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天蝠盤膝坐在茅屋中,面上仍然木無表情。
鐵中棠輕歎道:「艾兄,靈光已被人擄去,咱們也得快走,才能追得上他們,只是……不知艾兄你還能行動麼?」
艾天蝠茫然道:「你話聲怎麼如此低沉,我聽不清。」
聲音之大,有如呼喝一般。
鐵中棠心頭一震,大駭忖道:「他……他耳力競也被震傷了!」
想到他雙目既盲,耳為若再不靈,這一代奇傑,便當真完全殘廢,鐵中棠只覺手足發軟,幾乎站不住身子。
艾天蝠突然長身站起,一把捏住他肩頭,顫聲道:「你怎麼不說話了,難……難道是我聽……聽不到……」
他耳力既弱,語聲自是說得響亮己極。
鐵中棠見他面容扭曲,神色驚惶,竟是從來未有。
他縱在生死關頭中,仍然面不改色,但此刻卻已面色大變,只因要他耳聾,實比殺了他還要痛苦。
鐵中棠只覺心頭一陣慘然,放開喉嚨喝道:「只怕是小弟連日勞累,喉嚨已嘶啞了,艾兄怎會聽不到?」
艾天蝠鬆了口氣,展顏笑道:「小伙子真吃不得苦,才這樣喉嚨就啞了,還是你老哥哥比你硬朗得多。」
鐵中棠熱淚盈眶,卻只有大笑道:「誰比得上艾兄!」
艾天蝠道:「你方才可是說要去追人麼?」
鐵中棠不敢遲疑,道:「不錯!」
艾天蝠道:「那麼就去吧,你老哥雖受了些輕傷,但絕無妨礙,還是一樣可以走得動的。」
鐵中棠陪笑道:「小弟卻有些走不動了。」
艾天蝠道:「我扶著你。」
鐵中棠伸手一抹淚痕,扶起艾天蝠肩頭、大步走了出去,但方自走出柴扉,熱淚又自盈眶而來。
他孤身一人,要想追蹤那麻衣客,已是大為不易,此刻再加上幾乎完全殘廢的艾天蝠,更是難如登天。
他根本不知道那麻衣客的來歷身份,若不追查出他的行蹤去向,只怕永生也無法救回水靈光。
但他又怎能捨棄艾天蝠?
這時,曙光已臨,夜雨已歇。
曙色滿山中,兩人奔行在泥潭的山路,鐵中棠見地上屐痕足跡仍在。心頭不覺大是歡喜。
哪知到了一道三叉路口,足跡突然零亂,再也分辨個出,鐵中裳大驚呆在地上,舉步不得。
艾天蝠等了半晌,突然問道:「陰……陰嬪可是與你要追的人走在一起?」空山音四響,他自己卻絲毫聽不到。
鐵中棠道:「不錯。」
艾天蝠道:「她是從這裡走的!舉步向左行去。」
鐵中棠義驚又奇,忖道:「他又聾又盲,卻怎會知道陰嬪所走路途?」
走了片刻,忍不住問了出來。
艾天蝠微微笑道:「陰嬪身上,所帶香氣甚是濃郁,還殘留在這清晨空山之中,甚是容易分辨,若是人多之處,我也嗅不出了。」
鐵中棠又是驚佩,又是感慨,顯然奔行了許久,漸漸已至山下,紅日高昇,遍地俱是陽光。
但麻衣客、陰嬪等人,卻早已走得元影無蹤,只有遠處林間串鈴陣響,走出來卻是個提壺的小販。
鐵中棠仍存希冀,道:「現在往哪裡走?」
艾天蝠搖頭苦笑道:「此地氣息已甚是混濁,嗅不出了。」
鐵中棠黯然歎息一聲,呆立當地,想起水靈光的種種情意,日後苦是不能與她相見,這日子如何能過?
他自己縱能忍受那穿腸刻骨的相思之苦,但卻又怎忍令水靈光忍受那長日永夜的相思?
串鈴聲越來越近,那小販左手提著個籃子,右手提著個酒壺走了過來,籃上繫著銅鈴,不住叮噹作響。
那小販敞開喉嚨喊道:「牛肉白酒,一溜就進口,三文錢牛肉,五文錢老酒,神仙也換不走。」
要知名山叢林、香火極盛,是以山腳清晨便有小販。
鐵中棠心頭一動,轉首道:「艾兄稍候,我前面看看。」大步奔向小販,掏出些錢買酒買肉。
那個販含笑招呼,沽酒切肉,但鐵中棠卻非為買酒而來,當下便問那小販可曾見到如此那般一行人走過?
他生怕艾天蝠聽不到他們對話起疑,是以走得遠遠的。
那小販瞧了他幾眼,道:「沒有。」
鐵中棠失望的暗歎一聲,哪裡還有心要那酒肉。
突聽那小販又道:「大爺可是姓鐵麼?」
鐵中棠心頭一跳,大奇道:「你怎會知道?」
那小販涎著臉嘻嘻笑道:「大爺身上可有五兩銀子?」
鐵中棠知道他此話問得必有緣故,先不答話,只從身上摸出一錠亮閃閃的銀子,在他面前一晃。
那小販眼睛都瞧直了,手掌卻伸入籃子裡,在滷牛肉、鹵肝堆裡七翻八翻,翻出了一片巴掌大的樹葉。
鐵中棠見那樹葉之上密密麻麻刺滿了針孔,那小販又自嘻嘻笑道:「這片樹葉要值五兩銀子,大爺你買不買?」
若是換了別人,必當這小販想錢想瘋了,早已不顧而去。
但鐵中棠心細如髮,卻已看出那樹葉上的針孔,彷彿刺的俱是字跡,心頭又一動,問道:「你這樹葉是哪裡來的?」
那個販瞧著他掌中銀子,只管嘻嘻的笑,鐵中棠微微一笑,隨手將那一整錠銀子拋入籃子裡。
小販大喜道:「方纔有兩輛極為華麗的馬車自林子裡走過,這種闊人本不會是我的主顧,我也沒有在意。」
他忍不住將銀子一撥,塞入牛肉堆裡,方自接著道:「哪知後面一輛馬車卻突然停下有人要買牛肉。那聲音又嬌又甜,好聽極了,我連忙過去,只聽車子裡有個男的笑道:『在廟裡住了多年,難怪你要嘴饞了,但除了你外,別人卻不要吃這牛肉。』於是他就要我切牛肉,還要切得薄薄的。我知道這是好生意,自然細心的切,哪知我正在切牛肉的時候,耳朵裡忽然飄來一陣又輕又甜的語聲。」
鐵中棠忍不住插口問道:「她說什麼?」
小販道:「她說要我等在路上,若是瞧見有個少年來問我路上有沒有一行如那般的人走過來,我就可賣片樹時給他,可賣五兩銀子,她那話聲像是在我耳朵邊說的,但我身旁卻沒有人,我駭了一跳,抬頭才看見車窗裡探出個頭來,正在含笑瞧著我,那話想必就是她說的!」
鐵中棠知道那話聲必是以傳音入密說出來的,不禁暗暗大奇忖道:「靈光內功還不及此,莫非是那陰嬪?」
小販又嘻嘻笑道:「那張臉呀,真是漂亮極了,我瞧得呆住,一刀險險切在手指頭上。她瞧著我又笑,伸手遞了錠銀子出來,銀子下果然是片樹葉,但我還是不信,會有人花五兩銀子買片樹葉子!」
鐵中棠一笑接過了樹葉,暗暗忖道:「她既知道我必會在路上查詢,又知道這小販縱然不信也必定會碰碰運氣,必定會等著我的,靈光焉有如此心計,想必是陰嬪了,但她卻又為何要如此秘密的留話給我,還使出傳音入密之功,為的是生怕那麻衣客發覺、真不知這時於上寫的究竟是什麼?」
心念轉處,將樹葉貼在掌心,針孔中便露出肉色,葉色碧綠,肉色紅潤,自是極易辨易。
他垂首望去,只見葉上刺的果是字跡,寫著:「若期再見,速至魯東崎山腳下,慎之。」
鐵中棠反反覆覆看了數遍,只覺胸中熱血漸漸奔騰飛提,大喜忖道:「我……我已有望與靈光再見了!」
一念及此,不禁喜極欲涕。
他知道那嶗山腳下,必定就是麻衣客的去處,本自暗地思義:「陰嬪為何要將這秘密告訴我,她暗地以金簪在葉上刺字,必定花了不少心機,莫非是她可憐我與靈光的別離?」
但心念一轉,他立刻恍然悟道:「是了,她歷盡滄桑,此刻已想跟那麻衣客終老,卻又怕靈光奪去她的寵愛、是以便要我奪回靈光,唉,陰嬪呀陰嬪,你的聰明智慧,的確非人能及。」
轉念間那小販竟已溜了,想是生怕鐵中棠反悔,是以藏了銀子,便溜之大吉。
艾天蝠已緩緩走來,鐵中棠連忙迎了過去,他只當艾天蝠必將探詢,哪知艾天蝠卻絲毫未起疑心。
當下他不再遲疑,扶起艾天蝠就走。
艾天蝠道:「兄弟,你要到哪裡去,還要我陪著麼?」
鐵中棠黯然忖道:「他隨我同行,我雖多了一個累贅,但此刻我又怎能捨他而去,何況……那鬼母又不知在哪裡。」
當下忍住歎息,大聲笑道:「此去艱難甚多,小弟我又沒什麼閱歷,艾兄你若無事,就再幫我一次忙吧!」
艾天蝠微微一笑,道:「好,走吧!」
鐵中棠心頭又是感激,又覺悲歎,兩人一路同行,鐵中棠生怕艾天蝠發覺耳聾因而厭世,是以百般掩飾。
艾天蝠竟真的渾無所覺,一路上只是將自己經驗閱歷以及一些武林掌故說給鐵中棠聽。
這一日到了魯東諸城,距離地頭嶗山已不甚遠,此時風暖花艷,已將盛暑,距離大旗掌門北返,已將一年。
鐵中棠自思年來種種遭遇,亦不知是悲是喜,他雖為本門流下許多血汗,但能否得到師長諒解,還未可知。
師長們北返一年,情況不知如何?雲錚的傷勢雖有聰明多智的溫黛黛維護,但還是令他懸念。
何況,他心中還存著有一件極大的隱密,夜半無人時,時常喃喃自語:「時候快到了,切切不能忘記……」
到了諸城,鐵中棠雖然心念趕路,但生怕艾天蝠太過勞累,傍晚便投店,搬了張桌子,在樹了飲起酒來。
蟬聲搖曳。鳥語蟲鳴,加以明月在天,花蔭曳地、四面納涼揮扇笑語,頗足令人將一天征塵洗盡。
但在此良辰美景中,鐵中棠瞧著目盲耳聾的艾天蝠,心頭不禁更是悲哀,卻還得強作笑聲,頻頻勸酒。
深夜時兩人都有了些酒興,誰也不想回房安歇。
鐵中棠豪興逸飛,談天說地,但他一路都要大聲嘶喊。好教艾天蝠聽見,是以此刻喉嚨已真的有些嘶啞了。
說話時,有些言話,艾天蝠已難以聽清,鐵中棠連忙大聲笑道。「小弟喉嚨已越來越啞了,昨天呼人要茶水,三尺外的人都聽不見,大哥你聽小弟說話,想來也頭疼得很。」兩人俱是英雄肝膽,俠義心腸。自然日益親近,路上已改了稱呼,是以鐵中棠以大哥相你。
艾天蝠微微一笑,也不答話,過了半晌,那始終緊閉、望之若無的眼縫中,突然滲出一滴淚水。
月光之下,那晶瑩的淚水,望之有如珍珠一般。
鐵中棠大驚道:「大……大哥,為何傷心?」
艾天蝠石像般端坐不動,又過了良久良久,方自緩緩道:「傻兄弟,你錄大哥我真的不知道?」
鐵中棠失色道:「大哥你知道什麼?」
艾天蝠黯然道:「你門口聲聲要我幫你,扶你,其實你只是因為大哥又聾又瞎,不忍心拋開我。」
鐵中棠身子一震,口中又是熱淚盈眶,緊緊抓住艾天蝠的肩膀,顫聲道:「大哥你……你是何時知道的?」
艾天蝠歎道:「那時下了山腳,大哥就知道了!」
他黯然一笑,接著又道:「你想不到吧,大哥雖然瞎了,聾了,但還是站得住,走得動,吃得下,睡得著。」
鐵中棠呆呆的望著他石像般的面容,心頭也不知是何滋味,剎那間但覺萬念紛沓,不可斷絕。
不但世上所有的聲色繁華,他從此已不能復聞復見,武林中的地位,江湖中的聲名,他也勢必定要拋卻。
他若是個碌碌凡夫,倒也罷了,但他卻是個心雄萬丈,敞骨崢嶸的鐵漢,這種打擊他怎能忍受?
而如今,這種不是任何人所能忍受的打擊,竟也未將他擊倒,他仍然行若無事,連鐵中棠都覺不出他的變遷。
又不知過了多久,艾天蝠緩緩道:「兄弟,你莫忘了男兒心腸,久煉成鋼,萬劫餘生,仍無所傷,只有一心無損,身體殘傷,又有何妨!」
鐵中棠黯然忖道:「一心無損,談何容易,世上芸芸眾生,又有幾人能將此心磨煉成鋼?」
他心中雖充滿了悲哀,但也充滿了敬佩。
艾天蝠突然緩緩站了起來,長歎一聲,道:「時候不早了,睡吧!」
回身走去,身予仍然挺得筆直。
這一夜鐵中棠輾轉反側,竟是難以成眠,只到繁星落於窗下,曙色染白窗紙,方自朦朧睡去。
但等他醒來之時,艾天蝠竟已去了,只留下張字柬,用個小木盒壓在窗根上,字跡潦亂、寫的是:
「學劍雖難,不如交友之難,愚兄得友如弟,死已無憾,是以一路相隨,不敢輕言別離。
但長亭十里,亦有終止,愚兄不願以殘廢之身,以阻弟之萬里鵬程,從此天涯飄零,必將不知所蹤矣。
夭長地久,再見無期,愚兄亦難免暗懷悲思別緒,此鎮紙之木盒,愚兄藏已多年,但望賢弟切莫相棄。」
紙短情長,情意真摯,鐵中棠手持木盒紙柬,只覺手掌顫抖,不能停歇,悲從中來,不能自己。
嶗山,位於膠州,在海灣之間,氣候甚是溫涼,四季常春,唯因地處海角,是以自來無名,少有游跡。
鐵中棠到了嶗山山腳,仰視山嶺雄奇,佳木蔥籠,但繞山轉了一圈,卻看不到有陰嬪的留言接待。
他忍不住尋了個在山腳下的樵子,問他山上可有什麼異人往來,那樵子只說滿山都曾去過……卻未見過什麼異人。
鐵中棠又是焦急,又是失望,直到黃昏之時,他呆坐樹下,望著滿天紅霞,暗忖道:「莫非她是騙我的?她們往西去,卻要我往東來,好教我永遠也尋不著他們的去向。」想到憤怒處,不禁以拳擊掌,暗中怒罵,忽然間,只聽「咪嗚」一聲,一隻白貓自草叢中鑽了出來。
這白貓神氣威猛,迥非尋常,碧眼中似有火焰閃動,正是陰嬪所豢的寵物嬪奴。
鐵中棠大喜而起,道:「咪咪,你可是來接我的?」
這嬪奴果似有靈性一般,碧綠的眼睛滴溜溜的亂轉,瞧了他半晌,突又「咪嗚」一聲,向山上竄去。
鐵中棠不敢遲疑,立刻縱身隨之而去。
但見這靈貓竄行之快,比之武林高手,有過之而無不及,那一身柔毛,在夕陽輝映下,有如彩虹般劃空而去。
鐵中棠盡了全力,方不致落後,奔行了約莫頓飯功夫,已過山腰,深林鳥鳴,山風森森,已有些寒意。
但鐵中棠卻是汗流夾背,轉過幾處山彎,那靈貓又自「咪嗚」一叫,鑽入山壁間的草叢中,蹤影不見。
鐵中棠呆了一呆,走過去探看,才發覺山壁間竟有一尺多寬的山隙,只是被附生在壁上的蔓草籐蘿遮掩,不加仔細查探很難發現,鐵中棠大喜忖道:「這條山隙之中,想必就是麻衣客的居處了。」但心念轉處,又不禁黯然忖道:「以我之武功,縱然尋得他的居處,還是無法奪回靈光的。」
心念反覆間,正自無計可施,突聽身後一盧聲笑,道:「傻小子,呆頭呆腦的在瞧什麼呀?」
鐵中棠大驚回身,淡淡的夕陽光影中,兩個烏髮少女不知何時已來到他身後,想必是他因心神不屬,竟未發覺。
她兩人身上穿的,俱是又寬敞又柔軟的絲質長袍,一紅一綠長僅及膝,露出下面一段如霜賽雪的小腿,底平指白的赤足之上,套著雙柔草織成的鏤空草鞋,正是隨那麻衣客同去空谷山的輕盈少女。
霞光映輝下,絲袍光影流動,玉腿粉光緻緻,再加以烏髮如墨,嬌靨如花,被四下山色一襯,望之宛如仙子。
鐵中棠又驚又喜,驚的是自己行跡已露,喜的卻是自己所料不差,此間果然是那麻衣客的住處。
那紅衣少女眼波轉動,在鐵中棠臉上轉來轉去,口中盈盈笑道:「谷主算的不錯,你果然來了!」
綠衣少女笑道:「既然來了,便該進去,還瞧什麼!」
鐵中棠大驚道:「他怎知我來了?」
他只當那麻衣客果有鬼神莫測之機,竟能未卜先知。
卻不知道那麻衣客天縱奇才,雖不能先知,但料事如神,見到平日與陰嬪寸步不離的嬪奴突然偷偷出谷,便猜到是陰嬪對水靈光生了妒意,是以故意要將鐵中棠引來,好救水靈光出去。
驚疑之間,少女們也不答話,嬌笑著擁了上來,一人拉起鐵中棠一隻衣袖,笑道:「我們谷主等著你哩,還不快進去?」
兩人不由分說,膩在鐵中棠身上,推推拉拉,將鐵中棠擁進了那山隙之中,鐵中棠只覺香腮貼面,香澤微聞,竟不能掙扎動手、那山隙陰森黝暗,又極潮濕,僅容一人通過,少女們卻一前一後將鐵中棠擠在中間,咭咭吱吱,嬌笑著走了約莫盞茶時分。
鐵中棠突覺眼前一亮,景物豁然開朗,加之香風撲面而來,當真是: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晴花明又一村。
只見山隙盡頭,竟是一片遼闊的山谷,四山合抱,蒼峰滴翠,一道清溪橫流過,水波溶溶,游魚可數。
沿溪一帶,綠柳垂楊,如絲如縷,清溪對岸,半坡繁花間,隱隱現出一幢精舍,四外花枝環繞,燦若雲錦。
精舍前卻是一片空曠,淺草成茵,整齊如剪,一片新綠之上,羅列著十數件白玉色的琴幾、玉墩、棋案之屬。
紅塵間的煙火囂嚷,似乎早已被群山所阻。
極目望處,但見溪流婉蜒如帶,朱欄橫跨水上,幾隻乳燕在花林中飛旋來去,草坪上,土墩間,斜坐著幾個披髮少女,或披輕紗,或著柔袍,都在盈盈淺笑,流眸低語,小橋上,朱欄低垂,垂柳下,還倚坐著兩個少女,在持竿垂釣,竿頭微顫,少女嬌笑間,己被釣上一尾金色鯉魚,草坪上的少女們立刻嬌笑著擁了過去,但見白足如霜,青絲飄揚,亦不知是人間還是天上。
鐵中棠再未想到人間有如此勝境,不覺瞧得呆了。
紅衣少女咕咕笑道:「姐妹們,魚有什麼好看,還不快過來看看這只呆雁。」語來說完,少女們已一哄而來。
她們身上穿的不是輕紗,便是柔絲,此刻迎面奔來,被風一吹,一個個妙處隱現,曲線畢露,宛如全裸一般。
再加上許多條粉光標緻的玉腿飛揚奔行,當真蔚為奇觀,鐵中棠心神一蕩,緊緊閉起眼睛,哪裡還敢再看。
剎那間少女們都已奔到了他身畔,有的牽衣,有的扯袖,一陣陣甜香膩笑四面八方擁了過來。
鐵中棠又是心慌,又是驚亂,伸手一推,觸手處柔暖如棉,滑膩如脂,駭得他動也不敢動了。
饒是他英雄鐵漢,此刻處於眾香國中,亦是無計可施。
一個少女咯咯嬌笑道:「瞧他那日精明強幹,詭計多端,將那怕死的小子騙得團團亂轉,哪知今日卻變得只呆雁了。」
別的少女早已笑得喘不過氣來,只有一個少女伸手在鐵中棠臉上摸了一下,歎口氣笑道:「那日我見了他,就想摸摸他的臉,看看這張臉是真的還是刻的、畫的,今日總算讓我償了宿願。」
另一個笑道:「怪不得那位小娘子死心踏地的等著他,無論谷主用什麼法子,她都不理不睬,原來他果然是生得俊。」
這少女想是第一次見著鐵中棠,語聲中又是讚賞,又是感慨,鐵中棠聞得水靈光似還無恙,不覺心懷一暢。
忽然間,只聽清溪那邊傳過來一聲清朗的語聲,道:「客人到了,怎麼還不請過來,在那邊胡鬧什麼!」
少女們齊齊作了個鬼臉,吐了吐舌頭。拉著鐵中棠奔過了小橋,鐵中棠道:「請鬆手,在下自己會走!」少女們一笑鬆手。
鐵中棠鬆了口氣,張眼望處,只見過橋之後,便是一條五色採石砌成的花徑,兩旁種滿鮮花,五色繽紛。
花徑直通精舍,此刻又有一陣朗笑語聲自捨中傳出:「佳客遠來,小丫頭們就將他直接帶進來吧,我卻懶得出迎了。」
那紅衣少女掩口低笑,當先領路,穿過一曲朱欄迴廊,廊盡處珠簾輕搖,叮叫微鳴,傳出陣陣輕音細樂。
麻衣客寬袍火袖,箕踞在堂間一處白玉榻上,榻前一張矮几散置著四時鮮花、各色佳果,幾個絕色美女圍在他四周,櫻口吹笛,纖指撥弦,見到鐵中棠來了,樂聲雖未停,但秋波卻全部瞟了過來。
四壁明潔如鏡,堂前人俱都入了畫中,鐵中棠驟眼望去,也不知有多少位美女、多少道秋波!
麻衣客縱聲笑道:「好個癡情種子。居然不遠千里而來,想必是走得累了,來,來。來,快過來坐坐。」
榻上的少女,立刻嬌笑著讓出一塊地方。
鐵中棠暗暗忖道:「我若不過去坐下,他必要笑我太過小家子氣。」微微一笑,居然走過去坐下。
他本具大智大勇,不拘小節,方才驟人奇境,雖有些靦腆拘束,但尋思之間,便將一切放開。
麻衣客望著他笑道:「這裡的酒果,你可敢吃麼?」
鐵中棠微微一笑,道:「以前輩之武功,若要害我,又何必在酒中下毒,酒醇果鮮,吃個三斤也無妨。」
麻衣客大笑道:「好!」手掌一拍,便有個少女送上美酒,酒色碧綠,涼沁人心,鮮果更是芬芳甘美。
鐵中棠知道他若要自己見著水靈光,便根本不必自己多話,否則自己多話也無用,是以索性一言不發放懷吃喝起來。
少女們看把戲似的在旁邊瞧著,不住咭咭的笑,麻衣客笑罵道:「小丫頭,笑什麼,拿點本事讓客人瞧瞧呀!」
少女們嬌笑著應了一聲,樂音一變,由輕柔而飛揚,有幾人輕輕拍掌,曼歌低唱,還有幾個便輕輕旋上堂前,婆娑起舞,如霜白足踏著晶瑩的玉石地面,也分不清是足勝玉,還是玉勝於足。
她們的舞姿輕盈而曼妙,腰肢展動,嬌軀迴旋間,輕紗衣袂飛揚,展露出一雙雙晶瑩的玉腿。
她們的眼波如水,笑容甜美,明豐高軒,玉壁生輝,映著嬌美眼波,腰肢玉腿,也分不出究竟有多少人起舞。
再加上那歌聲,那樂聲,當真令人心動神搖,難以自主,突見一個少女腰肢一扭,偎入了鐵中棠懷中。
她嬌軀宛轉,在鐵中棠懷中扭來扭去,媚眼如絲,笑孜孜的瞧著鐵中棠,直似要把他溶化一般。
但鐵中棠持杯而坐,卻動也不動,麻衣客見他神色竟還能自如,微微一笑,揮手道:「罷了,讓我帶客人別處瞧瞧。」
話聲未了,歌舞已罷,偎在鐵中棠懷中的少女也站起來,指著他鼻子嬌嗅笑罵道:「你呀,你這人真是塊死木頭。」
鐵中棠微微一笑,長身而起,暗中卻不禁鬆了口氣。
其實他方才心中又何嘗沒有神搖意動,只是他素來善於隱藏自己的情感,別人誰也瞧他不出。
麻衣客笑道:「此地很少有人留足,但你既來了,便是此地佳客,不帶你四處瞧瞧,你必要說我小氣!」
鐵中棠暗暗忖道:「他始終不提水靈光,此刻莫非要帶我去見她麼?」思忖之間,麻衣客已當先走去。
穿過幾曲迴廊,走過幾間房子,鐵中棠才發現這整個一棟房舍,外觀雖是瓦頂磚壁與尋常無異,但內中卻全都是玉石所建,晶白整齊,宛如琉璃冰宮,陳設更是清雅脫俗,全不帶半分富貴銅臭氣,鐵中棠不禁暗歎忖道:「看來這麻衣客當真可算是世上最懂享受的人了。」
麻衣客大袖飄飄,腳步不停,走過幾間雅室,鐵中棠突覺眼前一亮,一間房中壁上案頭俱都擺滿了奇珍異寶,無一件不是美到極處、華貴之極的精品,鐵中棠在那沼澤間的寶窟中,本以為天下珍主已莫過於此,哪知此地所見,竟比那寶窟中的珍寶還勝幾分。
他不禁在暗中歎了口氣,那麻衣客已自案頭拿起一柄劍鞘滿嵌珠寶的長劍,笑道:「你眼力不差,且看此劍如何?」
但見他拇指一按崩簧,「嗆嘟」一聲,長劍出鞘,劍聲有如龍吟,響徹四室,劍光晶瑩奪目,不可方物。
鐵中棠不禁脫口讚道:「好劍!」
麻衣客面上微帶得意笑容,環目四顧,道:「此間珍寶,乃是我家數代收集而得,你看如何?」
鐵中棠道:「人間少見。」
麻衣客緩緩笑道:「方纔那些少女又如何?」
鐵中棠道:「人人懼是絕色。」
麻衣客面色突然一沉道:「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這裡的珍寶,由你取去,方纔的少女,由你選擇。」
鐵中棠心頭一動,道:「什麼事?」
麻衣客且不答話,伸手在玉壁之上一按,玉壁上突然現出一扇鑲著水晶的小小窗口,鐵中棠忍不住湊過去一看。
窗子那邊,亦是一間雅室,室中玉榻錦墩上,斜坐著一個白衣女子,秀髮披肩,容貌如玉,不是水靈光是誰?
她身前身後,俱都堆滿了各色各樣珍奇的玩物,時新的鮮果,華麗的衣衫,絕美的珠寶……還有一疊疊書冊,一隻毛羽鮮艷的鸚鵡。這所有一切,正都是世間所有女子俱都喜極愛極之物。
但水靈光斜坐榻上,卻仍是滿面愁容,她手裡雖拿著本書,眼睛卻未瞧在書上,只是呆呆的出神。
鐵中棠目光動處,但覺心神一陣激盪,忍不住脫口喚了出來。
麻衣客微微一笑道:「你雖瞧得見她,但她卻瞧不見你,你縱然喊破喉嚨,她卻也聽不到。」
鐵中棠冷笑道:「堂堂武林前輩,囚禁個女子,也算不得是什麼英雄。」轉過頭去,不再看他。
麻衣客緩緩道:「你只要當著她面,對她說永遠不願再見到她,這裡的珍寶、美女,便由你隨意帶走。」
此間的珍寶、美女,世人見了,莫不心動,他只道鐵中棠萬難拒絕。
鐵中棠大笑道:「在下只當前輩還有知人之明,哪知……嘿嘿,前輩看在下可是這樣的人麼?」
麻衣客面色微變,冷冷笑道:「你莫忘了,她此刻已在我掌握之中,我若是用強,也不怕她飛上天去。」
鐵中棠笑道:「前輩雖看錯了在下,在下卻不會看錯前輩,前輩若要用強,還會等到此刻麼!」
這麻衣客雖然貪逸好色,但卻自視極高,鐵中棠這句話正說到他心坎裡,霎眼間他面色便已大見和緩。
他緩步在屋中走了一圈,方自駐足道:「我的武功,你已見過,若是出手助你仇敵,又當如何?」
欽中棠道:「前輩武功,在下生平未見,若是出手助我仇敵,在下自然萬萬抵敵不過。」
麻衣客微微一笑,道:「你若答應了我,我便出手助你將仇敵全都殺死!」他生性奇特,從不願過問武林中事,此番說出這句諸,實是萬不得已,只因他自幼及長俱是一呼百諾,從未有人敢稍拂其意,此番只當稍使手段,水靈光便將投懷送抱,哪知他無論使出什麼法子,水靈光還是對他不理不睬。
水靈光對他越是冷漠,他便越是熱情,也就不屑用強,只有要鐵中棠說出那番話來,好教水靈光死心。
是以他才不惜使出於方百計,只求鐵中棠答應。
鐵中棠果然不禁為之怦然心動,暗暗忖道:「若是他出手相助,何愁大旗門仇不能報?」
但瞬即轉念忖道:「但我又怎能為了自身之事,犧牲水靈光?何況……大旗門雪恥復仇,也不能假外人之力。」
一念及此,當下淡然一笑,搖了搖頭。
麻衣客大怒道:「好個不識抬舉的東西!」嗖的一掌往鐵中棠劈來,掌勢之快,便是迅雷閃電亦所不及。
哪知鐵中棠眼見他一掌劈來,竟然不避不閃,但覺冷風捲面,有如刀刮,寒氣直透足底。
麻衣客怒道:「你要死麼!」怒喝之中,卻已在那間不容髮的剎那之間,硬生生頓住了掌勢。
鐵中棠見他掌力收發由心,武功實已入了化境,也不覺暗暗心驚,口中卻淡淡笑道:「前輩若要動武,在下萬萬不敵,閃避又有何用?」
麻衣客呆了一呆,手掌反劈不下去,突然狠狠跺了跺足,一掌劈在空間,但聞掌風呼的一響,四下珍寶紛飛,聲勢當真驚人已極,他滿腔怒氣無可發洩,可憐那些珍寶都倒了霉,叮噹落在地上,竟已被掌風震得粉碎。
鐵中棠神色不變,冷冷道:「前輩掌力雖強,膽子卻小得很。」
麻衣客怒道:「你說什麼?」
鐵中棠道:「前輩膽子若不小,為何不敢讓她見我一面?」
麻衣客又是一怔,突然大喝:「隨我來!」放足奔去。
鐵中棠知他已中自己激將之計,大喜跟去,麻衣客身形奔行在玉石長廊間,望之有如凌虛而行。
原來那藏寶之室與水靈光所在之地,相隔雖僅一壁,但兩室間的道路卻是曲折綿長,繁複已極。
鐵中棠見那道路之曲折變化,竟似暗合奇門生剋之理,但他既入虎穴,索性什麼都不管了。
奔行了片刻,方至地頭,水靈光歌聲自珠簾中傳出。
歌聲如絲如縷,唱的是:「只道不相思,相思令人老,幾番幾思量,還是相思好。」簡簡單單幾句話,當真將相思滋味刻劃得深深入骨。
麻衣客冷「哼」一聲,道:「相思有什麼好?」一步跨入珠簾,見到水靈光,面上怒容立刻消失無影。
水靈光也已見到他身後的鐵中棠,神情立刻呆住,亦不知是悲是喜,手裡的書不覺「撲」的落了下來。
兩人目光相對,便生似再也分離不開,麻衣客站在一旁看得心裡委實不是滋味,大聲道:「既已相見,快說話呀!」
但兩人目光還是瞬也不瞬,都覺此時無聲遠勝有聲,縱有千言萬語,又怎說得出自己的心意。
麻衣客自桌上拈起枚葡萄,一面咀嚼,一面在兩人間走來走去,不知不覺間,竟將葡萄連皮帶核都吃了下去。
那葡萄本是異種,芳香甘美,但他此刻卻食而不知其味,口中只喃喃歎道:「容易!容易……唉,難:難!難!」
門外「噗哧」一笑,陰嬪懷抱嬪奴款步而來。
她烏髮如雲,盈盈嬌笑,身披白紗,長裙曳地,更顯得風姿綽約,白紗下露出雙白生生的手腕,腕上金釧隨著腳步叮噹作響,看來不但比那日山谷中更為豐腴,而且更為嬌美年輕了幾分。
她款擺腰肢,走到鐵中棠身畔,輕輕笑道:「小弟弟,可知道他嘴裡方才說的容易是什麼?難是什麼?」
鐵中棠感激的瞧了她一眼,微笑道:「此刻殺了我容易,但雖然殺了我,若要靈光將我忘記,仍是難如登天。」
陰嬪嫣然一笑,轉向麻衣客,道:「他說的可對?」
麻衣客笑道:「你引來的少年,腦筋自然不錯。」
陰嬪咯咯嬌笑道:「既然不錯,那麼你自己也知道永遠不能讓這女孩子回心轉意了,那麼……就不如放了她吧!」
麻衣客面色一沉,道:「哼,哪有這般容易!」
水靈光突然輕掠而來,拜倒在地,仰首道:「你與其將我困在此地教我恨你,不如放了我,我永遠也忘不了你的好處!」她目中淚光瑩瑩,滿面淒楚哀怨,鐵石人見了也不能不為之動心,那顫抖著的吃吃口音,更令她平加幾分缺陷的美,要人自心底對她升起憐惜。
麻衣客瞧了她幾眼,苦笑道:「我實不願你恨我,怎奈我若放了你,你立刻便走了,永遠記著我的好處又有何用!」
水靈光道:「那……那麼你就殺了我吧!」
麻衣客仰天歎道:「我又怎忍殺你……」
鐵中棠道:「你既不殺,又不放,究竟要怎樣?」
陰嬪笑道:「對呀,你究竟要怎樣,也該讓人家知道才是,這樣拖下去,難道當我永遠不會吃醋的麼!」
麻衣客失笑道:「哦,原來你也會吃醋的……」負著手又走了幾轉,突然駐足道:「有了!」
鐵中棠道:「怎樣?」
麻衣客道:「你若能闖得過我八門一陣,我便放你兩人!」
陰嬪面色微變,強笑道:「但……但那八門一陣……」
麻衣客笑道:「但什麼!我昔日也是硬碰硬闖過那八門一陣的,否則先父也不會讓我下山!」
陰嬪道:「誰不知道你是武林奇才,世上又有幾人能比上你,但是他……唉,他也不差!」
麻衣客大笑道:「他既不差,就試試吧,怎樣?」
最後兩字,自是對鐵中棠說的。
鐵中棠暗忖道:「你既闖得過,我為何闖不過!」只要競爭公平,他便毫無所懼絕不逃避,當下大聲道:「好!」
麻衣客微微一笑,道:「都隨我來!」大袖飄飄,當先而行,三轉兩轉將眾人帶人一間石室。
那石室形作八角,共有八門,門上重簾垂地,分作紅、橙、黃、綠、青、藍、紫、黑八色,也不知門內藏有何物。
暗色垂簾門前,有幾具石榻玉幾,放著些鮮果佳餚,香茶美酒,翠杯玉盞,琳琅滿目,美不勝收。
鐵中棠暗暗忖道:「八門已見,卻不知一陣何在……」
麻衣客雙掌一拍,除了黑門外,另七道垂簾裡應聲走出七個人來,垂簾顏色不同,走出的人身上衣衫顏色也不同,什麼樣顏色的垂簾裡,走出的便是身穿同樣顏色衣衫之人。
這七人秋波盈盈,也都是絕色少女,但衣衫不但顏色各異,式樣也無一雷同,有的是寬裙大袖,有的是雲披短裙,有的是窄腳袖,綴邊褲……反正各種各式的衣衫式樣都有,」時也難以說清,那衣香鬢影,嬌聲笑語,卻教人目迷五色,就連水靈光都幾乎看得呆了。
鐵中棠暗歎忖道:「這些少女,個個俱是人中絕色,也不知他是何處尋得來的,但他還不知足,看來……」
思念尚未轉完,卻見這六個錦衣少女已嬌笑著將他團團圍住,鐵中棠皺眉道:「這就是前輩要我闖的陣麼?」
麻衣客大笑道:「不錯,此陣只應天上有,人間那得幾回見,你能一闖此陣,縱然輸了,福氣也算不錯。」
鐵中棠道:「如何闖法,輸贏如何作準?」
麻衣客笑道:「此陣名喚『仙女脫衣陣』——「鐵中棠聽了這名字,雙眉已不禁深深皺在一起。
麻衣客又接道:「這七個小丫頭,武功雖不甚高,但也不弱,她七人將你圍在中央,一面脫衣,一面動手脫你的衣服,等到她七人衣服脫盡,而你的衣服卻未被她們脫下一件,這一陣便算你贏了一半,還有一半麼……哈哈,還有」半先等你贏了這一半再說也不遲。」
鐵中棠聽得又驚又奇,目瞪口呆,水靈光卻聽得紅生雙頰,呆在當地,只見錦衣少女們秋波亂拋,吃吃嬌笑不絕。
麻衣客笑容更是得意,道:「我這七仙女陣,武林中敢誇無人見過,能闖過此陣之人,武功便可算是高手了!」
鐵中棠暗忖道:「此陣雖然匪夷所思,但我又不是死人,怎會被她們脫了衣服……」當下大聲道:「她七人衣服要脫多久?」
麻衣客大笑道:「她七人不住脫衣,絕不停頓!」
鐵中棠微一沉吟,大聲道:「她七人脫衣之時,我若將她們全都打倒,脫陣而出,這又當如何?」
麻衣客笑道:「你若能將之打倒,自也算你勝了。」
鐵中棠暗忖道:「這七人武功縱不弱,但她們既不住脫衣,哪裡還能動武,我乘機將她們全都擊倒也就是了。」
一念至此,整了整衣衫,道:「好,姑娘們請出手。」
錦衣少女們輕輕一笑,身形閃動,在鐵中棠身側圍了個丈餘方圓的圈子,那甜甜的笑聲,已足夠令人心動。
水靈光忽然大聲道:「且慢,他……他若輸了又如何?」
麻衣客笑道:「他若輸了,還有一次機會,你且看這四面石壁上的人物圖形,所雕俱是破陣之法,只要他能在七日之中,將壁上武功學會,七日後必能破陣……哈哈哈,想當年我也是在七日之中破了陣的。」
水靈光轉目四望,四面石壁之上,果然滿雕人物飛翔刺擊之勢,不禁垂首道:「如此說來,這倒公平得很。」
麻衣客笑道:「若要不公平,我自己難道不會與他動手麼,與人爭勝,總要人心服口服才是!」
他緩步走向黑簾前石榻,笑道:「請來這裡觀戰如何?」
陰嬪嬌笑著當先隨去,水靈光瞧著麻衣客暗暗忖道:「此人雖然可恨,但有些地方,倒也不失為君子。」
一念至此,不禁對他稍生好感,隨過去輕歎道:「你已有了這麼多千嬌百媚的……的人,為何……還偏偏要……要不肯放我?」
麻衣客斜倚榻上微微一笑也不答話,陰嬪卻咯咯笑道:「好妹子,告訴你,你越是不肯答應,他越是想你。」
水靈光呆了一呆,道:「男……男人都這樣賤麼?」這卻令麻衣客聽得目瞪口呆,陰嬪早已笑得花枝亂抖。
過了半晌,麻衣客方才苦笑著搖了搖頭,拍掌道:「樂起,陣發!」語聲清朗,直穿出戶,戶外樂聲立起。
這樂聲抑揚頓挫,奏的曲調乃是諸般賞心樂事,要人不由自主聽得心曠神怡,錦衣少女隨著樂聲輕移蓮步轉動起來,鐵中棠見她們轉了兩圈,仍無動手之意,忍不住脫口道:「脫呀!」
話才出口,臉已不禁一紅,只聽陰嬪格格笑罵道:「好個不害臊的大男人,硬逼著人家姑娘們脫衣服麼!」
水靈光雖然心中有事,也不禁聽得一笑。
這時樂聲突變,由悠揚之聲,變為輕柔之調,自紅珠垂簾中出來的紅衫少女嬌笑道:「莫急,這就脫了。」
語聲中,但見她纖手微揚,嬌軀半轉,已將身上的紅綢披肩除下,有如一片紅雲般灑向鐵中棠的面門。
這披肩雖是一方紅綢,但在她手中灑出,但聞風聲獵獵,力貫四指,實如一件極厲害的外門兵刃一般。
鐵中棠哪敢怠慢,身形一閃,堪堪避過,另一少女已將身上橙色短衫除下,隨手拂來。
但見衣角飛揚,斜拂鐵中棠大橫肋外之章門穴,用的竟是武林罕見的拂穴手法,認穴之準,不差分毫。
鐵中棠一驚之下,錯步折腰,只聽身後咯咯一聲嬌笑,一件綠緞背心已帶著風聲打向他背後椎下命門大穴。
三招過後,鐵中棠才知道這些少女們每一個脫衣的動作中,都隱含一著極厲害的招式。
她們的動作,雖然極盡溫柔誘惑,但招式卻是奇詭變幻人所難測,而且七人聯手,配合無間,一招連著一招,有如抽絲剝繭,連綿不絕,根本不給對方喘息的機會,再加上那柔靡的樂聲,甜甜的笑聲,更令人心旌搖蕩,更何況那眼前飛舞的衫裙,也令人目迷五色,眼花繚亂。
鐵中棠又驚又奇又駭,雖然勉力支持著,但十數招過後,便已汗流泱背,舉手出招,都變的困難已極。
要知借脫衣之姿勢發出的招式,招式自是奇詭百出武林罕見,以衣衫作為兵刃,自也令人難防。
加以七人聯手,樂聲亂心,衣裙迷目,無論其中任何一事,已足使人手忙腳亂,何況四管齊下。
就連陣外的水靈光,也不禁暗暗心驚,麻衣客側目笑道:「且看我的七仙女陣,是否為天下第一奇陣!」
陰嬪歎道:「別的陣式縱有此厲害,也無此奇詭,有此奇詭,卻又無此香艷悅目,令人動心,我走遍江湖,見的厲害陣式也不少了,但像這樣集威厲、奇詭、誘惑、好看、迷人、香艷於一身的陣法,卻當真是從來未見,端的可稱是天下第一奇陣了,也只有你們家這些精靈鬼才想得出這種陣式來。」
麻衣客滿面得意,大笑道:「好的還在後頭哩,等著瞧吧。」
這時樂聲更是柔靡誘人,有如怨婦思春,蕩婦呻吟。
那些錦衣少女面上笑容更媚,身上的衣衫也已除下一半,有的露出了半段粉腿,有的露出了一雙玉臂,有的衣襟半解,酥胸淺露,有的長衫已褪,圓臍撩人……襯著滿地衣裙錦繡,望去更是五光十色,心醉神馳。
要知她們衣衫的式樣各不相同,脫法也不同,是以才能發出各種不同的招式,出招之部式,更是千奇百怪,說也說不盡。
這陣法的妙處,果然是越看越多,越多越妙。
鐵中棠掌風虎虎,指東打西,縱施出一身解數,仍是難以招架,只是他招式委實太快,是以還可支持。
突聽那黃衣少女媚笑道:「你看我的腿好看麼?」
水蔥般纖指輕輕一抽,裙帶已解,長裙頓落。
但見她右足一勾,白生生的修長玉腿帶著落地的長裙飛起,竟以「鴛鴦雙飛足」急踢鐵中棠腰下已玉腿紛飛,妙處隱現,鐵中棠只覺心頭一跳,後面又是一雙粉腿飛來,他來不及抵擋,只有縱身躍起。
黃衣少女嬌笑道:「呀,還是踢得著!」
如霜白足,輕輕一抖,足上的鞋子,宛如暗器般打了出去。
這一招確是妙絕人衰,令人再也想不到的。
鐵中棠身形凌空,只見四隻鞋子帶著四道風聲前後襲來,立刻張臂飛足,要先將前面那兩隻鞋子踢落。
哪知這些少女以足飛鞋,力道之拿捏,竟與暗器高手無異,後面兩隻鞋子竟然後發先至直打鐵中棠雙膝。
鐵中棠驟出意外,眼見避無可避,突然身子一攀,凌空一個斜斗翻落下來,閉起眼睛,雙拳揮出。
只因他實在不敢去看人家雙踝飛起時之姿,是以才先閉起眼睛再出招,但拳風虎虎,卻令人不得不退。
陰嬪拍掌笑道:「好招!」
麻衣客道:「也未見太好,水小妹,你說好不好?」水靈光早已看得目搖神馳,哪裡有心聽別人說話。
一個紫衣少女忽然輕輕抬起腿來;她身上寬衫長裙已褪,只剩下半截緊衣,還有雙淺色的襪子,緊裹著那修長勻稱的玉腿。
此刻但見她左手五指尖尖,插入了襪口,右手提著襪尖,向外一拉,長襪立刻被脫了下來,有如一條長鞭般,直打鐵中棠面目,口中嬌笑道:「給你只臭襪子聞聞!」玉腿也乘勢飛出,一招兩式,上下交攻。端的厲害已極。
鐵寧棠哭笑不得,這種招式,他哪敢去接,哪知身後也有人嬌笑道:「你不嗅她那隻,嗅我這只也一樣!」
果然又是一隻淡青色的襪子長虹般飛來。
鐵中棠雖處險境,臨危不亂,他變招是何等迅快,雙臂振處,身子突然竄出,堪堪躲了過去。
他本可乘機發招,雖未見能傷人,但至少也可稍挽頹勢,怎奈他目光轉處只見到一雙白生生的腿,這一招卻教他如何下手。
他面前正是那婀娜的紅衣少女,但此刻她衣裙卻已盡褪,只剩下一件鮮紅色的馬甲背心,襯得肌膚更見瑩白。
她右手抓著馬甲下左端襟擺,左手抓著右擺,雙手向上翻揚而起,馬甲立刻被脫了下來。
無論任何脫套頭背心的姿勢,俱是如此,但她卻將之化作招式,那背心有如紅雲般當頭向鐵中棠罩下。
鐵中棠想也不想,雙掌齊出,「黑虎偷心」直打對方胸膛,是以那紅衣少女使出那一招後,前胸自然空門大露,鐵中棠這一招黑虎偷心,以攻為守,正是好著,但他招式方出,才發覺對方馬甲內已再無別物,但見酥胸如玉,雞頭新剝,鐵中棠眼前一花,這一招哪裡還能出手。
這情勢筆下寫來雖慢,招式卻炔如閃電,怎容他稍有失著,就在這剎那之間,他雙臂已被入左右托住。
紅衣少女咯咯一笑,將那鮮紅的馬甲輕輕蒙在鐵中棠頭上,纖纖十指便來解鐵中棠衣鈕。
鐵中棠驚怒之下,方待掙扎,怎奈左右雙時之曲池大穴已被輕輕捏住,竟然動彈不得。
麻衣客大笑道:「丫頭們!莫撕了他衣服,知道麼,要將他衣衫好生剝下來,才顯得咱們這七仙女陣的妙處。」
紅衣少女嬌笑道:「若要撕他衣服,還會等到現在麼!喂,我說你放心好了,咱們絕不弄壞你一粒衣鈕!」
話說完了,鐵中棠上衣也被脫下,他茫然木立在地,但見四下少女嬌笑如花、媚眼如絲,身上粉光緻緻,活色生香,地上滿堆著各色錦繡,襯著一雙雙如霜白足、但他們衣衫果然還未脫完,自己果是輸了。
托著他右時的黃衣少女媚笑道:「你若是瞧什麼?只怪你太差勁了,你還能再擋片刻,咱們……咱們」」
另一邊的綠衣少女笑罵道:「小妮子,要說就說,害什麼臊!」
黃衣少女格格笑道:「你若是能再擋片刻,眼福就更好了,知道麼?」她胸膛一挺,鐵中棠連忙閉起眼睛,心中亦不知是羞是惱。
那紅衣少女提著鐵中棠的上衣輕輕一抖,嬌笑道:「男人的衣服、都是些汗臭氣,你們誰要……」
話聲未了,已有一條人影自榻上橫空掠來,秀髮飛揚,衣衫飄飄,姿勢之美,無與倫比,正是水靈光。
她滿面俱是哀怨愁苦之意,但秋波中卻帶著怒光,嬌叱道:「拿來!」雙手齊出,去搶紅衣少女手裡的衣服。
紅衣少女雙乎一縮,將衣服藏到背後,輕退了兩步,道:「唷,好不害臊,這衣服又不是你的,你搶什麼!」
水靈光道:「你……你拿不拿來!」
她本就不善與人爭吵,此刻又氣又急更是說不出話來、蒼白的雙頰也激起了一陣淡淡紅暈,望之更是美如天仙。
麻衣客不禁瞧得呆了,紅衣少女笑道:「這件臭衣服咱們也不稀罕,但你若要,就偏偏不給你,妹子們,是麼?」
錦衣少女本想水靈光奪去她們的寵愛,對她早就有些妒恨,此刻一起拍掌笑道:「對,對,偏不給你!」
水靈光輕輕咬了咬嘴唇,目中突然流下淚來,錦衣少女笑得更是開心,道:「呀,哭了,大姐,你瞧她哭得這樣可憐,就給她吧!,,」
紅衣少女笑道:「呀,這副小臉蛋,一哭果然更美了,只可惜呀我不是男人,你越撒嬌,我越不還你!」
水靈光呆呆立在地上,頭垂得更低了。
鐵中棠瞧在眼裡,心裡又是傷心又是憐惜,暗歎忖道:「靈光的天性委實太柔弱了,任何人都可欺負她!」
一念尚未轉完,突聽「吧,吧,吧」三聲輕脆的掌聲,原來水靈光突然出手如風,在紅衣、黃衣、綠衣三個少女面上各個打了一掌,這三掌打得驟出不意,紅衣少女們竟被打得呆了。
麻衣客大笑道:「打得好……打得好!」
水靈光反手一抹面上淚痕,大聲道:「放下衣服,出去。」
錦衣少女再也想不到這柔弱的女子竟會突然變得如此凶狠,目瞪口呆,面面相覷,一起怔住。
鐵中棠更是又驚又喜:「靈光變了,變得好!」
他卻不知道水靈光性子原極強韌,否則又怎能忍受在那泥壑中的非人生活,只是她從小就被養成那逆來順受的脾氣,是以看來顯得極為柔弱,但別人若是將她逼得急了,她脾氣發作出來卻是非同小可。
她突然一把抓起地上的紅衣綠裙,沒頭沒腦的往錦衣少女們面上拋了過去,錦衣少女們又驚又奇,竟被她拋得四下奔逃,剎時間但見燕語駕叱,玉腿紛飛,滿堂俱是春色,紅衣少女奔到門口,方自回首道:「臭衣服,誰稀罕,你拿去吧!」遠遠將鐵中棠衣服拋了過去。
水靈光縱身接過衣服,麻衣客大笑道:「妙極妙極,想不到一群小野貓竟被個小白兔制服了。」
陰嬪噗哧笑道:「看來黃鼠狼要吃兔子肉,可真不容易!」
麻衣客大笑道:「我是黃鼠狼,你就是妖狐狸。」
水靈光卻似沒有聽到他們的話一般,呆了半晌,緩緩走到鐵中棠身前,遞過衣服道:「你……你穿上吧!」
鐵中棠知道她是為了自己受侮,才會發這脾氣的,心頭也不知是甜是苦,伸手接過:「好……我穿上。」
水靈光道:「這七天……。」
鐵中棠道:「這七天我自會好生揣摸,只要他能在七天裡學會破陣的法子,我也一定能學會的。」
他緩緩穿起衣服,接道:「這衣服穿上,她們就再也脫不下了。」
水靈光瞬也不瞬的瞧著他,口中雖未說話,但目光中滿注深情,也充滿了對他的信任之意。
陰嬪瞧了瞧麻衣客,故意長歎道:「好一對壁人,當真是郎才女貌,天成佳偶……」抱著嬪奴,婀娜走了出去。
麻衣客冷「哼」一聲道:「這七日之中,你雖可在此揣摸破陣之法,但卻不可出此室一步。」
鐵中棠道:「這七日時光,是何等寶貴,你縱以八人大轎來抬我,我也不會走出此室一步的。」
水靈光道:「對了,我也不擾你,你……你趕緊學吧!」轉過身子,緩步走出,但將出門戶時又不禁回首而顧。
麻衣客冷笑道:「她對你如此情深意重,我若不讓你為她吃些苦頭,也顯不出你對她的心意。」
鐵中棠笑道:「前輩要我吃苦時,想必自己是在吃醋?」
麻衣客大笑道:「對了對了,猜的本錯,我若不吃醋,也不會要你吃苦了。」
大笑轉身,拂袖而出。
水靈光立在門口惶聲問道:「什麼苦頭?」
麻衣客曼吟道:「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聲音漸遠,終於帶著水靈光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