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在青妖之樹裡,所操縱的傀儡級別越高,透過傀儡所施展出來的力量自然也就越大。這是一種擴大化的效應,就如同法師會一直尋求更高級的法器一樣。
可誰會想到,靈均竟然會悖逆到將自己的師父做成傀儡呢?
朧月緊緊抱著孤光祭司。這個中年男子眉頭微鎖,臉上殘留著錯愕和不可思議的表情,又帶著深深的悲哀——這一切似乎都凝結於七年前,絲毫不曾改變。七年前,看著自己的貼身侍女與最心愛的弟子合謀下毒,他最後的表情就是如此。
她開始啜泣,眼淚接連地落下來,滴在他的臉上。
孤光微微動了一下,似乎身體裡有什麼波動,卻無法表露。
「放心,他還活著。」明河教主彎下腰,細細地看了看孤光,忽地將手指放入嘴裡咬破,沾著血,飛快地點住了他背後的幾處穴道——那些穴道位於那棵詭異的青色的樹上,鮮血一點上就迅速地滲透開來,沿著樹幹擴散。
「我已經用血封住了青妖之樹,現在誰也無法再操縱孤光了。」明河教主站起身來,道,「只要把施術者殺了,就能徹底破解這個傀儡術。到時候孤光就會恢復。」
「可…可是,為什麼祭司大人會在這裡?」朧月啜泣著,不敢相信,「我明明親眼看著靈均把他關到了地底…那個封印一直還在原地!」
「我想,是靈均在某一天把他從聖湖地底下又運了出來吧。」黑衣人低聲,一生見過無數腥風血雨的男人皺著眉頭,顯然也遇到了難以解決的問題,「至於是在什麼時候、因為什麼,我們還不知道。目下唯一重要的是:真正的靈均,現在在哪裡?」
一語未落,忽然聽到了一聲模糊扭曲的詭異聲音。
那一刻,腥風四起,撲鼻而來!
「小心!」黑衣人失聲喊道,本能地雙手一翻,兩把短刀滑落手心,連頭都來不及回,揮臂向上,哧的一聲交錯切去——只聽一聲鈍響,血雨傾盆。
一條巨大的蟒蛇在頭頂出現,血盆巨口咬落,卻被利刃切斷了毒牙。
「怎麼還有一條!」明河教主失聲喊道。然而抬頭看去,那條巨蟒的頭頂上居然站著一個白袍男子,衣袂飄飛,戴著面具的臉上毫無表情。
「靈均!」那一刻,他們齊齊驚呼。
明河教主毫不猶豫地展開雙手,十指交錯,一道道光從她掌心裡飛掠而出,轉瞬在高台上張開了一道網——巨蟒在網中翻騰,呼嘯著攻擊而來。黑衣人飛掠而起,用短刀插入巨蟒的頸下逆鱗,然而鱗片卻厚如盔甲,只刺入了一寸便止住。
受傷的巨蟒瘋狂地扭動,忽然間屈起身體,噴出了一股青黑色的濃霧!
「小心!」明河教主失聲喊道,「有毒!」
青黑色的霧氣迅速籠罩了高台,霧氣所到之處,所有的屍體都開始消融,如同冰雪在烈火中融化。明河教主揮出長袖,瞬間攪起一陣清風,將迎面而來的毒霧吹散,然而和巨蟒貼身搏鬥的黑衣人卻騰不出手來對付,瞬間半身沉浸於霧氣。
「小心!」明河教主驚呼,卻見巨蟒忽然人立而起。
黑衣影子如同閃電般從毒霧中掠出,雙臂交錯、橫斬而過。那一瞬間,巨蟒的飛騰之勢略略頓了一下——然後,上半個巨大的頭顱唰地飛起,被一切為二!
黑衣人一擊格殺巨蛇,驚電般地上掠,動作快如閃電,令人驚歎。然而,等他點足在巨蛇飛起的天靈蓋上時,那個原本站在那裡的白袍年輕人卻早已不見。
「靈均!」底下傳來了明河教主的怒叱,「放開她!」
他急速往下看去,赫然看到靈均不知何時已經幽靈般地出現在了高台上——沒有做別的,也沒有攻擊拜月教主,只是伸出一隻手,扣住了朧月頂心的天靈穴。
朧月臉色蒼白,全身微微地戰慄,然而眼睛裡卻放出了光,竟然沒有絲毫恐懼。她看著近在咫尺的人,眼裡反而有一種挑釁似的,冷冷道:「大人,你看,你終歸還是輸了!一敗塗地!」
靈均沒有說話,面具後的眼神卻陰沉,手臂一用力,將她凌空拖了起來。
「殺了我啊!」朧月卻笑了起來,「我才不怕!」
靈均的手指一緊,她的笑聲戛然而止,臉色慘白,揮舞著流著血的雙手,試圖推開他的扼制,卻怎麼也做不到,只是衰弱無力地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一道血跡。
無數的月宮人馬已經往這邊湧來,將漢白玉的高台重重疊疊包圍。
「不要以為抓住了朧月,我就會放你一條生路。」明河教主看著他,冷冷道,「你也知道我不是一個慈悲的人。這個女人只是個小角色,她的生死,這裡沒有誰會放在心上。」
朧月的身子微微一震,臉色蒼白。然而靈均卻只是冷冷笑了一聲,一隻手扣著她,另一隻手探入懷裡,卻拿出了一支短短的笛子,放在唇邊吹了一下。
那只是一個簡單的音節,短促而尖銳。
可一瞬間,整個月宮卻震了一震!
那一刻,有一道光芒從他所站立的地方發出,如同光輪擴散——光芒所到之處,地面上所有血肉模糊的屍體忽然間都動了起來。那些被斬為碎塊的巨蟒、那些已死的傀儡,居然在同一瞬間都跳了起來,在半空中自動拼合,只是一剎那,竟然都全部原地復活!
那一刻,高台上下的所有人都震驚得呆住了。
明河教主和黑衣人對望了一眼,手指各自握緊。
「別太擔心。之前我們已經破了他的術法,如今他必然受到了反噬。」明河低聲道,「這是馭屍術,需要耗盡全部的精血,才能在短時間內控制住剛死的生靈——他到現在用出這個,估計也是強弩之末了。」
然而話音未落,靈均拿起笛子,又短促地吹了第二聲。
聲音一起,那些傀儡和巨蟒忽然呼嘯一聲,彷彿接到了命令,箭一樣地從高台上直衝而下,衝入了那些宮人婢女之中!
驚呼聲中,血肉已經橫飛。
「要麼讓我離開,要麼,我就與整個月宮同歸於盡!」面具後,靈均的聲音低而冷,「你是不在意區區一個朧月的性命,但是我不信你會任憑月宮變成墳場——」
明河教主吸了一口氣:「你…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靈均忽地冷笑了一聲,「當然是為了復仇!」
「拜月教撫育你、教導你,有何虧欠於你?」明河教主語氣嚴厲,「孤光祭司待你如子,又何曾負了你?」
「和你們無關。」靈均冷冷道,「只是為了聽雪樓。」
「什麼?」那一刻,明河教主和黑衣人齊齊一怔。
「你難道忘了我是漢人?孤光祭司和你說過我從小父母雙亡吧?可是,你們有誰知道我的父母是因何而亡?」戴著面具的人冷笑起來,「聽雪樓和我,有不共戴天之仇!為報此大仇,我有什麼事做不得?利用一下拜月教的力量,又怎樣?」
沒有料到他會說出這話,明河教主沉默下去,半晌才道:「我剛得到消息,聽雪樓遇到史無前例的襲擊,蕭停雲已經死了。這一切,都是你做的吧?」
「哈哈哈…」靈均放聲大笑,「是的!是我做的!」
他在夜空下大笑,聲音淒厲而得意:「死無全屍!太好了!」
明河教主默默地看著他,知道在這樣的情況下如果再繼續死鬥,只會兩敗俱傷,給整個月宮帶來傾覆的災難。只是思考了一剎那,她便緩緩放下了手,讓開了路,道:「好。我讓你走——不過,你得先解了孤光身上的咒術!」
靈均止住了笑聲,冷然道:「放心,等我一走,我師父身上的青妖之術自然會解——不過,至於這個背叛了我師父,繼而又背叛了我的女人,我卻不能饒!」
朧月被扼得喘不過氣來,虛弱地一直試圖推開他的手,血從她的手指上流下來,染紅了他的肌膚。然而她的眼睛卻一直看著他,聽到他說出這樣的狠話,眼裡居然反而有一絲歡喜的光亮閃過。
靈均看著她,彷彿洞察了她眼神後的心思,忽地笑了起來:「朧月,你希望我殺了你,是不是?你希望能死在我手上,希望這就是我們之間的終結,對不對?我偏不會讓你如願以償!
他的語氣惡毒而輕蔑,似是想要用一字一句將這個女子踩入塵埃裡。
「我們之間不會有什麼終結。
「因為,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甚至從未有開始——這一切,從頭到尾,只不過是你這個賤人一廂情願的癡心妄想而已!
「我才不會殺你,因為你根本不值得我動手。」
一邊說著,他一邊將手裡的朧月往地上一扔,轉身往台下走去。那條被擊斃的雙頭蟒蛇也復活了,游動而來,匍匐在他的腳下,等待主人。
朧月跌落在高台下,微弱地喘息著,臉色慘白如死。
在拜月教主的示意下,敗落者全身而退,乘坐著雙頭蟒蛇離開。然而,當他踏上坐騎,往月宮外疾馳而去時,卻忽然間仿似撞到了一堵無形的牆!一道白光迎面而起,雙頭蟒蛇發出一聲低吼,往後彈開,宛如被雷電劈中。
「朧月!」那一刻,明河教主驚呼起來。
——是的,這一次,施展術法困住靈均的,居然是朧月!
「你這就想走?呵呵…」那個被扔到地上的女子唇角滴著血,從塵埃裡抬起頭,冷冷地看著他們。她咬斷了舌尖,雙手沾著血在地上畫出了一個符咒,吃力地站了起來,眼神忽然變得極其可怖。
靈均冷笑:「憑著你那點靈力,還能困住我?」
他一揮手,只聽憑空一聲脆響,面前的結界應手碎裂。朧月猛然搖晃了一下,吐出了一口鮮血,臉色蒼白,搖搖欲墜。
「螳臂當車。」他冷然扔下一句,踏步離開。
「我是不會讓你就這樣離開的!」然而,她卻飛掠過去,攔住了他,宛如夢囈,「你知道嗎?我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很久了…」
她伸出手來,十指上也在滴著血。
「從一開始,我知道你必然不會讓我一直這樣跟著你的…或者,我也無法容許自己一輩子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跟著你。我們之間,必然有一個終結。」曾經和他出生入死的侍女走到他面前,輕聲道,一字一句,「這些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等待著這一天。」
她笑著,忽然間抬起手。
靈均以為她要施咒,然而朧月卻只是抬起手,手指輕輕一鉤,解開了自己的衣帶,外面的香雲紗罩衫飄然落地,露出了裡面的貼身小衣。
那一刻,所有人都露出了震驚的表情,不知道這個女子到底要幹什麼。
朧月抬起頭,看著靈均:「你,還認得這件衣服嗎?」
面具後的眼睛微微閃了一下,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她笑了起來,聲音淒涼:「是啊,我知道你肯定是忘記了…這件衣服,是用你當年那件袍子改的,連上面的每一顆扣子都保留著——在我十五歲那年被你們從蟒蛇腹中救出來時,你曾給我披了你的衣服。你記得嗎?」
那一刻,靈均沉默下來。
「我一直貼身穿著這件衣服。這些年來,每當我覺得沒有勇氣再繼續陪你走下去的時候,裹著它,就會覺得略微還有一些溫暖存在。」朧月喃喃說著,語氣漸漸變得無限低回,「可惜,到了今天,就連這最後的一點念想,也灰飛煙滅了。」
一邊說著,她雙臂微微一振,身上那一件舊衣忽然片片碎裂!
那一刻,所有人失聲驚呼。包括靈均。
——帶著體溫的小衣化為無數白蝶,在風裡四散,露出潔淨如玉的身體。然而,這一具赤裸的身體上,竟然畫滿了符咒!
「看到了嗎?」她在他們面前緩緩轉動身體,「這上面的每一處,都是我用針尖沾了硃砂,一針一針刺入身體裡繪上去的!你應該看出來了吧?這麼做,是為了困住一個東西。我身體裡的東西。」
靈均眼神也緩緩地變了:「你…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容器』?」
朧月微微笑著,聲音輕而冷:「是的,這些年來,我在自己的身體裡,養了一隻蠱王!」
那一刻,拜月教主倒吸了一口冷氣。
不可能…以血肉之身飼養蠱王,這是拜月教裡都早已失傳的古老禁咒!
朧月慘然一笑:「是的,到了今天,我要放出這只蠱王了…你想看看我傾盡所有用血肉飼養出的蠱王,到底是什麼樣的嗎?」
一邊說著,她一邊抬起手指,唰地插入了自己心口!
「不!」那一刻,靈均脫口驚呼,竟然下意識地往前衝了一步。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就在他的面前,那個女子撕裂了自己的胸口!那一刻,血從她身體裡流了出來,沿著滿身刺著的花紋流淌,在一瞬間,她全身如同畫上了血紅色的符咒!——當身體破碎時,鮮血忽然燃燒,如同紅蓮盛開。在血化成的火裡,有什麼從她的胸口裡蠕蠕而動,破體而出!
她笑著,張開雙臂向著他走過去:「來!」
那一刻,靈均竟然往後退了一步。
他吹響了笛子,地上的雙頭巨蟒如電般飛起,咬住了赤裸的女子,兩個頭分別咬住她左右肩膀,向著兩邊扯開。然而只是一瞬間,那條巨蟒就發出了一聲嘶吼,高高地彈起,飛向夜空——黑夜裡,巨蟒全身扭曲,紅色的火焰從它身體裡透出,尚未落地,就把它生生燃為灰燼!
朧月站在那裡,蒼白的身體裡竟然隱約透出了火焰的影子。
那種火,不是陽世之火,烈烈如焚。
那是蠱王火蓮。
「本來我的要求很簡單,只想求你讓我留在身邊而已,可是你最終還是嫌棄我了…」全身化為火焰的人輕聲道,「後來,我想修正你犯下的錯,解救出孤光大人…可是,你不允許…最後的最後,我也只是想能死在你手上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