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從虛空裡一個旋轉,飛到了他的身側,撫慰地對著他吐氣。龍吐出氤氳的氣息,將溫良的風吹到傀儡師身上,盤起身子,將他的身體輕輕扶起。
許久許久,蘇摩的掙扎才減緩下去,發出一聲低緩的歎息。在他仰起頭的剎那,那笙詫異地看到他的眉心留下了一個清晰的刻痕,宛如一朵火焰的形狀。
那,便是阿諾消失的痕跡?
龍神低低應了一聲,將頭蹭到他臉上,也是極度的疲憊。
「龍…我沒事。無論如何,我總算把它重新關回去了…」蘇摩微弱地笑了一下,抬起手撫摩著龍神的鱗片,低聲問,「放心,我會一直把它關到最後…與我同死。」
龍微微定了定身形,尾巴一擺,發出了一聲低吟,有憂慮的表情。
蘇摩卻是聽懂了,染血的唇邊露出一絲冷笑:「沒什麼,如今我已經沒什麼可以失去的了…自生下我就知道,這一生只要活著,我的痛苦將永無盡頭。」
那樣的話語,讓室內所有人都靜默了下去。
「噠」,封印的石匣內發出了低低短促的聲音,彷彿也感到了某種不安。
彷彿也聽到了封印內的聲音,知道是誰在一旁同時聽見了他的話,蘇摩嘴角的冷笑消失了。頓了頓,看了看周圍,皺眉轉開話題:「那群盜寶者呢?」
那麼一說,那笙才留意過來——就在方纔他們對付邪靈的時候,那一群盜寶者竟然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是去了內室。」西京卻是明瞭,往內看了看,「大約怕我們和他們爭奪寶物罷。」
「可笑。」蘇摩嘴角浮起一絲冷笑,踉蹌著站起,將手裡一直死死拿著的石匣丟給那笙,「拿把這個回去給真嵐…在這裡的事情,總算是都做完了。」
那笙一驚,伸出雙臂才堪堪接住了那個沉甸甸的石匣,感覺上面冰冷的花紋烙痛了手——那裡裝的,就是真嵐的右足了?她想起蘇摩方才正是為了奪回這個才差一點被阿諾和幽凰伏擊,不由滿心的感激。
剛一入手,她就感覺到那個堅固的匣子裡有東西在急切地跳躍,一下一下地敲著石匣的壁,彷彿迫不及待。與此同時她右手一陣熾熱,皇天煥發出刺眼的藍白色光,照徹了整個昏暗的玄室!
「啊…這裡頭,就是那只臭腳麼?」那笙望著不斷震動的石匣,喃喃,「你們看,它在用力踹呢…要它放出來麼?」
彷彿回應著她的喃喃,匣子裡的砰砰聲越發強烈了,石匣竟被踹開了一條裂縫。
但是百年前的封印是如此強大,就算感覺到了皇天近在咫尺的呼喚,被封印的右足也無法破匣而出。想來,無色城裡那個臭手此刻定然也是同樣感覺到了身體的部分復甦,正在急切地想使用這只被割裂的右足吧。
然而那笙忽然放下了揭封印的手,哼了一聲:「封了一百年,這隻腳不知有多臭呢——等真嵐那傢伙自己來取的時候再打開吧。」
「死丫頭!還不放我出來!」再也忍不住,石匣裡傳出了熟悉的語聲,更猛力地踹。
「才不!」一聽那聲音,那笙笑出聲來,抱著匣子跳了一跳,低頭對著裂縫說話,「你自己來拿呀——想讓我抱你的臭腳,門都沒有!」
「鬼丫頭…」匣子裡的震動停止了,彷彿是放棄了努力,恨恨,「等會我過來了,非踢你屁股不可。」
「真嵐。」忽然間,蘇摩仰起頭望著墓室上方,開口。
「嗯?」彷彿沒料到傀儡師會主動打招呼,石匣裡面愣了一下,回答。
「日前文鰩魚告訴我,炎汐已從鬼神淵帶出你的右足。我已經吩咐復國軍將其送去無色城——到時候我們約定的事情、也算是有一個了斷。」蘇摩面無表情地說著正事。
真嵐在匣中也是頓了頓,客套:「也恭喜龍神騰出蒼梧,海皇復生。」
「空海之盟,算是完了麼?」蘇摩低頭,忽地冷笑了一聲,「你我各取所需而已——不過,方才青王死之前曾向破壞神祈願,你聽到那句回應了麼?」
然而這句話一出,西京悚然變色!
方纔那一句」魔渡眾生」響徹地宮,的確讓人有莫名的壓頂而來的恐懼感。
「沒有。」石匣裡沉默了一下,回答,「在那笙接到這個匣子前,我被完全封印著,無法感知外面的一切。那個聲音很奇特麼?」
蘇摩口中緩緩道,眼睛望著遙遠的彼方:「是的。那聲音傳出的一瞬間,地宮裡充盈著一種可怕的力量!——但是在我進入寢陵的時候,那股力量又忽然消失了。」
頓了頓,他眼裡浮出複雜的表情:「可怕的是,連我也看不到那個聲音的來源…對方的力量,應在我之上。我先走一步了,等會你來這裡取右足的時候,需小心。」
那笙嚇了一跳,脫口:「你要走了?怎麼不等等?真嵐大概一會兒就會過來了!」
蘇摩卻是漠然地搖頭,垂下了劍:「如果不是必要,我只希望永遠不要再看到他。」
石匣子裡沒有聲音,真嵐仿似知道他的心意,竟也沒有出言挽留。
「我得去帝都伽藍了。」低手彈了彈龍神的腦殼,袖中探出頭來的龍頭瞬地縮了回去,蘇摩輕撫著龍的雙角:「失了的那枚如意珠,終究得去尋回來——不然只怕難以對付十巫聯手,更罔論方才墓裡那個聲音。」
「…」那笙見得他去意已定,倒是有點依依不捨起來。
說到底,眼前這個鮫人是自己最熟悉的人了——從中州一路風塵僕僕來到雲荒,就彷彿是命中注定一樣、無論到哪一處都能遇到。
「這裡的事情已然完畢,劍聖,後會有期。」蘇摩再無半分留戀,便是轉過身去——想了想,忽地轉身,指了指地上貫穿著白麟頭顱的辟天長劍,對著石匣道:「這把劍留給你。」
「呃?」顯然有些意外,真嵐反問了一聲。
然而蘇摩沒有再回答,足尖一點,已然向著玄室外掠出,沿著墓道頭也不回地離去,只留下西京和那笙在原地望著那把長劍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