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沒想到的是、此刻的朱顏,卻已經悄然離開了帝都。
為了追蹤蘇摩的下落,她跟蹤著那一隻紙鶴,在湖底御道不眠不休地用縮地之術飛奔了整夜,在清晨時分、終於來到了湖底御道的出口處。
清晨,水底御道剛剛打開,葉城的北城門口上排著許多人,大都是來自各地的商人,箱籠車隊如雲,都在等待著進入這一座雲荒上最繁華的商貿中心。
“麻煩,借過一下!”只聽清凌凌的一聲,一個女孩從御道裡奔來,速度之快宛如閃電。最近復國軍動亂剛結束,葉城警衛森嚴,百姓必須排隊檢查後才能入城,然而那個女孩卻行色匆匆地直接奔向了城門,毫不停頓。
“站住!”守衛的士兵厲喝一聲,橫過了長戟。
然而那個少女卻並沒有停下腳步,彷彿沒有重量一樣,被兵器一格擋,整個人紙片似地輕飄飄飛起,說了一聲“借過”,便在半空忽地消失了蹤影。
“咦?”所有人目瞪口呆,眼睜睜地看著半空。
葉城的城樓最高處,卻有早起巡檢的人看到了這一幕,忍不住笑了一聲,雙手扣向掌心,結了一個手印,往下一扣。
只聽半空裡“哎呀”了一聲,憑空掉下一個人來!
朱顏用隱身術穿越了人群,翻身上了城門口,正要直奔進葉城去,忽然間感覺腳下一沉,被無形的手一扯,整個人踉蹌了一下,從半空中直摔了下來——眼看就要
頭著地,忽地又被人拉住了。
“誰?”她失聲驚呼,憤怒地抬起頭來。
映入眼簾的卻是熟悉的臉:一個翩翩錦袍貴公子站在城頭最高處,半扶半抱著她,口裡笑道:“怎麼,郡主大清早的就來闖關?”
“你……!”朱顏認出了那是白風麟,氣得便是一掌打去。
白風麟早起巡視,正好在葉城北門看到了朱顏,眼前一亮,忍不住便施展了一下手段,在猝不及防的時候把這個丫頭給拉了下來。本來還想趁機調笑一下,沒料到她脾氣這麼爆,照面便打。他馬上鬆開手往後讓了一讓,然而還是沒有完全避開這一掌,肩膀被打了一下,疼痛徹骨。
白風麟一下子冷靜了下來,心裡暗自懊悔自己冒昧——是的,這個少女原本是自己的俎上之肉,可情況變得快、她目下已經是皇太子妃了,萬萬冒犯不得。自己怎麼會如此失態,一眼看到她出現,便忍不住動手動腳?幸虧這城上也沒別人在旁,否則傳到時影耳中、還不知怎麼收場。
心裡雖然暗驚,他臉上笑容卻不變,只是客客氣氣地道:“大清早的,郡主為何來此處?你此刻不應該在帝都嗎?”
“不關你的事!”朱顏恨他趁人不備出手佔便宜,氣憤憤地回答。
“皇太子可知道你來了葉城?”白風麟又問。
“也不關他的事!”朱顏心情不好,一句話又把他堵了回去。
白風麟為人精明,一看便知
道她定然是背著時影出來的,不由得皺了皺眉頭——這丫頭,可真是令人不省心。以她現在的身份,萬一要是在葉城出了什麼事,自己豈不是要背黑鍋?要知道,當初皇太子時雨在葉城失了蹤,自己就被連累得差點丟了城主的位置。這次要是再來一個什麼意外……
白風麟心思轉了一下,口裡便笑道:“看來郡主這次回葉城定有急事,在下地頭熟,不知能不能幫上一二?”
朱顏正準備跳下城樓,聽到這句話卻忍不住頓住了腳步。
是的,這傢伙雖然討厭,卻好歹是葉城的城主,在這個地方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力,當初蘇摩沒有身契,他一句話就辦妥了——此刻她孤身來到葉城,要大海撈針一樣地尋找那個孩子,如果能借助一下他的力量,豈不是可以更快一些?
她正在遲疑,一扭頭卻發現那只紙鶴已經不見了!
“糟糕!”朱顏失聲,來不及多想地一按城頭,就從城樓上跳了下去——那只飛回的紙鶴是唯一可以找到蘇摩的線索,一旦跟丟,就再也無法挽回。
白風麟正在等待她的回答,卻看到她猝不及防地拔腳就跑,心裡一驚,連忙跟著她躍了下去。
他為人機警,剛才雖然只瞥了一眼,已經看出這個紙鶴不同尋常,似乎是傳訊之術所用——這個小丫頭跟著紙鶴跑到這裡,到底想做什麼?而且,居然是瞞著時影?
他心底飛快地盤算著
,眼裡神色有些複雜,看了一眼對方。
“在這裡!”朱顏眼角一瞥,歡呼了一聲。
只見那只紙鶴歪歪斜斜地在空中盤旋了片刻,轉入了一條小巷子。朱顏連忙跟了過去,一路往前追趕,那只紙鶴漸漸越飛越低,幾乎貼到了地面,顯然附在上面的靈力已經接近枯竭。
這條小巷又破又窄,坑坑窪窪,她只顧著往前追,差點摔倒。
“小心!”白風麟藉機再度出手,扶了她一把。
然而此刻,朱顏顧不得和他計較——因為就在那一瞬,那只紙鶴去勢已竭,就這樣直墜了下去,消失在陋巷的溝渠裡。
“糟了!”她一聲大喊,顧不得髒便立刻撲通跪下,伸手去撈。然而紙鶴在失去靈力後已經重新變成了一片廢紙,入水即濕,隨著溝渠裡的水,捲入了深不見底的地下。朱顏來不及用術法來停住水流,便已經消失不見!
她撲倒在溝渠旁,一時間氣急交加,捶地大叫了一聲。
白風麟正在出神,驟然被她小豹子似的吼聲嚇了一跳,看著她急得跳腳的樣子、卻又覺得可愛,下意識地想伸出手摸摸她的長髮,手指剛一動、又硬生生地忍住。
他在一旁看著這個嬌艷的少女,心思複雜,一時間千回百轉。作為白王庶出的長子,他自幼謹慎小心,如履薄冰,長大後做人做事手腕高明,擅長察言觀色,深受父親寵愛,被立為儲君。二十幾年來,他步步為營
、向著目標不動聲色地一步步逼近,一度以為自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
然而此刻,意中人近在咫尺,他心裡卻清楚地知道:無論怎麼奮鬥,自己這一生、只怕是再也得不到眼前這個少女了。
前日,當白王從紫宸殿回來,告訴他取消了這門婚約時,他心中煎熬,卻連一聲抗議和質疑都不敢有——因為他知道,他不過是一個地位尚未穩固的白族庶子,又怎能和空桑的帝王之血對抗?
這種如花美眷,就如永遠也無法逾越的血統一樣,將成為他畢生的遺憾。
白風麟看著她的側臉,雖然表面不動聲色,心裡卻翻江倒海,也是一陣苦澀——這種奇特的自卑和自憐,曾經伴隨過他整個童年,但自他成年掌權以後卻還是第一次出現。
朱顏在水渠邊看了半晌,知道回天乏力,怏怏地站了起來。
雖然還是清早,但不知為何、天色已經陰了下來。風從北方吹來,拂動少女暗紅色的長髮,美麗如仙子。
“郡主莫急,”白風麟看到她即將離開,終於回過神來,連忙趕上去慇勤地詢問,“你這是在找什麼?”
“我家的那個小鮫人不見了!”朱顏失去了最後的線索,心裡灰了一半,一跺腳,“原本還指望這只紙鶴能帶我去找他,現在連一點希望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