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不定,這就是懲罰吧?
「再見。」他輕輕抬起手指,沾著血跡輕輕點在了她的眉心,想要消除她在星海雲庭的這一段記憶。既然止淵沒有死,只要把這一段插曲抹去,那麼,他們之間便能恢復到之前吧?這樣激烈的對抗,撕心裂肺的宣戰,都將不復存在;而他內心最深處的那一點失落,也就讓它一起沉默下去,永遠無人知曉。
如果時光可以再倒流更多,他真想把所有的記憶都抹去。這樣的話,他從未在她人生裡出現,她也不曾陪伴過他,對彼此而言,說不定是更好的人生。
然而,當手指停在少女眉間的時候,看著她臉上殘留的憤怒,時影的眉頭微微一皺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麼,停頓了下來。
「我不要忘記你!」
那個孩子的臉又在記憶裡浮現出來,驚惶不已,滿臉的淚水,拚命扭動著試圖躲開他的手指。
最終,他還是放下了手,歎息了一聲。
或者,這樣也好?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就讓她恨著自己吧。
第十八章:星魂血誓
等朱顏醒來的時候,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
頭頂燈光刺眼,眼前旋舞著無數銀色的光點,她下意識地又把眼睛閉上,發出了一聲呻吟,在被窩裡翻了一下身,只覺得全身滾燙,如同發著高燒,非常難受,不由得下意識地胡亂地囈語。
「醒醒,」恍惚中有一雙小手停在她額頭上,冰涼而柔軟,「醒醒啊!」
她模模糊糊地應了一聲,感覺眼皮有千斤重,神智只清明了一瞬,只是一恍惚又急速地陷入了深睡。
「別睡過去!」那個聲音有些著急,小小的手用力地搖晃著她,「睜開眼睛!快睜開眼睛!」
誰?是誰在說話?
「別吵……」她嘀咕著,下意識地抬起手將那隻小手撥開。然而那隻手卻閃開了,在她即將陷入再度深睡之前,忽然重重地打了她一下!
「誰?!」因為劇痛,朱顏一瞬間彈了起來,眼睛都沒睜開,劈手一把抓住了那個人,「敢打我?!」
那人被一把拖了過來,幾乎一頭摔倒在她懷裡,身體很輕,瘦小得超乎意料。
「是你?」她愣了一下,鬆開手來,「蘇摩?」
那個鮫人孩子滿臉的不忿,狠狠瞪著她,如同一隻發怒的小豹子。朱顏一怔,下意識地又看了看周圍,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赤王府行宮裡。外面斜月西沉,應該正是下半夜時分,四周靜悄悄的。
那個孩子站在榻前,還是那麼瘦小單薄,只是一雙湛碧色的眼睛變成了赤紅,裡面滿是血絲,疲憊不堪——這樣深的夜裡,連陪護的侍從都已經在外間睡得七倒八歪,只有這個鮫人孩子還一直守在她的榻邊。
她心裡暖了一慌放開了他小小的手腕:「小傢伙,你……你怎麼不去睡?」
話一出口,她幾乎被自己嚇了一跳——她的嗓音破碎,如同在烈火裡燃燒過低沉沙啞,幾乎完全聽不出來了。
「誰敢睡啊?」那孩子看了她一眼,嘀咕:「你一直醒不來,我……我擔心你隨時都會死掉……」
朱顏感覺到孩子的手腕有些顫抖,不由得有些愧疚,輕聲道:「我不會死的……只是睡過頭罷了。」
「胡說!你……你都昏迷了半個月了!」蘇摩衝口而出,聲音有些發抖,「整個行宮都亂套了!管家……管家都已經派人去找赤王回來了,就怕你有什麼三長兩短不好交代……那些空桑人都已經在替你準備後事了,你知道嗎?」
「什麼?」朱顏嚇了一跳,「我……我昏過去半個月了?」
蘇摩點了一下頭,咬著嘴唇不說話,雙眼裡滿是血絲。
「哦,也對,」她回想了一下,頓時也沒有多大的驚訝,「我挨了一記'天誅』,能活下來就不錯了,昏過去半個月也不算什麼。」
「在星海雲庭到底出了什麼事?你為什麼變成這樣?」孩子不解地問,頓了頓,忽然有些愧疚地道,「那一天……那一天我要是跟你一起去就好了。」
那一天發生了什麼?聽到這個提問,朱顏怔了一下,心中忽然一痛,淚水便如斷了線的珍珠一樣滾落下來,撕心裂肺的痛——星海雲庭裡的一切忽然間又浮現在腦海裡:黑暗中,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陌路相逢,拔劍相向。
天誅迎頭轟下來,淵將她擋在了身後,屍骨無存!
那一刻,記憶復甦了。所有的一切驟然湧入腦海,如同爆炸一般。她閉上了眼睛,肩膀劇烈地發起抖來,抬起手摀住了臉,全身宛如一片風中的枯葉,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
「你……」蘇摩看著她,似乎愣住了。
在相處的這些日子裡,這個空桑貴族少女一直都是那樣的開朗愉快,朝氣蓬勃,似乎從來不知道憂愁是何物——而此刻她忽然間爆發的哭泣卻是撕心裂肺。鮫人孩子站在那裡,不知所措,小小的手臂幾次抬起,又放了回去。
「郡主醒來了!」她哭的聲音太大,立刻驚動了外間的人。盛嬤嬤當先醒來,驚喜萬分地嚷了起來,隨即門外有無數人奔走相告,許多的腳步聲從外可湧過來,大家將她團團簇擁。
「郡主的脈象轉平了!」醫生驚喜道,「應該是平安無事了!」
「郡主,你覺得怎樣?」人群裡傳來盛嬤嬤的聲音,擠到了她的面前,一把將她抱入了懷裡用力地揉著,「哎呀,我的小祖宗……可把嬤嬤的魂都嚇掉了!」
她被揉得全身骨頭都快散架了,勉強止住了哭泣,抬起頭看了看房間裡烏壓壓圍上來的人,下意識地抹了抹滿臉的淚水——然而放下來時,手指間卻全是血跡!
怎麼回事?她嚇了一跳,扭頭看到了床榻對面的鏡子,不由愣住了:鏡子裡的她看起來就像個鬼。蓬頭亂髮,嘴唇蒼白,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雙眸深陷,簡直像從鬼門關剛回來一樣——更要命的是被人畫了個大花臉,用濃濃的血紅色在眉心、太陽穴、天庭和人中連成了十字符號。乍一看,她幾乎都嚇了一大跳。
「這……這是怎麼回事?」朱顏愕然驚呼,順手就抓起了手帕往臉上擦去,「蘇摩,一定是你這個小兔崽子做的吧?」
「不是我!」一個細細的聲音從人群裡傳來,抗議。在人群湧來時,那個小小的鮫人便瞬間默默地被擠到了人群之後。
「不是你又是誰?」她招手讓他過來,看了一圈周圍的人,「他們可都不會幹這種無聊事。」
「是時影大人。」忽然間,有人插話。
什麼?聽到這個名字,朱顏猛然一震,如同一把刀刺入心口,臉色刷地雪白。
說話的是管家,正站在床頭恭謹地躬身,向她稟告:「那天屬下帶人找到郡主時,郡主已經昏迷不醒了,大神官把郡主從地底抱出來,說郡主受了不輕的傷,三魂七魄受了震動,除非自行甦醒,否則千萬不可以擦去他親手畫下的這一道符咒,以免神魂受損。」
「符咒?」她愣了一下,重新拿過鏡子,細細地端詳了一下自己臉上的朱紅色花紋,恍然大悟:是的,這的確是一道攝心咒!而且,這上面用的不是硃砂,而是……她皺著眉頭,用指尖沾了一點紅色,在唇邊嘗了一下,忽然失聲驚呼——血?
她頓時呆呆地坐在那裡,回不過神來。
師父說過,這天地之間,萬物相生相剋。六合之中六種力量:金木水火土風,都是可以借用的,唯獨血咒卻是禁咒,輕易不得使用——因為血咒的力量不是來自於六合天地,而是來自於人,是靠著汲取人之生命而釋放,為九嶷神廟所禁忌。
她自小追隨師父,也只在幾年前墜入蒼梧之淵的時候才見他施展過一次血咒——而此刻,師父……師父竟然是用自己的血,給她鎮魂?
朱顏不由得顫抖了一下,脫口道:「他……他人呢?」
管家歎了口氣,遺憾地道:「大神官把郡主送回來之後,連赤王府的大門都沒有進,轉頭就走了,也不知道有什麼事情那麼急。」
她沒有說話,心裡一陣複雜輾轉,覺得隱隱作痛。
「看上去,大神官好像受了傷。」管家不無擔心地道,「只說了短短幾句話,就咳了幾次血。」
「什麼?他受傷了?」朱顏吃了一驚,情不自禁地脫口道。然而頓了頓,又咬住了嘴角,半晌才問:「他……他說了什麼?」
「大神官說了很奇怪的話。」管家皺起了眉頭,似乎有些遲疑要不要複述給她聽,「他要我等郡主醒了再告訴您。」
「說什麼?」朱顏看他吞吞吐吐,有點不耐煩。
「大神官說……」管家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壓低了聲音,如實複述,「讓你好好養傷,學點本事——他說他等著你來殺他!」
「等著我來殺他?!」她猛然一顫,只覺有一把利劍狠狠插入了心裡,痛得全身都發抖——是的!淵死了,死在了師父手裡!這個人,雙手沾滿了血,竟然還敢放出了話,說等著她來報仇!這是挑釁嗎?
她只覺得腦子裡一團亂,心口冰冷,透不出氣來。
「郡主,郡主!你怎麼了?」盛嬤嬤看到她的臉色又變得煞白,連忙上前推開了管家急切地問,「又不舒服了嗎?要不要叫大夫進來看看?」
「我沒事。」她只是搖著頭,低聲道,「你們都出去吧。」
「郡主……」盛嬤嬤有些不放心,「要喝點什麼不?廚房裡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