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他的屍體被長老們拿去做了蘇摩的替身,以便於侍衛長斬下頭顱回去覆命。
「死了之後怎麼了?」蘇摩敏銳地感覺到了她情緒的波動,蹙眉。
「他是為海國而死的。」如意長長歎了一口氣,「好孩子。」
然而,聽到這樣的話,蘇摩卻全身一震,聲音尖銳了起來:「你覺得這很光榮嗎?要一個孩子為你們的海國而死?」
他的眼神讓如意激靈靈打了一個冷顫,心裡一沉:是的……這個曾經她看著長大的孩子,如今已經不一樣了!難怪長老們這樣如臨大敵,一定要不擇手段地改變他的想法。
「你很牴觸我們,是嗎?蘇摩?你不喜歡復國軍?」她看著身邊的孩子,盡量把語氣放得柔和,「為什麼?我們都是你的同族啊……比外面那些世代壓迫奴役我們的空桑人豈不是要好上一千倍?為何你非要把我們看成是敵人呢?」
「同族?」蘇摩忽然冷笑起來,指著院牆上的鐵絲網和門上的鐵柵欄,「有這樣把我關在鐵柵欄裡的同族嗎?」
孩子看了她一眼,聲音裡滿是敵意:「在蒼梧之淵的時候,我就已經說過我不要當什麼海皇了!可是,你們卻還是把我弄到了這裡!」
「可是,龍神認定了你是我們的海皇。」如意看著孩子鐵青的臉,歎了口氣,「我們好容易找到了你,真能讓你就這樣一去不復返?要知道,外面的空桑人也在找你,
萬一你落到了他們手上,那就……」
「胡說!」蘇摩不耐煩地叫了起來,「我不要當你們的海皇!」
「你怎麼能那麼說?」如意蹙眉,「你知道我們等待海皇轉生,已經等待了多久嗎?整整七千年啊……」
她說得聲情並茂,然而蘇摩眼睛裡卻只有譏誚:「整整七千年?可是,你們有問過我願不願意嗎?」
如意皺眉:「你難道不願意成為我們的皇?」
「為什麼我就非要願意?我又不是外面這群被你們訓練成戰士的傻瓜!」那個孩子嘴角浮起一絲厭惡,話語變得鋒利而刻薄,「你們這些大人,自己沒有本事復國,卻總是想要把自己的夢想強加在我們身上!」
「……」如意愣住了,被噎得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長久以來,她都把反抗奴役、獲得自由、重建海國作為人生最高的奮鬥目標,不惜為此獻上所有一切,心裡便以為所有族人也都如她一樣信念堅定,毫不猶豫,如今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叛逆孩子!
而且,這個孩子,偏偏是他們的海皇。
如意看著這個陰鬱桀驁的孩子,喃喃:「可你是我們復國的希望啊……」
「不要把自己的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蘇摩煩躁起來,「我說了我不要當什麼海皇!放我走!」
如意眼看他去意堅決,忍不住也沉下臉來:「怎麼,你一定要去找那個空桑人嗎?那個侍衛長也說了,那個朱顏郡主現在
已經去帝都大婚了……你早已經成了一個累贅!她和她的家族,都不要你了!」
「胡說!」蘇摩握緊了拳頭,「姐姐她在找我!你看!」
那樣斬釘截鐵的語氣讓如意沉默了一下。她低下頭,看了看捏在孩子掌心裡的紙鶴,眼神默然變幻著——是的,那只血跡斑斑的紙鶴上,被附加過靈力,應該是來自遙遠的彼方。那個遠嫁帝都的空桑貴族少女,居然真的並不曾忘記這個小小的奴隸,還在四處搜尋蘇摩的下落,甚至找到了這裡來!
如此的執著,對這個孩子而言,到底是幸、抑或不幸?
如意看著那只紙鶴,心裡轉過了千百個念頭,長長歎了口氣:「長老們讓我好好看管你,勸你回心轉意——但我從小看著你長大,也知道你的脾氣……如果這樣一直關著你,你一定會發瘋或者死掉的。你絕對不會屈服,是不是?」
「是!」蘇摩點了點頭,咬著牙。
「你是魚姬的孩子,我怎麼會忍心看著你死呢?」如意歎了口氣,似乎終於下了一個決心,輕聲道,「既然你非要見她一面才死心的話,那麼,我就成全你吧……」
蘇摩震了一下,失聲:「真的?」
「真的。」如意點了點頭,「你要走,那就走吧。」
「……」孩子沉默了一下,似乎有點動心,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她,低聲問,「要怎麼走?」
「那裡。」她指了指院子後面的那口井,「
這口井下面,有水脈直通鏡湖,本來是我們作為暗道逃生之用——如果你體力足夠,不怕死,說不定可以一直穿過鏡湖游到伽藍帝都、去找你的那個姐姐。」
孩子不說話了,雙手不停地握緊又鬆開,似在考慮。
「你……你不會是在騙我吧?」蘇摩抬起眼睛,深深地看了如意一眼,眼神充滿了疑慮,「如姨,你說的是真的?」
如意沉默了一瞬,卻還是點了點頭:「當然是真的。」
「那好!」蘇摩在一瞬間就下定了決心,「我這就走。」
「不,現在你還不能走。長老們都在這裡,」如意低聲道,「我先去探聽一下,看長老們何時起身返回鏡湖大營——等他們一走,我把炎汐他們都調開,你就可以離開了。」
蘇摩看著她,終於點了點頭:「謝謝……如姨。」
他的聲音裡第一次出現了某種柔和的依賴,一如遙遠的童年時代。
「說什麼謝謝呢?你是魚姬的孩子……」如意抬起手,輕輕撫摸著孩子柔軟的水藍色長髮,歎息,「人心是不可以扭轉的呀……就算你是我們的海皇,如果不能真心替海國而戰的話,又有什麼用呢?」
「所以,我還是決定讓你走。」
然而,嘴裡雖然這樣說著,她的眼眸裡卻有奇特的光一閃而過。
第四十二章 選妃
月圓之夜,光影籠罩了雲荒中心的伽藍帝都。
天還沒有黑,白王行宮裡早已佈置的花團錦簇,一盞盞宮燈挑了起來,疏疏落落的點綴在花園裡。雖然還沒有點上蠟燭,但每一盞燈都綴著水晶片,只要有一點點光射入,便流轉出無數璀璨光芒來,美得不可形容。
單單這一百盞燈,便花了上萬的金銖,罔論其他。
「皇太子殿下什麼時候到?」白風麟看著一切都準備得妥當,不由得轉頭問了心腹侍從福全一聲。
福全恭敬地道:「剛剛傳來的信報,說辰時已經從宮內出發了。根據紫駿的腳力,大概再有半個時辰便要到了。」
「那就讓郡主們開始準備起來。」白風麟將折扇在在手心敲了一敲,低聲,「特別是小九,她一貫拖沓散漫,可別等人來了連梳妝都沒好。」
「是是。」福全知道白風麟是偏心和自己一母所生的雪雁,今日有意想將她推薦給前來的皇太子,便笑道,「屬下一早派人去催過了,郡主今天從清早開始都很緊張,這會兒只怕是妝都畫過兩遍了。」
「是嗎?」白風麟不由得笑了,想著妹妹平日的樣子,「小九她也會緊張?平日可不是眼高於頂誰也不理的嗎?」
「今日來的是皇太子嘛,」福全笑道,「任憑誰都會緊張一點。」
白風麟想了一下,低聲叮囑道:「你告訴小九,到時候可以活潑大膽一些……皇太子應該喜歡有
活力的妙齡少女,不是安靜端莊的大家閨秀。」
「是嗎?」福全沒想到總督大人還有這一說,不由得有些吃驚。
「但是千萬不要在他面前提到白嫣皇后,哪怕稍微沾邊的也不可以。」白風麟仔細地想了一下相關的細節,叮囑,「也不要提皇太子他以前在九嶷山的經歷——這些都是忌諱,一說就糟糕了。」
「是。」福全逐一記在心頭,「屬下這就去稟告雪雁郡主。」
「對了,我記得雪雁以前也跟著族裡的神官修行過,會一些術法,如果今天有機會倒是可以露一手,但千萬別演砸了。」白風麟又想了一下,道,「我能想到的也就這些,剩下的就看小九她的福分了。」
雪雁和自己是一母同胞,也是白王女兒裡年紀最小的一個,雖然並不是嫡出,容貌也不比其他兩位待字閨中姐姐們出色多少,卻勝在嬌憨活潑,只怕正合時影所好——畢竟這位新晉的皇太子從小是個苦修者,唯一長久相處過的女子只有朱顏。而那個赤之一族的小郡主,正好也是那樣類型的少女。
會愛屋及烏嗎?白風麟心裡默然盤算著這一切,眼神幾度變化,心裡略微有點不是滋味——時影算是自己的表兄弟,然而不知為何,一想起那個人,他心裡總是充滿了難以言說的陰影。
當皇太子從紫宸殿駕臨白王行宮的時候,天色還是亮的。
日影西斜,映照在園子裡的水面
上,盈盈波光折射在水晶燈下,似乎落下了滿園的星辰。紫駿停住,輕袍緩帶的皇太子走下馬車,從水晶之中穿行而來,看上去宛如天人。
那一瞬,白王府上下的所有人都不禁神為之一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