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之塔下,六王歸位。
「你不回頭麼?」金盤上的頭顱卻是茫然地歎息,沒有半絲喜悅,「其實,仔細想起來,你真的從來都沒有機會去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吧?…」
「是的,」白瓔終於開口承認,卻看著他,一字一句,「其實,你也一樣。」
皇太子微微動容,卻無言以對。
「我們是一樣的人,走著同一條路,也必須背負起同樣的命運,」白瓔咬著嘴角,聲音卻是堅定,彷彿她靈魂裡有什麼聲音在召喚著,提醒她堅守自己的職責,「就如當年開國時的星尊帝和白薇皇后一樣!」
真嵐卻茫然地看著背後的虛空,喃喃:「不,我就是怕和他們一樣。」
「為什麼?」白瓔霍然問。然而那語氣、已然和平日有了略微的不同。
「因為他們不是好的範本。」真嵐吐了一口氣,「而我,卻希望你幸福。」
「…」太子妃忽然能沉默下來,將天馬交給戰士帶走,自顧自靜靜地看著金盤中丈夫的頭顱——她的表情,忽然間也有了奇異的變幻。
「你…身上真的是流著琅玕的血麼?」她喃喃,伸出手去捧起頭顱,放到和自己齊高的地方,凝視著,歎息,「不一樣啊…七千年以後,已經不一樣了!」
「你是?!」那一瞬間感覺到了變化,真嵐脫口驚呼,看著面前白瓔的眼睛。
眼睛裡面,又有一雙眼睛。
重瞳裡,隱藏著兩種表情和兩個靈魂,一起凝視著他。
外面的,是哀傷而悲憫的,熟悉的溫柔。內裡的卻是堅定明亮的,隱隱帶有一種男子也罕見的高慨。望了他一眼,然後,內裡的那雙眼睛漸漸游離出來了——最後,離開了冥靈的身體,漂浮在無色城的水底。
「白薇皇后?!」在看到那雙眼睛時,真嵐和趕來的大司命一起驚呼出來。
一瞬間,空桑皇太子和大司命都怔在了當地,說不出話來。
虛無飄渺的無色城,終於迎來了七千年前的締造者。
「琅玕的血,流到你身上時、已經變淡了麼?」那雙眼睛一瞬不瞬地審視著真嵐,嘴角浮出了一絲笑意,彷彿能看透一切,默默地衡量著,忽地變了語氣:「不對…不對。你沒有繼承全部的力量!?為什麼?…皇天也不在你手上。」
「皇天…」真嵐剛開始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說了兩個字,語調終於恢復了常態,挑了挑眉毛,「皇天送給一個中州人了。」
「什麼?」白薇皇后的眼睛裡流露出震驚的表情。
「聖後勿怪…皇太子殿下是想、是想借助那個人的力量,去尋回被封印的各部分軀體。」大司命也回過了神,結結巴巴地替真嵐解釋,「那些冰夷用車裂的方式鎮住了皇天,奪走了帝王之血的力量——皇太子殿下必須六體合一,才能恢復。」
「車裂?」白薇皇后卻皺了皺眉頭,「不對。車裂,怎麼可能鎮得住琅玕的力量?」
「…」大司命和皇太子伉儷聽得此言,齊齊震驚。
「可、可是,術法的化境篇裡,就是如此記載的啊…」大司命蒼白了臉,卻不敢置疑眼前這個千古一後的說法,只是搬出了歷代司命秘藏的典籍來。
白薇皇后眼裡有懷疑的神色:「化境篇?是誰著的?」
「是…是星尊大帝暮年留下的著作之一。」大司命遲疑著回答,「這卷書和六合書的其餘部分一起,成為皇家和六部王族修習術法的必讀摹本。」
「琅玕寫的?…」白薇皇后喃喃,眼裡有說不出的表情,忽地一笑,「難道琅玕在死前留下遺書,說用車裂可以封印帝王之血?」
「是的。」大司命恭謹地低下了頭。
「呵,夢囈!」白薇皇后冷笑起來了,眼裡光芒四射,「魔之左手的力量,只有神之右手可以抗衡。怎麼可能僅僅通過車裂來封印?」
大司命蒼白著臉,看向金盤裡的頭顱,不敢再說下去:「可是,百年前的那場災禍裡,分明是…」
百年前,冰夷的確是靠著這種方法、封印了皇太子的力量。
「是有些奇怪…」虛空裡那雙眼睛瞬了一下,投注在真嵐臉上,凝視。
「不像…真的不像啊…」白薇皇后最終還是喃喃歎息,閉合了眼睛,「你是我和琅玕的後裔,我兒子姬熵的第八十六代子孫——可是在你身上,那所謂的帝王之血,為什麼已經有了如此大的改變?」
」你說血統?」真嵐眉梢一挑,淡然回答:「我的母親,來自砂之國。」
「哦?」白薇皇后的眼睛霍然睜開了,看了他一眼,「不是白族人?」
「你們白族的白蓮皇后,生不出孩子。」真嵐無謂地轉過頭去,抬起右手抓了抓頭髮,「所以帝都派兵,把我從母親那裡強行奪了回去,塞到這個王位上。」
白薇皇后忽地微微笑了,看著這個混血的皇太子:「看來,和血統無關。」
「嗯?」大司命詫異地脫口。
「應該是從琅玕寫下那一卷書之時開始,帝王之血便已經改變了,變得可以以人世的術法來封印住——」注視著金盤裡的頭顱,默默地竭力追溯,白薇皇后眼裡有了遲疑的光:「能做到這一點的,沒有別人…難道,是琅玕?」
皇太子伉儷和大司命已經跟不上她的思緒,只是有些莫名地看著那雙眼睛裡的表情不停變幻,喃喃自語。無色城的虛無幻影裡,白薇皇后的眼睛如同一雙美麗的蝴蝶,瞬忽漂移,不停的俯仰觀望。
她終於回到了這個千年前親手創造的城市。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是如此陌生,遠遠不同於當日她設下結界之時——或者,對於光陰和歷史而言,她是一個逆流而上的悖逆旅人。她本不該出現在這個時空,干擾歷史的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