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荒·鏡 第11章

那之後,過去了百年…時間的洪流呼嘯而來,呼嘯而去,將所有改變、帶走。

如今已經握住了權杖、擁有了享不完富貴和生命,穩坐在權勢的顛峰上,卻忽然凌空響起了一個霹靂,將那個百年前讓他凜然心驚的名字重新揭出。

蘇摩!

那個鮫人孩子的名字,居然會在九嶷上空迴響!

他恍然明白那一夜往生碑上閃現的、究竟是哪一張面容了。是那個昔年鮫童回來了?…直奔九嶷而來,勿庸置疑、是找自己復仇吧?

百年前那雙無神的碧色眼睛裡,曾經暗藏過多少的恨意和惡毒啊…今日,是回來想一把火燃盡當年一切操控和折辱過他的東西麼?

九嶷王在洗塵的宴席上,就這樣握著酒杯、失態地怔怔望著空蕩蕩的天空。彷彿那個名字隨著那個一閃即逝的聲音、被用鮮血大大的書寫在了九嶷山上空。

「王爺?」不知道旁邊的巫抵是叫了第幾聲,才傳入他耳中。

九嶷王一驚,發現自己握著酒杯發呆已經很久,旁邊所有下屬都帶著詫異的神色。他連忙乾笑幾聲,對著帝都貴客舉了舉杯,一口將酒飲盡,以掩飾自己的失態。

「呵呵。」分明也是聽見了半空迴盪的那兩個字,看到九嶷王如此神色、巫抵卻沒有深問,只是舉杯也一同喝盡了。將手指一彈、那一隻空酒杯彷彿長了翅膀一般,飛入碧空,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飛去,轉瞬消失為目力不能及的一點。

旁的人不明所以,只是繼續喝酒。

「駿兒,好好待客。」九嶷王吩咐侍立在身後的養子。不同於養父一直維持著的五十多歲的外貌,身後的青駿世子卻已經是年近八十的垂暮老人,看起來彷彿行將就木。聽得父親的吩咐,世子青駿連忙上去舉杯,慇勤勸酒。

然而轉身之時,青駿和巫抵對望了一眼,閃過不易覺察的憤恨之意。

巫抵無聲地擺擺手,示意對方忍耐,隨即繼續痛飲高歌。

作為滄流帝國最核心的精英,難得到來的征天軍團軍官士兵被屬地上的官員慇勤款待著,身側簇擁滿了美姬和美食,阿諛奉承不絕於耳。雖然是軍紀嚴格,那些前來赴宴的軍官平日受多了約束和艱苦的訓練,乍一入如此富貴溫柔鄉里,雖然個個按軍規正襟危坐、目不斜視,眼神卻已然流露出動搖之意。

客氣地應酬著九嶷王封地上的官僚們,軍官們的眼神不時在美姬盛宴之間留連,只是懼於巫抵在座,不好有出格舉動。

「難得來一趟,九嶷王的盛情、大家可不能辜負了啊。」彈出那只空杯後,沒有回答九嶷王疑問的目光,巫抵只是大笑了起來,攬過身側兩名絕色的美姬,對著席間僵硬坐著的下屬揮手,「除了留在風隼上照顧機械的人,其餘都可以過來一起放鬆一下——很快就要有一場大仗要打了,大家先熱一下身,啊?」

聽得巫抵長老都如此吩咐,所有將士眼裡閃過了歡躍的光芒,霍然齊齊點頭,發出了短促的應答。那樣短促凌厲的聲音嚇得斟酒的美姬手一顫,然而那些殺氣逼人的軍人轉瞬就重新坐了下來,解下腰間的佩劍,鬆開日光下曬得灼熱的鐵甲,立刻回復到了常人的裝束。

在享受著美人投懷淺笑、美酒金樽環繞的時候,所有軍人都在感慨自己的好運氣,居然還能在九嶷遇到如此一場狂歡。

要知道變天部的弟兄、還跟著飛廉少將在澤之國苦苦追查皇天的持有者呢——據說沿路遭遇了好幾場血戰,很是折損了一些人手,甚至飛廉少將都受了傷。在變天部浴血奮戰的時候,他們這些跟著巫抵大人的玄天部軍隊,居然能坐享歌舞聲色,不得不說是幸運。

回望著九嶷王疑惑的眼神,巫抵莫測地微微一笑,隨手另外拿了一個金盃斟酒。

九嶷王也是久歷人世的,當下便不多問,只道:「如何不見飛廉少將?」

「他麼…」巫抵就著美姬手中,喝了一口酒,瞇著眼睛微微笑道,「年輕人心急,主動請纓、帶著一支人馬去澤之國半途截擊去了——我總不好阻攔他建功立業,是不是?」

「哦?呵呵。」九嶷王乾笑了幾聲,心裡雪亮,卻只含糊笑,「畢竟是年輕人麼…」

巫抵大人百年前開國時就追隨著智者,開國後派系疊出,局面紛繁微妙——雖然他也算是國務大臣巫朗那一派的勢力,可對年少得勢的飛廉一向心懷戒備。何況此次又是追索皇天那樣的大事,老謀深算如十巫,哪裡會讓大功落到旁人手中?

看著眼前的聲勢,分明是此次精英大部雲集於此——這個老狐狸,吩咐飛廉帶了一支人馬前去半道截擊搜捕,他卻自行帶領精銳先行來到了九嶷,守著六合封印所在的空桑王陵!——飛廉所帶的那些人馬、雖不足以擊潰皇天力量,可那一行空桑人多少會受到損傷罷?這樣,他帶著玄天部養精蓄銳地等待對方自投羅網,便是十拿九穩了。

就算飛廉那小子技藝驚人、真的半路有能力擒獲皇天,巫抵這老狐狸少不得也早早做了手腳,絕不會輕易讓如此大功落到這個才二十多的毛頭小子手裡去。

九嶷王心裡明鏡也似,冷冷笑著,嘴裡卻一疊聲地客套寒暄,看巫抵喝酒喝得甚為無聊,便適時地一擊掌,令手下將畜養了多時的一位美姬打扮得整齊推了上來——滄流十巫中,巫咸沉迷煉藥,巫即癡於機械,巫羅斂財,巫抵好色——這些,都是雲荒皆知的。

雖然舉座喧鬧,然而在那個美人腳步盈盈走過時,所有軍人都不知不覺地忘了說話喝酒,目光牢牢粘著,一直跟隨了過去。

「啊呀,王爺哪裡得來這樣的女子!」那名美人盈盈上前嬌聲勸酒,欲語還休,見多了世間麗色的巫抵眼前也不由一亮,詫然,「是空桑血統,還是澤之國人?或者是鮫人?我可從來不碰鮫人那種卑賤的東西的!可髮色不對啊…不是藍發?」

一邊問,巫抵一邊上去粗魯地捏住了美人的下頷,查看她的眸子顏色和耳後,詫異:「果然不是鮫人!」

九嶷王坐在玉座上,笑笑:「大人血統尊貴,潔身自好,向來不沾卑賤的鮫人——小王如何敢犯忌諱?」

「嘿嘿。」巫抵心計雖深,行事說話卻看似粗魯,「不過那些賤民裡偏偏出美女,弄得我看得到吃不下,也是憾事——想不到如此絕色也並非鮫人族裡才有。王爺果然好本事!如何尋來這樣的美人?」

「不過是多費了些功夫罷了——」鬚髮蒼白的九嶷王懶懶坐著,用長指甲挑起杯中的茶沫,「多年前小王也好女色,卻同樣不願招幸那些卑賤的鮫人,就派人去葉城市場上挑選容貌出色的男女奴隸,尋來一一配對,那樣所生子女往往更優於父母——如今已經是三代之後,所衍生的眾多子女輩中,這一個算是最出眾了。想著能入大人的眼,才敢拿出來孝敬。」

「哦?」巫抵聽得有趣,捏著美人的臉左看右看,笑起來,「果然毫無瑕疵!在我見過的所有美人裡,算是翹楚了。王爺真非常人也——不過如此麗色,怎捨得割愛?」

「一個美人算什麼?大人喜歡就好。」九嶷王客套地笑,「小王年事已高,消受不了如此艷福啦——不像王爺老當益壯。」

「哈哈哈!」巫抵心情舒暢,將那個一直嬌柔微笑的美人攬入懷中,回到自己的座上抱於膝頭,一連撫摩狎弄了良久,才想起來問:「你叫什麼名字?」

「離珠。」那個美人嬌羞地笑,低聲回答。

「你父母都是哪一族的?」巫抵撫摩著那隱隱透著紅色長髮,看著美人隱約帶著冰藍的眼睛——以他之能,卻還是猜不出到底是如何混血才能得出,不由詫異,「你是哪裡的人?」

「奴婢是為了服侍您而生出來的人。」離珠嫣然一笑,輾轉在他胸前,嬌聲回答。

巫抵心下一樂,揚聲大笑起來,也不再問,只是猛喝了一口酒。

「砰」,極遠處,忽然傳來一聲碎裂聲。那聲音也不怎麼響亮,淹沒在滿座的喧囂中,然而巫抵的臉色卻是驟然一變,也不管膝上美人,霍然起身,一聲斷喝右手便往虛空裡一揮。

《鏡龍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