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你是個災星,原本不該出現在他的命宮裡!」大司命的眼神灰冷,盯著她,如同看著一條毒蛇,「影的一生,是注定要成為空桑帝君、領袖雲荒的一生,怎麼能因為你的出現而被打亂!」
「什麼?」朱顏怔了一怔,「師父他從來無心名利!他、他才不會去做空桑帝君!他就算活回來了,也會一輩子呆在帝王谷裡做大神官!」
「你並不夠瞭解他。」大司命冷冷,「一個塵心已動的修行者,就不適合再披上神袍——影對自己極其嚴苛,怎會沒有這點自知自省。」
「我……」朱顏張了張嘴,還沒說什麼,大司命就打斷了她,語氣嚴厲:「你已經害死了他!如今,趁著還有一絲轉機,你必須徹底離開——否則,影遲早還是會再度被你連累,死在你的手上。」
「不會的!」朱顏嚇得一顫,抬起頭,怎麼也不肯相信這樣的
話,「我……我以後會很聽話的!真的,我再也不會亂來了!」
「我不相信你的許諾,」大司命語氣冰冷,盯著這個少女,「相信我:沒有了你,他的人生會更好,整個雲荒也會更好——你已經害死過他一次了,難道還想再來第二次?難道你就不希望他有個善終嗎?」
有個善終?朱顏一震,看著這個號稱雲荒術法宗師的老人,露出了畏懼的神色——作為雲荒術法的宗師,大司命是不是能看到過去和未來,所以此刻才說出這樣的話?
「沒有了我,師父……師父他的人生會變得更好?」她喃喃低語,眼前一幕一幕掠過星海雲庭地底的慘劇,全身漸漸發抖,「這……這是你的預言?」
「是。」大司命的語氣凝重,「你不相信?難道你還想拿他的命來冒險、看看是不是真的?」
「不……不!我只要師父好好的活著!」朱顏一顫,忽然就氣餒了,頹然點了點頭,「我、我什麼都答應你。」
「很好。」大司命灰冷的眼裡終於掠過一絲笑意,看著她,「這可是你心甘情願立下的誓言,若有違背,必然會付出極大的代價。知道嗎?」
「知道了。」朱顏點了點頭,忽然哽咽了起來,抬起手背擦了擦眼角,「你放心,我……我也不想再第二次害死他了……」
「你知道那好。」大司命點了點頭,指間夾著那一頁薄薄的紙張,伸到了她的面前,
語氣平淡,「把這個拿去吧——希望你能在七七四十九日之內,用星魂血誓挽回這一切。」
朱顏咬牙:「放心,我一定做到!」
「在你昏迷的時候,我已經讓重明直接把影的軀殼和魂魄都送回九嶷了。」大司命沉聲叮囑,「此事極度秘密,不能讓任何外人知曉——我已命那邊的神官清掃了大殿、點燃了七星燈,將整個九嶷神廟都空了出來,不讓閒雜人等出入。」
朱顏握緊了那一頁紙,霍然站起身來:「我立刻就趕過去。」
「去吧。」大司命轉身,一把推開了神廟的門,「如果失敗了,就不要再回來!」
萬丈絕頂上的風呼嘯捲來,將老人的袍袖和長髮一併吹起。大司命走出門外,輕輕擊掌,風裡有雪白的羽翼落下,遮蔽了星辰。
「四眼鳥!」那一瞬,朱顏脫口而出。
重明神鳥出現在星空之下,四隻朱紅色的眼睛冷冷地看著她,那兩雙眼裡有難以名狀的複雜表情,滿懷敵意和憤怒,尖利的巨喙如同鋒利的刀,懸在她的頭頂上。
「重明!」大司命低低叱呵了一聲,勸阻,「不是說好了嗎?如果她願意補救,你就得好好幫她——現在事情尚有轉機。」
神鳥喉嚨裡發出了一聲咕嚕,忽然低下頭,一把就將她攔腰叼了起來!
「重明!」大司命厲聲,手裡的玉簡揚起。
然而神鳥並沒有傷害朱顏,只是一甩脖子,將她凌空扔到了自己的
背上,翻了翻四隻朱紅色的眼睛,瞪了大司命一眼,展翅飛起。
「跟著重明去吧。」大司命看著白鳥背上的少女,拂袖指向了遙遠的北方,「我會在帝都盯著你的進度——七七四十九日之內,若星辰的軌跡發生改變,我就會知道你已經成功了。」
朱顏有些疑惑:「你……不跟我一起去?」
「分身乏術,」大司命淡淡道,「目下我在帝都還有一些緊急的事要辦,現在無法離開。何況這件事我無從盡力,只能靠你自己——去吧。」
朱顏終於點了點頭,乘坐著重明飛去。
—
當神鳥呼嘯飛去之後,大司命長長歎息了一聲,在浩蕩的天風裡獨自一人負手走上了塔頂的觀星台。這幾天來,因為忙碌和焦慮,他都已經很久沒有時間好好看一看夜空了。
璣衡還靜默地佇立在蒼穹之下,無聲地運轉,而頭頂星野緩緩變幻,一如千百個夜晚一樣。在數萬個日夜之前,他曾經答應了一個女子,要用畢生的心力去守護那個被放逐的孤獨孩子——
然而時至今日,卻終究還是出現了這樣的差錯!
阿嫣……阿嫣,你可會怪我?
大司命忍不住歎了口氣,抬頭看了看星空,然而只抬頭看了一瞬,忽然間一震,臉色頓時大變。
「不可能!」老人脫口而出,撲倒了璣衡前,用顫抖的手扶起了窺管,失神地看著頭頂的夜空。然而,通過窺管所見的、依舊令他震驚
。
——雖然時影已經誅殺了那個復國軍的首領,然而、那片從碧落海騰起的歸邪、竟然還在原來的位置上!而歸邪的背後,昭明亮起,天狼脫軌,投下了更大更深遠的陰影。
一切都沒有改變,甚至,比之前看到的更加惡化!
大司命扶著璣衡,身體搖晃了起來,死死地盯著頭頂的蒼穹看了半天。然而,漫天的星斗還是這樣的冰冷璀璨,彷彿亙古以來便是如此,不曾因為人世而改變絲毫。
大司命怔怔許久,忽然長笑了一聲,失魂落魄地喃喃:「影啊影……這一次,你算是白死了。」
是的,竟然什麼都沒有改變!
就算影做出了這樣的犧牲,不計代價殺掉了他以為會導致禍患的那個鮫人,可所有不祥的預示、居然都並不曾消失,而空桑的命運,也還是未曾改變!
——等那個驕傲的人睜開眼睛,看到這一切結果,他會如何想?竭盡了全力,不惜捨棄了自己的生命、斬斷了最深的眷戀,卻依舊未能贏過命運!
影,你是否會後悔?
人力微小,終究不能和天意抗衡。
你身負帝王之血,雖然從小被逐出帝都,遠離權力中心,到頭來卻依舊為了這種虛無的身後之事犧牲了自己——而身為大司命、同樣流著星尊帝的血脈的自己呢?難道就打算這樣袖手旁觀?
「如果都像其他人那樣、只安享當世榮華,那麼,這世間要我們這些神官司命來又有何
用?」
忽然間,影說過的話迴響在耳邊,凜然而冷冽。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或許,這才是他們這種人存在的意義吧?
大司命定定地看了那一顆帝星半晌,神色幾度變幻:間或悲哀、間或憤怒、間或慷慨激烈,明滅不定,轉瞬逝去,最後只留下了空茫。
「或許……事到如今,也只能按照我的方法來解決這一切了吧?」許久許久,大司命吐出了一口渾濁的酒氣,喃喃,「這把老骨頭,說不定還能拼出一點用處來。」
「大司命!」就在這個時候,忽然有腳步聲從白塔底下奔來,聲音帶著慌亂:「總管請您立刻去一趟紫宸殿!帝君……帝君的病情不好了!」
第二十八章 深宮
大司命匆匆從白塔頂上走下來,直奔紫宸殿而去。
紫宸殿簾幕低垂,寶鼎香裊,然而重重帷幕背後卻隱約傳出了雜亂之聲,似是人來人往,驚惶萬分。看到他一出現,便立刻有人幾步迎了上來,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卻是紫宸殿的總管寧清。
「大司命,您可來了!」總管顧不得失禮,一把扯住大司命,如同得了救星一般,壓低了聲音,「快快,快進來看看!帝君他、他已經有半日昏迷不醒了!御醫給紮了針也不起作用,只怕……」
「怎麼會這樣?」大司命一震,眼裡也有意外之色,「我下午來看帝君還清醒著,怎麼到了晚上就這樣了?有誰來過?」
總管咳嗽了幾聲,壓低了聲音:「只有……只有青妃來過。」
「青妃?」大司命臉色一變,腳步不停地往裡走,很快就到了最裡面的房間。
巨大的房間,空曠而華美。帝君的臥榻也宏大堂皇,用沉香木雕成巨大的床架,如同一個宅院似的、共分三進。大司命幾步便走到了最裡面,周圍的侍從沒有跟進來,只剩了他們兩人,大司命便不再客氣,直叱總管:「你糊塗了?怎麼能讓青妃獨自來見帝君?」
總管歎了一口氣:「下午青妃娘娘一定要進來,說是耗費萬金用瑤草和雪罌子熬了還魂大補湯,不盡快給帝君服下過了藥效就浪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