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什麼…那是什麼?冰冷,帶著某種奇怪的味道。
她驚惶地抬起眼,卻立刻望進了近在咫尺的另一雙深碧色的眼睛裡。
那一瞬間,她的靈魂都顫慄起來:映著背後夜空裡的無數繁星,那一雙眼睛裡有著怎樣的表情啊…只是一剎那,無數的往事穿過百年的歲月呼嘯著回來了,迎面將她猝然擊倒。
原來、原來他竟是…那種痛冷電般貫穿而來,她的心彷彿忽然被撕裂。
「你…」惘然中她只來得及說了一個字,淚水在瞬間滑落,然而隨著話語,有什麼從立刻咽喉裡倒灌而下,冰冷而熾熱,在瞬間將她的神智湮沒。
「豎子無禮!」這一瞬間,她身體裡的另一種人格甦醒了,壓制住了那個迷離無力的靈魂。她的眼眸變得堅決,忽然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光劍錚然出鞘,在瞬間推開了蘇摩,反手就是一劍劃去!
蘇摩鬆開了她的肩膀,急退。因為離得太近,他沒能完全避開那一劍,光劍斜斜掠過他的左胸,切開一個深可見骨的傷口。蘇摩踉蹌後退了幾步,隨即站定,殘留著血絲的唇角卻露出一絲奇詭的笑意,抬起指尖,緩緩拭去嘴角的血絲,冰冷的眼裡帶著熊熊燃燒的火。
「白薇皇后,已經晚了。」他望著執劍的女子,明白那樣的眼神來自於另一個靈魂,嘴角卻滿是譏誚,「星魂血誓已經完成了,星辰的軌道已經合併。」
星魂血誓…白薇皇后的眼神也變了,望著對方唇舌之間沁出的血。
這個人是瘋了麼?居然採用了這種方法來挽留!
在術法中,血是最重要的靈媒,它承載著言語難以形容的種種夙緣和力量。在六合中流傳著的各派最高深的術法裡,有相當一部分需要以血為載體,其中也包括雲荒大陸上的皇天后土兩系力量。
而以「星魂」為名的血誓,則是血系術法中最高的一種。
這種術法罕見於雲荒大陸,只在六合之中的西天竺一帶流傳,傳說中只有寥寥幾位造詣高深的術士可以施展。它的力量極其強大,傳說中甚至可以移動和合併星辰的軌道。但它的代價也是巨大的,不但施展者需要擁有極其強大的靈力,而且施展後都要付出一半生命作為交換。
裂鏡之後,白瓔的星辰已然屬於有形無質的「暗星」,它依靠著冥靈臨終前的念力而繼續循著軌道運行,然而最終的方向卻是指向「虛無」的幻滅。
而方纔的一剎,這個鮫人凝聚了驚人的願力,咬破舌尖,將血注入對方的身體裡。
在血融合的瞬間,星辰的軌道改變了,新的海皇移動了自身的星辰軌道,將其與入暗星的軌道合併。他們的宿命也將融合——從此後,他們將分享同一個命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然而暗星的消亡是難以抗拒的,交錯的剎那,只怕面對的會是共同隕落的結果。
付出巨大的代價來尋求那樣的結果,實在非瘋狂者不能為之。
另一雙眼睛從白瓔的眸子裡慢慢浮凸出來,然後游離在空中。白薇皇后望著這個黑衣的傀儡師,眼睛裡有怒意:「蘇摩,你到底要做什麼?你難道想阻攔我們去封印破壞神?!」
「不。」蘇摩手指掠過胸口,劍傷奇跡般的消失,低下眼,「我只是想讓她不至於消失。」
白薇皇后微微一愕,卻隨即反駁:「這是不可能的事——就算能成功封印破壞神,在那樣巨大的力量交鋒後,白瓔的靈體也不可能安然倖存下來。」
蘇摩低下頭,望著手指尖那一點血跡,忽地冷笑起來:「是的,如果光以你的力量去封印破壞神,只能玉石俱焚——可是,如果加上了我的力量呢?我可以扭轉暗星的軌道。」
「什麼?你要跟我們一起去?」白薇皇后眼裡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望著這個鮫人的雙眸,「這只是我們空桑人自己的事情,你卻非要插手其中?這究竟是為了什麼?你想主導雲荒大陸將來的命運麼?」
「雲荒大陸的命運?」蘇摩輕輕譏誚地笑了一聲,抬起眼睛,望著天盡頭湛藍的海面,「我只想把握住自己的命運…你問我為什麼?那不如去問純煌當年為什麼送你和琅玕返回雲荒吧!難道他也是為了插手你們空桑人的爭鬥麼?」
聽到那個名字,白薇皇后的眼神劇烈地波動了一下,裡面的霸氣黯淡了一些。
「新海皇啊…請不要和純煌那樣。有些事,並為不值得為之付出畢生的代價。」眼裡閃爍著複雜的神色,白薇皇后露出了一絲溫和的表情,輕輕歎息,「你不惜用一半的血來交換與她生死與共的權力——可是,你是否問過她,她還如以前那樣愛你麼?」
「不需要問她。」不等她說完,蘇摩截口打斷,嘴角露出冷笑,「這是我一個人的事。」
他的手按在胸口,將傷口一分一分彌合,望著白薇皇后,同時也一字一字的重複:「這,只是我一個人的事。」
白薇皇后長久地沉默,然後側眼望向腳下的雲荒大地,帶著微微的惘然和恍惚,彷彿在追憶著什麼。宿命和光陰的交錯中,那樣絕望而義無返顧的愛…隱約中帶著某種不祥的意味,似乎不像是這個塵世所能存在。
或許,那只是命運?只為著上一世她和純煌的擦肩而過,而注定了這一世白族唯一血裔的空等,注定了新一代海皇的不忘。他們兩族的命運就這樣在生生世世裡相互交錯。
那一瞬間她的眼神的眼神柔軟下去,不再具有神祇般凜然的冰冷色澤。
「好罷。」許久,她歎息了一聲,彷彿作出了某種妥協,「既然你用你的血和她結盟,共享命運——那麼,我並不阻攔你。」
「我們一起去帝都罷。」
頓了頓,白薇皇后的眼睛裡卻隱約有一絲憂慮,望向蘇摩的眉心——雖然七千年後,她再一次被海國鮫人的勇氣打動,但是這位新海皇的眉心憑空出現的烈火刻痕,卻不能不讓她感到不安。
那個深不見底的眉心刻痕裡,隱約透出如此強烈的惡毒邪氣。
那樣的氣息,正是魔物的棲息之地的表徵——帶著這樣的人去封印破壞神,會不會反而是取禍之源呢?
十月十五,伽藍帝都。開鏡之夜。
那一夜極其璀璨,宛如夢幻。
在白塔頂上俯瞰下去,鏡湖銀光萬頃,如開天鏡。而圍繞著這一面銀鏡的,則是萬點篝火,宛如一串紅色的寶石鑲嵌在鏡旁。波光如夢。
「唉…愚蠢的人們啊…」
白塔頂上,重重深門裡,低垂的簾幕後忽然吐出了一聲模糊的歎息:「年復一年的,自甘沉淪…難道不知鏡湖中種種幻象,只不過是蜃怪誘人入口飽腹的把戲麼?」
頓了頓,簾後的聲音卻也出現了微微的沉吟:
「奇怪…今年蜃怪這一次的開眼…有點提早了?」
智者大人?在簾幕後透出第一聲歎息的剎那,跪在簾外的白衣女子全身一震,眼睛在黑暗裡瞬地睜大。她那一頭雪白的長髮,也在夜色裡奕奕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