是蹙眉,眼裡有深思的表情,「可惜冥靈軍團只能夜裡出動,雲荒戰場縱深廣大,一夜既便殺敵無數,白日一到還是不得不退回,前功盡棄…而復國軍又不擅於陸上作戰,單靠西京的兵力不足以鞏固每一個攻下的城池——」他搖了搖頭:「這樣下去,的確不是辦法。」
兩人一時間默然相對。
「當時在師父靈前就該殺了他!」白瓔低聲,雙手絞緊,「沒想到今日他會變成這樣的——師父在天有靈,只怕也不會瞑目。」
「魔由心生,但沒人願意一開始就捨棄一切。」真嵐點了點頭,半晌卻道:「他做的事,的確百死而難贖其罪——但把他逼入如此絕境的冷酷世情,也難辭其咎。」
「…」白瓔有些愕然,失笑,「你倒是為他開脫?」
「不是開脫,要殺他的時候我照樣不會留情——」真嵐肅然,「只是一路看著破軍出世,覺得有些感慨罷了…這個雲荒,如今變成了一個催生魔王的修羅場啊。」
「也是,這個雲荒有誰可以說自己雙手乾淨、沒有絲毫罪孽?」白瓔歎息,「殺一人為寇,殺萬人為王,若是這回讓他贏了天下,百年後的青史上、破軍也會被稱為一代雄主吧?」
「我不會讓他贏的。」真嵐微微一笑,「殺人者始終是殺人者。」
那一笑淡然卻深遠,帶著某種睥睨而自信的氣度,讓白瓔一時間失神——什麼時候,那個桀驁不馴的逆反少年、嬉皮笑臉的沒正經皇帝,眼裡居然蘊藏了如此的光芒?是因為他身上深藏這的帝王血統,終於在歷經百戰之後顯露出來了麼?
「你看,我雖然不是一個好皇帝,但總比那個破軍要強些,」真嵐闔上手,俯視著手指上的皇天神戒,神色肅穆,「白瓔,我不願意去爭奪天下的權柄——但是,我卻不能將其交到破壞一切的魔的手裡。你明白麼?」
白瓔點了點頭,將手放到他的手上,輕輕握緊。
后土神戒和皇天神戒相互輝映,放射出璀璨的光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