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滿天星星,不是流星。
流星的光芒雖燦爛,但在一瞬間就會消失。
只有星才是永恆的,光芒越黯淡的星,往往也越安定。
雖然它並不能引起人們的讚美和注意,但卻永遠不變,永遠存做人的道理,是不是也樣T
孟星魂抬起頭,凝視著滿天繁星心情終於漸漸平靜。
這年來他剛漸漸學會忍受些以前所不能忍受的事.直等他心情完全平靜後,他才敢看她。
因為他本已動了殺機,己準備為老伯殺了這女人。
但他並不是老伯,怎麼能為老伯作主。
沒有人能替別人作主-沒有人能將自已當主宰,當做神。
孟星魂在心裡歎息了聲,緩緩道,"你的意思我已完全懂得,現在你能幫我去見老伯?"風風眼波流動說道"你是不是一定要去見他?"
盂星魂道"是。"
風風歎了口氣,說道"其實,你不見他反而好些。"孟星魂道"為什麼?"
風風悠悠地說道:也許你還不知道他現在已沒有什麼東西能給你的了,除了麻煩外,什麼都沒有。"她咬著嘴唇輕輕"但是我卻給你……"孟星魂不再聽她說下去,他生怕自己無法再控制自己,所以很快地打斷了她的話,說道;"我去找他,並不想要他給我什麼。"-
風風眨眨眼,道"難道你還能給他什麼?"
孟星魂一字字說道6只要是我有的,我全都能給他……
風風道"我實在沒有想到你是個這樣的人。"
孟星魂道:"你以為我是個怎麼樣的人?"
風風道"一個聰明人。"
孟星魂道"我不聰明。
風鳳盯著他,突又笑了,哈哈地笑著道:"我剛才不過在試你,看你是不是很可靠,否則戰又怎敢帶你去呢?"孟星魂冷冷道"現在你已試過了。"
風風笑道"所以現在我也放心了,你跟我來吧。"她轉過身,面上雖仍帶著笑容,但目中卻已露出了怨毒之她本已如飛鳥般自由想不到現在又要被人逼回籠子裡去。
為了換取這自由她已付出了代價。
現在她發誓,要讓孟星魂付出更大代價來還給她。
這密室的確就像最個籠子。
老伯盤膝坐在那裡,他本想睡一下的卻睡不著。
只有失眠的人,才知道和躺在床上陋不著,是件多麼痛苦的所以他索性坐起來看著面前的水池。
水池很平靜。
風鳳走時所激起的漣漪,現在已完全平靜。
可是她在老伯心裡激起的漣漪,卻未平靜-老伯心裡忽然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空虛寂寞,就彷彿失去了精神的寄托。報道我己將全已全意都寄托在她身上?"老伯實在不願相信,就算這是真的,也不敢相信,因為他深知這是件多麼危險的事。
但他又不能不承認。
因為他現在一心只想著,希望她能快點回來.除了這件事外,他已幾乎完全不能思索。
他忽然發現他並沒有別人想像中那麼聰明也沒有他自已想像中聰明。
多年前他就己判斷錯誤過次。
那次他要對付的人是漢陽大豪周大鬍子不但好酒好色而且貪財。
一個人只要有弱點,就容易對付。
所以他先送了個很美的女人給周大鬍子而且還在這美人身上技滿了珍貴的寶石和珠翠。
他以為周大鬍子定已將他當做朋友對他絕不會再有防備。
所以他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趕到漢陽,卻不知周大鬍子早巳準備好埋伏在等著他。
他帶著十二個人衝入周大鬍子的埋伏,回來時只剩下兩個。
那砍的錯誤給了他個極慘痛的教訓,他本已發誓絕不再犯同樣的錯誤。
誰知他又錯了,而且錯得更慘了。
"就算神也有錯誤的時候,何況人?"
老伯一生所作的判斷的決定,不下千百次,只錯了兩次並不算多。
但除這兩次外,也是不是每件事都做得很對?
他的屬下對他的命令雖然絕對尊敬服從,但他們究竟是不是真正同意他所做的事呢?抑或只不過因為對他有所畏懼?
想到這裡他忽然覺得全身都是冷汗。
在這一刻之後,他這一生中的胡作非為突然全都又在他眼前出現,就好像一幅幅可以活動的圖畫,雖已褪色.卻未消失。
他忽然發現這些事做得並非完全正確,有些事假如他還能重新去做遍,就絕中會像以前那麼樣做了。
他只記得那兩次錯誤,因為只有那兩次錯誤是對他不利的。
還有些錯誤對他自己雖沒有損害,卻損害了別人,而且損害得很嚴重。
這些錯誤他不但久已忘懷,而且忘得很快。
"為什麼個人總要等到了窮途末路時才會想到自己的錯呢?"林秀,武老刀.還有他的女兒,還有其他很多很多豈非都已作了他錯誤判斷的犧牲品?
他為什麼一直要等到現在才想到這些人,一直到現在才覺得歉疚悔恨?
為什麼別人對不起他,他就一直記根在心,他對不起別人的,卻很快就會忘記?
老伯捏緊雙手,掌心也滿是冷汗。
他幾乎已不敢想下去不敢想得太深。
幸好這裡有酒,他掙扎著下床,找到了一罈酒正想拍碎泥封,哭然聽到水聲"嘩啦啦"響。
他轉身,就看到了孟星魂
孟星魂是個很妙的人。
他無論在什麼地方出現看來都是那個樣子-就好像你一個人走到廁所裡去的樣子樣。
平常他看來並不顯得十分冷靜,因為太冷靜的人也會引人注意。
只不過他無論心裡有多激動臉上也不會露出來更不會大哭大笑大喊大叫但他也絕不是麻木。
他的感情也許經任何人都豐富,只不過他一向隱藏得很好而他看著老伯時,老伯也正在看著池。他們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對方,既沒有驚喜的表情,也沒有熱烈的招呼。
誰也看不出他們心裡多麼激動但他們自已卻已感覺得到,甚至於已感覺到連血都比平時流得快些。
這種感情絕不是"激動"兩個字所能形容。
他們本沒有這種感情。
嚴格說來,他們只不過還很陌生,彼此都還沒有瞭解對方,連見面的時候都很少。
但在這一剎那間他們卻突然有了這種感情。
"因為他是我女兒的丈夫"
"因為池是我妻子的父親"
這句話他們並沒有說出來,甚至連想都沒有真正的想到過,他們只隱約覺得自己和對方,已有了種奇異和神秘的關係分也分不開,切也切不斷。
因為他們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都已只剩下一個。
那就是他的妻子他的女兒。
除了他們自已外沒有人能瞭解這件事的意義有多麼重要,多麼深切。
老伯突然道"你來了?"
孟星魂點點頭道"我來了。"
這句話並沒有什麼意義他們要說這一句話。只不過因為生怕自己若再不說話,熱淚就將奪眶而出。
老伯道"你坐下。"
孟星魂就坐下。
老伯凝視著他又過了很久很久,忽然笑了笑道:"我也曾想到過世上假如還有一個人能找到這裡來這人就一定是你。"孟星魂也笑了笑道"除了你之外也沒有別人選出這麼樣一個地方。"老伯道"這地方還不夠好。"
孟星魂道"還不夠?"
老伯道:"不夠,因為你還是找來了。,
孟星魂沉默了半晌緩緩道"我本來未必能找得到的!"他雖然並沒有提起風風,也沒有去看她一眼,但他的意思老伯當然懂得。
風風就在旁邊,他們誰都沒有去看她一眼。
老伯只笑了笑,道:"你怎麼會等在這裡的呢,難道沒有去追那輛馬車?"孟星魂道/我去追過。"
老伯道"你追得並不遠?"孟星魂道不遠。"
老伯道"什麼事會讓你回頭的?"
孟星魂道"兩件事。"
老伯道"有兩件事?"
孟星魂點點頭,緩緩道:"有人看見那輛馬車往馬路上走的。"老伯道"有幾個人?"
孟屋魂道"我見過其中一個。"
老伯道/哦。"
孟星魂道"他並不是個守口如瓶的人,所以…。."老伯道;"所以怎麼樣?"
孟屋魂又笑了笑談淡道"我若是你,在這種情況下,就一定會叫那個人的嘴永遠閉上。"老伯微笑道"你我都知道,在那種情況下,叫人閉嘴的方法只有一種。"孟星魂道"不錯,我本不該見到那個人的,卻見到了他,這其中當然有原因。"老伯道"你想的什麼原因?"
孟星魂道"我想到兩種可能。"
老伯道"哪兩種?"
孟星魂道:"若非你走的根本不是那條路,就是你根本不在那輛馬車上"老伯淚光閃動,說道"難道就沒有第三種可能T"孟星魂道"沒有"
老伯道"你難道沒有想到過,也許那只不過是我的疏忽?"孟星魂道"在那種情況下,你絕不可能有這種疏忽。"老伯道"為什麼?"
孟星魂道"因為你若是這樣的人,二十年前就已經死了。"老伯凝視著他,目中帶著笑意,緩緩道:"想不到你居然很瞭解孟星魂道"我應該瞭解。"
老伯道"我們見面的時候並不多。"
盂星魂道"你是否能瞭解個人,並不在見面的時候多少,有時就算己追隨你生的人,你也未必能瞭解他。"老伯沉思著,忽然長長歎息了聲,道"你的意思我懂。"他不但懂而且同意。
因為這兩天來他對很多事的觀念,都有了很大的改變。
若是在三天前,他一定會覺得孟星魂這句話很荒謬。
那時他絕不承認自己居然會看重律香川現在才知道他非便沒有完全瞭解律香川連他自己的女兒,他瞭解得都不多。
孟星魂也在沉思著,慢慢地接著道"但有些人你只要見過一次,就會覺得你已瞭解他就好像你們本就是多年的朋友。"老伯種人?"
孟星魂目光似在遠方,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如此,我只知道人與人之間往往會有種很奇妙的情感,無論誰都無法解釋"老伯的目光也變得很逼遠,緩緩道"譬如說你和小蝶T"孟星魂笑笑,笑聲中帶著種說不出的味道,因為他只要想起小蝶,心裡就充滿甜蜜的幸福但卻有種纏綿入骨的相思和掛念。
"這幾天來,她日子過得好麼?吃不吃得下,睡不睡得著?"他知道小蝶一定也在思念著他,也許比他思念得更深,更多。
因為他還有許多別的事要去做要去思索。
她卻只有思念他,尤其是在晚上,星光照在床前,浪濤聲傳人窗戶的時候。
這幾天來她一定又瘦了很多"
老伯直在看著他的眼睛,也看出了他眼睛裡的思念。
知道有人對自已的女兒如此關懷摯愛,做父親的自然也同樣感動。
老伯心裡突然有種說不出的激動,幾乎忍不住要將這少年擁在懷裡。
但老伯並不是善於表露自己情感的人,所以他只淡淡的問了"她知不知道你這次出來,是為了找我的?"
孟星魂道/她不但知道而且就是她要我來的,因為她一直都在記掛著你"老伯笑得很淒涼,又忍不住問道"她沒有埋怨過我?"盂星魂道"沒有,因為她不但瞭解你而且崇拜你,她從小就崇拜你,現在還是和小時候同樣崇拜你以後絕不會改變。"老伯心裡又陣激動,熱淚幾乎已忍不佳要奪眶而出,啞聲道"但我卻一直錯怪了她"孟星魂打斷了他的話,道:"你也用不著為這件事難受,因為現在她己活得很好無論如何,以前的事都己過去,最好誰也不要再提起。"提起這件事他心裡也同樣難受。
他知道現在已不是自艾自怨的時候,現在的問題是怎麼樣創造將來絕不能再悲悼往事。
所以他立刻改變話題,道:"我知道你絕不可能會有那樣的疏忽,所以立刻回頭,但這還不是讓我回頭的唯一的原因。"老伯胸膛起伏長長吐出口氣,道"是什麼原因?"孟星魂道"馬方中一家人的死因很令我懷疑。"老伯黯然道"你看見了他們的屍體?"
孟星魂點點頭道"他們本是自己服毒而死的,但卻故意要使人認為他們是死在別人的刀下,這其中當然也有原因。"老伯神情更慘黯,道:"你已想到他們是為我而死的?"孟星魂道"因為他們當然也知道,只有死人才能真正地保守秘密。"老伯長歎道"但他們的秘密,還是被你發現了"孟星魂道"我並沒有發現什麼,只不過在懷疑而已。"老伯道"所以你才到這裡來?"
孟星魂道"我本已準備任另一條路去追了,因為我也看不出這裡還有可藏得住人的地方。"老伯沉吟著,道"你真的準備往另一條路去追了?"孟星魂點點頭。
老伯道:"若是追不出什麼來呢,你是不是還會回到這裡來等?"、孟星魂道"也許會。"
老伯道"你為什麼不再到原來那條路上去追呢?"孟星魂道:"最主要的原因是那輛馬車到了八百里外,就忽然變得毫無消息"老伯失聲道"為什麼?"
孟星魂道:"那輛馬車本來很刺眼趕車的人也很引入注意,所以一路上都有人看到我一路打聽都有人記得那輛馬車經過。"老伯道"後來呢?"
孟星魂道"但一過了黃石鎮後,就再也沒有人看到過那樣的輛馬車。"老伯道:"趕車的人呢?"
盂星魂道:"也沒有人再見到過,車馬和人都好像已突然憑空消失。"老伯的瞳孔在收縮。
這件事是他多年前就已計劃好的,他一直都認為絕不會再有差錯。
現在他才發現,無論計劃得多麼好的事,實際行動時往往也會有令人完全出乎意外因變化發生。
就因為這種變化是誰也無法事先預料的得到的,所以誰也無法預先防止。
因為人畢竟不是神,並不能主宰切。
就連神也不能
神的旨意,也不是人人都遭守的。
一個人若能想到這點,他對一件事的得失,就看得不太嚴重一個人的得失之心若談些,活得也就會愉快得多。
過了很久老伯才緩緩道:"你若會回到這裡來等,律香川當然也一樣。"孟星魂道"他絕不會自己來"
老伯道"為什麼?"
孟星魂道"第一,因為他還有很多別的事要做,他現在很得意。""得意"這兩個字很妙。
有時那是種恭維,有時是種諷刺,有時還包含著另外些意思。
得意的人往往就會做出一些不該做的事.
因為一個人若是太得意,頭腦就會變得不太清楚了。
這點老伯當然也懂得。孟星魂道"何況他最多也只不過覺得懷疑而已,絕不會想到井下還有秘密,就算派人守候在這裡,也絕不捨派出主力.。
老伯道,"這一點我也想到。
盂星魂道"還有第二點。
老伯道"哦?"
孟星魂道"我敢斷定他絕不會自己來找你,因為他己不必自已來。"老伯道"為什麼?"
孟星魂笑了笑,說道"因為他相信有個人會替他找到你……
老伯動容道"誰?那個人是誰?"
孟星魂道:"我"
他說出這個宇,的確使一個人吃了一驚,但吃驚的人並不是老伯,而是風風。
老伯眼睛裡神色還最很平靜,非但沒有露出驚訝壞疑之色甚至還彷彿有了一絲笑意。
風鳳忽然發現了這兩個之間有一種很奇妙的感饋,所以他們不但能互相瞭解也能互相信任。
她本來很不甘心就這樣安安份份地坐在旁邊的,可是她忽然覺得很疲倦,彷彿有種神秘的睡意正慢饅在往脊椎裡往上腰,已漸漸爬上她的頭。
老伯和孟星魂的人影似已漸漸模糊,聲音也似已漸漸遙遠她拚命地想睜大眼睛,但眼皮卻重得像鉛鐵…。老伯道"你到花園去過?"
孟星魂道:"我去的時候,那裡一個人也沒有。"老伯道;"所以你很快找到了那條地道。"
孟星魂道"地道下還早巳準備好了一條船"
老伯道,"所以你就認為是他們故意讓你來追蹤我的。"孟星魂邀"不錯。"
老伯道6他們沒有暗中追蹤你?"
孟星魂道"沒有人能在暗中追蹤我1"
老伯道"有沒有人能令你說實話7"
盂星魂道/有……"
這就是風風聽到他說的最後一個宇。
然後她就忽然睡著。
老伯這才回過頭,看了她一眼,喃喃道"她睡得真像是個孩孟星魂道"她已不是孩子。"
老伯沉吟著,j直"是你想要她睡著的?"
孟墾魂點點頭。
在水井中他用最輕的手法點了她背椎下"睡穴"老伯日中帶著沉思的表情深深道"看來你並不信任她"孟星魂道"你認為我應該信任她?"
老伯沉思著,忽然長長歎息了聲.道"等你到了我這樣的年紀找這樣的處境你也合信任她的。"他慢慢地,一字字接著道"因為你配沒有第二個可以信任的人。"孟星魂道"可是你-"
老伯打斷了他的話道"等你到了沒有人信任時,才會知道那種感覺有多可怕。"盂星魂道:所以你一定要找個人來信任7"
老伯道:"不錯。"
盂星魂道/為甚?"
老伯道"那就像個人忽然落入無邊無際的大海中.只要有一根浮本漂過來,你就立刻會去緊緊抓任。就算你明知這根浮木並不能救你,你也會去緊緊抓住它。"孟星魂道:"但是抓得再緊也沒有用。,
老伯道:"雖然沒有用,卻至少可以使你覺得有種依靠。"他笑了笑笑得很苦澀慢饅地接著道"我知道你一定會認為我這種想法很可笑那也許只不過因為我已是個老人,老人的想法,年輕人通常會覺得很可笑。"盂星魂凝視著他,過了很久,才緩緩說道"我從來沒有覺得你可笑過?"老伯絕不可笑。
他可恨,可怕,有時甚至可憐。
但絕不可笑。只有覺得他想法可笑的人,才真正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