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摩在水的王座上低下頭,用手撐住額際,似乎腦海裡有什麼在搏鬥。
之前無數世的記憶洶湧而來,衝亂了他本有的記憶。
那一瞬間,他的意識是空白模糊的,甚至不能確切地知道自己究竟是誰,又在哪一個時空裡。
經過方纔那一次召喚,龍神彷彿也有點疲倦,再向著九天上三位女神致意感謝之後,緩緩從空中降低了身姿,向著他飛來。軀體慢慢縮回三尺,盤繞在海皇的右臂上。
過了許久,忽然間,王座上新海皇抬起了頭,彷彿終於在無數記憶的重壓下清醒過來。垂落的藍發間、碧色的雙眸閃閃發亮,閃爍著一種奇異的光彩,他坐在水的王座上,平平伸出右手,對著底下的子民吐出了復生之後的第一個詞。
「自由。」
鮫人戰士們被那兩個字悚然驚起,抬頭望著自己的王,舉臂高呼,重複著這個讓所有族人心神激盪的詞:「自由!自由!」
隨著呼聲,新的海皇在水的王座上緩緩將手,指向蒼天。
隨著他的舉手,整條青水都沸騰起來!就在那一剎,不止青水,整片浩瀚的鏡湖,甚至遠在大陸外的七海,都一瞬間波濤翻湧!濤生迴響在天地。
一切有血有水之處,便是海皇無所不能之處。
洶湧的波濤聲裡,碧色的眼睛閃爍了一下,薄唇頓了頓,彷彿在努力搜索記憶裡最閃亮的東西,許久才吐出了第二個詞:
「白瓔。」
所有人都呆住。連龍神都不自禁地翹首,詫異地觀望著這個新生的海皇。
白瓔?新的王,在說「白瓔」?那麼多生生世世的記憶撲面而來,在如此紛繁複雜的洪流裡,他在醒來後,竟然迅速就尋找到了那一個影子。
王座上的人張開手來,俯視著掌心的紋路。他的手也已經換了新的肌膚,光潔如玉石,那些凡人所具有的手掌心的紋路,居然在瞬間消失了——宛如一切的昔日都被悄然抹去。
然而手指上十個樣式奇特的戒指依然赫然在目,斷裂的引線飄然垂落。
海皇看著那些斷裂的引線,似乎看到了某個被截斷的時空中去。
那些引線連著的,是某種「過去」和「往昔」。
「只要循著這條線,無論身處哪個時空,都能返回彼此身側。」
即使在無數生無數世的回憶重壓下,那一句話依然清晰地浮凸出來,迴響在重生後的心靈上空,將一切不願意忘記的記憶喚醒。是的…不願意忘記!他要記住在這一生的無數苦難之中,也曾綻放出一朵純白的蓮花。
哪怕和這一朵蓮花伴生的,是無邊無際的黑暗記憶。
「白瓔。」水的王座上,那個新帝王抬起頭,看著天際重複了一遍,眼神有某種變化。
他將手放在胸口正中,蹙眉,彷彿那裡感覺到細微的疼痛。
是的,記起來了…都記起來了。管他什麼海皇重生,什麼前生後世——他只是蘇摩,屬於他的記憶只有那一份,歷代千秋四海六合都不會再有別的。
白瓔…白瓔。他一遍遍的回憶起那個名字主人的音容笑貌,回憶起在一起的短暫時光。那個從不說出口的名字復活在他胸臆裡,並且將永遠的活著,直到和他一起化為灰燼。
在反覆念著這個名字的剎那,他原本的記憶也在一點點的復甦,直至完全恢復。
執念一起,腦海中那些呼嘯洶湧闖入的激流就安靜下來了,在某種強大的力量下平息,有條不紊地沉下來,潛伏在心靈的深處,不再和「本世」的記憶爭鋒。
那一瞬間,那笙重新看到了往昔熟悉的眼神——冷冷的,空洞的,似笑非笑,帶著某種頹然無望的鋒銳,彷彿暗夜的黑。
那笙抬頭看著他,不知為何反而鬆了口氣,覺得莫名的歡喜。
「蘇摩!」她在岸邊叫起來了,對著那個鮫人的王者招手,「你沒摔壞腦子吧?記得我是誰麼?」
蘇摩蹙了蹙眉:「那笙?」
然後,不去理會苗人少女的歡喜笑聲,他望向這片燒殺過後的九嶷土地,眼神一直投到了半山的宮殿裡。沉默了良久,忽然冷冷地吐出了幾個字:「青王…青王。殺了他!」
所有人又是悚然一驚。
居然還記得!
在過了上百年、兩次脫胎換骨,然而那些人加諸於這個少年身上的極端的屈辱和仇恨,居然還這樣深刻地烙在這個鮫人的靈魂深處。
那是什麼樣的一種可怕力量!如此的堅定深刻,只有死和愛可以與之相比。
九天之上,閃電烏雲都已經消散。神鳥的雙翅如雲般鋪開,三位女仙靜默的低頭,望著青水之上誕生的新王者。
「海皇蘇摩啊…純煌之後,鮫人一族裡終於誕生了新的王。」曦妃輕輕歎息。
那一瞬間,她望著慧珈手心裡守護著的那一縷白光,眼神複雜。
「我們對這片大地的守望,也終於結束。」慧珈微微一笑,有輕鬆的表情,也低頭望著自己手中那一縷從黃泉陸上迎回的魂魄,「我們是不能插手下界事務的——所以自從七千年前純煌死後,我們就只能在天上一直等待著新海皇的誕生。」
曦妃的眼睛望著大地,神情寥落:「是的,自從少城主離開後,我們已經等了太久太久。」
「反抗大城主的命令,是要付出了極大代價的。」魅婀輕輕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別說了,我們還是趕緊將少城主的靈體送回雲浮吧——七千年了,好容易等到了她可以重新返回天界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