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間,忽聽暖閣方向傳來一陣長叫:「阿晴。」
叫聲未絕,一道人影順著石徑如飛瀉下,惶急叫道:「阿晴,你在哪兒?」
谷縝聞聲迎了上去,叫道:「陸漸,怎麼了?」
陸漸急切道:「你見過阿晴麼?」
谷縝道:「不曾見得,她沒在暖閣中麼?」
陸漸道:「方纔她要喝我親手燉的雞湯,我去廚房殺雞燉好,放心不下,又轉了回來,哪知暖閣中竟沒有人,桌上用胭脂留了字跡,說什麼她去了,還讓我不要輸給萬歸藏。」
谷縝哦了一聲,說道:「別急,她身子至虛至若,不會走遠,島嶼四面都有東島弟子警戒,出海已不可能,是以必然在這附近。我和妙妙、萍兒四處找找,你去叫鬼鼻來,聞香識美人,可是他的專長。」
姚晴聽得七竅生煙,暗罵道:「這只臭狐狸,就你心眼兒多,節骨眼上又來搗亂。」但她定下的事,絕不更改,只聽見附近腳步聲沙沙作響,依法屏住呼吸,四肢著地,向著海中慢慢爬去。
浪濤聲越來越響,姚晴喉間乾澀,眼前眩暈,頸上血脈突突亂跳,雖只數丈距離,卻幾乎耗盡她全身力氣,鹹濕的海風吹過,姚晴手下的沙土一變的冰涼潮濕,大海近在咫尺,可對姚晴來說,卻如天涯。
「死也這樣難麼?」姚晴心頭一急,頓時昏了過去。
忽聽耳邊有人叫喚,姚睛迷迷糊糊的張眼望去,只見陸漸臉上滿是淚水,正抱自己,姚睛心中有氣,將他一推,喝道:「滾開。」
陸漸一楞,起身讓開,神色十分茫然。
姚睛淚水盈眶,澀澀地道:「誰叫你管我的。」
陸漸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說道:「阿睛,你怎麼拉,我不明白。」
姚睛罵道:「你個無膽懦夫,什麼都不明白。」
陸漸越發不解,說道:「我怎麼是無膽懦夫?」
姚睛道:「你若有膽,就當和萬歸藏一決勝負,你若的英雄豪傑,就該拿的起放的下,不要管我的死活……」
陸漸聞言一楞,募地將身一挺,凜然道:「阿睛,我從來都不是英雄豪傑,我只是想靜靜地陪著你,至於世間的勝負成敗,我都不放在心上。」
姚睛嬌驅一震,抬眼望去,黑夜中,陸漸的雙眼閃閃發亮,一……星河,也不及萬一。剎時間,姚睛心底深處似乎裂開了,一股激流洶湧而出,攪動翻騰,湧向眼耳口鼻,姚晴只覺眼熱鼻酸、口乾耳鳴,欲哭不能,欲叫不可,這種奇怪難受的感覺,一生中中從未有過。
「晴兒。」一個聲音悠悠傳來。聲音入耳,姚晴渾身顫抖,抬眼望去,只見溫黛、谷縝、仙碧等人走了過來,溫黛俯身蹲下,姚晴撲入他懷裡,哇的一聲,終於哭出來,邊哭邊道:「師傅,我,我寧可死了,也,也不要做他的累贅……我寧可死了,我死了,就沒人拖累他了……」
陸漸只覺一股酸氣直衝眼鼻,驀地大聲道:「你死了,我就剃光頭當和尚去。」
姚晴胸中百味雜陳,忍不住大罵道:「臭陸漸,你就知道氣我,你信不信,我現在就死給你看……」說罷躍身欲起,卻被溫黛緊緊抱住。
溫黛沉吟一陣,說道:「晴兒,你別任性啦。」
姚晴道:「師傅你沒瞧見,他故意說些混話氣我麼?」
溫黛道:「你們間的事夾纏不清,我也就不多說。這幾日我想了許久,忽然想到一件事,倘若運氣好,或許你的傷勢並非不治。」
陸姚二人說來說去根底都在這傷勢上,陸漸聞言,頓時雙膝跪倒,顫聲道:「地母娘娘,你大恩大德,救救阿晴好麼?」說罷又要磕頭。
溫黛忙將她扶起來,說道:「你先起來,我話中之意你沒聽明白,以我的醫術,確實救不了她。」
陸漸心下一沉,尋思:「地母醫道,天下無雙,她都救不了,誰還救的了?」溫黛看出他的心思,說道:「我這點兒醫術都是當年思禽祖師傳下來的。思禽祖師所學甚博,醫道並非專攻,有位前輩比起他來,還要厲害許多。」
陸漸怪道:「哪位前輩?」姚晴也心生好奇。
溫黛說道:「你們可知三百年前有過一位了不起的女神醫麼?」
陸漸心頭咯登一下,脫口道:「地母娘娘說得可是發現隱脈、帶走潛龍的那位女神醫。」
「敢情你也知道。」溫黛說道:「那位女神醫的醫術勝過我十倍,當年她與西崑崙祖師結為夫婦,攜潛龍遠走海外,許多神妙醫術也隨她這一去,絕跡中土。後來思禽祖師從海外歸來,帶回若干醫典。」但據先師推斷,那位女神醫出身天機宮,深諳典籍保存之道,所署醫典必留副本,談若不出所料,這副本還在潛龍之上。」
陸漸強自按捺心跳,說道:「這麼說起來,只要找到潛龍,就能找到那部醫典?」
溫黛道:「是啊,我醫術有限,救不得晴兒,但那位女神醫確有起死回生的手段,若能找到那部失傳的醫典,或許能找到醫治晴兒的法門。只不過這其中的機會亦是渺茫的很。」
陸漸沉吟未決,谷縝忽道:「縱然機會渺茫,卻也勝過絕望的好。說起來,那位女神醫和我東島淵源甚深,無論醫道人品,均是超凡入聖,叫人好生佩服。」
陸漸忍不住問道:「你也知道那位女神醫。」
谷縝道:「是呀,論族譜,花祖師和我谷家還有莫大的關係。」
陸漸道:「花祖師?」
谷縝道:「你部知道麼?女神醫姓花,名諱曉霜,她的弟子姓趙,本是大宋苗裔,後與島王釋海雨的獨女成婚,育有一女,晚些嫁給我家的先祖遠昭公,遠昭公入贅趙家之後,留在靈鰲島。所以說,論道東島谷家的緣起,還在曉霜祖師那裡。」
這些緣由西城諸人也是第一次聽說,想到東島西城本是同源,心中滿不是滋味。
陸漸又問道:「地母娘娘,那本醫典可有名兒?」
溫黛道:「名字奇怪的很,叫做《相忘集》。」
陸漸將書名默念數次,牢記在心,轉身道:「谷縝,我決定帶著阿晴和你一塊去尋找潛龍。」
谷縝微微點頭:「此去既有山海之險,又有絕世強敵,大哥你可要想明白。」
陸漸道:「我已想明白。我不能讓你孤身冒險,又不能丟下阿晴不顧,索性一同前往,生死在一起。」說道這裡,嗓子微微哽咽,注視姚晴道:「阿晴……」
姚晴咬牙道:「你去,我就去,大不了死在半路上,一抔黃土埋了便是,那也勝過淒淒切切,死在閨房裡。」
谷縝不禁由衷讚道:「姚大美人,這話說的豪氣。」又向眾人道,」我還請寧姑娘。左兄,虞兄,仙碧姑娘也到寒舍一聚,這幾日我專研那些線索,略有心得,想和大伙分享一二。」
幾人中寧凝與左飛卿不在,仙碧自去叫來。不多時,齊聚谷縝房中,左飛卿內傷頗重,容色憔悴,虞照腿傷未癒,卻豪興不減,嚷著要和谷縝拼酒,被仙碧埋怨一番方才作罷,神色間好生氣悶,寧凝坐在角落裡,神色淡淡的,絲毫不見喜怒,也不看上眾人一眼,唯有聽說陸漸要去,眼裡生出一絲光彩,但聽說姚晴同去,那神采便又暗淡下來了,低著頭一聲不吭。
寒暄數句,谷縝道:「五條線索諸位想必都已知道,我以為五者當有先後若要破題,還需從第一條線索龜銘著手。依我之見,龜銘二字,解釋有三:一是石龜所托碑銘,這類碑銘天下間數不勝數,大至皇城古墓,小至衢中路邊,鎮不知如何找起;二是與龜有關的銘文,更是海底撈針,無從著手……」說到這裡,頓了一下,仙碧忍不住問道:「第三點解釋呢?」谷鎮微一遲疑,說道:「第三點麼,我也拿不定,我以為這龜,說的便是此間。」
眾人均是一驚,紛紛道:「靈鱉島?」
谷縝道:「大家或許都想,思禽先生與我東島仇怨甚深,豈會將潛龍線索留在靈鱉島。但他是聰明之人,所設的謎題,決不會是耗費人力的笨題死題,必是出人意料的巧題,故而第一第二兩個解釋都難說通,東島本是最不可能藏其線索的地方,但若將第一個線索藏在此間,卻又最為出人意料。」
姚晴冷不丁道:「這島上可有什麼碑銘?」
谷縝道:「島上碑銘不多,只有二十多處,年代早于思禽祖師的,則只有六處。」
仙碧沉吟道:「我昨日想到這點,仔細瞧來,並未發覺異樣之處,待到天亮,還請諸位一同前往,人多眼利,或許能夠發現蛛絲馬跡。」眾人紛紛答應。
次日天明,眾人聚齊,一同前往散落島上的各處碑銘,谷縝特意帶上薛耳,聆聽碑中可有夾層,一路尋去,均無異樣。走走停停,輾轉來到一道澗水邊,雪浪飛濺,雲氣蔚然,兩側各有一座小峰,青翠可愛,彷彿融入悠悠碧空。
一行人溯流而上,來到澗水發源之處,卻是一眼墨綠小潭,潭邊立著一方白色石碑,碑上撰寫銘文:「玉泉銘:良常西麓,源澤東洩。飲玉成漿,饌瓊為屑。天籟虛徐,風簫泠澈。三變玄雲,九成絳雪。多閒散人花鏡圓撰,某年某月某日。」
薛耳用木椎敲打碑身,聽了一會兒,搖頭道:「不是空的。」眾人均感失望,又看石碑銘文,仍無所得,正想放棄,寧凝忽道:「這碑有古怪,字後面還有字。」
眾人聞言驚喜,均知她懷有」色空玄瞳」的劫術,能夠見人之未見,紛紛注目向她望去。只見寧凝轉身取來一些草葉,擠出葉中碧綠汁液,塗在碑上,塗滿之後,又攢袖蘸水,抹去綠汁,但碑上多數地方綠汁抹盡,若干處卻附著淡淡綠意,觀其連綴變化,如有文字一般。
眾人見了,恍然大悟,原來石碑上若干處被尖銳鋼針刺出細密小點,連綴起來,便成文字,尋常人乍眼看來,碑面不過略顯粗糙,再細看些,也當是風蝕所致,唯有寧凝目力奇妙,方能看出。塗上草葉綠汁後,碑面光滑處汁液容易抹去,粗糙處則有汁液殘留,難於草草抹盡,是故顯出字跡來。
眾人凝神細看,卻是四行怪句:
「巫巫巫巫烏
雅雅頁公
一鵝行千古
閃轉不見人。」
左飛卿瞧一眼便道:「這是謎語吧。」
「卻是謎語。」谷縝笑道:「第一句烏字下的四點大得奇怪,這四點是烏鴉的爪子,可稱作烏足。合上前面四個巫字,便是四巫烏足,烏字也可解做烏有,巫無足,則是去掉『巫』下一橫,四巫無足,是一個眾(按,眾的繁體字)字。第二句易解,雅字一大一小,乃是『大雅小雅』,頁公和一個『頌』字,詩經風雅頌,大雅、小雅、頌都有了,中間缺的正是風字。第三句,一鵝行千古,鵝的形狀似一個之字,這不必說;第四句,閃字不見了人,正是一個門字;四字合起來,正是『眾風之門』。」
說到這裡,他和施妙妙對視一眼,齊聲道:「風穴。」
仙碧吃驚道:「難道說下一個線索在風穴裡?」
谷縝歎道:「不錯,只是那裡是我東島的禁地,如何去得?」眾人面面相覷。
谷縝沉吟一陣,忽道:「非常之時做非常之事,看情形思禽先生已然去過那裡,他去得,我們就未必去不得。」
於是帶著眾人前往風穴,風穴在鰲頭磯左後側,地處懸崖半空。眾人還未看見,遠遠便聽風聲淒厲,忽大忽小,大如牛吼,小似蟲鳴,真是千變萬化。
順一條羊腸小道攀上風穴,陣陣罡風稍稍瀉來,砭肌刺骨。穴口黑洞洞的,穴前青石常年經受風力砥礪,光溜溜寸草不生,水汽凝結成冰,附在石上,色澤青碧,閃閃發亮。谷縝和施妙妙見狀,各自回憶起幼時頑皮取冰的趣事,那次小小理想經歷多年,仍是記憶猶新,二人對視一眼,心底都是一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