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是條走廊,走廊的盡頭有間小屋,屋裡有爐火,火上燒著壺水,老人正蹲在壺邊,等著水沸。他動也不動地蹲在那裡,顯得那麼安詳,那麼寧靜。
他這一生中已"等"了多久?還要"等"多久?對於"等"他自然比少年人有更多的忍耐。
江別鶴厲聲道:"很好,你裝得很像,但無論如何,我還是要你的命!"他一步竄過去,手掌向老人頂門直擊而下。
老人卻抬起頭來,向他一笑,指著爐子的水壺,像是在說:"水開了,我就替您沏茶。"江別鶴這隻手掌終於只輕輕落在他肩上,這老人若是聽見他說的一個字,笑容又怎會如此安詳。
淡淡的星光,照在花無缺臉上。真是張毫無瑕疵的臉。天下少女們夢裡所幻想的白馬王子,就該是這模樣。
小魚兒瞧著他,忽然笑道:"你知道麼,你無缺這名兒的確取得很好,你的確沒有什麼缺憾……你出身於世上名聲最響的武林聖地,你少年英俊,不慮錢財,你的武功可使江湖中每一個人都對你恭恭敬敬,你的美貌、談吐和風神,又可使天下每一個少女都對你著迷,你的名譽也無懈可擊,令人甚至在背後都不能罵你。"他搖著頭笑道:"天下若真有一個完美無缺的人,那人就是你。"花無缺微微笑道:"多謝誇獎。"
小魚兒悠悠道:"但我卻忽然發覺,你還是少了樣情感,你徹頭徹尾是個沒有情感的人,你身上流的血,只怕都是冷的。"花無缺淡淡一笑,道:"是麼?"
小魚兒大聲道;"你不服麼?好,我問你,你可真的懂得什麼叫愛,什麼叫恨?你可曾嘗過愛的滋味?恨的滋味?"他一步步往前走,接道:"你甚至連煩惱都沒有,老、病、愁悶、貧苦、失望、悲傷、羞悔、惱怒……這些本是全人類都不能避免的痛苦,但傷卻一樣也沒有……一個完全沒有痛苦的人,又怎能真正領略到歡樂的滋味。,他長歎了一聲,緩緩接道:"你既沒有真正愛過一個人,也沒有真正恨過一個人,你沒有痛苦,也沒有歡樂……別人也許都羨慕你,我卻覺得你活著實在沒有什麼意思。"花無缺默然半晌,神色竟還是那麼安詳,絕沒有任何變化,他只不過是淡淡笑了笑,道;"也許你說得不錯,這只怕也是我從小的環境造成的。"小魚兒苦笑道:"不錯,只有移花宮才能造出你這樣的人,使你變成個活動的木頭人。你雖然對每個人都謙恭有禮,但心裡卻絕不會認為他們值得尊敬,你雖然對每個女孩子都溫柔體貼,但也絕不是真的喜歡她們。"他又長歎一聲,道:"就算你要殺人,你心裡都未必認為他是該殺的。"花無缺歎道:"這的確是遺憾得很。"
小魚兒仰天一笑,道:"好,現在我話已說完了,你只管動手吧,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在幾招內將我殺死!"花無缺道:"你可要使用兵器?"
小魚兒道:"我沒有兵器。"
花無缺柔聲道:"你若願使用兵器,我可以陪你到有兵器的地方,讓你選擇─樣。"小魚兒苦笑道:"你明明知道我縱有武器,也非你敵手,你明明要殺死我,還要對我如此客氣,若是別人,必定要認為你是個陰險毒辣的人,但我卻知道你不是,因為你連虛偽作假都不會,因為你根本不必作假。"花無缺道:"你實在很瞭解我。"
小魚兒道:"你再想找一個這麼瞭解你的人,只怕很難了。"花無缺歎道,"不錯。"
小魚兒抹了發乾的嘴唇,道:"我不要用兵器,你動手吧。"花無缺仰頭瞧了一眼,秋風吹過,一片枯葉飄落了下來,星光更淡了,大地充滿了蕭瑟之意。
他歎了一聲,悠悠道:"這樣的天氣……小魚兒接道:"這樣的天氣,的確很適於殺人。"突聽鐵心蘭冷冷道:"這樣的天氣,只令我覺得冷得很"…."她突然走過來,身上竟已是完全赤裸著的!
星光,柔和地灑了她全身。
世上絕對無法再找出一樣比這赤裸的少女胴體更美、更眩目的東西來,簡直美得令人窒息。一瞬間,小魚兒和花無缺呼吸都為之停頓。
花無缺顫聲道:"你……你……。
鐵心蘭轉身面對著他,悠悠道:"你看我美麼?"她起伏著的胸膛,在月光下看來是那麼蒼白。
花無缺不由自主閉起了眼睛,道:"你……你為什麼要……"他剛閉起眼睛,鐵心蘭已撲上去緊緊地抱住了他。
花無缺只覺得一個冰冷的、柔滑的身子,纏住他的身子,他的心房突然猛烈地跳動,手足也顫抖起來。
他一生中從未有這種感覺,他彷彿要暈迷、爆烈……他根本不知該如何是好。
鐵心蘭額聲道:"死人,你……你還站在這裡?"小魚兒站在那裡,像是已發了呆。
鐵心蘭嘶聲道:"你這樣……你還不走?"
小魚兒目中突然流下淚來。
這幾乎是他平生第一次流淚,他也不知道這是感激的淚?是悲傷的淚?是惱怒的淚?還是羞愧的淚?
花無缺的手根本不敢去碰鐵心蘭的身子,自然也掙不脫她,額上已有了汗珠,只有連聲道:"放手……放手!……"鐵心蘭也是流淚滿面,道:"你……你再不走,我就死在你面前!"小魚兒道:"我……我……"
他最後瞧了鐵心蘭一眼──那無辜而純潔的胴體,那滿臉晶瑩的淚珠,這必將令他永生不能忘懷。他狂吼一聲,發瘋似的轉身奔了出去。
小魚兒像一條負傷的野獸,在這秋夜中的原野裡狂奔著,也不知究竟奔出了多遠,更不知已奔到何處?
他已再沒有眼淚可流,他的心亂得就像是他的頭髮,他一生中從沒有這樣痛苦這麼心亂過。
水田里的稻穗已長出,在晚風中像是大海的波浪,小魚兒奔入一塊稻草中央,在星光下躺了下來。
積水的污泥,浸著他的身子,星光自稻穗間望出去,顯得更遙遠,更不可捉摸。
他暗問自己:"我能算是個人麼?"
"我自以為誰都比不上我,我瞧不起任何人,但別人要殺我時,我卻連一點法子也沒有。""我瞧不起女人,尤其是鐵心蘭,只因我知道她愛我,所以就拚命令她傷心,但到頭來都要她犧牲自己來救我!""我自以為是天下第一個聰明的人,但此刻卻像條狗似的被人追逐,像條狗似的夾著尾巴逃。""我這次雖然逃脫了,但我這一生中難道都要這樣逃麼?我這一生中難道都要等別人來救我?""不錯,花無缺的計謀也許不如我,但像他這樣的人,又何必再用什麼計謀?只因他有真實的本事。""而我……我都只想靠聰明、靠運氣…。.一個人若只有聰明,而沒有本事,那又有什麼用?""我自以為連惡人谷裡的人都怕我,所以覺得很了不起,卻不知他們怕我,只不過是像父母怕一個頑皮的孩子似的,若是真的動手,我能強得過屠嬌嬌?李大嘴?血手杜殺?……"小魚兒就這樣躺在水田里,反反覆覆地想著。
小魚兒終於爬了起來,他身上滿是污泥,臉上也滿是污泥,他也不管,只是沿著田埂往前走。
前面有煙火點點,彷彿是個村鎮市集。一家小客棧旁的空地上,團聚著一群人,裡面鑼鼓打得"叮咚"直響,紅紙大燈籠也在風中直晃。
這自然是個走江湖的戲班子。
小魚兒走到前面,蹲下來,一個穿著紅衣服,紮著兩根小辮子,眼睛大大的女孩子正在那裡走繩索。另外還有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幾個人,有的在旁邊舞刀,有的在翻觔斗,有的在打鑼,有的在敲鼓。
小魚兒只是蹲在那裡,眼前演著什麼,他根本沒有看,他只覺得很蕭索,只是想看看人們的笑容。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模模糊糊感覺到有人歡呼,有人拍手,還有鋼錢落在地上的叮叮聲響。
然後人群散去了,走江湖的在收拾著傢伙,那個穿紅衣服的女孩子卻像是個公主似的,只是坐在那裡喝水。她皺著眉瞧了小魚兒一眼,那雙大眼睛裡閃著光,突然從懷裡摸出了個銅板,拋在小魚兒面前,立刻又扭轉過去。
戲班子也走了,穿紅衣的小姑娘昂著頭走過小魚兒旁邊,像是沒有在意,伸腳輕輕踢了踢,將那銅板踢到小魚兒腳下。
這是多麼善良的人們,瞧見了別人的窮困,就忘記了自己。
大人們在笑著,討論著今天的收穫可以買多少肉,打多少酒,至於明天──明天是另一個日子,他們用不著去為明天煩惱,明天縱有不幸的事,縱然沒有飯吃,且等到明天再去煩惱,今天先喝了酒再說。
這又是多麼豁達的人們──小魚兒此刻想過的,正是這種只有"今天"、沒有"明天"的日子。
他撿起了那銅錢,跟在他們後面走,前面不遠,就是江岸,江岸停著一艘船,這就是他們的家。
一個藍布衣褲,敞著衣襟,露著紫銅色胸膛的虯髯老人正在指揮著人將兵刃傢伙搬上船去。
他年紀雖已必在六十開外,但身子卻仍像少年般健壯,他生活雖然落魄,但鍾情間卻自有一般威嚴。
這想來必是戲班子的主人了。
小魚兒突然趕過去,恭恭敬敬作了個揖,道:"老爺子,我也跟著你走江湖好麼?"那老人瞧了他一眼,笑了,搖頭道:"走江湖可不是好玩的,要有本事,還得不怕吃苦。"小魚兒想了想,道:"我不怕吃苦,我會翻觔斗。"老人大笑道:"翻觔斗?干咱們這行的誰不會翻觔斗,翻觔斗原是最簡單的玩意幾……野犢子,你就翻幾個讓他瞧瞧。"一條濃眉大眼的結實少年笑嘻嘻地走了出來,一挽袖子,也沒擺什麼姿勢,就一連翻了七八個觔斗。
小魚兒眨了眨眼睛,道:"你最多能翻幾個?"那野犢子笑道:"大概二三十個吧。"
小魚兒道:"但我卻可以翻一兩百個。"
那老人笑道:"哦!能一口氣翻八十觔斗的人,我少年時倒見著一個,那就是李家班頭李老大,自從他挨了一刀後,就再沒有別人了。"小魚兒道:"但我卻能翻一百六十個。"
老人大笑道:"你若真能翻一百六十個……不,只要能翻八十個觔斗,這行飯就能吃上個一輩子了,雖沒有什麼好的吃,但也有酒有肉。"他話末說完,小魚兒已翻起觔斗來。
他一身銅筋鐵骨,武功雖不能和絕頂高手可比,但翻起觔斗來,那可當真比吃豆子還容易.等他翻到三十個,大家都已圍了過來,他翻到六十個時,大家都已在喝彩.在為他打氣。
等他翻到八十個時,大家都已瞪大了眼珠,連喝彩都忘了,那穿紅衣服的少女大眼睛的光也就更亮了。
小魚兒直翻了一百多個,才算停住,笑道;"夠了麼?"老人附掌大笑道:"夠了,夠了…。太夠了,快跟著野犢子上船去,洗個臉,換件衣裳.等著吃宵夜吧,從今天起,你就是咱們海家班的人了。"小魚兒垂頭道:我爹爹媽媽剛死沒多久,我在他們墳前發過誓,為他們守三年喪,我……我發誓說這三年絕不洗臉。"老人歎了口氣道:"可憐的孩於,想不到你還這麼孝順"…我的孩子們叫我四爹,以後,你也叫我四爹吧。"於是小魚兒就在這走江湖、玩雜耍的"海家班留了下來,每天翻觔斗,過著新奇即又平凡的日子。
他現在已知道這班子裡的人差不多都是海四爹的子侄兒子,野犢子是他的六兒子,也是功夫最好的一個。那穿紅衣裳的小姑娘,卻是這班子的台柱,她叫海紅珠,是海四爹在五十大壽那天生的小女兒,除此之外,他知道的就不多了。
除了翻觔斗,別的事他幾乎全都不管,每天除了吃飯、睡覺、翻觔斗外,他就是坐在那裡發楞。
誰也不知道他發楞的時候,正是在尋思著武功中最最奧秘的訣竅,普天之下幾乎沒有幾個人懂得武功訣竅。
那本犧牲了無數人命才換得的武功秘笈,他早已背得滾瓜爛熟,他想通了一點,等到晚上別人都睡著了時,就偷偷在江岸無人處去練,別人只覺得他有些奇怪,有些傻,但也沒有人去管他。
他翻觔斗的玩意兒既十分叫座,又從不想分銀子,他就算有點奇怪,有些傻,甚至有些懶,別人也都可原諒了。
現在,他不再是天下第一個聰明的人,現在,別人都叫他海小呆。
飄泊的人們,終年都在飄泊,從長江這頭到那頭,從東到西,從南到北,小魚兒也不知道究竟到過些什麼地方。
這一天,船又靠岸了,他正坐在船舷洗腳,背後突然伸過來一隻白白的、小小的手,遞給他一個桔子。
他接過來剝了就吃,也不回頭。海紅珠站在他身後,等了很久,他不回頭,她只有走過來,在他旁邊坐下,也脫了鞋子,在江水中洗腳。
那是雙白白的、小小的腳,腳踢起了水花,濺了小魚兒一身,但小魚兒卻動也不動,也不說話。
海紅珠瞟了他一眼,突然"噗哧"一笑,道:"你既然不理我,為何又吃了我的秸子?"小魚兒道:"我不會說話。"
海紅珠笑道:"你不會說話?你難道是啞巴?"小魚兒冷冷道:"我不配和你說話。"
海紅珠柔聲道:"你不配,誰說你不配?…。."她靈活的大眼睛俏巧地轉動著,抿著嘴一笑,道:"別人都叫你小呆,但我卻知道你是聰明人。不但聰明,而且比別的人都要聰明得多,是麼?"小魚兒現在最怕聽的,就是別人說他聰明。
他一皺眉站起來,轉頭就要走,但這時他突然瞧見一群人,他立刻怔住,就像是被釘子釘在地上,整個人都不能動!
江岸上,正有一群人,踏著青青的草地,談笑著走了過來,他們穿著鮮艷的、輕柔的春衣,他們面上的笑容是那麼開朗而歡愉,春風輕撫著他們的春衣,陽光是那麼溫暖,而他們正年少!
生命是可愛的,有什麼事能令他們憂慮?
這歡樂的一群,正有著小魚兒最不願見到的人,那正是花無缺、鐵心蘭、慕容九和江玉郎。
江玉郎居然也和他們在一起!
此刻,一群衣著鮮明的人正圍著花無缺,陪著笑,獻著慇勤,他無疑正是這一群人的中心。
但他的笑,卻多半是為他身旁的兩個嬌艷的少女而發的──鐵心蘭也在笑著,面上似乎充滿了幸福的光采。
小魚兒的心,火一般地燃燒起來。
他平生第─次真正感覺到嫉妒的痛苦,他如今才知道這痛苦竟是如此強烈,竟似要將他的心都揉碎。
海紅珠奇怪地瞧著他,再瞧瞧這群人,她似乎已感覺到小魚兒的悲哀與痛苦,幽幽又道:"我知道你的身世一定有很多秘密,是麼?"小魚兒根本沒有聽到她的話。
現在,他又瞧見了一身淡綠衣衫的白凌霄。白凌霄正在和花無缺低聲談笑,笑得很愉快。
奇怪,花無缺怎能忍受如此庸俗淺薄的人?"…唉!花無缺原是什麼人都能忍受的,因為他根本末將任何人瞧在眼裡,對他說來,世上所有的人全都差不多,他根本不必為他們生氣。
海紅珠咬著嘴唇,低聲道:"你認得他們?…。我知道,你原中是屬於他們那一群人的,絕不會屬於我們……我們,只不過是一群卑賤而可憐的人。"小魚兒漸漸地往後退,退入了船艙投下的陰影。
他發現鐵心蘭似乎正在瞧他。
但這只不過是她不經心的一眼而已,她又怎會真的注意─個如此齷齪如此卑賤的少年。
但小魚兒卻不能不注意她,她已長大了些,就像是朵含苞待放的牡丹,既華貴,又嬌艷。
而慕容九卻更消瘦,瘦得像朵菊花,雖然沒有牡丹的嬌麗,卻另有一種淡淡的幽香,令人沉醉。
她的眼睛也更大了,但眼睛裡已失去了往昔那種銳利的光芒,卻換了種朦朧的憂鬱,她在為什麼憂鬱?
海紅珠輕輕走到小魚兒面前,目中的憂鬱也正和慕容九一樣,她幽怨地瞧著小魚兒輕輕地道:"我現在才知道你為什麼不理我,只因我不配和你說話,是麼?我又怎比得上那兩個女孩子,她們是那麼高貴,而我……"小魚兒突然一把將她摟過來。將灼熱的嘴唇重重印在她的嘴唇上,他的血已沸騰,他需要發洩!
在這一剎那間,海紅珠只覺天地都已在她面前崩裂。她閉起眼睛,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她只覺自己似已投身於一團灼熱的火焰中,全身也已燃燒起來,燭全身都已融化,靈魂也已融化。這一剎那,已將她的生命全都改變。
但這在別人眼中看來,又是多麼不值得重視的小事,岸上的人指點談笑著,漸漸遠去了。小魚兒突然推開了她,躍下了船艙!
她癡癡地怔在那裡,似已永遠不能動了,春風仍然吹得很暖,但她的心卻開始一寸寸結成冰。
她仍然閉著眼,不敢睜開,她怕那令人迷亂狂醉的美夢在她眼前粉碎,但是她長長的睫毛上已出現了一滴晶瑩的眼淚。
夜已深了,誰也不知道夜是何時來的。海紅珠更不知道,她幾乎什麼都不知道了。
燈籠已亮起,人群已聚攏,海四爹已開始用他那獨特的豪爽笑聲,在大聲說著一些吸引人群的話。
無論她有了多大的改變,但生活卻必須繼續。於是,海紅珠又躍了上繩索。
她麻木地在繩索上走著。人群的歡笑聲,拍掌聲,卻似乎已距離她十分遙遠,十分遙遠"…只因她的心,已飛馳到遠方。
那地方永遠春光明媚,在那地方,人們永遠能和自己心愛的人守在一起,永遠不必再裝出卑賤的笑臉。
小魚兒蹲在兵器架後,他的心也已飛馳到遠方,眼前所有的事,他也是什麼都瞧不見……突然,人群中一聲驚叫。海紅殊竟自高高繩索上直跌下去!
海四爹、野犢子面色立刻慘變,但卻仍要強笑著大聲道:"人有失手,馬有失蹄,這算不得什麼……小姑娘,站起來吧,再露兩手給爺兒們瞧瞧!"但這時人們的驚呼已變為喧笑!
有人大笑道:"還瞧什麼,這妞兒今天心不在焉,只怕已在想漢子了。""喂,小姑娘想誰呀,是在想我?"
於是人們笑得更開心,也更低賤。
小魚兒的血又開始沸騰!
但這時,人叢中已有個綠衫少年…躍而出,卻正是白凌霄,他凌厲的目光四下一轉冷冷道;"誰若再對這位妨娘說出一個無禮的了,我就割下他的舌頭!"另一人厲聲接道:"老子就挖他的眼睛!"
這人也隨之躍出,竟是那"紅衫金刀"李明生。人群立刻靜了下來,惡人,永遠有人怕的。
海四爹走過來,打著揖笑道:"多謝少爺仗義。"白凌霄冷冷道:"這也沒什麼!"
自懷中摸出錠大銀錁,隨手拋在地上:今天眼見你們要白辛苦了,這就給你們買酒喝吧。"李明生大聲道:"這可足夠買幾十罈酒了,爺兒為什麼賞你銀子,你總該明白。"海四爹面色變了變,但瞬即笑道:"紅丫頭,還不快過來道謝。"海紅珠垂著頭走過來,股上像是發了燒,輕輕道:"謝謝少爺"……"白凌霄倔傲的臉上露出了笑容,李明生突然拉住海紅珠的手,瞇著眼笑道;"咱們的大哥喜歡你,你陪他去喝兩杯吧。"海紅珠臉色慘白,全身都顫抖起來。
海四爹強笑道:"咱們這孩子年紀還小,等過兩年再讓她陪少爺喝酒吧。"李明生怪笑道:"過兩年?大爺已等不及了。"野犢子衝過來,大聲道:"你放開她!"
話末說完,就被李明生反手一個耳光摑在臉上,他半個臉立刻腫了起來,人被打得直跌出去。
白凌霄背負著雙手,皮笑肉不笑地說,"我看你還是乖乖地跟我走吧。"背負著的雙手突然伸出去摸海紅珠的臉。
海紅珠已駭得啼哭起來。
突然間,一個人大步定出,一字字道:誰也不能將她帶走!"海紅珠眼睛立刻發了光──小魚兒終於出來了!小魚兒竟會為她出頭,她就是死了,也沒什麼了。
李明生濃眉揚起,獰笑道:"你這髒小子,想找死麼!"反手又是一個耳光摑出去。但這耳光卻水遠也不會摑在小魚兒臉上。
他的手不知怎地已被小魚兒捉住,就像上了副鐵夾子,骨頭都斷了,疼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小魚兒厲聲道:"去吧!"
喝聲出口,手一揚,李明生那好幾百斤重的身子,竟被他直摔出去,跌在幾丈外,縱然不死,也去了半條命!
人群又驚呼起來,白凌霄面色大變,反手拔劍,"嗆"的,長劍出鞘,毒蛇般直刺小魚兒胸膛!
小魚兒身子一偏,竟搶入劍光,一掌拍在白凌霄胸膛上,他並未用出全力,但白凌霄卻慘呼一聲,口中鮮血狂噴而出,整個人就像是一顆草似的軟軟地倒了下去。淡綠的衣衫上,染滿了鮮血畫成的桃花!
人群四散而逃,驚呼道:"不好了,殺人了!"小魚兒呆了呆,他自己實在未想到自己的武功竟如此精進,因驚呼聲卻使他回過神來。
現在,這裡再也不能藏身了!他轉身狂奔而出。
海紅珠已掙扎著奔出去,嘶聲道:"小呆……小呆……等等我"……等等我"。"小魚兒卻頭也不回,走得人影不見了。
海紅珠踉蹌跌在地上,滿臉但是眼淚,痛哭著道:"他走了……我知道他永遠也不會回來了。"海四爹趕過來,扶起了她,他飽經世故的、蒼老的臉上,也交織著許多複雜的情感,是驚奇是欣喜,也是不可避免的悲哀。
他輕撫著他愛女的頭髮,喃喃歎道:"他雖然不會回來了,但這也是沒法子的……他本就不屬於這一群,你又有什麼法子拉住他…""海紅珠悲嘶道:"但我…。我不能……求求你老人家……"海四爹長歎道:"你只有忍耐,像這樣的人,非但我拉不住他,世上……世上只怕沒有任何人能拉住他的"…你只怕是永遠再也見不著他了。"海紅珠突然暈倒在他爹爹懷裡,永遠再不能和自己所愛的人相見,這無論對誰說來,都是不能忍受的痛苦!又何況這情竇初開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