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未落,他手腕翻轉,十指下扣,食指在眉心交錯——那一瞬,十道光華交錯,如同錐子,在最下端凝聚成一道,轟然迎頭下擊!
天誅!朱顏一震,臉色刷地蒼白。
她當然知道這種術法在他手裡施展出來的可怖——她如果不拿出全身的本事來,只怕不但不能為淵報仇,還要送命在這裡!
「混蛋!」心中的憤怒和不甘如同烈火一樣直衝了上來,她從背後刀鞘裡拔出斷了的刀,急速刺了過去。刀上注入了強大的靈力,如同有火焰烈烈燃燒——同樣也是一招天誅,她借助了兵器使出來,卻有不同於術法的凌厲。
今日就算是把命送在這裡,也要和他拼一個你死我活!他可別想這麼容易就把她給打發了!
當雙方身形在空中交錯的那一瞬,朱顏只覺得刀鋒一震,幾乎脫手,用盡全部力氣才死死握住。空氣裡兩股力量交鋒,轟然而鳴,竟然是相持不下!太好了,她,她居然抗住了師父天誅的這一擊?
朱顏心下大喜,身形落地,不等站穩就刷地回轉。然而剛一回頭,卻看到不遠處時影也剛剛落地,手指再度在眉心合攏,眼神凌厲無比。
不好!師父他要再度施展天誅!
生死一線,她必須要比他更快!慢得一瞬就要被轟為齏粉了!
她想也不想,瞬地回過刀鋒,凝聚起所有力量,發動了第二次天誅!兩人縱身而上,身形第二次在空中交錯。
她竭盡全力,只聽「刷」的一聲,刀光如同匹練,在半空之中橫掠而過。那一瞬,她橫斜的刀鋒上竟然有切入血肉的滯重,手腕一痛,刀竟然脫手飛出。
什麼?中……中了麼?還是她的刀被震飛了?
朱顏落地後第一時間震驚地回過頭,發現時影的身形竟被自己那一刀逼得急退,如同斷線的風箏一樣往後飛出,後背重重撞上了廢墟裡的一堵斷牆。
而她的斷刀,就這樣直接插入了虛空中那個人的胸口!
不可能!那一刻,她的腦海一片空白,全身發抖,竟然不知是喜是怒。而對面那個人正在凝視著他,雙手懸停在眉心,指間蓄勢待發的光芒還在凝聚,卻沒有絲毫釋放的意圖——既不攻擊,也不格擋。
在剛才兩人交錯而過的那一刻,他竟然忽地收住了天誅的力量,任憑她那一刀貫穿了自己的胸口,毫無抵抗!
怎麼……怎麼會是這樣?
朱顏一刀得手,卻幾乎驚得呆住了,半晌沒有動,仰頭看著那一擊擊中的目標,目瞪口呆,不可思議。天誅……他的天誅呢?為什麼沒有發動?她是做夢了嗎?
直到虛空裡有鮮血一滴滴落下,落在了她的臉上。
那是殷紅、灼熱的血。
不……這不是做夢!這竟然不是做夢!
「師……師父?"她試探著問了一句,唇角顫動。然而虛空裡的人沒有回答,依然只是看著她,眼眸裡有無法形容的神色——她的那柄刀,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心口,透體而出,將他釘在了背後的牆上!
不!不可能!她、她怎麼可能真的殺了師父?那個神一樣的的人,怎麼會被她這樣隨隨便便一擊就打中了!她……她一定是在做夢吧?
在這樣一個血戰歸來,筋疲力盡的清晨,一切都轉折得太快,快得簡直像是瞬息的夢境。朱顏戰慄了一下,終於小心翼翼地抬起手,碰了碰那一柄刺入胸口的斷刃:冰冷的,鋒利的,刀口上染滿了鮮血——滾燙的鮮血!
那一瞬,她被燙著了一樣驚呼起來,彷彿從夢境裡醒來,不敢相信地看著他,眼眸滿是恐懼和震驚:「師父……你……」
他、他為什麼要在最後關頭撤掉天誅?他……他想做什麼?!
「很好,你真的殺了我了。」時影垂下頭,定定凝視著她,語氣依舊平靜,抓住她的手,按在滿是鮮血的心口上,「你也說到做到……咳咳,不愧……不愧是我的弟子。」
鮮血不停地從她手指間流下,漸漸將她的雙手、衣袖、衣襟染成一片可怖的血紅。朱顏在這樣情境下幾乎發瘋。
「師父……師父!」她拚命地大喊起來,想把手抽回來。然而,他卻不肯放了她,就這樣抓住她滿是鮮血的手,看著她拚命掙扎,眼裡是她不能理解的灰冷如刀鋒的笑意。她全身發抖,頭腦一片空白,師父……師父他到底在做什麼?這……這是怎麼回事?!
「阿顏……你不明白嗎?」他看著弟子茫然不解的表情,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睛裡忽然泛起了奇特的笑意,「這是結束。一如預言。」
她腦子有些僵硬,訥訥道:「什……什麼預言?」
「當我剛生下來不久,大司命便說,我……咳咳,我將來會死於一個女子之手——」
他述說著影響他一生的讖語,聲音卻平靜,「我必須在十八歲之前足不出谷,不見這世上的任何女子;若是見到了,便要立刻殺掉她。」
她一驚,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可……可是,你並沒有殺我啊!」
是的,他沒有殺她!在十年之前,第一次見到她時,那個在帝王谷裡孤獨修行的少年應該尚未滿十八歲,卻出手救了那個闖入的小女孩。
「是的,那一天,我本該殺了你。」他疲倦地笑了一下,搖了搖頭,「不知道為什麼,居然沒有把你送去餵了重明。」
朱顏全身漸漸顫抖:「你,你當時……為什麼沒殺我?」
時影凝望著她,淡淡道:「因為從第一眼開始,我就很喜歡你。」
他的語氣很平靜,似乎在說著一件很久以前她就該知道的事情。然而那樣簡短的話裡卻有著一種灼傷般的力量,每一個字入耳,就令她戰慄一下,如遇雷擊,陡然往後退了ㄧ步,震驚地睜大了眼睛:「什……什麼?!」
「我很喜歡你,阿顏……雖然你一直那麼怕我。」
垂死的大神官凝視著自己的弟子,忽然間微弱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這句話,我原本以為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告訴你了……這本該是埋在心底帶進墳墓的。」
朱顏說不出話來,只是劇烈地發抖,不可思議。
「在你十三歲那年,我把母后留下的簪子送給了你。」他的聲音是平靜的,「你大概不知道,這原本是歷代空桑帝君迎娶未來皇后時的聘禮。」
那樣的話,字字句句,都如同灼燒著她的心。
「那一年,你從蒼梧之淵救了我……我說過,將來一定會還你這條命」他看著她,微微笑了一下,輕聲道,「知道嗎?我說的『將來』,就是指今日。」
她猛然一震,連指尖都發起抖來。
「所以,大司命說的預言是對的,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開始,我的一生就已經注定了。」他的聲音平靜,終於鬆開了她的手,反手一把將那把透胸而過的斷刀拔了出來,扔到了地上,「預言者死於讖語,是定數。」
那一刻,他從斷牆上頹然落下,幾乎站不住身體。
「師父!」朱顏撲過去扶住了他,失聲叫了起來,「不……不是這樣的!方才……方才明明是你自己不躲開!你……你為什麼不躲開?」
是的,如果他相信這個預言的話,為什麼當時不殺了她?如果他不信這個預言的話,為什麼在此刻卻要做出這樣的事情!
這是一個悖論。他,是自己選擇了讓這個讖語應驗!
「為什麼我要躲開?」他的語氣裡漸漸透出一種虛弱,血從他身體裡洶湧而出一分分帶走生命的氣息。時影緩緩搖著頭:「你喜歡的是別人……你既然發誓要為他報仇,我就讓你早點如願以償——這也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不是麼?」
他的聲音平靜而優美,如同水滴滑過平滑鋒利的刀刃,朱顏卻只聽得全身發抖,瘖啞地嘶喊:「不……不!一切明明可以不這樣!你可以不殺淵!你可以放他走!你……你明明可以不這麼做!」
「怎麼可能呢?」時影垂下眼眸,看著絕望的少女,歎息,「我是九嶷的大神宮空桑帝君的嫡長子……怎能任憑空桑未來的亡國之難在我眼前開始,而坐視不管?無論那個人是誰,我都必須要殺!」
「……」朱顏說不出話,只有咬著牙,猛烈地發抖。
「這是沒有選擇的。阿顏,」他低聲,「從一開始,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是注定好了的,沒有其他的選擇。」
「就算是這樣!就算其他一切都沒法改變!可是……可是……」她顫抖著,鬆開牙關,努力想要說出下面的話,卻再也不能控制住自己,驟然爆發出了一聲哭喊,「可是剛才,你明明可以擋開我那一刀的啊!」
她抓住了他的衣襟,拚命推搡著他,爆發似的哭了起來:「混蛋!剛才……剛才為什麼你不擋!為什麼?你明明可以擋開的!」
他看著崩潰的她,眼眸裡忽然有了微弱的笑意。
「你很希望我能擋開嗎?」時影輕聲問,低頭看著她,語聲裡居然有從未有過的溫柔,歎息,「我死了,你會很難過嗎?會……會比那個人死了更難過嗎?」
「……」朱顏說不出話來,全身發抖。
他低聲問:「如果你事先知道我和他之間必須有一個人要死的話,你會希望誰死呢?」
「我……我……」她震了一下,再也忍不住地放聲大哭起來,覺得一生之中從未有此刻的無助和絕望,「不!你們都不要死!我……我自己死了就好了!」
是的,為什麼死的不是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