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著名的「帝王谷」。歷史上所有空桑皇帝皇后死後的長眠之處。
從北玄武門到享殿,足足有十里左右的山路。而那麼長的距離,居然就在一瞬間過去。
離珠被人抓著腰帶提在手裡,晃晃蕩蕩地一路掠去,只嚇得臉色蒼白,不停地尖叫。
忽然,她感覺到那個黑衣人急速地停住了腳步,長久地佇立。
她剛想抬頭看為什麼,腰間的那隻手霍然一鬆,她一聲驚叫,臉朝下地跌倒在堅硬的黑曜石上。她反射般地抬手護著頭臉,只覺雙肘劇痛。
掙扎著起身,卻看到那個詭異的黑衣人正站在享殿前,臉色蒼白,激烈地變幻著。忽然下意識地轉開了頭去,彷彿不想看見某物。
——怎麼了?
離珠詫異地從地上站起,看向前方。
在供奉著空桑歷代帝后的享殿前,是一片玉欄圍著的廣場。玉階晶瑩,上面依稀有暗紅色的血跡,百年未褪。層層台階上去,居中放著一個一人高的青銅鼎,正面用高浮雕手法刻著手持蓮花的創世神,背面用陰線繪有高舉長劍的破壞神,黑眸和金瞳日月般輝映。
寶鼎上鐫刻著繁複的符咒,在日光下發出淡淡的光芒,有著神聖不可侵犯的力量——那是星尊帝時期開闢這個帝王陵之初就鑄造的傳國寶鼎。
奇怪的是、這個黑衣人看的不是寶鼎,而是圍繞著寶鼎的六座栩栩如生的石像。
——那,是百年前空桑滅國時,自刎於此的六王!
傳說中那一戰極其慘烈。窮途末路之下,為了保存僅有的百姓,空桑的六部之王合力殺出了重圍,一路血戰,回到供奉著歷代先皇的九嶷享殿。在向歷代先祖祈禱後,六個王圍繞著傳國寶鼎一起橫刀自刎,以性命作為交換、打開了通往另一個世界的無色城。
當六星之血在鼎內彙集的瞬間,虛實的界限被打破了。
所有的魂魄歸於無色城、裂鏡對峙的兩國出現後,這六王的屍體便化成了無頭石像。百年來不管風吹雨打,都佇立在享殿前,靜靜守護著王陵。
只看得一眼,便燙傷般地轉過頭去,不敢直視。
片刻的沉默後,又艱難地緩緩轉過頭來,長久的凝視。
他眼中露出的表情讓她震驚。
這個人,有著如此驚人的容貌…一定是鮫人吧?那種美是超越了種族和性別的,讓一直以來被所有人都誇為世間最美的她,都難以抑止地感到嫉妒——原來王的話果然沒有錯:這個世上最美的那個人,真的並不是她!
那個鮫人臉色蒼白地看著六星,然後彷彿難以抑止地、舉步向著台階走上去。
「別過去!」離珠一驚,脫口,「那裡有結界!」
——這個人要來這裡,就是為了穿過這個六星結界,試圖去往無色城麼?
然而那個鮫人疾步走上了祭壇,卻並沒有直奔傳國寶鼎中的結界入口。而是在踏上最後一級台階後微微遲疑了一瞬,然後彷彿終究難耐地、對著一尊無頭的石像伸出手去。
一瞬間,隨著她的驚叫,虛空中發出了耀眼的光芒!
在觸及石像的剎那、轟然的響聲中,那一襲黑衣被結界中放出的光芒擊中——完了,她想。心裡卻居然有某種釋然:
自此後,世間再無比她更美之人!
這個以六星之血匯聚而成的結界,位於無色城入口,作為分割兩界的屏障,它所具有的力量是異常強大的。
空桑六部的王者以畢生的靈力結成了屏障,守護著無色城,不讓任何雲荒地面上的人類進入——即便是滄流帝國建立後,元老院的十巫傾巢出動聯手施法多日,都無法破除這個結界。最終,十巫曾一起請示智者大人出手相助,然而那個神殿裡沉默的神秘人卻沒有答應。
如今,這個不知好歹的鮫人竟然敢闖入這個禁忌之地,怎能不灰飛煙滅?
然而就在她舒了一口氣的時候,光芒散去,那個黑衣人竟赫然就在原地,毫髮未傷。
——怎麼會?
離珠驚訝地張大了眼睛,看著那個和六星結界正面交鋒後依然無恙的鮫人。
顯然方才也是受到了相當凌厲的一擊,他往後退了一步,臉色蒼白。然而他的手、卻已然是穿過了屏障,緩緩伸了過去,停止在那尊石像上方的空氣中。
那尊石像的頭顱早已被斬斷,然而那個鮫人卻癡了一樣地伸出手去,在虛空裡輕輕觸摸著,描摹著輪廓,眼神忽地變得說不出的哀傷和溫柔,彷彿觸到了那個死去之人的臉頰。
那座石像是六星裡僅有的兩個女子之一,束著白色的戰袍,上面繡有薔薇的標記。
到了這一剎那,她才忽然明白過來了,低聲驚呼——
原來是他!是那個鮫人!
那個一百年前被驅逐出雲荒,一直背負著「傾國」和「墮天」之罪的鮫人。
——難怪會有著這樣天地間獨一無二的容貌,令日月都為之失去光彩。
離珠又驚又妒,卻是難以自禁地目不轉睛看著這個黑衣的鮫人。越是看,越是絕望——枉她一生自負美貌,有著幾輩子積累起來的美麗,然而這種刻意經營謀求而來的美,卻依然難以和這宛若天成的出塵之美相比。
如果說,她是塵埃裡開出的凡世之花,那麼、這個人就是雲上不染片塵的光。
彷彿已經忘了要追九嶷王,那個鮫人只是靜靜站在祭壇邊緣上,承受著結界的推斥力,凝望著那一座已然死去的石像。不知他用了什麼樣的術法、隨著手指的描摹,斷頸上的虛空裡緩凝結出了一個淡白色幻象,如霧般恍惚。
那是一個栩栩如生的女子頭像,秀麗而寧靜,眉心有著十字星的紅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