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裡忽然迴盪起一聲厲咒,響徹了這個凝定的時空。
是什麼樣的憤怒?穿越千年依然不曾熄滅!
就在那個瞬間,她看著鏡中無數個自己,忽然明白過來了。那不是她…那不是她!鏡子裡的每一個影像,都是另一個人——
「白薇皇后!」她忽然驚呼起來了,指著鏡中的自己,「你是白薇皇后!」
喀喇喇一聲響,無數的鏡子忽然一起碎裂了——所有的記憶轟然坍塌,恍如銀河天流席捲而至,將她推向那點白光的出口。她在無數的幻象中,穿越了幾生幾世的記憶,忽然間淹沒,忽然間又從那些破碎的影像中浮出來。
她穿越了那一點白光,忽然發現眼前換了另一個世界。
那是純白色的世界,茫茫一片,空洞無比。唯獨中心有一條巨大的金色鎖鏈,彷彿從天而降一般垂墜,貫穿了這個世界,不知始,不知終。這個白色的世界在震動,一下,又一下,彷彿是在一個心臟裡跳躍著。而那顆憤怒的心臟,卻被繫在金索的另一端。
白瓔順著那條金索往上看去,看到鎖鏈上有一個六芒星形狀印記,閃著刺眼的光。金色的印記旁邊、有飛翼的形狀——細細看來,那雙翅膀卻是人手烙下的印跡。
不知多少年前、有某一雙手交錯著十指、雷霆萬鈞的在金索結下了這個封印。
帶著雙翼的六芒星——和她的戒指多麼相像。
白瓔下意識的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右手,是一模一樣的那枚銀色戒指。而左手,是牽引著她的那條引線——她忽然一驚,發現自己已然重新凝成了虛幻的形體,恢復了自己的意識。
有一雙眼睛、就在這虛無的白中,寧靜地看著她。
在第一眼的對視之後她就明白了:那雙眼睛、是她自己前世的眼睛。
——隔了幾千年的時空,終於能這樣與她相對而視。
「等了你很久。」那雙眼睛看著她,微笑起來,「空桑都亡了,你才來。」
「白薇皇后!」她終於忍不住對著那雙眼睛低低驚呼起來,「是您麼?」
那雙眼睛依然微笑著,凝視著她,帶著某種歎息和感慨的表情。忽然間一個飄忽,就停在了她的掌心。秋水般湛亮,大海般安詳,這樣一瞬不瞬地看著她。沒有說話,彷彿想看出這個後世之身的一切。
那一瞬間她只覺得安心,彷彿所有的心中想法都被對方瞭解。而那樣平靜舒緩的心情,是自從飛躍下白塔後上百年來、再也沒有過的。
然而終究想起了這一次的目的,她開口打破了這一刻的沉默:「請借我力量,打開這個困住龍神的封印。」
「借給你力量?那是自然的…只有你能繼承我的力量。」那雙眼睛在她掌心看著她,不知為何有悲憫的神色,看了許久,忽地開口,「可是,我的血之後裔啊,你那樣年輕、卻已經是冥靈之身了麼?」
「是的…」那一瞬,白瓔低下頭去,「在九十年前,已經死了。」
「那麼,你是虛幻,我亦是虛幻。」白薇皇后的眼睛漂浮而恍惚,那雙經歷過無數苦難的眼睛裡隱藏著歎息:「沒有了軀體,你拿什麼承載我的力量呢?我的血裔?」
如冰雪當頭,白瓔忽然間呆住。
「白之一族,還有別的嫡系女子麼?」白薇皇后歎息著問。
「沒有了。九十年前,被滅族。皇后,我葬送了全族人。」白瓔低聲回答著,忽然間因為羞愧而微微顫抖,「所以,現在我無論如何都要將空桑挽回過來。不,不止是空桑,還有海國…甚或還有冰族。我希望能有新的平衡,讓各族都好好的繁衍生息,讓雲荒不再是現在這個樣子!希望您成全我…把力量借給我!」
那雙眼睛凝視著她,沒有說話。
那是這個血裔的願望麼?
然而,冥靈是不能轉生的,他們在死時靠著自身的念力、拒絕進入輪迴,用死前強烈的信念維持著魂魄不散、成了三界之外的遊魂——他們是沒有將來的一群。
若有朝一日心願已償,冥靈便會如煙霧般消散在六合之中。
「對…對了!我還有一個妹妹!」忽然間,白瓔衝口而出,「還有白麟!她有形體!」
「白麟…」那雙眼睛微微闔了一下,似乎對這個名字的所有者在進行著遙感,片刻沉默,眼睛裡旋即卻有更加哀傷的表情,「那個鳥靈也是我的血裔啊…為何如此。白之一族,竟然都已經淪入魔道了麼?」
「魔道…是不可以承載的麼?」白瓔詫然,分辯,「她是有形體的。」
「我知道。她是將心魂和陰界的魔物結合,獲得了新的軀體。」白薇皇后凝視著虛空,眼睛裡有歎息的神色,「魔,並不是不能繼承我的力量——『護』的力量並沒有魔神之分,若要傳承給白麟,也是可以。只是…」
那雙眼睛忽然凝定了,有冷肅的光:「我的力量,並不能傳給滿心惡念的魔!無論是不是我的血裔,有這樣心魂的人、是注定不能繼承的!」
那一瞬間,這雙一直微笑的眼睛裡有冷芒四射而出,震懾了白瓔。
「護的力量,不能交給這樣的心。」白薇皇后冷然回答,「寧可永閉地底,也好過如此。」
白瓔忽然間沒了主意,定定看著掌心上那一對漂浮的眼睛——來的時候,無論是她,還是真嵐,還是學識最淵博的大司命,都沒有想過遇到這樣的問題。他們都以為只要血緣不斷、無論生死都可以繼承上一代的力量,來打破這個封印。
然而,白薇皇后卻說:沒有實體的冥靈,無法承載她身上的力量。
她無法獲得力量,更無法打開龍神的封印——空桑和海國之間的盟約,已不能完成。回去,如何和真嵐他們解釋?又如何對蘇摩交代?他們約定在路的盡頭相會,然而她卻連走到那個終點的力量都沒有了。
她在剎那間不知轉了多少念頭,忽然有了決定,卻仍有一絲猶豫。
那樣重大的決定前,她想尋求旁人的意見。然而她在下意識中拉動引線,那條線卻是紋絲不動。白瓔吃驚的看著那條纖細的引線,發現在這個雪白空洞的地方,這條線不知消失於何處——如那條垂落的金索一樣,看不到終點,也沒有長度。
只有震動越來越劇烈,讓雪白的空間都顫慄不已,彷彿大地的心臟已經到了無法負荷的地步——那是龍的咆哮和掙扎吧?千年的屈辱和困頓、已經讓這大海之神變得瘋狂憤怒如許,帶著毀滅一切的火焰。
她不敢想蘇摩如今又是如何,用力的拉動著那條線,想知道彼方人是否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