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破天但見地下血跡殷然,歪歪斜斜的躺著幾柄斷劍,幾隻烏鴉啊啊啊的叫著從頭頂飛過,當下拾起柴刀,叫道:「阿繡,阿繡!」奔到大樹之後,阿繡卻已不在。
石破天心道:「她先回去了?」忙快步跑回山洞,叫道:「阿繡,阿繡!」非但阿繡不在,連史婆婆也不在了。他驚惶起來,只見地下用焦炭橫七豎八的畫了幾十個圖形,他不知是寫的字,更不知是什麼意思,猜想史婆婆和阿繡都已走了。
初時只覺好生寂寞,但他從小孤單慣了的,只過得大半個時辰,便已泰然。這時胸口劍傷已然不再流血,心道:「大家都走了,我也走了吧,還是去尋媽媽和阿黃去。」這時不再有人沒來由的向他糾纏,心中倒有一陣輕鬆快慰之感,只是想到史婆婆的阿繡,卻又有些戀戀不捨,將柴刀插在腰間,走到江邊。
但見波濤洶湧,岸旁更無一艘船隻,於是沿岸尋去。那紫煙島並不甚大,他快步而行,只一個多時辰,已環行小島一周,不見有船隻的蹤影,舉目向江中望去,連帆影也沒見到一片。
他還盼史婆婆和阿繡去而復回,又到山洞中去探視,卻那裡再見二人的蹤跡?只得又去摘些柿子充飢。到得天黑,便在洞中睡了。
睡到中夜,忽聽得江邊豁啦一聲大響,似是撕裂了一幅大布一般,縱起身來,循聲奔到江邊,稀淡星光下只見有一艘大船靠在岸旁,不住的幌動。他生怕是丁不三或是丁不四的坐船,不敢貿然上前,縮身躲在樹後,只聽得又是豁啦一下巨響,原來是船上張的風帆纏在一起,被強風一吹,撕了開來,但船上竟然無人理會。
眼見那船搖搖幌幌的又要離島而去,他發足奔近,叫道:「船上有人麼?」不聞應聲。一個箭步躍上船頭,向艙內望去,黑沉沉地什麼也看不見。
走進艙去,腳下一絆,碰到一人,有人躺在艙板之上。石破天忙道:「對不起!」伸手要扶他起來,那知觸手冰冷,竟是一具死屍。他大吃一驚,「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左手揮出,又碰到一人的手臂,冷冰冰的,也早已死了。
他心中怦怦亂跳,摸索著走向後艙,腳下踏到的是死屍,伸手出去碰到的也是死屍。他大聲驚叫:「船……船中有人嗎?」驚惶過甚,只聽得自己聲音也全變了。跌跌撞撞的來到後梢,星光下只見甲板上橫七豎八的躺著十來人,個個僵伏,顯然也都是死屍。
這時江上秋風甚勁,幾張破帆在風中獵獵作響,疾風吹過船上的破竹管,其聲噓噓,似是鬼嘯。石破天雖然孤寂慣了,素來大膽,但靜夜之中,滿船都是死屍,竟無一個活人,耳聽得異聲雜作,便似死屍都已活轉,要撲上來扼他咽喉。他記起侯監集上那殭屍扼得他險些窒息的情景,登時滿身寒毛直豎,便欲躍上岸去。但一足踏上船舷,只叫得一聲苦,那船離岸已遠,正順著江水飄下。原來這艘大船順流飄到紫煙島來,團團轉了幾個圈子,又順流沿江飄下。
這一晚他不敢在船艙、後梢停留,躍上船篷,抱住桅桿,坐待天明。
次晨太陽出來,四下裡一片明亮,這才怖意大減,躍下後梢,只見艙裡艙外少說也有五六十具屍首,當直是觸目驚心,但每具死屍身上均無血跡,也無刀劍創傷,不知因何而死。
繞到船首,只見艙門正中釘著兩塊閃閃發光的白銅牌子,約有巴掌大小,一塊牌上刻有一張笑臉,和藹慈祥,另一牌上刻的卻是一張猙獰的煞神凶臉。兩塊銅牌各以一根鐵釘釘在艙門頂上,顯得十分詭異。他向兩塊銅牌上注視片刻,見牌上人臉似乎活的一般,當下不敢多看,轉過臉去,見眾屍有的手握兵刃,有的腰插刀劍,顯然都是武林中人。再細看時,見每人肩頭衣衫上都用白絲線繡著一條生翅膀的小魚。他猜想船上這一群人都是同夥,只不知如何猝遇強敵,盡數畢命。
那船順著滔滔江水,向下游流去,到得晌午,迎面兩船並排著溯江而上。來船梢公見到那身斜斜淌下,大叫:「扳梢,扳梢!」可是那船無人把舵,江中急渦一旋,轉得那船打橫衝了過去,砰的一聲巨響,撞在兩艘來船之上。只聽得人聲喧嘩,夾著許多破口穢罵。石破天心下驚惶,尋思:「撞壞了來船,他們勢必和我為難,追究起來,定要怪我害死了船上這許多人,那便如何是好?」情急之下,忙縮入艙中,揭開艙板,躲入艙底。
這時三艘船已糾纏在一起,過不多時,便聽得有人躍上船來,驚呼之聲,響成一片。有人尖聲大叫:「是飛魚幫的人!怎……怎麼都死了。」又有人叫道:「連幫主……幫主成大洋也死在這裡。」突然間船頭有人叫道:「是……是賞善……罰惡令……令……令……」這人聲音並不甚響,但語聲顫抖,充滿著恐懼之意。他一言未畢,船中人聲登歇,霎時間一片寂靜。石破天在艙底雖見不到各人神色,但眾人驚懼已達極點,卻是可想而知。
過了良久,才有人道:「算來原該是賞善罰惡令復出的時候了,料想是賞善罰惡兩使出巡。這飛魚幫嘛,過往劣跡太多……唉!」長長歎了口氣,不再往下說。另一人問道:「胡大哥,聽說這賞善罰惡令,乃是召人前往……前往俠客島,到了島上再加處分,並不是當場殺害的。」先說話的那人道:「若是乖乖的聽命前去,原是如此。然而去也是死,不去也是死,早死遲死,也沒什麼分別。成大洋成幫主定是不肯奉令,率眾抗拒,以致……以致落得這個下場。」一個嗓音尖細的人道:「那兩位賞善罰惡使者,當真如此神通廣大,武林中誰也抵敵不過?」那胡大哥反問:「你說呢?」那人默然,過了一會,低低的道:「賞善罰惡使者重入江湖,各幫各派都是難逃大劫。唉!」
石破天突然想到:「這船上的死屍都是什麼飛魚幫的,又有一個幫主。啊喲不好,這兩個什麼賞善罰惡使者,會不會去找我們長樂幫?」
他想到此事,不由得心急如焚,尋思:「該當盡快趕回總舵,告知貝先生他們,也好先有防備。」他給人誤認為長樂幫石幫主,引來了不少麻煩,且數度危及性命,但長樂幫中上下人等個個對他恭謹有禮,雖有個展飛起心殺害,卻也顯然是認錯了人,這時聽到「各幫各派都是難逃大劫」,對幫中各人的安危不由得大為關切,更加凝神傾聽艙中各人談論。
只聽得一人說道:「胡大哥,你說此事會不會牽連到咱們。那兩個使者,會不會找上咱們鐵叉會?」那胡大哥道:「賞善罰惡二使既已出巡,江湖上任何幫會門派都難逍遙……這個逍遙事外,且看大夥兒的運氣如何了。」
他沉吟半晌,又道:「這樣吧,你悄悄傳下號令,派人即刻去稟報總舵主知曉。兩艘船上的兄弟們,都集到這兒來。這船上的東西,什麼都不要動,咱們駛到紅柳港外的小漁村中去。善惡二使既已來過此船,將飛魚幫中的首腦人物都誅了,第二次決計不會再來。」
那人喜道:「對,對,胡大哥此計大妙。善惡二使再見到此船,定然以為這是飛魚幫的死屍船,說什麼也不會上來。我便去傳令。」
過不多時,又有許多人湧上船來。石破天伏在艙底,聽著各人低聲紛紛議論,語間中都是充滿了惶恐之情,便如大禍臨頭一般。
有人道:「咱們鐵叉會又沒得罪俠客島,賞善罰惡二使未必便找到咱們頭上來。」
另有一人道:「難道飛魚幫就膽敢得罪俠客島了?我看江湖上的這十年一劫恐怕這一次……這一次……」
又有人道:「老李,要是總舵主奉令而去,那便如何?」那老李哼了一聲,道:「自然是有去無回。過去三十年中奉令而去俠客島的那些幫主、總舵主、掌門人,又有那一個回來過了?總舵主向來待大夥兒不薄,咱們難道貪生怕死,讓他老人家孤身去涉險送命?」又有人道:「是啊,那也只有避上一避。咱們幸虧發覺得早,看來陰差陽錯,老天爺保佑,教咱們鐵叉會得以逃過了這一劫。紅柳港外那小漁村何等隱蔽,大夥兒去躲在那裡,善惡二使耳目再靈,也難發現。」那胡大哥道:「當年總舵主經營這個漁村,正就是為了今日之用。這本是個避難的世外……那個世外桃源。」
一個嗓子粗亮的聲音突然說道:「咱們鐵叉會橫行長江邊上,天不怕,地不怕,連皇帝老兒都不買他的帳,可是一聽到他媽的俠客島什麼賞善罰惡使者,大夥兒便嚇得夾起尾巴,躲到紅柳港漁村中去做縮頭烏龜,那算什麼話?就算這次躲過了,日後他媽的有人問起來,大夥兒這張臉往那裡擱去?不如跟他們拚上一拚,他媽的也未必都送了老命。」他說了這番心雄膽壯的話,船艙中卻誰也沒接口。
過了半晌,那胡大哥道:「不錯,咱們吃這一口江湖飯,幹的本來就是刀頭上舐血的勾當,他媽的,你幾時見癩頭黿王老六怕過誰來……」
「啊,啊……」突然那粗嗓子的人長聲慘呼。霎時之間,船艙中鴉雀無聲。
嗒的一聲輕響,石破天忽覺得有水滴落到手背之上,抬手到鼻邊一聞,腥氣直衝,果然是血。鮮血還是一滴一滴的落下來。他知道眾人就在頭頂,不敢稍有移動出聲,只得任由鮮血不絕的落在身上。
只聽那胡大哥厲聲道:「你怪我不該殺了癩頭黿嗎?」一人顫聲道:「沒有,沒……沒有!王老六說話果然鹵莽,也難怪胡大哥生氣。不過……不過他對本會……這個……這個,倒一向是很忠心的。」胡大哥道:「那麼你是不服我的處置了?」那人忙道:「不……不是,不是……」一言未畢,又是一聲慘叫,顯是又被那姓胡的殺了。但聽得血水又是一滴一滴的從船板縫中掉入艙底,幸好這一次那人不在石破天頭頂,血水沒落在他身上。
那胡大哥連殺兩人,隨即說道:「不是我心狠手辣,不顧同道義氣,實因這件事牽連到本會數百名兄弟的性命,只要漏了半點風聲出去,大夥兒人人都和這裡飛魚幫的朋友們一模一樣。癩頭黿王老六自逞英雄好漢,大叫大嚷的,他自己性命不要,那好得很啊,卻難道要總舵主和大夥兒都陪他一塊兒送命?」眾人都道:「是,是!」那胡大哥道:「不想死的,就在艙裡呆著。小寧,你去把舵,身上蓋一塊破帆,可別讓人瞧見了。」
石破天伏在艙底,耳聽得船旁水聲汨汨,艙中各人卻誰也沒再說話。他更加不敢發出半點聲息,心中只是想:「那俠客島是什麼地方?島上派出來的賞善罰惡使者,為什麼又這樣凶狠,將滿船人眾殺得乾乾淨淨?難怪鐵叉會這干人要怕得這麼厲害。」
過了良久,他朦朦朧朧的大有倦意,只想合眼睡覺,但想睡夢中若是發出聲響,給上面的人發覺了,勢必性命難保,只得睜大了眼睛,說什麼也不敢合上。又過一會,忽聽得噹啷啷鐵鏈聲響,船身不再幌動,料來已拋錨停泊。
只聽那胡大哥道:「大家進屋之後,誰也不許出來,靜候總舵主駕到,聽他老人家的號令。」各人低聲答應,放輕了腳步上岸,片刻之間,盡行離船。
石破天又等了半天,料想眾人均已進屋,這才揭開艙板,探頭向外張望,不見有人,於是躡手躡足的從艙底上來,見艙中仍是船滿了死屍,當下撿起一柄單刀,換去了腰裡的爛柴刀,伸手到死屍袋裡去摸了幾塊碎銀子,以便到前邊買飯食吃,走到後梢,輕輕跳上岸,彎了腰沿著河灘疾走,直奔出一里有餘,方從河灘走到岸上道路。
他想此時未脫險境,離開越遠越好,當下發足快跑,幸好這漁村果然隱僻之極,左近十餘里內竟無一家人家,始終沒遇到一個行人。他心下暗暗慶幸。卻不知附近本來有些零碎農戶,都給鐵叉會暗中放毒害死了。有人遷居而來,過不多時也必中毒而死。四周鄉民只道紅柳港厲鬼為患,易染瘟疫,七八年來,人人避道而行,因而成為鐵叉會極隱秘的巢穴。
又走數里,離那漁村已遠,他實在餓得很了,走入樹林之中想找些野味。說也湊巧,行不數步,忽喇聲響,長草中鑽出一頭大野豬,低頭向他急衝過來。他身子略側,右手拔也單刀,順勢一招金與刀法中的『長者折枝』,刷的一聲,將野豬一個大頭砍下來。那野豬極是兇猛,頭雖落地,仍是向前衝出十餘步,這才倒地而死。
他心下甚喜:「以前我沒學金烏刀法之時,見了野豬只有逃走,那敢去殺它?」在山邊覓到一塊黑色燧石,用刀背打出火星,生了個火。將野豬的四條腿割了下來,到溪邊洗去血跡,回到火旁,將單刀在火中燒紅,炙去豬腿上的豬毛,將豬腿串在一根樹枝之上,便燒烤起來。過不多時,濃香四溢。
正燒炙之間,忽聽得十餘丈之外有人說道:「好香,好香,當真令人食指大動矣!」另一人道:「那邊有人燒烤野味,不妨過去情商,讓些來吃吃,有何不可?」先前那人道:「正是!」兩個人說著緩步走來。
但見一人身材魁梧,圓臉大耳,穿一襲古銅色綢袍,笑嘻嘻地和藹可親;另一個身形也是甚高,但十分瘦削,身穿天藍色長衫,身闊還不及先前那人一半,留一撇鼠尾鬚,臉色卻頗為陰沉。那胖子哈哈一笑,說道:「小兄弟,你這個……」
石破天已聽到二人先前說話,便道:「我這裡野豬肉甚多,便十個人也吃不完,兩位儘管大吃便了。」
那胖子笑道:「如此我們便不客氣了。」兩人便即圍坐在火堆之旁,火光下見石破天服飾華貴,但衣衫污穢,滿是皺紋,更濺滿了血跡,兩人臉上閃過一絲訝異的神色,隨即四隻眼都注視於火堆上的豬腿,不再理他。野豬腿上的油脂大滴大滴的落入火中,混著松柴的清香,雖未入口,已料到滋味佳美。
那瘦子從腰間取下了一個藍色葫蘆,拔開塞子,喝了一口,說道:「好酒!」那胖子也從腰間取下一個朱紅色葫蘆,搖幌了幾下,拔開塞子喝了一口,說道:「好酒!」
石破天跟隨謝煙客時常和他一起喝酒,此刻聞到酒香,也想喝個痛快,只見這二人各喝各的,並無邀請自己喝上一兩口之意,他生平決不向人求懇索討,只有乾嚥饞涎。再過得一會,四條豬腿俱已烤熟,他說道:「熟了,請吃吧!」
一胖一瘦二人同時伸手,各搶了一條肥大豬腿,送到口邊,張嘴正要咬去,石破天笑道:「這兩條野豬腿雖大,卻都是後腿,滋味不及前腿的美。」那胖子笑道:「你這娃娃良心倒好。」換了一條前腿,吃了起來。那瘦子已在後腿上咬了一口,略一遲疑,便不再換。兩人吃了一會,又各喝一口灑,讚道:「好酒!」塞上木塞,將葫蘆掛回腰間。
石破天心想:「這二人恁地小氣,只喝兩口酒便不再喝,難道那酒當真名貴之極嗎?」便向那胖子道:「大爺,你這葫蘆中的酒,滋味很好嗎?我倒也想喝幾口。」他這話雖非求人,但討酒之意已再也明白不過。
那胖子搖頭道:「不行,不行,這不是酒,喝不得的。我們吃了你的野豬腿,少停自有禮物相贈。」石破天笑道:「你騙人,你剛才明明說『好酒』,我又聞到酒香。」轉頭向瘦子道:「這位大爺,你葫蘆中的總是酒吧?」
那瘦子雙眼翻白,道:「這是毒藥,你有膽子便喝吧。」說著解下葫蘆,放在地下。石破天笑道:「若是毒藥,怎地又毒不死你?」拿起葫蘆拔開塞子,撲鼻便聞到一陣酒香。
那胖子臉色微變,說道:「好端端地,誰來騙你?快放下了!」伸出五指抓他右腕,要奪下他手中葫蘆,那知手指剛碰他手腕,登時感到一股大力一震,將他手指彈了開去。
那胖子吃了一驚,「咦」的一聲,道:「原來如此,我們倒失眼了。那你請喝吧!」
石破天端起葫蘆,骨都都的喝了一大口,心想這瘦子愛惜此酒,不敢多喝,便塞上了木塞,說道:「多謝!」霎時之間,一股冰冷的寒氣直從丹田中升了上來。這股寒氣猶如一條冰線,頃刻間好似全身都要凍僵了,他全身劇震幾下,牙關格格相撞,實是寒冷難當,急忙運起內力相抗,那條冰線才漸漸融化。一經消融,登時四肢百骸說不出的舒適受用,非但不再感到有絲毫寒冷,反而暖洋洋地飄飄欲仙,大聲讚道:「好酒!」忍不住拿起葫蘆,拔開木塞,又喝了一口,等得內力將冰線融去,醺醺之意更加濃了,歎道:「當真是我從來沒喝過的美酒,可惜這酒太也貴重,否則我真要喝他個乾淨。」
胖瘦二人臉上都現出十分詫異的神情。那胖子道:「小兄弟若真量大,便將一葫蘆酒都喝光了,卻也不妨。」石破天喜道:「當真?這位大爺就算捨得,我也不好意思。」那瘦子冷冷的道:「那位大爺紅葫蘆裡的毒酒滋味更好,你要不要試試?」
石破天眼望胖子,大有一試美酒之意。那胖子歎道:「小小年紀,一身內功,如此無端端送命,可惜啊可惜。」一面說,一面解下那朱漆葫蘆來,放在地下。
石破天心想:「這兩人都愛說笑,若說真是毒酒,怎麼他們自己又喝?」拿過那朱紅葫蘆來,一拔開塞子,撲鼻奇香,兩口喝將下去,這一次卻是有如一團烈火立時在小腹中燒將起來。他「啊」的一聲大叫,跳起身來,催動內力,才把這團烈火撲熄,叫道:「好厲害的酒。」說也奇怪,肚腹中熱氣一消,全身便是舒暢無比。
那胖子道:「你內力如此強勁,便把這兩葫蘆酒一齊喝乾了,卻又如何?」
石破天笑道:「只我一個人喝,可不敢當。咱三人今日相會,結成了朋友,大家喝一口酒,吃一塊肉,豈不有趣?大爺,你請。」說著將葫蘆遞將過去。
那胖子笑道:「小兄弟既要伸量於我,那只有捨命陪君子了!」接過葫蘆喝了一口,將葫蘆遞給石破天,道:「你再喝吧!」石破天喝了一口,將葫蘆遞給瘦子,道:「這位大爺請喝!」
那瘦子臉色一變,說道:「我喝我自己的。」拿起藍漆葫蘆來喝了一口,遞給石破天。
石破天接過,喝了一大口,只覺喝一口烈酒後再喝一口冰酒,冷熱交替,滋味更佳。他見胖瘦二人四目瞪著自己,登時會意,歉然笑道:「對不起,這口喝得太大了。」
那瘦子冷冷的道:「你要逞好漢,越大口越好。」
石破天笑道:「若是喝不盡興,咱們同到那邊市鎮去,我這裡有銀子,買他一大壇來喝個痛快。只是這般的美酒,那多半就買不到了。」說著在紅葫蘆中喝了一口,將葫蘆遞給胖子。
那胖子盤膝而坐,暗運功力,這才喝了一口。他見石破天若無其事的又是一大口喝將下去,越來越是驚異。
胖瘦二人面面相覷,臉上都現出大為驚異之色。他二人都是身負絕頂武功的高手,只是二人所練武功,家數截然相反。胖子練的是陽剛一路,瘦子練的則是陰柔一路。兩人葫蘆中所盛的,均是輔助內功的藥酒。朱紅葫蘆中是大燥大熱的烈性藥酒,以『烈火丹』投入烈酒而化成;藍色葫蘆中是大涼大寒的涼性藥酒,以『九九丸』混入酒中而成。那烈火丹與九九丸中各含有不少靈丹妙藥,九九丸內有九九八十一種毒草,烈火丹中毒物較少,卻有鶴頂紅、孔雀膽等劇毒,乃兩人累年採集製煉而成。藥性奇猛,常人只須舌尖上舐得數滴,便能致命。他二人內功既高,又服有鎮毒的藥物,才能連飲數口不致中毒。但若胖子誤飲寒酒,瘦子誤用飲烈酒,當場便即斃命。二人眼見石破天如此飲法,仍是行若無事,寧不駭然?
他二人雖見多識廣,於天下武學十知七八,卻萬萬想不到石破天身得奇緣,先練純陰內功,再練純陽內功,這一陰一陽兩門內功本來互相沖克,勢須令得他走火而死,不料機緣巧合,反而相生相濟,竟使他功力大進,待得他練了從大悲老人處得來的『羅漢伏魔功』,更得丁不三的藥酒之助,將陰陽兩門內功合而為一,體內陰陽交泰,已能抵擋任何大燥大熱、或是大涼大寒的毒藥。
石破天喝了二人攜來的美酒,心下過意不去,又再燒烤野豬肉,將最好的燒肉分給他二人,不住勸二人飲酒。
那二人只道他是要以喝毒酒來比拚內力,不肯當場認輸,只得勉為其難,和他一口一口的對飲,偷偷將鎮制酒毒的藥丸塞入口中。二人目不轉睛的注視著石破天,見他確未另服化解藥物,如此神功,實是罕見,真不知從何處鑽出來這樣一位少年英雄?
那胖子見石破天喝了一口酒後,又將朱紅葫蘆遞將過來,伸手接住,說道:「小兄弟內力如此了得,在下好生佩服。請問小兄弟尊姓大名?」石破天皺起眉頭,說道:「這件事最教我頭痛,人家一見,不是硬指我姓石,便來問我姓名。其實我既不是姓石,又無名無姓,因此哪,你這句話我可真的答不上來了。」那胖子心道:「這小子裝傻,不肯吐露姓名。」又問:「然則小兄弟尊師是那一位?是那一家那一派的門下?」
石破天道:「我師父姓史,是位老婆婆,你見到過她沒有?她老人家是金烏派的開山師祖,我是她的第二代大弟子。」
胖瘦二人均想:「胡說八道,天下門派我們無一不知。那裡有什麼金烏派,什麼史婆婆了?這小子信口搪塞。」
那胖子乘著說這番話,並不喝酒,便將葫蘆遞了回去,說道:「原來小兄弟是金烏派的開山大弟子,怪不得如此了得,請喝酒吧。」
石破天見到他沒有喝酒,心想:「他說話說得忘記了。」說道:「你還沒喝酒呢。」
那胖子臉上微微一紅,道:「是嗎?」自己想佔少喝一口的便宜,卻被對方識破機關,心下微感惱怒,又不禁有些慚愧,那知道石破天卻純是一番好意,生怕他少喝了美酒吃虧。那胖子連著先前喝的兩口,一共已喝了八口藥酒,早已逾量,再喝下去,縱有藥物鎮制,也必有大害,當下提葫蘆就在口邊,仰脖子作個喝酒之勢,卻閉緊了牙齒,待放下葫蘆,藥酒又流回葫蘆之中。那胖子這番做作,如何逃得過那瘦子的眼去?他當真是依樣葫蘆,也是這樣葫蘆就口,酒不入喉。
這樣你一口,我一口,每隻葫蘆中本來都裝滿了八成藥酒,十之七八都傾入了石破天的肚中。他酒量原不甚宏,仗著內力深厚,盡還支持得住,只是毒藥雖害他不死,卻不免有些酒力不勝,說話漸漸多了起來,什麼阿繡,什麼叮叮噹噹的,胖瘦二人聽了全是不知所云。
那瘦子尋思:「這少年定是練就了奇功,專門對付我二人而來。他不動聲色,盡只胡言亂語,當真陰毒之極。待會動手,只怕我二人要命送他手。」
那半年心道:「今日我二人以二敵一,尚自不勝,此人內力如此了得,實是罕見罕聞。待我加重藥力,瞧他是否仍能抵擋?」便向那瘦子使了個眼色。
那瘦子會意,探手入懷,捏開一顆臘丸,將一枚『九九丸』藏在掌心,待石破天將藍漆葫蘆又遞過來時,假裝喝了一口,伸手拭去葫蘆口的唾沫,輕輕巧巧的將一枚九九丸投入其中,慢慢搖幌,讚道:「好酒啊,好酒!」當瘦子做手腳時,那胖子也已將懷中的一枚『烈火丹』取出,偷偷融入酒中。
石破天只道是遇上了兩個慷慨豪爽的朋友,只管自己飲酒吃肉,他閱歷既淺,此刻酒意又濃,於二人投藥入酒全未察覺。
只聽那瘦子道:「小兄弟,葫蘆中酒已不多,你酒量好,就一口喝乾了吧!」
石破天笑道:「好!你兩位這等豪爽,我也不客氣了。」拿起葫蘆來正要喝酒,忽然想起一事,說道:「在長江船上,我曾聽叮叮噹噹說過,男人和女人若是情投意合,就結為夫婦,男人和男人交情好,就結拜為兄弟。難得兩位大爺瞧得起,咱們三人喝乾了這兩葫蘆酒之後,索性便結義為兄弟,以後時時一同喝酒,兩位說可好?」胖瘦二人氣派儼然,結拜為兄弟云云,石破天平時既不會心生此意,就算想到了,也不敢出口,此刻酒意有九分了,便順口說了出來。
那胖子聽他越說越親熱,自然句句都是反話,料得他頃刻之間便要發難動手,以他如此內力,勢必難以抗禦,只有以猛烈之極的藥物,先行將他內力摧破,雖然此舉委實頗不光明正大,但看來這少年用心險惡,那也不得不以辣手對付,生怕他不喝藥酒,忙道:「甚好,甚好,那再好也沒有了。你先喝乾了這葫蘆的酒吧。」
石破天向那瘦子道:「這位大爺意下如何?」那瘦子道:「恭敬不如從命,小兄弟有此美意,咳,咳!我是求之不得。」
石破天酒意上湧,腦中迷迷糊糊地,仰起頭來,將藍漆葫蘆中的酒盡數喝乾,入口反不如先前的寒冷難當。
那胖子拍手道:「好酒量,好酒量!我這葫蘆裡也還剩得一兩口酒,小兄弟索性便也干了,咱們這就結拜。」
石破天興致甚高,接過朱漆葫蘆,想也不想,一口氣便喝了下去。
兩人對望了一眼,均想:「我們制這藥酒,每一枚九九丸或烈火丹,都要對六葫蘆酒,一葫蘆酒得喝上一個月,每日運功,以內力緩緩化去,方能有益無害。這一枚九九丸再加一枚烈火丹,足足開得十二大葫蘆藥酒,我二人分別須得喝上半年。他將我們的一年之量於頃刻之間飲盡,倘若仍能抵受得住,天下決無此理。」
果然便聽石破天大聲叫道:「啊喲,不……不好了,肚子痛得厲害。」抱著肚子彎下腰去。胖瘦二人相視一笑。那胖子微笑道:「怎麼?肚子痛麼?想必野豬肉吃得太多了。」
石破天道:「不是,啊喲,不好了!」大叫一聲,突然間高躍丈許。
胖瘦二人同時站起,只道他臨死之時要奮力一擊,各人凝力待發,均想以他功力,來勢定是凌厲無匹,兩人須得同時出手抵擋。
不料石破天呼的一掌向一株大樹拍了過去,叫道:「哎唷,這……這可痛死我了!」他腹痛如絞,當下運起內力,要將肚中這團害人之物化去,那知這九九丸和烈火丹的毒性非同小可,這一發作出來,他只痛得立時便欲暈去,登時全身抽搐,手足痙攣。
他奇痛難忍之際,左手一拳又是向那大樹擊去,擊了這一拳後,腹痛略減,當下右手又是一掌拍出。只震得那株大樹枝葉亂舞。他擊過一拳一掌,腹內疼痛略覺和緩,但頃刻間肚中立時又如萬把鋼刀同時剜割一般。他口中哇哇大叫,手腳亂舞,自然而然將以前學過、見過的諸般武功施展出來。他學得本未到家,此時腹中如千萬把鋼刀亂絞,頭腦中一片混亂,那裡還去思索什麼招數,只是亂打亂拍,雖然亂七八糟,不成規矩,但挾以深厚內力,威勢卻是十分厲害。他越打越快,只覺每發出一拳一掌,腹中的疼痛便隨內力的行走而帶了一些出來。
胖瘦二人只瞧得面面相覷,一步一步的向後退開。他二人知道如石破天這樣的武學高手,身中劇毒,臨死之時散去全身功力,猶如發了瘋的猛虎一般,只要給他雙手抱住了,那就萬難得脫。但聽得他拳腳發出虎虎風聲,招式又如雪山劍法,又如丁家的拳掌功夫,又挾了些上清觀劍法中的零碎招數。但儘是似是而非,生平從所未見,心想此人莫非真的是什麼金烏派門徒。以他二人武功之高,石破天這些招數縱怪,可也沒放在眼裡,只是他拳腿上發出的勁風,卻令二人暗暗稱異。
但見他越打越快,勁風居然也是越來越加凌厲,二人不約而同的又是對望了一眼,微微一笑,均想:「這小子內力雖強,武功卻是不值一哂,就算九九丸和烈火丹毒不死他,此人也非我二人的敵手。先前看了他內力了得,可將他的武功估得過高了。」這麼一想,不由得都可惜自己那一壺藥酒和那一個枚藥丸起來,早知如此,他若要動武,一出手便能殺了他,實不須耗費這等珍貴之極的藥物。
凝聚陰陽兩股相反的猛烈藥性,使之互相中和融化,原是石破天所練『羅漢伏魔功』最擅長的本事,倘若他只飲那胖子的熱性藥酒,或是只飲那瘦子的寒性藥酒,以如此劇毒,他內功雖然了得,終究非送命不可。那知道胖瘦二人同時下手,兩股相反的毒藥又同樣猛烈,誤打誤撞,陰陽二毒反而相互克制。胖瘦二人萬萬想不到謝煙客先前曾以此法加諸這少年身上,意欲傷他性命,而他已習得了抵禦之法。
石破天使了一陣拳腳,肚中的劇毒藥物隨著內力漸漸逼到了手掌之上,腹內疼痛也隨之而減,直到劇毒盡數逼離肚腹,也就不再疼痛。他踉踉蹌蹌的走回火堆,笑道:「啊喲,剛才這一陣肚痛,我還怕是肚腸斷了,真嚇得我要命。」
胖瘦二人心下駭異,均想:「此人內功之怪,實是匪夷所思。」
那胖子道:「現今你肚子還痛不痛?」
石破天道:「不痛了!」伸手去火堆上取了一塊烤得已成焦炭的野豬肉,火光下見右掌心有一塊銅錢大小的紅斑,紅斑旁圍繞著無數藍色細點,「咦」的一聲,道:「這……這是什麼?」再看左掌心時,也是如此。他自不知已將腹內劇毒逼到掌上,只是不會運使內力,未能將毒質逼出體外,以致盡數凝聚在掌心之中。
胖瘦二人自然明白其中原因,不禁又放了一層心,均想:「原來這小子連內力也還不大會運使,那是更加不足畏了。他若不是天賦異稟,便是無意中服食了什麼仙草靈芝,無怪內力如此強勁。」本來料定他心懷惡念,必要出手加害,那知他只是以拳掌拍擊大樹,雖然腹痛大作之時,瞧過來的眼色中也仍無絲毫敵意,二人早已明白只是一場誤會,均覺以如此手段對付這傻小子,既感內疚於心,又不免大失武林高手的身份。
只聽石破天道:「剛才咱們說要義結金蘭,卻不知那一位年紀大些?又不知兩位尊姓大名。」
胖瘦二人本來只道石破天服了毒藥後立時斃命,是以隨口答允和他結拜,萬沒想到居然毒他不死。這二人素來十分自負,言出必踐,自從武功大成之後,更從未說過一句不算數的話,雖然十分不願和這傻小子結拜,卻更不願食言而肥。
那胖子咳嗽一聲,道:「我叫張三,年紀比這位李四兄弟大著點兒。小兄弟,你無名無姓,怎能跟我們結拜?」
石破天道:「我原來的名字不大好聽,我師父給我取過一個名兒,叫做史億刀。你們就叫我這個名字,那也不妨。」
那胖子笑道:「那麼咱們三人今日就結拜為兄弟了。」他單膝一跪,朗聲說道:「張三和李四、史億刀結拜為兄弟,此後有福同離,有難同當,若違此言,他日張三就如同這頭野豬一般,給人殺了烤來吃了,哈哈,哈哈!」這『張三』兩字當然是他假名。他口口聲聲只說張三,不提一個『我』字,自是毫無半分誠意。
那瘦子跟著跪下,笑道:「李四和張三、史億刀二位今日結義為兄弟,不願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若違此誓,教李四亂刀分屍,萬箭穿身。嘿嘿,嘿嘿。」冷笑連聲,也是一片虛假。
石破天既不知『張三、李四』人人都可叫得,乃是泛稱,又渾沒覺察到二人神情中的虛偽,雙膝跪地,誠誠懇懇的說道:「我和張三、李四二位哥哥結為兄弟,有好酒好肉,讓兩位哥哥先吃,有人要殺兩位哥哥,我先上去抵擋。我若說過了話不算數,老天爺罰我天天像剛才這樣肚痛。」
胖瘦二人聽他說得十分至誠,不由得微感內愧。
那胖子站起身來,說道:「三弟,我二人身有要事,咱們這就分手了。」
石破天道:「兩位哥哥卻要到那裡去?適才大哥言道,咱們結成兄弟之後,有難同當,有福共享。反正我也沒事,不如便隨兩位哥哥同去。」
那胖子張三哈哈一笑,說道:「咱們是去請客,那也沒什麼好玩,你不必同去了。」說著揚長便行。
石破天乍結好友,一生之中,從來沒一個朋友,今日終於得到兩個結義哥哥,實是不勝之喜,見他們即要離去,大感不捨,拔足跟隨在後,說道:「那麼我陪兩位哥哥多走一段路也是好的。這番別過,不知何日再能見兩位哥哥的面,再來一同喝酒吃肉。」
那瘦子李四陰沉著臉,不去睬他。張三卻有一句沒一句的撩他說笑,說道:「兄弟,你說你師父給你取名為史億刀。那麼在你師父取名之前,你的真名字叫作什麼?咱們已結義金蘭,難道還有什麼要瞞著兩個哥哥不成?」石破天尷尬一笑,說道:「倒不是瞞著哥哥,只是說來太也難聽。我娘叫我狗雜種。」張三哈哈大笑,道:「狗雜種,狗雜種,這名字果然古怪。」張三、李四二人起步似不甚快,但足底已暗暗使開輕功,兩旁樹木飛快的從身邊掠過。
石破天一怔之間,已落後了丈餘,急忙飛步追了上去。三人兩個在前,一個在後,相距也只三步。張三、李四急欲擺脫這傻小子,但全力展開輕功,石破天仍是緊跟在後。只聽石破天讚道:「兩位哥哥好功夫,毫不費力的便走得這麼快。我拚命奔跑,才勉強跟上。」
說到那行走的姿勢,三人功夫的高下確是相差極遠。張三、李四瀟灑而行,毫無急促之態。石破天卻是邁開大步,雙臂狂擺,弓身疾衝,直如是逃命一般。但兩人聽得他雖在狂奔之際說話仍是吐氣舒暢,一如平時,不由得也佩服他內力之強。
石破天見二人沿著自己行過的來路,正是向鐵叉會眾隱匿的那個小漁村,越行越近,大聲道:「兩位哥哥,前面是險地,可去不得了。咱們改道而行吧,沒的送了性命。」
張三、李四同時停步,轉過身來。李四問道:「怎說前面是險地?」
石破天也停步,說道:「前面是紅柳港外的一個漁村,有許多江湖漢子避在那裡,不願給旁人知道他們的蹤跡。他們要是見到咱三人,說不定就會行兇殺人。」李四寒著臉又問:「你怎麼知道?」石破天將如何誤入死屍船、如何在艙底聽到鐵叉會諸人商議、如何隨船來到漁村之事簡略說了。
李四道:「他們躲在漁村之中,中是害怕賞善罰惡二使,這跟咱們並不相干,又怎會來殺咱們三個?」石破天搖手道:「不,不!這些人窮凶極惡,動不動就殺人。他們怕洩漏秘密,連自己人也殺。你瞧,我一身血跡,就是他們殺了兩個自己人,鮮血滴在我衣衫上,那時我躲在艙底下,一動也不敢動。」李四道:「你既害怕,別跟著我們就是!」石破天道:「兩位哥哥還是別去的為是,這……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張三、李四轉過身來,逕自前行,心想:「這小子空有一些內力,武功既差,更加膽小如鼠。」那知只行出數丈,石破天又快步跟了上來。
張三道:「你怕鐵叉會殺人,又跟來幹什麼?」石破天道:「咱們不是起過誓麼?有難同當,有福共享。兩位哥哥定要前去,我只有和你們同年同月同日死了。男子漢大丈夫,說過了的話不能不算數。」李四陰森森的道:「嘿嘿,鐵叉會的漢子幾十柄鐵叉一齊刺來,插在你的身上,將你插得好似一隻大刺蝟,你不害怕?」
石破天想起在船艙底聽到鐵叉會中被殺二人的慘呼之聲,此刻兀自不寒而慄,眼下這小漁村中少說也有一二百人匿居在內,兩位結義哥哥武功再高,三個人定是寡不敵眾。
李四見他臉上變色,冷笑道:「咱二人自願送死,也不希罕多一人陪伴。你乖乖回家去吧。咱們這次若是不死,十年之後,當再相見。」石破天搖手道:「兩位哥哥多一個幫手,也是好的。咱們人少打不過人多,危急之時,不妨逃命,那也不一定便死。」李四皺眉道:「打不過便逃,那算什麼英雄好漢?你還是別跟咱們去丟人現眼了。」石破天道:「好,我不逃就是。」
張三、李四無法將他擺脫,相視苦笑,拔步便行,心下均想:「原來這傻小子倒也挺有義氣,銳身赴難,遠勝於武林中無數成名的英雄豪傑。」
過不多時,三人到了小漁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