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情慾言又止,終於斂眉垂目,歎了口氣。梁蕭見狀,更是無疑,怪道:「但也奇了,那人既與道長有仇,何不早來報復?以他的本領,誰能抵擋得住。嗯,他到底打的是何主意?」一時皺眉難解。了情聽到這話,眼中也透出迷茫之色,喃喃道:「是呀,他怎地不自己來?」
二人各懷心思,俱都默然,一時山崖上只聞風吹雪落,沙沙有聲。驀然間,山下一個怪裡怪氣的聲音說道:「奇怪,找遍全山都沒有,是不是弄錯了消息,老窮酸根本就不在華山。」二人聞言,都是一驚。
卻聽另一人尖聲應道:「你放狗屁,老子打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哼,那些道士都說見過老窮酸,你且用豬腦子想想,天底下還有第二個讀書人跟他一樣窮麼?」前一人罵道:「你胡老千狗放屁,老子挨了一夜的鳥風,吃了一嘴的鳥雪,怎就沒看到窮酸半個影子。」頭一個人哇哇大叫:「他媽的,你信不過老子,老子跟你拼了。」乒乒乓乓,似乎動起了手。
忽聽一人粗聲大氣道:「兩個放屁狗都給老子閉嘴。奶奶的,若不找到那廝,蕭大爺定把咱們腦袋擰下來當蘸面醬吃。」一個粗中帶啞的聲音笑道:「說得是,蕭大爺大約也趕來了,若沒找到窮酸,俺們十九要落個謊報軍情的罪名,定被抽了腸子,繫在脖子上吊死啦!他媽的,都怪胡老千消息來得不穩妥。」那個怪裡怪氣的聲音怒道:「胡老萬你放屁。當初老子一說,你就忙著將鴿子放了出去,現在卻來說老子,分明是想推卸罪責,老子跟你拼了。哎喲……」想必是忙著罵人,吃了尖嗓子一記。胡老萬哈哈笑道:「胡老十打得好,打得妙。哼,胡老千你操我祖宗就是操你自家的祖宗,又能佔到多大便宜?怎麼著,鴿子是老子放的,卻是胡老一讓老子放的,你甭想將罪責推到老子頭上。」話音未落,忽聽一個細聲細氣的聲音道:「依我看,胡老千的消息沒錯的,老窮酸十九還在山上,胡老十不許打胡老千了,大家上山去看。」只聽胡老十高叫道:「胡老千,老子看胡老一的面子,放你一馬……哎喲……胡老千你敢偷襲……」
叫喊聲中,山崖頂上人影數晃,現出五個人來。五人都是又高又瘦,小眼睛、大蒜鼻子、獅子嘴,均著一身黑白相間的格子衣服,活像弄雜耍的小丑。有兩人一個揪住對手的鑌鐵人手,一個抓住對方的鑌鐵鑭,怒目相向,該當就是那胡老千和胡老十了。
梁蕭和了情對視一眼,均感吃驚:「這五人說話亂七八糟,手腳卻好快。」其中一人細聲細氣地道:「原來上面還有房子。胡老百,你去問下那兩個人。」聽聲音當是胡老一了。他才說完,就見一人腰繫銅喇叭,大搖大擺走了過來,一指了情,卻又哼了一聲,兩眼上翻道:「老子不跟娘兒們說話。」轉手指著梁蕭鼻子道:「你,看到一個穿破衣服、長黑鬍子的窮酸嗎?」梁蕭尋思道:「他說得莫不就是那個儒生?」轉念笑道,「天下穿破衣服、長黑鬍子的窮酸多得是,你問哪個?」胡老百哼道:「老子忘了說,他眼窩裡有一顆黑痣。」梁蕭心頭瞭然,笑道:「眼窩裡的黑痣?老子哪看得清楚。」
胡老百咦了一聲,瞪著梁蕭怒道:「你敢跟老子自稱老子?」梁蕭道:「你敢在老子的面前稱老子,老子怎麼不敢自稱老子,你說老子不敢自稱老子難道老子就不自稱老子,老子偏要跟你自稱老子,老子叫了你又能奈何老子?」他一口氣說得快極,胡老百較為遲鈍,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哇哇大叫:「反了反了,混賬小子,老子揍扁了你。」呼地一掌便拍了過來。
梁蕭伸手一格,但覺勢大力沉,心頭頓凜,足下驀地一轉,胡老百站立不住,向右疾躥,但他機變神速,倏地借勢移步,一個馬步站穩,瞪著梁蕭,面有驚色。梁蕭卻更覺吃驚。這招『鄭玄轉渾天』出自石陣武學中的『玄易境』,玄奧異常,本以為出其不意,能摔這渾人一跤,誰知竟然無功。他正想如何應對,卻聽了情歎道:「你們尋那書生有事麼?」
胡老百兩眼又翻,大聲道:「老子不跟娘兒們說話!」了情眉頭一皺,甚是窘迫。胡老百打量梁蕭,嘿然道:「小子,看不出你還有兩把刷子!」梁蕭笑道:「老子就是開刷子鋪的,你要買刷子麼,我這裡可不止兩把!」胡老百信以為真,冷笑道:「老子不買刷子。哎呀,不對,老子是說你有刷子,但老子不買刷子。哎,也不對,老子怎就沒聽說過江湖上有賣刷子的高手?」當即搔頭沉吟,意甚苦惱。梁蕭竭力忍笑,了情卻不禁莞爾。
那邊胡老千和胡老十又打起來,胡老一與胡老萬拉了一會兒架,沒聽見胡老百回話。胡老一忍不住道:「胡老百,你問清楚沒有?」胡老百道:「這邊有個小子,老子幾乎被他摜一跤……」話沒說完,四道人影快若閃電,倏地搶到胡老百身前,齊聲嚷道:「是麼是麼?定然與老窮酸有關啦!」胡老百雙手亂擺,道:「不是不是!他說他是賣刷子的,老窮酸卻是唸書的,牛頭不對馬嘴。」
胡老萬瞅了梁蕭一眼,嘴一撇,忽地一把抓出,笑道:「你賣什麼刷子?」話才出口,五指已到梁蕭胸前,勁風獵獵,十分凌厲。梁蕭一躬身,手成拈花之形,食中二指拂他小臂。胡老萬好似吃了一驚,忙收手嚷道:「不對不對,胡老百,他哪裡是賣刷子的?他會如意幻魔手,分明是蕭大爺的後輩。」話一出口,眾人無不變色,了情也詫然看著梁蕭。此時阿雪和啞兒聽得叫聲,也走了觀門,啞兒背了一個大包裹,手裡牽著那頭白驢「快雪」。
胡老百聽得胡老萬叫喚,頓時臉都白了,小聲道:「老……老子怎麼知道啊?他剛才又沒用這招,是……是他自己說賣……賣那個的。」胡老萬猛然跳開三尺,指著胡老百叫道:「與我無關,與我無關,是胡老百說你賣刷子的。」胡老一也冷笑道:「胡老百,你怎麼胡亂說話呢?你說蕭大爺的後輩賣刷子,就是說蕭大爺賣刷子。你說蕭大爺賣刷子,不是在他老人家臉上抹屎嗎?你在他老人家臉上抹屎,他老人家還會原諒你嗎?」胡老一這番言語,了情等人莫名其妙,胡老百卻一撇嘴,驀地捶胸頓足,哇哇大哭起來。
梁蕭心中通透,沉吟道:「胡老百,你先別哭,你好好答我話,我就不告發你。」胡老百一聽這話,便如黑夜裡看到一線曙光,兩三把抹了淚,說道:「胡老百答話,從來都一個字一個釘,踏踏實實,童叟無欺……」梁蕭不耐道:「廢話少說,我問你,蕭大爺來華山幹什麼?」胡老百說道:「只因老窮酸自不量力……」胡老一忽地插口道:「自取滅亡。」胡老十接道:「十惡不赦。」胡老千高叫道:「罪該萬死。」胡老萬一時想不出什麼詞,便道:「上面說的統統都是我想好的,只是被你們搶了先。」其他四人大怒,齊齊啐了一口唾沫,胡老萬慌忙讓開。
梁蕭得知蕭千絕的消息,不覺焦躁起來,一揚眉毛,厲聲道:「不要東拉西扯。」胡老百哼了一聲,偷偷瞅他一眼,不情不願道:「五年前,蕭大爺突然傳來黑水令,讓咱們務必找到那個十惡不赦、罪該萬死的老窮酸,於是大夥兒便離了中條山,滿天下尋找,後來聽說他在華山,大夥兒便趕來了。」了情聽到這裡,奇道:「中條山?你們五個莫非就是號稱『中條山中寶,一十百千萬』的『中條五寶』。」那五人兩眼同時一翻,脖子一梗,齊聲叫道:「老子不跟娘兒們說話。」了情瞧他們神色,心知猜得不假,不覺忖道:「我還未入玄門前便已聽說過這五個怪人,人是傻里傻氣,但武功奇高。他們口中所言的蕭大爺,想必就是蕭千絕了,可是梁蕭怎地會他的功夫?」
卻聽梁蕭又道:「胡老百,那老窮酸是誰,蕭千絕為何找他?」胡老百雙手一攤,哭喪著臉道:「蕭大爺沒說,咱們也不知。總之找不到老窮酸,蕭大爺就會大發脾氣,一發脾氣就要動刀子,見人殺人,見鬼殺鬼……」胡老萬冷笑道:「好啊,你先說蕭大爺賣刷子,現在又罵他見鬼。」胡老百臉色刷地煞白,急道:「這……這……胡老萬你誣陷老子,老子跟你拼啦……」便要上前揪打,其他三寶忙將二人拉住。
梁蕭忍不住道:「中條五寶,你們囉唆半天,那老窮酸究竟是誰?」「中條五寶」面面相覷,忽地五個腦袋一湊,嘀咕一陣。胡老一說道:「小子,你既會蕭大爺的武功,怎不知道老窮酸的名號?」胡老十點頭道:「對,咱們哥五個,想稱量稱量,看你是否真是蕭大爺的後輩。」倏然上前,一招「二郎擔山」,左掌橫拍,右掌豎劈。
梁蕭正要拆解,忽見一支竹簫從旁伸出,點向胡老十腰際「神闕」穴,胡老十全神試探梁蕭,不想有人偷襲,心驚之下,疾往後退,誰知那竹簫比他退勢更快,正中他神闕穴。胡老十小腹一痛,面紅耳赤軟倒在地。耳邊只聽梁蕭叫道:「了情道長……」話音未落,胡老千、胡老萬哇哇怪叫,撲向了情。了情一腳挑開胡老十,竹簫一晃,分刺兩人。胡老千掄掌抵擋,不料掌心著竹簫點個正著,劇痛無比,頓時右手微縮,露出破綻。了情竹簫抵入,一簫分出雙形,胡老千肩井、迎香二穴各中一簫,咕咚一聲,歪在地上,嘴裡大叫道:「不算不算,老子是輕敵……」眼角一斜,忽見胡老萬也摔倒在地,頓時怒氣煙消,咧嘴笑道:「哈哈,胡老萬,老子輕敵,你也跟著輕敵。」胡老萬被點中期門穴,胸口酸麻難當,聞言怒道:「放你媽的屁,老子才不輕敵,所謂好男不跟女鬥,老子這是讓她一招。」胡老千笑道:「放我媽的屁,也是放你媽的屁,你可沒佔到便宜,哈哈。」他自覺佔了上風,興高采烈,狂笑不已。
阿雪聽他們對話,忍俊不禁,咯咯直笑,啞兒也失了矜持,掩口偷笑。胡老萬正覺晦氣,聞聲瞪眼道:「老子雖不跟娘兒們說話,但你兩個雌兒再笑,老子可要罵人啦。」阿雪撅嘴道:「你瞧不起女人,怎又被女人打倒啦?」胡老十、胡老萬、胡老千六眼一翻,齊聲叫道:「老子不是被打倒,老子是讓她一招。」阿雪刮臉道:「輸了不認賬,三個厚臉皮。」胡老十眼珠一轉,忽道:「臭丫頭,你敢往我肚皮上踹一腳嗎?你敢踹老子,老子就認輸。」阿雪道:「怎麼不敢?」正要起腳,忽聽梁蕭道:「阿雪別上當,他想借你腳力解穴!哼,這傢伙瞧起來傻兮兮,居然還會耍心眼。」阿雪恍然大悟道:「哎喲,多虧哥哥聰明,否則就被騙啦。」
胡老萬怒視梁蕭道:「你是蕭大爺的後輩,怎麼幫外人?」梁蕭冷笑道:「蕭千絕做我的後輩還差不多。」胡氏兄弟勃然大怒,紛紛大罵「騙子」。梁蕭懶得理會,心忖道:「了情道長怎會出手。嗯,歸藏劍經她使出,確實比我高明多了……」
就在中條三寶聒噪的當口,了情與胡老一,胡老百已鬥得二十餘回合。那二人久戰不下,各自拆下兵器,胡老百使一個銅喇叭,不時以喇叭口來鎖了情的竹簫,大開大闔間,勁風灌入,喇叭發出嘟嘟之聲,叫人煩心。胡老一則使一個薄鋼片打造的風車,好似小兒玩具,經風一吹,飛轉不已,鐵風車在了情身邊飄忽來去,發出嗚嚕嚕的怪嘯聲,十分刺耳。
因他二人使盡全力,了情急切中也難勝出,鬥了五十來招,胡老一陡然用力過猛,咯的一聲輕響,風車脫出手柄飛出。了情見他兵器脫手,趁機揮簫縱擊,胡老一移步閃避,胡老百揮銅喇叭來救。了情借力打力,挑開喇叭,竹簫在風中發出一聲激鳴,壓過喇叭聲響,逼近胡老一心口。胡老一忙以風車手柄抵擋,正當此時,了情忽聽梁蕭叫道:「小心。」話音方起,身後風聲陡疾,竟是那鐵風車順風轉回,明晃晃的鋒刃劃向了情的後頸。原來,這胡老一的鐵風車以機栝發出,有去而復還之妙,他發出風車,裝作躲避,將了情引到鐵風車必經之地,胡老百則趁機搶攻,分散了情心神,一等鐵風車轉回,便能割中了情後頸。
了情也非等閒之輩,應變奇快,頸後風聲方起,便已躬腰低頭,但依然晚了半分,即便躲開頸項,後腦也必然受傷。眾人未及驚呼,卻見那風車似被人從下頂了一下,斜往上躥,堪堪從了情頭頂掠過。
胡老一絕招落空,不覺瞪圓雙眼,咦了一聲,伸手將風車掛回手柄,未及再發,忽覺腋下一麻,半身頓時僵直。此時了情反簫點來,胡老一動彈不得,應簫而倒。剩下胡老百一人,驚得哇哇大叫,沒頭沒腦舞動喇叭,護住全身。
誰料了情並不進擊,只是一怔,垂下竹簫,慢慢掉轉身子,望著松林歎道:「你到底來啦?」眾人見狀,都覺奇怪。胡老百見了情癡癡怔怔,大覺有機可乘,喇叭一掄,掃她背部。梁蕭瞧得分明,向前一撲,捏起一團冰雪,擲向胡老百小腿。就在這時,只聽空中哧的一聲,一道綠影倏忽閃過,比梁蕭的雪團還快了一倍。
胡老百正掄圓胳膊,背心倏麻,銅喇叭一個拿捏不住,嗖地丟得老遠。這時梁蕭的雪團也恰好趕到,雪中蘊滿內勁,力道非輕,胡老百挨了這下,搖搖晃晃,大罵道:「哪個挨千刀的賊坯子,縮頭縮腦暗算老子?有種的明刀明槍……哎喲……」驀地支持不住,四腳朝天,訇然摔倒。
身後鬧罵紛紛,了情卻始終不曾回頭,怔怔望著松林,眉梢上透出一絲苦澀,長歎道:「既來之,則安之,你……下來吧。」梁蕭也看出古怪,搶前一瞧,只見胡老百後心隱約露出一絲綠色,一旦看清,不自禁倒吸一口涼氣,原來竟是半截松針。要知松林距此約有七丈,這松針又輕又細,不但穿透風雪,遠及數丈,更打傷胡老百這等高手,如此神通,真如天人。
松林中沉寂片刻,忽地傳出一聲輕輕的歎息,樹枝上冰雪簌簌而落,隨之飄下一人來。梁蕭一瞧來人,頓時失聲叫道:「哎喲,是你?」地上的「中條五寶」也齊叫道:「是老窮酸。」叫喊聲驚喜參半。那來人儒衫破舊,長鬚烏黑,正是日日與梁蕭鬥劍的儒生。
梁蕭話一出口,猛然拔劍躍出,擋在了情身前,揚聲道:「道長、阿雪、啞兒,你們快走,我擋他一陣。」啞兒不明所以,只是發呆,阿雪卻傻傻地道:「哥哥啊,他不像壞人呀?」梁蕭眼看事情危急,兩個人卻一個呆一個傻,心中大急,回頭再瞧,卻見了情也不移步,只盯著那儒生出神,不由急道:「了情道長,還不快走麼?」了情卻一動不動,向那儒生歎道:「中條五寶說的你都聽到了麼?」儒生苦笑道:「都聽到啦!」
了情道:「那你要與蕭千絕相見麼?」儒生定定地看著她,喃喃道:「當年我答應過你,蕭老怪不來惹我,我也不去找他。如今卻是他來尋我,數十年的恩怨,也該有個了斷!」梁蕭聽二人一問一答,竟然不似仇敵,倒像是多年未見的好友,不覺心中茫然。
卻聽了情又道:「你……你又怎麼知曉我在這裡?」儒生眼裡掠過一抹痛色,緩緩道:「那天在弈棋亭邊,我見這少年使出歸藏劍,便已知道了。唉,沒料到我苦苦追尋二十四年,終究尋到你的蹤跡,可……歡喜一過,卻又如何呢……就算……就算尋到你,你終究還是要捨我而去的……」了情聽得這話,眼眶一紅,驀地充滿淚水,澀聲道:「所以你就不來見我?」
儒生手臂揮出,似乎想給她拭去淚水,但終究垂手道:「是,若你不知道,就不會離開這裡,我只想這樣遠遠瞧著你。唉,我見你傳這少年『歸藏劍』,便千方百計指導他,既讓他學得又快又好,又不讓他發現破綻,只盼能讓你歡喜。唉,每每看到你的笑臉,我便有說不出的開心。」梁蕭至此方才恍然大悟:「他就是那位用劍的大宗師麼,原來他竟是故意指點我,難怪我學得那麼快。」
了情搖頭道:「你這樣做,還是當年不可一世的公羊羽麼?」梁蕭但覺公羊羽這名字有些耳熟,略一思索,想起當年在百丈坪上,父母曾議論過這個名字,一時心頭更奇。
卻見公羊羽長長吐了口氣,望著層雲密佈的天空,慘然道:「林慧心已成了情,公羊羽還會是當年的公羊羽麼?哈哈,了情,了情,恩怨情仇,盡皆了了麼!」驀地仰天慘笑,震得林梢冰雪瑟瑟而落。
了情搖頭道:「我明知勸你也是枉然。但還是勸你遠遠走開,不要和蕭千絕交手。」公羊羽冷笑道:「這怪得了誰?當年我與蕭老怪兩敗俱傷,誰也動彈不得,唯有你在場中,你舉手之間便可殺他,可你偏偏心軟,救我之時竟還將他救了,還勸我二人不要再鬥。蕭老怪生平最重恩怨,嘴上雖然不答應,但這二十多年來當真沒再找我。哼,他不找我,我也聽你的,不去找他。但如今他既然找上門來,我若逃走,豈非懦夫。」
了情皺眉道:「你可有勝算麼?」公羊羽搖頭道:「我與他生平交手不下百次。我沒創出三才歸元掌時,始終難分高下。練成之後,我勝他敗。嘿,那次蕭老怪跑得比兔子還快。後來他武功大成,找上天機宮,傷了花無想,我雖然用『太乙分光劍』將他逼走。但以二敵一,怎麼也算我輸了。後來我創出歸藏劍,再與他鬥,前後十餘次,誰也勝不得誰。如今一過二十年,哼,我也頗想知道,老怪物與老窮酸,誰更厲害一些!」
地上的胡老一忽地叫道:「自然是蕭大爺厲害,老窮酸膽敢迎戰,一定落花流水。」胡老十接口道:「夾屁而逃。」胡老百道:「死無全屍。」胡老千道:「暴屍荒野。」胡老萬落到最後,一時想不出好詞,只得道:「你們上面說的都是我想好了的,就是被你們搶先說了。」其他四寶大怒,紛紛唾他,可惜躺在地上,口水不能及遠。
公羊羽目視了情,淡淡道:「慧心,你方才拿這五人,是想制住他們,不讓他們送蕭老怪的戰書給我吧?」說罷轉身冷笑道:「黑水令在誰身上?」胡老萬道:「在胡老一身上。」公羊羽走上兩步,從胡老一懷裡取出一枚黑沉沉的鐵牌,正面刻著「無法無天」,背面卻是「倒行逆施」四字。
公羊羽驗證無誤,向胡老一道:「告訴蕭老怪,我在此地等他,若是方便,不妨帶口棺材來。」梁蕭聽得一驚:「公羊羽遇上蕭千絕,真是一場好鬥,但若他將蕭千絕一劍刺死,我一生大仇豈非無從得報?」想到這裡,他不由茫然。忽聽公羊羽厲聲道:「聽清楚了麼?」胡老一老實道:「聽清楚啦。」公羊羽喝一聲:「好!」隨手一擲,胡老一重重跌落,只覺渾身筋骨欲散,嗷嗷痛叫了兩聲,忽覺穴道竟然解了,急忙躍起,分別給四個兄弟解開穴道。
五人抱頭鼠竄,正要下山。公羊羽忽地兩眼望天,冷哼一聲,道:「你們當這裡是菜園子,想來便來,想走便走嗎?」中條五寶聞聲雙腿一軟,各各止步。胡老十大聲道:「不走怎地?難道你老窮酸還要請老子吃飯?」公羊羽呸了一聲,道:「爾等有眼無珠,敢對慧心無禮。哼,限你們每人向她叩上十個響頭,要麼,便留下兩隻招子。」胡老一怒道:「老子死也不向娘兒們磕頭!」其他四人紛紛稱是。
公羊羽目中寒光一閃,沉聲道:「好,你們自己掏眼珠子,還是窮酸代勞?」中條五寶面面相覷。胡老一忽道:「既然如此,就用那招!」胡老十點頭道:「對!」公羊羽不耐道:「什麼那招這招,兩個招子都要!」
胡老百笑嘻嘻道:「老窮酸,別人說你很有學問,老子卻偏偏不服,今天就要撕你面子!」公羊羽打量他一眼,冷笑道:「就憑你們五個草包?」梁蕭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胡老千瞪他一眼,怒道:「小畜生你笑個屁。老窮酸,你敢賭不敢賭?你輸了就放老子走,老子輸了,任你處置!」公羊羽又好氣又好笑,心道:「瞧你五個弄些什麼玄虛。」便點頭道:「好,一言為定!」
胡老萬嘿然道:「老子先出個對子,你來對,對不上就算輸!」公羊羽眉頭大皺,但仍點頭應允。卻見胡老萬搖頭晃腦,大聲道:「上聯是『一十百千萬,中條山五寶』。」公羊羽皺眉道:「這算什麼狗屁上聯?」胡老一嚷道:「對不出就對不出,別找借口!」公羊羽臉上冷笑,胸中卻甚是氣惱:「這上聯不但狗屁不通,且又極不好對。對聯中最難對的就是數字聯,這一句中竟有六個數字,『一十百千萬』這五個數一數大過一數;若以數字對數字,近乎耍賴,也顯不出能耐,須得以別的五個物事應對,而且還須一個大過一個,與上聯對應。不過這也難不住我,度量衡中,錙銖兩斤,分寸尺丈多得是!這中條山麼?大可對個北溟海之類,也不難對,但五寶照應前面五數,我卻不能以五對五,須得另用他數,便似『三光日月星』,就須對個『四詩風雅頌』。可如此一來,又豈非無法照應前面五個物事。我呸,這算什麼鳥上聯,狗屁不通,狗屁不通!」
公羊羽自負才學,明知這句上聯狗屁不通,但想這五個白癡出題,倘若橫了心不對,說出去沒得丟了自家臉面;若是要對,偏又萬無對出來的道理。心下轉了幾個念頭,驀地把手一揮,沉著臉道:「罷了,你們五個給我滾吧!」
中條五寶大喜過望,胡老一挺胸凹肚,哈哈笑道:「蕭大爺說得不錯,老窮酸果然對不出來!」胡老萬也笑道:「是啊,原來老窮酸的學問還不及老子,你們以後不許再叫我胡老萬,要叫老子胡窮儒,哈哈哈!」五人叉腰狂笑,公羊羽勃然大怒,怒哼一聲,目中神光暴漲,中條五寶被他一瞪,心頭發虛,閉了嘴掉頭就跑。才下山崖,五人膽量又增,輪番謾罵。
公羊羽臉一沉,驀地一手按腰,發出一聲長嘯,聲傳數十里,回聲久久不絕,便似偌大華山都在響應。公羊羽一聲嘯罷,揚聲道:「我扳五下指頭,你們再不快滾,便留下五顆狗頭來吧……」山崖下倏地寂然無聲。梁蕭奔到懸崖邊一看,卻見那五人豕突狼奔,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不禁大樂。
了情呆呆瞧著公羊羽施為,直到中條五寶離去,方才歎了口氣,道:「啞兒,我們也走吧!」公羊羽身子陡震,回望了情。卻見啞兒牽著白驢,跟在了情後面。公羊羽直瞧著二人走出數丈,忽地慘笑道:「好啊,慧心,你連替我收屍,也不肯麼?」了情身子一顫,歎道:「你既不肯聽我之言,還說這些作什麼?人在世間,誰又能逃一死?莊周喪妻,尚且擊缶而歌,我一個玄門道士,還牽掛什麼呢?」
公羊羽面色慘白,大聲道:「莊周那廝無情無義,是王八蛋一個!好啊,你既然走了,我活著也無情趣,乾脆敗給蕭老怪好了。」了情淡然道:「也好,我便也做王八蛋好了。」公羊羽呆了呆,驀地仰天大叫一聲,叫聲淒苦無比,一聲叫罷,便伏倒雪中,小孩般捶地大哭。眾人見他一代高手如此作為,初時愕然,繼而好笑,但聽了數聲,又都生出哀憐之意。了情只覺心如刀絞,不由歎道:「你明知我不會改變心意,哭有什麼用呢?」
公羊羽驀地抬起頭來,大聲道:「那好,你要怎樣才能改變心意?天上的日月星辰,我是沒法摘了。但只要我公羊羽力所能及,就算赴湯蹈火,我也一定辦到。慧心,只需你一句話,我立時放下一切,與你遠走天涯!和你相比,什麼武功勝敗,江湖名聲,統統都是狗屁而已。」
梁蕭聽得熱血一沸,心道:「這話也唯有他才說得出口!唉,了情道長怎就不肯呢?」再看啞兒和阿雪俱都定定瞧著公羊羽,不由心道:「想來她們心中,也與我想得一般吧。」
了情癡癡望著遠方,眼裡忽地有了淚光,歎道:「阿羽,你有妻子兒女,原可以過得快快樂樂的。我不過是個尋常女子,論容貌,論武功,論才學,花無媸都勝我百倍!況且,她還給你生了一對兒女!就算你心中再容不下花無媸,難道你忍心不見自己的孩子麼?」她淒然一笑,轉身扶起公羊羽,給他拭去頰上的淚痕,柔聲道,「阿羽乖乖的,回天機宮去吧!林慧心已經死啦,惟有全真了情,恩怨情仇,盡皆了了。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再來苦我?」
梁蕭不由聽得呆了,心道:「這公羊羽竟是花大叔的爹爹,曉霜的爺爺,花無媸的丈夫。唉,我也真笨,剛才說起蕭千絕大鬧天機宮的事,我就該猜到了。也難怪了,公羊羽是有婦之夫,有子之父,了情道長又是好人,自不願拆散人家夫妻父子。看起來,公羊先生終究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想到這個不解之局,很為二人惋惜。
公羊羽呆望著了情,忽地哈哈笑道:「你又叫我阿羽了?哈哈,你又叫我阿羽了?哈哈。」邊說邊笑。笑了一陣,忽又神色一黯,露出追憶之色,緩緩道:「你說得對,花無媸人如其名,容貌無媸,才智卓絕,沒有一絲缺點。但你知道麼?她以玩弄人心為樂,只想永遠縛著我,讓我寸步不離;我卻是一個天地不拘的性子,若是世間沒有林慧心,我寧願醉臥荒野,仰看柔雲,也不想受絲毫束縛。你說快活過日?唉,但從清淵出世以來,我便從未快活過……」他說到這裡,悠悠歎了口氣,兩眼望著東方,便似癡了一般。
默然半晌,公羊羽又道:「那一年,花無想跟蕭老怪交手,傷重去世,花無媸百般責難,說我不該假仁假義,招惹蕭千絕。我一怒之下離開天機宮。後來我想念清淵和慕容,去看孩子。花無媸卻要我認錯,才給我見。哼,我公羊羽何等人,錯不在我,我當然不會認錯。即便如此,我還是惦記著她。沒料到,花無媸竟設計殺你,淮水之畔,她刺你的那劍,我看得清清楚楚,若非當時我武功已成,你還有命麼……」公羊羽說到這裡,慘然一笑,「從那以後,我與她恩斷義絕。如今的公羊羽,只是一介浪人,無國無家,無親無故,無法無天,呸,什麼狗屁窮儒,改叫『六無居士』罷了。」梁蕭見他淒苦神情,尋思道:「花無媸縱然不是好人,但她孤零零將兒女撫養成人,似也有些可憐。」
了情默然片刻,歎道:「無論你如何說,同為女子,我卻知道花宮主對你從未忘情,便是她拿劍殺我,也是因妒生恨。二十年來,我時時記得,你打傷她後,她望著你的眼神。唉!我一輩子也沒見過那樣傷心的眼神!若……若我忘不掉那眼神,便永遠無法答應你。」最末一句她說得決絕異常,全無變更餘地。
公羊羽呆望她片刻,慘然道:「慧心,你心地越好,我就越是放你不下。好,今天你若不答應,我便立在此地,你走也好,留也好,我也不動分毫。若是蕭千絕來了,便讓他一掌打死了吧。」了情氣苦道:「你……我話已說盡,隨你好了!」公羊羽卻再不答話,閉目站在雪地裡,任憑狂風呼嘯,夾著點點雪花,吹落在他身上。了情見他如此無賴,也不禁動了氣,說道:「既然你站著,我也站著,你尋了我這麼多年,我也陪你站上幾天幾夜。」公羊羽眉頭一顫。只見了情雙手一合,也閉上雙目。
啞兒和阿雪見這情形,束手無策。梁蕭一皺眉道:「咱們找些木棍茅草來,為他們搭間草棚,生一爐火。」正要舉步,膝間倏地一麻,幾乎摔倒,低頭瞧去,只見跳環穴上釘著一枚綠油油的松針,只聽公羊羽冷冷道:「臭小子少管閒事。哼,慧心已被我制住,你們扶她進屋去!」
梁蕭心知自己武功差得太遠,違拗也是枉然,只得拔出松針,走到了情身前,果見她前胸幾處大穴均有松針露出,不覺暗駭:「以了情道長之能,竟也難逃松針刺穴之苦麼?」忽見了情睜開雙目,冷聲道:「梁蕭,你別動我。」梁蕭歎道:「道長見諒,待得事了,梁蕭再負荊請罪。」不顧了情呵斥,讓啞兒和阿雪將她抱回觀內。自己則上前兩步,遲疑半晌,說道:「公羊先生,我去過天機宮的。」公羊羽闔著雙目,面無表情。
梁蕭又道:「我見過花無媸,她駐顏有術,好像永不衰老,時常彈奏讓人難過的曲子;我也認得花清淵大叔。」說到這裡,忽見公羊羽眉頭一聳。梁蕭知他心神震動,便續道:「他是個濫好人,做事總是拖泥帶水;至於花慕容麼,大大咧咧,唉,只怕一輩子都嫁不出去。」說著微微一笑,又道,「花大叔的妻子也很好,他們有個女兒,名叫曉霜,是個很好的女孩兒……」他話語一頓,終究忍住,沒說出曉霜生病之事。
公羊羽仍是木然,梁蕭暗暗一歎,正要轉身,忽聽公羊羽歎道:「多謝相告了。」梁蕭道:「不用謝我,你指點我劍法,我效些微勞,也是應當。」公羊羽哼了一聲,道:「你姓梁名蕭?」梁蕭道:「是!」公羊羽沉吟道:「你會蕭千絕的武功?嗯,是了,你以父姓為姓,以母姓為名,你爹爹當是梁文靖,你娘該是蕭玉翎了。」梁蕭渾身一震,掉過頭來,驚道:「你怎知道?」公羊羽皺眉道:「梁文靖那傻小子沒提過我的名號?」意下頗是落寞,歎了口氣,又道,「那傻小子還好麼?」梁蕭不禁眼眶一紅,顫聲道:「他、他不在啦,去世好久啦。」公羊羽雙眼陡睜,厲聲道:「你說他去世了?」足下一動,幾乎一步跨出,但想到諾言,終究忍住。
梁蕭見他如此模樣,心知與父親定有干係,當下無所隱瞞,將梁文靖去世經過說了一遍。公羊羽聽梁蕭說罷,癡了片刻,忽地仰首望天,慘笑道:「天上不知人間事,雨雪紛紛入悲秋。」梁蕭不解其意,公羊羽吟罷,興致索然,閉眼歎道:「你去吧!」
梁蕭見他如此,也是無話,只得返回觀中,剛一進門,阿雪便拉著他道:「哥哥,了情道長生氣啦!」啞兒也巴巴地望著他。梁蕭走進廂房,見了情瞪眼看著自己,便道:「公羊先生武功再高,如此天氣,也會凍僵,待他虛弱一些,我便動手制住他。」了情搖頭道:「窮儒公羊羽哪有這樣好對付?你解開我穴道,嗯,我不與他鬥氣了,我不過一個道士,本不該動這些塵念的!」梁蕭心想以她平素性子,不會不守信諾,便依言解開她的穴道。
了情起身道:「梁蕭,我有一事相求。」梁蕭道:「道長無須客氣,但說無妨。」了情歎道:「都怪我被他擾亂了心境,沒能及早還醒。他如此做法,正是看透我無法忘情。對付此人,唯有以無情對有情。若我擺出無情無義的模樣,來個一走了之,他孤芳自賞,定然無趣得緊,所有發誓賭咒、比武鬥氣都顧不及了,只會立馬來追。唉,如今他作繭自縛,正是大好機會,我與啞兒趁著風雪掩護,自道觀後門離開,你估摸我走遠了,再讓阿雪告與他,嗯,千萬記住,要阿雪去說,你不可插嘴。」
梁蕭奇道:「為什麼?」了情苦笑道:「他性子激烈,倘若倔脾氣一發,定然遷怒他人,難以收拾。阿雪柔弱女子,他便是怒火萬丈,也不會為難;但換作是你,兩把火燒到一起,只有越燒越旺的,動起手來,吃虧的可就是你了。」梁蕭聽得暗暗佩服:「我始終以為了情道長為人迂腐,不諳世情,殊不料分析道理如此厲害。她以前叫做林慧心,果真是心思靈慧;但如此一來,公羊先生未免可憐了些。」
挨到申酉時分,風雪漸趨猛烈。北風呼嘯,細小雪花變做了鵝毛大雪,紛紛揚揚,不絕落下。到得次日凌晨,崖上冰雪堆起二尺來厚,公羊羽渾身上下卻掛滿霜雪,紋絲不動,彷彿一個雪人,只有偶爾呼出的一縷白氣,才顯出一絲生意。
了情遙遙望了他半晌,終究硬起心腸,回頭一看,道觀後門已然洞開,便對梁蕭說道:「此時風雪甚大,足以掩藏聲息,若再不走,可就走不了。梁蕭,可拜託你了!」梁蕭拱手道:「道長放心,還請一路保重。」了情點點頭,走出兩步,忍不住回頭再看一眼,剎那間,不覺淚湧雙目,又生怕被人瞧著,匆匆掉頭,走出觀外。白毛驢早用棉絮裹好蹄子,走在雪地之中,更無聲息。只見二人一驢,冒著無邊風雪,越過黑黝黝的山梁,消失在濃濃的夜色之中。
梁蕭目送二人遠去,心中不勝悵然,忽聽阿雪小聲道:「若換了是我,定然不會走的。」梁蕭歎道:「情義之間,總難兩全,不過,了情道長的好心,似乎稍過了些兒。」阿雪垂首道:「從我記事起,就沒人對我這樣好過!若是有人待我這麼好,就是再怎麼違背倫常,我也要跟他在一起。」梁蕭笑道:「你性子好,人又美麗,何愁沒有好男兒喜歡,別想太多啦,惹得自己心亂。」阿雪瞅了他一眼,心道:「便是再好的男兒,我也不稀罕。」轉念又問道:「哥哥,若換了你是公羊先生,你怎麼樣呢?」梁蕭略一沉吟,搖頭道:「我不知道。」阿雪歎了口氣。兩人對坐無語,眼見天色漸漸發白,阿雪方道:「哥哥,了情道長想必走遠了,我去告訴公羊先生好麼?」
梁蕭望了望屋外的風雪,道:「她們大約是下山了!但以防萬一,再等片刻……」話未說完,忽聽觀外一個公鴨嗓子道:「老窮酸,老窮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