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星空

第二十七章 星空
朱顏在一瞬間醒來,全身冰冷。眼前是一片深深淺淺的光點,模糊成一片。額頭上有一隻手,按在那裡一動不動——這是哪裡?
她想坐起來,卻發現整個身體都無法動彈。
“唉,你實在是個不安分的孩子……”她拚命掙扎,卻無法衝破週身無形的束縛,忽然一個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低沉而蒼老,帶著熏熏醉意,“我一

把老骨頭了,經不起你的折騰,只能暫時將你封住了。”
誰?朱顏轉不過頭,只能努力轉動著眼珠,眼角終於瞥到了一襲黑色的長袍,從長袍裡伸出的手枯槁如木,握著一枚純黑的玉簡。
大司命?那一瞬,她認出了對方,忽然如夢初醒。
初醒的片刻懵懂過去之後,一切從腦海裡瞬間復甦,清晰浮現。最可怕的那一天所發生的事情陡然浮出了水面,一幕一幕掠過,令她全身如同風中枯葉

般地顫抖起來——是的,她想起來發生過什麼樣的事情:
淵死了,師父也死了!
她的人生已經片片碎裂,再也無法拼湊完整。
大司命在最後一刻出現在星海雲庭的地下,如今又把她帶到了哪裡?
“這裡是伽藍白塔頂上的神廟,除了我無人可以隨意進入。”彷彿直接讀取了她心裡的想法,大司命淡淡地回答,“你太虛弱,已經昏迷了三天三夜—

—時間不等人,我只能催你盡快醒來。”
什麼?這裡就是傳說中的伽藍白塔神廟?
她周
身不能動,只能努力地轉動著眼睛,四處地打量——視線漸漸清晰起來,眼前卻還是一片漆黑,只有光點浮動。
那是神廟內無數的燭火,明滅如星辰。
白塔神廟的內部輝煌而深遠,供奉著巨大的孿生雙神塑像:雲荒的上古傳說中,鴻蒙天神在創造雲荒時用的是右手,如果造出的雛形不滿意,則用左手

毀去。創造出了天地之後,天神耗盡了所有力量,倒地死亡。在神倒下的地方,出現了綿延萬頃的湖泊,就是如今的鏡湖。從天神的身體裡誕生了一對孿生

兒,分別繼承了天神的兩種力量:創造,以及毀滅。
——也就是神之右手和魔之左手。
那一對奇異的孿生兄妹擁有無上的力量,主宰著雲荒大地的枯榮。亙古以來,他們的力量維持著微妙的均衡,彼此消長,如日月更替。
此刻,高達十丈的孿生雙神像俯視著這座空蕩蕩的神廟,創世神一手持蓮花,另一手平平伸出,掌心向上,象徵生長;破壞神一手持辟天長劍,一手掌

心向下,象徵毀滅。黑瞳平和,金眸璀璨,如同日月輝映,俯視著空曠大殿。
而主殿的上空居然是一個透明拱頂,細密的拱肋交織成了繁複的圖騰,星月羅列。拱肋之間鑲嵌著不知道是不是用巨大的水晶磨成的鏡片,清透如無物

,竟然可以在室內直視星月!
此刻,她就躺在神殿的祭壇上,頭頂籠罩著天穹。
這個
大司命把她帶到這裡、到底是想做什麼?
“我在剛才看到了你的夢境……原來,你曾經在蒼梧之淵救過影的命?”大司命看著她,聲音竟然溫和了一些,歎息,“一還一報、一飲一啄,俱是注

定啊……”
“你……你為什麼不殺了我?你不是要替師父報仇嗎?”她受不了這樣的語氣,眼前不停地回閃著最後的那一幕,漸漸失去了冷靜,在絕望和痛苦中失

聲大喊起來,“我……我殺了師父!你快來殺了我!”
大司命冷冷地看著被定住身形的她:“你以為一死了之就可以了麼?”
“你還想怎樣?”她不敢相信地看著大司命。
“還想怎樣?”大司命看著她,眼神犀利,一字一頓地說,“赤之一族的小郡主,你犯下了滔天大罪知道嗎?竟然敢弒師犯上、勾結叛軍、殺死帝君嫡

長子!——你自己死了還不夠,還得株連九族、滿門抄斬!”
什麼?朱顏猛然一震,彷彿被人迎頭潑了一盆冰雪。
當淵死的那一刻,她腦海裡一片空白,被狂烈的憎恨和憤怒驅使著,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復仇。然而此刻她終於冷靜了下來,明白自己做了什麼樣可怕的

事——她殺了空桑的大神官,帝君的嫡長子!
這等罪名,足以讓赤之一族血流成河!
她僵在了那裡,臉色唰地慘白,全身微微發抖。
大司命手指微微一動,一把斷刀唰地一聲飛到了手裡,正是她用來刺
入時影胸口的凶器——這把九環金背大砍刀原本是赤王的武器,刀背上鑄著赤王府家徽,染著時影的血。
大司命冷冷看著她,道:“這把刀一旦交給帝君,你也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不!”她終於恐懼地叫了出來,“不要!”
“你怕了?”大司命看著她,嘴角露出了鋒利的譏誚,“赤之一族的小郡主,你從小天不怕地不怕……到這個時候,才終於想起自己還有父母和族人了

?”
“……”朱顏劇烈地發抖,半晌才聲音嘶啞地開口,哀求這個老人,“一人做事一人當!師父是我殺的,你……你把我五馬分屍、千刀萬剮都可以,但

求求你、不要連累我的父母族人!”
“說得倒是輕鬆。”大司命冷笑了一聲,卻毫不讓步,“你是想一命抵一命,可空桑律法在上,哪裡容得你做主?”
朱顏顫抖了一下,臉色灰敗如死,抬起眼看著這個老人。
“你……你到底想要怎樣?”她顫聲問,“你不殺我、帶我來這裡,肯定有你的打算,是不是?”
“倒是個聰明孩子。”大司命看著她,原本冰冷的語氣忽然緩和了一些,“其實我知道這一切不能全歸罪於你。時影並不能算是你殺的,是吧?他這樣

的人,這世上原本也沒有人能殺得了——他是自己願意赴死的,是不是?”
朱顏一顫,沒有料到這個老人竟然連這一點都洞察了,心裡一時不知
道是喜是悲。咬著嘴唇,許久才點了點頭,輕聲:“是的!師父他……他在交手的最後、忽然撤掉了咒術!我……我一點都沒有想到……”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已經哽咽。
大司命沉默下去,蒼老的手微微發抖:“果然。”
停頓了許久,老人喃喃:“影從小就是一個心思深沉的孩子,甚至是我,都不能得知他究竟想的是什麼。”
他長長歎息了一聲,轉頭看著頭頂蒼穹的冷月:“上一次見到他,還是一個多月之前——那天他突然告訴我,他想要辭去大神官的職務。”
朱顏大吃一驚:“我……我怎麼不知道!”
“你不知道?”大司命愣了一下,看著這個明麗懵懂的十八歲少女,忽然明白了過來,眼眸裡滿是苦笑,“對,你當然不會知道——你的心在別處,自

然什麼都看不見。”
看到朱顏沉默,大司命不由得喟然長歎:“真是孽緣啊……影的脾氣,簡直和他母親一模一樣!”

《鏡·朱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