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黑暗中有人在呻吟,喘息……
然後一切聲息都沉寂。
過了很久很久,有女人的聲音輕輕道:「有時我總忍不住想要問你一句話。」
這女人聲音甜笑而嬌弱,男人若想抵抗這種聲音的誘惑力,只有變成聾子。
一個男人的聲音道:「你為什麼不問?」
這男人的聲音很奇特,你在很近的地方聽他說話,聲音卻像是來自很遙遠之處,你在很遠的地方聽,聲音卻彷彿近在耳畔。
女人道:「你究竟真的是個人?還是鐵打的?」
男人道:「你感覺不出?」
女人的聲音更甜膩,道:「你若真是個人,為什麼永遠不會累?」
男人道:「你受不了?」
女人吃吃的笑著,道:「你以為我會求饒?你為何不再試試?」
男人道:「現在不行!」
女人道,「為什麼?」
男人道;「因為現在我要你去做一件事。
女人道:「無論你要我做什麼,我都答應。」
男人道:「好,你現在就去殺了阿飛。」
女人似乎怔住,過了半晌,才歎了口氣,道:「我早就對你說過,現在還沒有到殺他的時候。」
男人道:「現在已到了。」
女人似又怔了怔,道:「為什麼?難道李尋歡已死了?」
男人道:「雖還未死,已離死不遠。」
女人道:「他……他現在哪裡?」
男人道:「已在我掌握之中。」
女人笑了,道:「這幾天,我幾乎天天晚上跟你在一起,你用什麼法子將他抓來的?難道你會分身術?」
男人道:「我要的東西,用不著我自己動手,自然會有人送來。」
女人道:「誰送來的?誰有那麼大的本事能抓住李尋歡?」
男人道:「龍嘯雲。」
女人似乎又吃了一驚,然後又笑了,道:「不錯,當然是龍嘯雲,只有李尋歡的好朋友,才能害得了李尋歡,若想打倒他,無論用什麼樣的兵器都很困難,只能用情感。」
男人冷冷道:「你倒很瞭解他。」
女人笑道:「我對敵人一向比朋友瞭解得清楚,比如說……我就不瞭解你。」
她立刻改變了話題,接著道:「我也很明白龍嘯雲的為人,他絕不會平白無故將李尋歡送來給你。」
男人道:「哦?」
女人道:「他不願自己殺死李尋歡,所以才借刀殺人。」
男人道:「你認為他只有這目的?」
女人道:「他還想怎樣?」
男人道:「他還要我做他的結拜兄弟。」
女人歎了口氣,道:「這人倒真會佔便宜,可是你……你難道答應了他?」
男人道:「嗯。」
女人道:「你難道看不出他是想利用你。」
男人道:「哼。」
他突然又冷笑一聲,道:「只不過他想得未免太天真了些。」
女人道:「天真?」
男人道:「他認為做了我的結義兄弟,我就不會動他了,其實,莫說結義兄弟,就算親兄弟又如何?」
女人嬌笑道:「不錯,他可以出賣李尋歡,你自然也可以出賣他。」
男人道:「龍嘯雲在我眼中雖一文不值,但他的兒子卻真是個厲害角色。」
女人道:「你見過那小鬼?」
男人道:「這次龍嘯雲並沒有來,是他兒子來的。」
女人又輕輕歎了口氣,道:「不錯,那孩子的確是人小鬼大。」
男人沉默了半晌,忽然道:「好,你走吧。」
女人道:「你不想我多留一會兒吵
男人道:「不想。」
女人幽幽的道:「別的男人跟我在一起,總捨不得離開我,多陪我一刻也是好的,只有你,每次只要一做完事,你就趕我走。」
男人冷冷道:「因為我既不是別的男人,也不是你的朋友,我們只不過是在互相利用而已,既然我們心裡都很明自,又何必還虛情假意,肉麻當有趣。」
屋子裡很暗,屋子外面卻有光。
淡淡的星光。
星光下木立著一個人,守候在屋子外,一雙死灰色的眼睛茫然地注視著遠方,整個人看來就像是用一塊灰石刻出來的。
但現在,這雙死灰色的眼睛卻帶著種無法形容的痛苦之色。
他簡直無法再站在這裡。
他無法忍受屋子裡發出的那些聲音。
但他必須忍受。
他這一生,只忠於一個人——上官金虹。
他的生命,甚至連他的靈魂都是屬於上官金虹的。
門開了。
一條窈窕的人影悄悄來到他身後。
星光映上她的臉,清新、美麗、純真,無論誰看到她,都絕對想不到她方才做過了什麼事。
仙子的外貌,魔鬼的靈魂——除了林仙兒還有准?
荊無命沒有回頭。
林仙兒繞到他面前,脈脈地凝注著他。
她的眼波溫柔如星光。
荊無命仍然凝注著遠方,似乎眼前根本沒有她這個人存在。
林仙兒的纖手,搭上了他的肩,慢慢的滑上去,輕撫著他的耳背——她知道男人身上所有敏感的部位。
荊無命沒有動,似已麻木……
林仙兒笑了,柔聲道:「謝謝你,在外面為我們守護,只要知道你在外面,我就會有種安全感,無論做什麼事都愉快得很。」
她忽又附在他耳邊,悄悄道;「我還要告訴你個秘密,他年紀雖然大,卻還是很強壯,這也許是因為他的經驗比別人豐富。」
她銀鈴般嬌笑著,走了。
荊無命還是沒有動,但身上的每一根肌肉都已在顫抖。
如雲客棧是城裡最大的,最昂貴的客棧,也是花錢的客棧。
你若住在這客棧裡,只要你有足夠的錢,根本用不著走出客棧的門,就可以獲得一切最好的享受。
在這裡、只要你開口,就有人會將城裡最好的菜,最出名的歌妓,最美的女人送到你屋裡來。
在這裡,白天每間屋子裡的門都是關著的,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
但一到了晚上,每扇門都開了。
最先你聽到的是漱洗聲,賊喝夥計聲,送酒菜來時的謝賞聲,女人們嬌笑著喚「張大爺,王三爺」的請安聲。
然後,就是猜拳行令聲,碰杯聲,少女們吃吃的笑聲和歌聲,男人們的吹牛聲,擲骰子聲……
在這裡,一到了晚上,你幾乎就可以聽到世上所有不規矩的聲音。
只有一間屋子,卻從沒有聲音。
有的只是偶而傳出的一兩聲短促的女人呻吟,哀喚聲。
這屋子的門也始終是關著的。
每天黃昏時,都會有人將一個小姑娘送出去,這些小姑娘當然都很美,而且很年輕,很嬌小。
她們進去的時候,當然都打扮得漂漂亮亮,於乾淨淨,而且臉上當然都帶著笑,縱然是被訓練出來的職業性笑容,但呈現在少女們的臉上,看來就非但不會令人討厭,而且還相當動人。
但等到第二天早上她們走出這屋子門時,情況就不同了。
本來整整齊齊的頭髮,到這時已蓬亂,甚至還被扯落了些,本來很明亮的一雙眼睛,已變得毫無神采,連眼眶都陷了下去。
本來充滿了青春光采的臉,也已礁淬,而且還帶著淚痕。
七天,七天來都如此。
開始時,還沒有人注意,但後來大家都覺得有些奇怪了。
出來尋歡作樂的人,對這種事總是特別留意的。
大家都在猜測:「這屋子裡究竟是什麼人?如此厲害?」
大家都在想:「這一定是個魁形大漢,強壯如牛。」
於是大家開始打聽。
打聽出來的結果,使每個人都大吃一驚。
「原來這屋子裡的人,只不過是個發育不全的小孩子!」
於是大家更好奇,有的人就將曾經到過那屋子裡的小姑娘召來問。
只要一問到這件事,小姑娘們就會發抖,眼淚就開始往下流,無論如何也不肯再提起一個字。
被問得急了,她們只有一句話:「他不是人……他不是人。」
又是黃昏。
這屋子的門仍是關著的。
對著門有扇窗子,一個臉色發白的孩子坐在窗子前,目光茫然望著窗外的一株梧桐,已有很久很久沒有移動。
他的目光雖呆滯,但卻不時會閃動出一絲狡黠而狠毒的光。
龍小雲。
桌子上的酒菜,卻幾乎沒有動過。
他吃得很少,他在等,等更大的享受,對於「吃」他一向不感興趣,他認為一個人吃得若太多,腦袋就會被塞住。
終於有了敲門聲。
龍小雲並沒有回頭,只是冷冷道:「門是開著的,你自己進來。」
門開了,腳步聲很輕,很慢。
來的顯然又是個嬌小的女孩子,而且還帶著七分畏怯。
這正是龍小雲所喜歡的那種女孩子。
因為他很弱,所以他喜歡做,『強者」,也只有在這種女孩子面前,他才會覺得自己是個強者。
腳步聲在桌子旁停下來。
龍小雲道:「帶你來的人,已跟你說過價錢了麼?」
那女孩子道:「嗯。」
龍小雲道:『這價錢比通常高兩倍,是不是?」
那女孩子道:「嗯。」
龍小雲道:「所以你就該聽我的話,絕對不能反抗,你懂不懂?」
那女孩子道:「懂。」
龍小雲道:「好,你先把衣服脫下來,全脫下來。」
女孩子沉默了很久,忽然道:「我脫衣服的時候,你不看?」
聲音美得出奇,甜得出奇。
龍小雲彷彿怔了怔。
那女孩子柔聲笑著,道。『看女孩子脫衣服,也是種享受,你為什麼放棄?」
龍小雲似已覺得有什麼不對了,驟然回頭。
然後他整個人都怔住。
來的這「女孩子」,竟是林仙兒!
林仙兒臉上仍帶著仙子般的笑容。
龍小雲的臉卻已僵木。:
但那只不過是短短一剎那問的事,他瞬即笑了,站起來,笑道:「原來是林阿姨在開小侄的玩笑。」
林仙兒笑得更嫵媚,道:「到現在你還要叫我阿姨?」
龍小雲陪著笑,道:「阿姨總是阿姨。」
林仙兒限波流動,膘著他道:「但現在你已是大人了,是嗎?」。
她輕輕歎了口氣,悠悠的接著道:「才兩三年不見,想不到你長得這麼快。」
龍小雲很巧妙的避開了這句話,道:「這兩三年來,我們始終打聽不出阿姨你的消息,一直都想念得很。」
林仙兒嫣然道:「但我卻聽到過你許多事,聽說……你對個孩子,比大多數年紀比你大的男人都強得多。」
龍小雲垂下頭,卻忍不住笑了,道:「但在阿姨面前,我還是個孩子。」
林仙兒瞪起了眼,嬌嗅道:「你還叫我阿姨,難道我真的那麼老了?」
龍小雲忍不住抬起頭。
林仙兒就站在他面前,隨隨便便的站著,但那種風情,那種神采,那種說不出的誘惑,一千萬個女人中也找不出一個。
龍小雲呆滯的眼睛發了光。
林仙兒咬著嘴唇,道:「聽說你喜歡的都是小姑娘,而我……我卻是個老太婆了。」
龍小雲只覺自己的心在跳,忍不住道:「你一點也不老。」
林仙兒道:「真的?」
龍小雲道:「若有人說你老了,那人不是呆子,就是瞎子。
林仙兒媚笑道:「你瞎不瞎?呆不呆?」
龍小雲當然不瞎,更不呆。
林仙兒離開他的時候,竟也似覺得很痛苦。
這「孩子」既不是孩子,也不是瞎子,更不是呆子,只不過是個瘋子!
可怕的瘋子。
連林仙兒都沒有遇到過這樣的瘋子。
但她目中,卻閃動著一種得意愉快的光芒。
她畢竟還是得到了她所想得到的消息。
對男人,她從沒有失敗,無論那男人是呆子是君子,還是瘋子!
無雖亮了,對面的屋子裡卻還有人在喝酒。
一個人正在大聲笑著,道:「喝酒要就不喝,要喝就喝到無亮,喝到躺下去為止……」
這句話他並沒有說完,好像已經躺了下去。
聽到達旬活,林仙兒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他彷彿又聽到那人的咳嗽聲。
想起了這個人,她就恨。
因為她知道她縱然可以征服世上所有的男人,卻永遠也得不到他。
因為她得不到他,所以一心只想毀了他!
她得不到的,也不願別人得到。
她咬著牙,在心裡說:「我雖然想你死,但現在卻不能讓你死,尤其不能讓你死在;上官金虹手上,否則這世上,就再也沒有什麼能令他顧慮的了。」
「但總有一天,我要叫你死在我手上,慢慢的死……慢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