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救……救救……」雪鶯郡主在昏迷中喃喃道,「阿雨他.....」

阿雨?難道是說皇太子時雨?朱顏猛然一驚,想起皇太子年少貪玩,總是偷偷跑出宮四處玩耍的傳聞,心裡不由得揪緊了,連忙站起來去原地查看——然而到處看了看,卻怎麼也看不到符合特徵的屍體。

或許,皇太子運氣好,已經逃離了?

朱顏看了一遍,一無所獲。背後的蘇摩模模糊糊又呻吟了一聲,她心裡一急,想起這個病危的孩子得盡早去看大夫,此刻兵荒馬亂也顧不上別的,便將雪鶯拖離險境,包紮好傷口,繞了一點路,飛速送到了總督府。

白風麟是雪鶯的哥哥,送到這裡,就算安全了吧?後面的事情她可管不了,她還得忙著自己的事情去呢!

朱顏不敢久留,轉頭背著蘇摩,繼續一路飛奔。

眼看再過一個街口就抵達那個小村落了,然而眼前卻出現了一道關卡。那是高達一丈的路障,用木柵欄和鐵絲網圍著,將通路隔斷開來——那一道路障下,密密麻麻站著全副戎裝的士兵,刀劍森然,殺氣凜冽。

她忍不住愣了一下:這些人也忒蠢了。復國軍都是鮫人,若是要逃,也會選擇水路潛行更方便吧?又怎麼會走陸路?

她用上了隱身術,自然誰都看不到,足尖一點,輕巧地越過路障。剛要拔腳繼續飛奔,耳邊卻聽到一陣尖厲的叫聲,竟然真的有人從屠龍村方向衝了出來!

那些人成群結隊,大約有十幾人,竟是不顧一切地狂奔,直接衝向了路障關隘!

不會吧?朱顏大吃一驚,這些鮫人是瘋了嗎?

她下意識地往前踏出了幾步,雙手握刀,默默提起。可是等那些人奔得近了一點,火把的光照到了臉上,她才發現那些逃跑出來的竟然並非鮫人,而是村子裡的屠龍戶!

「站住!不許過來!」負責這個關卡的校尉厲聲大喝,「上頭有令,今夜起戰區封鎖,只進不出!」

然而那些屠龍戶卻彷彿受到了極大的驚嚇,不顧一切衝向那道關卡,想要奔回葉城。居中的一個人左手拖著一個傷者,右手拄著枴杖,一瘸一拐地上前,哀求:「官爺!前頭……前頭炮火下雨似的落下來,村裡到處都著火了!再不逃,全村都要死絕了!求求你……」

話音未落,只聽一聲尖嘯,那個聲音驟然中斷。一支利箭透胸而過,將那個求情的屠龍戶瞬間釘死在地上。其餘的人發出了一聲驚呼,恐懼地往後連連退了幾步。

「所有人給我聽著!擅闖者死!」那個校尉握著弓,對左右厲喝,「上頭有令:凡是從裡面衝出來的人,無論是不是鮫人,都格殺勿論!」

「是!」周圍戰士轟然回答,一排利箭齊齊抬起。

那些剛從戰場裡逃出來的屠龍戶嚇得往後便逃,將當先那個人的屍體扔在了原地連著那個傷者也無人看顧。然而,逃不得幾步,只聽校尉一聲喝令,無數支箭便呼嘯著朝著那些人射了過去!

「住手!"朱顏大吃了一驚,再顧不得什麼,足尖一點,整個人如同閃電般掠出去。那些只顧著逃命的屠龍戶自然沒有回頭看,射箭的士兵卻剎那間看得目瞪口呆——夜色裡,只見他們射出去的箭在虛空中忽然停頓,然後瞬間攔腰折斷,變成了兩截,紛紛墜落在地!

這……這是怎麼了?撞邪了?

朱顏背著蘇摩衝出去,用盡全力掄起了手中大刀,刷的一刀,將那些密集如雨的箭都齊刷刷地截斷在了半空。然而這一刀揮舞得太急,刀又太重,她整個人都被掄得幾乎飛了出去,踉蹌著幾乎跌了個嘴啃泥。

幸虧是用了隱身術,否則這樣子也實在是太狼狽了。

她嘀咕了一句,顧不得多想,趁著下一輪的攻擊還沒有到,迅速伸手撈起了那個受傷倒地的人,往前飛奔。可是,她背上背著一個,手上再拉著一個,單手拖著大刀便有點力不從心,剛奔跑出了一里路累得氣喘,不得不找了一個隱蔽的地方略微喘了口氣。

然而,當她的隱身術剛撤掉,耳邊卻聽到了一聲驚呼:「朱……朱顏郡主?怎麼是你?!」

這驟然而來的聲音嚇得她一哆嗦,手頓時一鬆,那個聲音便轉為一聲慘叫。朱顏愕然低頭,發現說話的居然是那個被她扔到地上的傷者,定睛一看,也不由得跳了起來:「申屠……申屠大夫?!」

是的!那個剛才試圖衝破關卡的傷者,居然真是申屠大夫!

昔日不可一世的名醫全身血污,似是受了不輕的傷,正吃力地扶著路邊的樹站了起來,震驚地看著她:「你……你怎麼忽然間就出現在這裡了?這……這是怎麼回事?」

「剛才是我救了你,笨蛋!」朱顏看到他一臉茫然,不由得沒好氣地道,「你以為那些箭會憑空折斷,你自己會憑空飛到這裡來嗎?」

「原來是這樣?」申屠大夫愣了一下,「可是.....你又來這裡做什麼?」

「哎,別問東問西了!我剛才救了你的命,你現在快來報答我吧!」朱顏也來不及和他多扯,急不可待地將背上的蘇摩解了下來,托到他面前,「這個小兔崽子病了!你快來替他看看……」

申屠大夫看到被裹在秘銀軟甲裡的蘇摩,忽然震了一下,脫口道:「是他?太好了!」頓了頓,又看了朱顏一眼,用一種奇怪的語氣問:「你……你是為了這個孩子,才冒險來這裡的?」

「是啊!怎麼了?」她皺著眉頭,將那個受傷的醫生推到了孩子的面前,焦急地催促,「快來給這小兔崽子看病!我昨天出去了一會兒,回來他全身發燙,打擺子似的抖個不停……你快看看!」

申屠大夫拖著斷腿,忍痛低頭將手指搭上了蘇摩的腕脈,臉色凝重,沉默了片刻,沒有說一句話。朱顏心頭忐忑,忍不住脫口道:「怎麼樣?不會是快要死了吧?」

「倒也不至於立刻就死。」申屠大夫搖了搖頭,不等朱顏鬆一口氣,卻道,「看樣子大概還能活個一兩天吧。」

」朱顏這一口氣差點上不來,半晌才失聲,「不行!你……你可得給我把他救回來!」

申屠大夫斜眼看了看她,皺巴巴全是血污的老臉上露出一種令人討厭的表情來,皮笑肉不笑地道:「上次的診金你還沒付呢……在星海雲庭老子一個美人都沒碰到讓你幫我付錢,你還推脫!這還想又來看診?」

「上次……上次是真的沒錢啊!」朱顏不防他在這個時候忽然翻舊賬,不由跺腳,「我的錢那時候都用來搶花魁了,你偏偏在那時侯問我要,怎麼給得出?」

申屠大夫冷哼了一聲:「上次沒有,那現在呢?」

「這……這次……」朱顏語塞,摸了摸身上,「也沒帶……」

申屠大夫哼了一聲,將蘇摩撇在一邊:「上次診金還沒付,這次又來?你當我是什麼?冤大頭嗎?」

"喂!」她急了,一把上去揪住了這個皺巴巴的老頭兒的衣領,「我剛才救了你的命!信不信現在把你扔回到亂箭底下?」

「我可沒讓你救我。是你自己願意的,我不領這個人情。」申屠大夫卻沒有絲毫懼色,梗著脖子冷哼了一聲,「況且,你把我扔回去了,這世上可就真的沒人能救這個小兔崽子了!」

「……」朱顏氣得要死,卻還真的不敢把他怎樣——就算拿刀子架在他脖子上,萬一這個老傢伙嘴上服軟答應,可開方子時隨便改動一兩味藥,蘇摩豈不是照樣被他弄死了?

「那你想要怎樣?」她按捺住怒氣,把他扔回了地上,想說點軟話,可語氣卻還是僵硬,「你……你要怎樣才肯救人?」

「這個嘛……」申屠大夫揉了揉脖子,道,「讓我想想。」

「別想了!說什麼我都答應!」聽到火炮在耳邊轟鳴,看到奄奄一息的孩子在懷裡漸漸死去,朱顏再也忍不住地怒喝,「少囉囉唆唆,快給我先治病!不然要是這個小兔崽子死了,我就拿你一起陪葬!」

彷彿是被她的怒氣震懾,申屠大夫停住了手指,看了她一眼:「這可是你說的,我要什麼你都答應!你發誓?」

「我發誓!」朱顏一把將他扯了過來,"快給他看病!」

「那好,我可記著了……郡主你欠我這個人情,等我將來想好了要什麼,無論什麼條件,你可都得答應。」申屠大夫笑了一聲,一瘸一拐地走過去,重新在蘇摩身邊坐下,伸出手指頭搭了一下脈搏,又沉默下來。

隆隆的火炮聲不絕於耳。這一次,驍騎軍居然從帝都帶來了火炮,以傾國的力量來對付這小小一隅的漁村,簡直想要把這個地方徹底摧毀一樣。

朱顏躲在殘垣斷壁的樹蔭下,雙手結了一個印,一道若有若無的光籠罩下來,將他們三個人護在了其中,將那些流矢炮火擋在外面。這是一個簡單的防護結界,然而因為炮火力量太大,卻也頗為耗費靈力。

她滿心焦慮地看著申屠大夫給蘇摩看診,想從老人的臉上看出一些端倪,然而申屠大夫半閉著眼睛,那張皺巴巴的臉上卻是什麼表情也沒有。

短短的沉默中,只聽一聲巨響,彷彿有什麼在遠處坍塌了。

「攻破了!攻破了!」耳邊聽到潮水一樣的叫喊,是驍騎軍在踴躍歡呼。很快,就有一騎從前方戰場馳騁而來,手裡舉著令旗,高聲大喊:「復國軍最後的一處堡壘已經被我們攻破了!青罡將軍有令,結集所有力量,圍殲火場!」

「是!」守在前方關卡處的戰士得令,立刻刷地站起,聚集列隊,只留了一小部分人看守,便匯入奔往火場的大軍之中。

什麼?復國軍……復國軍敗了嗎?那淵呢?淵他現在怎麼樣了?朱顏忍不住刷地站了起來,幾乎要跟著那些人一起衝入火場。可耳邊卻聽得申屠大夫忽然開口,問:「他這樣有多久了?」

「啊?整整……整整有兩天了!」朱顏不得不停住了腳步,回到了蘇摩的身邊,皺著眉頭耐心回答醫生的問題,「而且情況越來越糟糕,所以我才不得已背著這小兔崽子過來,想冒險找你看看。」

「幸虧你背著他跑來了,」申屠大夫歎了一口氣,放開了搭脈的手指,「再晚得一日,他身體裡的血就要全部蒸發光了。」

「什麼?」朱顏脫口驚呼,「蒸發?」

這孩子是不是最近受了什麼詛咒?」申屠大夫又仔細看了看蘇摩的臉色,翻開他的眼瞼看了一下,轉頭問朱顏,「特別是火系的術法?」

「火系術法?沒有啊……」她愣了一下,「他這幾天一直和我好好地住在赤王府,怎麼可能被人襲擊或者下咒?」

「那就奇怪了。」申屠大夫搖頭,「有烈火的力量侵入了他的身體,將他的五臟六腑灼烤,所以他的身體才會這般滾燙——幸虧他聰明,自己跳入水池,否則血早就烤乾了。」

「……」朱顏一怔,忽地想起了發現蘇摩時的情景——他在獨自修煉那本冊子上的術法,被扔在地上的那卷手冊,豈不是正翻到了第四頁?

第四頁,是五行木之「火」!

《鏡·朱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