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秘密。
王動是人。
所以王動也有秘密。
像王動這種人居然也會有秘密,也是件很難令人相信的事。
他從沒有單獨行動過,甚至連下床的時候都很少。
燕七本來也連做夢都不會想到他有秘密。
但第一個發現王動有秘密的人就是燕七。
他是怎麼發現的呢?」
他第─次發現這秘密是因為他看到了一樣很奇怪的東西。
他看見了只風箏。
風箏並不奇怪,但從這只風箏上卻引起了許許多多很奇怪﹑很驚人甚至可以說是很害怕的事。
按季節來說現在應該已經是春天了,但隨便你左看右看東看西看,還是看不到有點春天的影子。
天氣還是很冷,風還是很大,地上的積雪還有七八寸厚。
這天難得竟有太陽。
王動﹑燕七﹑郭大路﹑林太平都在院子裡曬太陽。
他們也像別的那些窮光蛋一樣,從不願意放棄曬太陽的!
在寒冷的冬天裡曬太陽已可算是窮人們有限的幾種享受之一。
王動找了張最舒服的椅子,懶洋洋的躺在屋簷下面。
林太平坐在旁邊的石階上,手捧著頭,眼睛發直,不知道在想什麼心事。
郭大路本來一直都很奇怪,他已知道林太平在想什麼。
可是燕七的秘密呢?
郭大路忍不住又將燕七悄悄拉到旁,道:「你那秘密現在總可以告訴我了吧?」
自從回來之後,這已是他第七十八次問燕七這句話了。
燕七的回答還是跟以前一樣。
「等等!」
郭大路道:「你要我等到什麼時候?」
燕七道:「等到我想說的時候。」
郭大路著急道:「你難道一定要等到我快死的時候才肯說?」
燕七瞟了他一眼,眼神偏偏變得很奇怪,過了很久才幽幽道:「你真不知道我要告訴你的秘密是什麼?」
郭大路道:「我若知道,又何必問你?」
燕七又看了他很久忽然笑了,搖著頭道:「王老大說的真不錯,這人該糊塗的時候聰明,該聰明的時候他卻比誰都糊塗。」
郭大路道:「我又不是你肚裡的蛔蟲,怎知道你的秘密是什麼?」
燕七忽又輕輕歎息了聲,道:「也許不知道反而好。」
郭大路道:「有哪點好?」
燕七道:「有哪點不好?我們現在這樣子不是過得很開心麼?」
郭大路道:「我若知道後難道就會變得不開心了麼?」
燕七輕輕歎息著道:「也許─一!也許我們就會變得天天要吵嘴,天天要嘔氣了。」
郭大路瞪著他重重跺了跺腳,恨恨道:「我真弄不懂你,你明明是個很痛快的人,但有時卻簡直比女人還彆扭。」
燕七道:「彆扭的是你不是我。」
郭大路道:「我有什麼彆扭?」
燕七道:「人家不願意做的事你為什麼偏偏要人家做?」
郭大路面「人家是誰?」
燕七道:「人家就是我。」
郭大路長長歎了口氣用手抱住頭,道:「明明是他,他卻偏偏要說是人家。這人連說話的語調都變得越來越像女人了,你說這怎麼得了。」
燕七忽又嫣然一笑,故意改變了話題道:「你想活剝皮為什麼會忽然走了呢?」
郭大路本來不想回答這句話,但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道:「不是他自己想走,是那老太婆逼著他走的。」
燕七道:「為什麼?」
郭大路道:「因為那老太婆生怕我們追查她的身份來歷。」
燕七道:「這麼樣看來她的身份定很秘密,和活剝皮之間的關係也定很特別。」
郭大路道:「嗯」
燕七道:「你為什麼不去打聽打聽,他們躲到哪裡去呢?」
郭大路道:「我為什麼要打聽?」
燕七道:「去發掘他們的秘密呀。」
郭大路道:「我為什麼要去發掘別人的秘密?有些秘密你隨便用什麼法子都發掘不出的,但等到了時候你不用發掘也會知道。」
燕七又笑了笑道:「你既然明白這道理,為什麼還總是逼著我說呢?」
郭大路瞪著他,忽然歎了口氣道:「因為我關心的不是那老太婆,因為我只關心你。」
燕七慢慢的轉過頭,仿拂故意避開郭大路的目光。
她剛轉過頭,就看到一隻風箏。
一隻大螟蛆風箏,做得又精巧﹑又逼真在藍天白雲間盤旋強舞著,看來簡直就像是活的。
燕七拍手笑道:「你看,那是什麼?」
郭大路也看見了,也覺得很有趣,卻故意板著臉道:「那只不過是個風箏而已,有什麼好稀奇的,你難道連風箏都沒見過麼?」
燕七道:「在這種時候怎麼會有人放風箏?」
郭大路淡淡道:「只要人家高興隨便什麼時候都可以放風箏的。」
其實他當然也知道,現在還沒有到放風箏的時候,就算有人要放也一定放不高,甚至根本放不起來。
但這只風箏卻放得很高﹑很直,放風箏的人顯然是此中高手。
燕七道:「你會不會做風箏?」
郭大路道:「不會,我只會吃飯。」
燕七眨了眨眼,笑道:「王老大定會─一。王老大,我們也做個風箏放放好不好?」
他衝到王動面前,忽然怔住。
王動根本沒有聽見他在說什麼,只是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看著那只風箏,目中的神色非常奇特,好像是從來沒看見過風箏似的。
看他臉上的神色,簡直就好像拿這風箏當做個真的蜈蚣。
會吃人的大蜈蚣。
燕七也怔住,因為他知道王動絕不是個容易被驚嚇的人。
就算真的看到七八十條活生生的蜈蚣在面前爬來爬去,王動臉上的顏色也絕不會改變的。
但現在他的臉看來卻像是張白紙。
突然間他眼角的肌肉跳了一下,就像是被針刺著似的。
燕七抬起頭,就發覺天上又多了四隻風箏。
一隻是蛇,一隻是蠍子,一隻是老鷹。
最大的一隻風箏卻是四四方方的黃色的風箏,上用硃筆彎彎曲曲的畫著些誰也看不懂的符錄,就像是鬼畫符。
王動突然站起來衝入屋裡去,看來就像是已支持不住,隨時都會暈倒的樣子。
郭大路也走過來了,臉上也帶著詫異之色道:「王老大是怎麼回事?」
燕七歎了口氣道:「誰知道他是怎麼回事,看見這些風箏,他整個人就好像忽然變了。」
郭大路更奇怪,道:「看見風箏,他的樣了就變了?」
燕七道:「嗯。」
郭大路皺皺眉道:「這些風箏難道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他始起頭,看著天上的風箏仔細研究了很久還是連一點結果都沒有研究出來。
誰也沒法子研究出什麼結果來。
風箏就是風箏並沒有什麼不同。
郭大路道:「我們不如進去問問王老大,問他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燕七搖搖頭,歎道:「問了也是白問,他絕不可能說的。」
郭大路道:「但這些風箏…─!」
燕七打斷了他的話,道:「你有沒有想到問題並不在這些風箏!」
郭大路道:「你認為問題出在那裡?」
燕七道:「放風箏的人。」
郭大路一拍巴掌道:「不錯王老大也許知道是誰在放風箏。」
燕七道:「那些人也許是王老大以前結下的冤家對頭。」
林太平一直在旁邊聽著忽然道:「我去看看,你們在這裡等我的消息。」
這句話還未說完他的人已出牆外。
他平時舉動雖都是慢吞吞的,但真遇上事,他的動作比誰都快。
郭大路看了看燕七,道:「我們為什麼要在這裡等他的消息?」
燕七不等他這話說完也已追了出去。
為了朋友的事他們是誰也不肯落在別人後頭的。」
風箏放得很高很直。
燕七打量著方向道:「看樣子這些風箏是從墳場裡放上去的。我小時候也常在墳場裡放風箏。」
郭大路點點頭道:「我小時候也常在墳場裡放風箏。」
「富貴山莊」離墳場並不太遠他們很快就已趕到那裡。
墳場裡唯一個人就是林太平。
郭大路道:「你看見了什麼沒有?」
林太平道:「沒有連個鬼影子都沒有看見。」
風箏是誰放上去的呢?
五個稻草人。
五個披麻帶孝的稻草人,一隻手還提著根哭喪棒。
風箏的線,就繫在稻草人的另一隻手上。
稻草人當然不會放風箏。
稻草人也是被麻帶孝的。
那些人為什麼要這樣故弄玄虛?
郭大路他們對望了一眼,已發覺這件事越來越不簡單了。
燕七道:「風箏剛放上去沒多久他們的人也許還沒有走遠。」
郭大路道﹕「對!我們到四面去找找看。」
燕七道:「他們想必有五個人我們最好也不要落單。」
他們圍著墳場繞了圈,又看到山坡下的那間小木屋。
他們就是在這小木屋裡找到酸梅湯的。
「放風箏的那些人會不會躲在這小木屋裡?」
三個人心裡不約而同都在這麼想,郭大路已第一個衝了過去。
燕七失聲道:「小心。」
他的話剛出,郭大路已踢開門闖了進去。
木屋還是那木屋,但木屋裡卻已完全變了樣子。
酸梅湯在這裡燒飯用的鍋灶現在已全不見了,本來很髒亂的間小木屋,現在居然已被打掃得乾乾淨淨連一點灰塵都沒有。
屋子正中擺著張桌子。
桌子上擺著五雙筷子五隻酒杯,還有五柄精光耀眼的小刀。
刀刃薄而鋒利,刀身彎曲形狀很獨特。
除此之外,屋子裡就再也沒有別的。
郭大路剛拿起一柄刀在看,燕七已衝了進來,跺腳道:「你做事怎麼還是這麼粗心大意,隨隨便便就闖了進來,屋子裡的有人呢?你難道就不怕別人暗算你?」
郭大路笑道:「我不怕。」
燕七道:「你不怕我怕。」
這句話剛出口他自己的臉忽然紅了,紅得厲害。
幸好別人都沒有注意。
林太平本來也在研究著桌上的刀此刻忽然道:「這刀是割肉用的!」
郭大路道:「你怎麼知道?」
林太平道:「我見過,塞外的胡人最喜歡用這種刀割肉。」
郭大路道:「他們難道是來自塞外的胡人?」
林太平沉吟著道:「也有可能,只不過胡人只用刀,不用筷子。」
燕七心中忽然掠過一陣驚恐之意道:「這裡只有刀沒有肉,他們準備割什麼肉?」
郭大路笑道:「總不會是準備割王動的肉吧。」
他雖然在笑著但笑得已很不自然。
燕七好像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驚,道:「我們還是趕快回去吧,只留下王老大一個人在家裡我實在有點不放心。」
郭大路變色道:「對!我們莫要中了別人調虎離山之計。」
說到這裡,三個人同時衝了出去。
他們用最快的速度掠過墳場,燕七突又停下來失聲道:「不對。」
郭大路道:「有什麼不對?」
燕七臉色發白道:「那五個稻草人剛纔好像就在這裡的。」
郭大路忽然也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酸。
那五個稻草人剛纔的確是在這裡的,但現在已不見了。
藍天白雲,確是難得的好天氣。
但天上的風箏也不見了。
他們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去,到了門口又怔住。
五個稻草人赫然在他們門口,還是披著麻,戴著孝,手裡還是提著哭喪棒,只不過胸口卻多了張紙條,上頭還好像寫著字。
很小的字很難看的清。
風吹紙條子就被吹得簌簌直響,又好像是用針線縫在稻草人的麻衣上的。
林太平第一個趕到伸手就去抓。
紙條子居然縫得很緊,他用了點力才總算將它扯了下來。
就在這同一剎那間,稻草人手裡提著的哭喪棒也突然舉起向林太平的腹部打了過去。
幸好林太平經驗雖差,反應卻不慢,凌空一個翻身,已將哭喪棒避開。
誰知哭喪棒彈起來時,棒頭上還有一點烏光打了出來。
林太平只避開了哭喪棒,卻好像未避開哭喪棒的暗器。
他只覺右邊胯骨一麻,好像被蚊子盯了口似的。
等他落到地上時人竟已站不住。
眨眼間條右腿已變得完全麻木,他身子也倒了下去!
郭大路變色道:「毒針」
他共才說了兩個字,這兩個字說完,燕七已出手如風,將林太平右邊胯骨上凹面的穴道全都點住,另一隻手已自靴裡抽出一柄匕首。
刀光一閃,林太平的衣裳已被割開,再閃,已將林太平傷的那塊肉挖了出來,鮮血隨著濺出。
黑色的血!
郭大路眼睛都看直了。
他實在想不到燕七應變竟如此抉,出手更抉。
「我已死過七次。」
一直到現在,郭大路才相信燕七這句話不假。
只有死過七次的人才能有這麼快的應變力,這麼豐富的經驗。
林太平已疼得冷汗都流了出來,但還是沒有忘記手裡的那紙條。
他咬緊牙根,喘息著道:「看這紙條上寫的是什麼?」
紙條上密密的寫了行蠅頭小宇「你若不是王動,就是個替死鬼!」
夜風吹。
稻草人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的好像在對他們示威。
郭大路的火氣忽然上來了,忽然一拳向那稻草人打了過去。
稻草人當然不會還手也不會閃避。
郭大路拳剛打上去,燕七已攔腰將他抱住,他這拳雖然沒有打實,但還是打著了。
他拳頭打在稻草人胸口上時,也好像被蚊子釘口。
他只覺拳頭上癢癢的還有點發麻,中指的骨節上已多了個黑點!
燕七的刀在這黑點上一挑,流出來的血也已變成黑的。
毒血還帶著種說不出的腥臭之氣。
但燕七卻不嫌臭也不嫌贓,竟一口的將毒血全都吮吸了出來!
郭大路連眼淚淚幾乎忍不住要流了出來。
他忽然發現燕七對他已並不完全是友情,而是種比友情更深比友情更親密的感情。
但他也說不出這種感情是什麼。
一直到燕七站起來,他還是沒有說話,連一個感激的字都沒有說。
他心裡的感激也不是任何字能說出來的。
燕七長長吐出口氣輕輕道:「你現在覺得怎麼樣了?」
郭大路苦笑道:「我只覺得自已是個呆子,不折不扣的呆子。」
林太平一直在看著他們,忽然也長長歎了口氣,道,「你的確是個呆子!」
他臉色已比剛纔好看多了,但一條腿還是動也不能動。
燕七並沒有替他吮出傷口裡的毒血,可是他一點也不埋怨,更沒有責怪之意,彷彿也覺得這是應該的。
難道他已看出了什麼?看出了些只有郭大路看不出的秘密?
燕七的臉似又紅了,很快的轉過身用刀挑開了稻草人身上的麻衣。
郭大路這才看到稻草上插滿了尖針,針頭在陽光下發著烏光,就連呆子也看得出每根針上的毒都足以要人的命。
剛纔若不是燕七拉住他,他那一拳若是著著實實的打了上去,就算還能保住性命這隻手也算報銷了。
林太平現在當然也已想到紙條上的線連著哭喪棒的機簧,他拉紙條就將機簧發動。
這稻草人全身上下彷彿都埋伏著殺人的毒針。
郭大路長長歎了口氣苦笑道:「一個稻草人居然能將我們兩個大活人打倒,這種事我若非自己遇見,無論誰說我也不會相信。」
林太平道:「稻草人已經這麼厲害了,做這稻草人的人豈非更可怕?」
郭大路道:「若不是很可怕王老大又怎會那麼吃驚?」
燕七面色已發白,道:「現在稻草人已來了,不知道他們自己來了沒有?」
林太平失聲道:「你們進去看看王老大,用不著管我,我的手還能動。」
郭大路什麼也沒有說,只是伸手將他架了起來。
燕七已衝了進去高呼道:「王老大…─王動!」
沒有響應沒有聲音。
王動已不見了。
床上的被褥凌亂,王動卻不在床上也不在屋子裡。
郭大路他們前前後後都找遍還是找不到他的人。
他們都很瞭解王動。
能叫王動從床上爬起來的事已不多,能叫他一個人出去的事更少!~「這裡莫非出發生過什麼事?王動莫非已…─!」
郭大路連想都不敢想。
林太平坐在王動的床上,蒼白的臉又已急得發紅,大聲道:「我已告訴過你們,用不著管我,快去找王老大。」
郭大路也發急了大聲道:「當然要去找,但你叫我從前到哪裡去找?」
林太平怔住。
他看看燕七,燕七也在發怔。
現在他們已有兩個人受了傷,但卻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
這件事到現在為止還是連點頭緒都沒有。
現在他們只知道一點,這些人的確和王動有仇而且仇必定極深。
但知道這點又有什麼用?簡直跟完全不知道沒有什麼兩樣。
就在這時走廓上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
腳步聲很輕很慢。
郭大路他們幾乎連心跳都已停止。
來的絕不是稻草人。
稻草人不會走路!
燕七向郭大路打了個眼色,兩個人身子一閃同時躲到門後。
腳步聲越來越近,終於停在門外。
燕七手裡的匕首已揚起
門是虛掩著的,一隻手在推門。
燕七手腕一翻,匕首閃電般揮了出去劃向這隻手的脈門。
床下的林太平忽然大喝道:「住手!」
喝聲一起,燕七的手立刻硬生生停住,刀鋒距離開門這隻手的腕脈還不及半寸。
但這隻手還是很穩定,還是慢慢的把門推開。
這隻手上的神經就像是鐵鑄的。
門推開,王動慢慢的走了進來,另一隻手上提著罈酒。
燕七手上的刀鋒在閃著光。
林太平躺在床上無論誰都可看見他受了傷。
但王動卻好像什麼都沒看見,臉上還是一點表情也沒有。這人全身上下的神經好像是鐵鑄的。
他緩慢的走了進來,慢慢的把酒放在桌子上。
第一個沉不住氣的是郭大路,大聲問道:「你到那裡去了?」
王動淡淡的道:「買酒去了。」
他回答得那麼自然,好像這本是天下最合理的事。
「買酒去了。」這種時候他居然買酒去了。
郭大路看著他,簡直有點哭笑不得。
王動一掌拍開了酒罈上的封泥,嗅了嗅彷彿覺得很滿意,嘴角這才漏出一絲笑容﹑道:「這酒還不錯,來大家都來喝兩杯。」
郭大路忍不住道:「現在我不想喝酒。」
王動道:「不想喝也得喝,非喝不可。」
郭大路道:「為什麼?」
王動道,「因為這是我替你們餞行的酒。」
郭大路失聲道:「餞行?為什麼要替我們餞行?」
王動道:「因為你們馬上就要走了。」
郭大路跳了起來道:「誰說我們要走。」
王動道﹕「我說的。」
燕七搶著道:「但我們並不想走。」
王動沉下了臉,冷冷道:「不想也得走你們,難道想在我這裡賴一輩子。」
王動鐵青著臉道:「你們住在這裡,付過房錢沒有?」
郭大路道:「沒有。」
王動冷笑道:「既然如此,你們憑什麼賴著不走?」
燕七忽然道:「好走就走。」
他真的說走就走,只不過走過郭大路面前的時候,向郭大路擠了擠眼。
郭大路眼珠子一轉,道:「對!走就走沒什麼了不起。」
他居然也說走就走!好像連片刻都耽不住了。
林太平怔了怔道:「你們連酒都不喝了嗎?」
郭大路道:「既然已被人趕了出去,還有什麼臉喝酒。」
林太平看看王動。
王動臉上還是點表情也沒有,冷冷道:「不喝就不喝,酒放在這裡難道還會發霉麼?」
林太平道:「我留下來好不好?我走不動。」
王動板著臉道:「走不動就爬出去。」
林太平怔了半晌,終於歎了口氣,一拐一拐的跟著他們走了出去!
王動站在那裡,冷冷地看著他們走出門,連動都不動。
過了半晌,只聽「砰」的一聲,也不知是誰將外面的大門重重的關了起來。
王動忽然捧起桌上的酒罈子「咕嚕咕嚕」─口氣喝了七八口才停下來,抹了抹嘴,道:「好酒!這麼樣的好酒居然有人不喝!這些人不是呆子是什麼。」
他望著手裡的酒罈子,一雙冷冰冰的眼睛忽然紅了,就像是隨時都可能有眼淚要流下來。
燕七頭也不回的走到大門外,忽然停住。
郭大路走到他身旁也忽然停住。
林太平跟出來,「砰」的,硬生生的關上門,瞪著他們道:「想不到你們真的說走就走。」
郭大路看看燕七。
燕七什麼話也不說,卻在大門外的石階上坐了下來,面對著稻草人。
郭大路立刻也跟著坐了下來也看著稻草人,喃喃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稻草人不但會放風箏,還會殺人你說奇怪不奇怪?」
林太平道:「奇怪。」
他也坐了下來,一隻手還是緊緊的接著傷口。
現在他總算也明白郭大路和燕七的意思了,所以也不再說什麼。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王動的腳步聲慢慢的走出來,穿過院子,走到大門口,重重的插上了門閂。
突然間門閂又拔了出來,大門霍然打開。
王動站在門口,張大了眼睛瞪著他們。
燕七﹑郭大路﹑林太平三個人一排坐在門外,誰也沒有回頭。
王動忍不住人聲道:「你們為什麼還不走?坐在這裡幹什麼?」
三個人誰也不理他。
燕七隻是望了郭大路一眼,道:「我們坐在這裡犯不犯法?」
郭大路道:「不犯法。」
林太平道:「連稻草人都能坐在這裡,我們為什麼不能?」
王動厲聲道:「這裡是我的大門口,你們站在這裡就擋住了我的路。」
燕七又瞟了郭大路一眼道:「人家說我們擋住了他的路。」
郭大路道:「那麼我們就坐開些。」
三個人起站了起來,走到對面又排坐了下來,面對著大門!
燕七道:「我們處在這裡行不行?」
郭大路道:「為什麼不行這裡既不是人家的屋子,也不擋路。」
林太平道:「而且高興坐多久就多久。」
王動瞪著他們。
他們卻左顧右盼就是不去看王動。
王動大聲道:「你們坐在這裡究竟想幹什麼?」
郭大路道:「什麼也不幹,只不過坐坐而已。」
燕七道:「我們高興坐在哪裡就坐在哪裡,誰也管不了。」
林太平道:「這裡好涼快。」
燕七道:「又涼快又舒服。」
郭大路道:「而且絕不會有人來找我們收租金。」
王動突然抱頭度了進去「蹦」的又將門重重的關了起來。
燕七看看郭大路,郭大路看看林太平,三個人一起笑了。
雖然笑了,但笑容中還是帶著些憂鬱之色。
太陽已下了山。
春天畢竟還來得沒有這麼早,白天還是很短。
太陽下山,天色眼看就要暗了起來。
天色─暗,這裡就會發生些什麼事?誰都不知道,甚至還猜都不敢猜。
燕七悄悄拉起了郭大路的手道:「你的傷怎麼樣了?」
郭大路道:「不妨事,一樣還是可以揍人。」
燕七這才轉向林太平道:「你呢?」
林太平道:「我的傷口已漸漸有點發痛。」
燕七吐了口氣,道:「那就不妨事了。
被毒藥暗器打中的傷口若已在發疼就表示毒已拔盡。
郭大路卻還是有點不放心,所以又問道:「痛得厲不厲害?」
林太平笑了笑道:「還好雖然不見得能跳牆,卻也照樣還是可以揍人。」
燕七道:「你們餓不餓?」
郭大路道:「餓得想把你吞下去。」
燕七也笑了,道:「但你肚子餓的時候也照樣可以揍人的對不對?」
郭大路笑道:「答對了。」
天色果然暗了下來。
三個人神情看來已漸漸有點緊張。
但現在他們已準備準備揍人。
郭大路握緊了拳頭瞪大了眼睛,道:「現在真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林太平忍不住問道:「東風是什麼?」
郭大路道:「就是挨揍的人。」
就在這時他已看見了一個人。
一個抱著酒罈子的人。
大門忽然又開了,王動抱著酒罈子走了出來。
這次他沒有理他們,卻在大門口的石階上坐下來。
四個人面對面的坐著誰也不說話。
第一個忍不住的人當然還是郭大路。
他歎了口氣喃道:「我記得剛纔好像有人要請我們喝酒的。」
王動既不答腔,也不看他,忽然將酒罈子向他拋了過去。
你無論將什麼東西拋向郭大路,他都可能接不住,但酒罈子,拋過來的若是個酒罈子,就算睡著的他也照樣能夠接住。
他一口氣灌下了好幾口,才遞給燕七,燕七喝了幾口又傳給林太平。
王動忽然道:「受了傷的人若還想喝酒,一定是活得不耐煩了。」
林太平道:「誰說我受了傷?我只不過被條小蟲咬了一口而已。」
王動忍不住問道:「什麼蟲?」
王動忽然衝過去,將酒罈子搶了過來,鐵青著臉道:「你們究竟想在這裡坐到什麼時候?」
郭大路又憋不住了,大聲道:「坐到有人來找你的時候。」
王動道:「誰說有人要來找我?」
郭大路道:「我說的。」
王動道:「你怎麼知道?」
郭大路道:「稻草人告訴我的。」
他用嘴角撇著王動,笑道﹕「這稻草人不但會放風箏,還會說話,你說奇怪不奇怪?」
王動臉色突又變了,慢慢的退了回去坐到石階上。
四下靜得很,只有罈子裡的酒在流。
燕七忽然道:「罈子裡的酒也在說話你聽見了沒有?」
郭大路道:「它在說什麼?」
燕七道:「他說有個人的手在抖,抖得它頭都發暈了。」
王動霍然站起來瞪著他。
他還是不看王動。
三個人東張西望什麼地方都去看就是不看王動。
突然間一點火星電射了過來,射在第一個稻草人的身上。
「蓬」的一聲稻草人立刻燃燒了起來。
火光是慘碧色的還帶著縷縷輕煙。
王動變色道:「快退,退回屋裡去。」
他揮手將酒罈子拋給了郭大路,轉身抱起了林太平,人已衝進大門。
王動終於動了。
他不動則已,動起來就比誰都快。
郭大路也動了,先放下那罈酒再動。
因為他並沒有向屋子裡退,反而向火星射來的方向撲了過去。
他撲過去,燕七自然也跟著。
王動大喝道:「快退回來,那邊去不得了。」
郭大路沒聽見,就好像忽然變成了聾子。
他聽不見,燕七就也聽不見。
林太平歎了口氣道:「這人就喜歡到去不得的地方去,你現在難道還不知道他的毛病?」
一棟房子假如被人稱做「山莊」,最低限度也得有幾樣最起碼的條件!
這房子絕不會太小。
這房子就算沒有蓋在山上,至少也得蓋在山麓下。
房子的大門外大大小小總有片樹林子。
「富貴山莊」雖然一點也不富貴,至少總還是個「山莊」。所以門外也有片樹林,剛纔那點火星好像就是從樹林裡射出來的。
郭大路沉聲道:「那點火星是從那棵樹後面射出來的?」
燕七道:「我沒看清楚你呢?」
郭大路道:「我也沒看清。」
天色中已很暗,樹林裡當然更暗看不見人影,也聽不見聲音。
燕七道:「我看我們還是先回去跟王老大商量商量再說吧。」
郭大路道:「人家不跟我們商量,我們自己商量又有個屁用。」
他那裡說出髒話的時候,就表示他火氣真的已上來了。
燕七道:「逢林莫入,你難道連江湖中的規矩都不知?」
郭大路道:「我不懂。我本就不是老江湖,江湖中的那些破規矩我一樣也不知。」
他身子突然向前一撲已衝入了樹林。
暗林中彷彿有寒光閃動。
郭大路眼睛還沒有看清,人已撲了過去。
然後他就看見了一把刀。
一把彎刀。
一把割肉的刀。
刀釘在樹止,釘著張紙條子。
紙條上當然有字很小的字,就算在白天也未必能夠看得清。
郭大路剛想伸手拔刀,手己被燕七拉住。
燕七的臉色蒼白,瞪著眼道:「你上了一次當還不夠?還要上第二次?」
他又急又氣郭大路卻笑了。
燕七道:「你笑什麼?」
郭大路道:「我笑你。」
燕七忍不住道:「你笑個屁。」
他嘴裡有髒話罵出來的時候,就表示他實在已氣得要命。
郭大路不笑了,正色道:「他們就算還想讓我上當也應該換個新鮮點的法子,怎麼會用那老套難道真拿我們當呆子。」
燕七板著臉道,「你以為你不是呆子?」
郭大路歎了口氣,苦笑道:「好,你叫我不動手,我就不動手,但過去看看總還沒關係吧。」
他真的背負著雙手走了過去。
手不動,只用眼睛看看的確好像不會有什麼關係。
但紙條上的字實在太小他不能不走得近些。
他終於已可隱約看出紙條上的宇了「小心你的腳」。?
他看清這五個字的時候,腳一軟,人已往下面掉了下去。
地上有個陷阱。
燕七失聲道:「小心一。」
喝聲中他也已衝過去,拉住了郭大路的手。
郭大路手上使勁,人已乘勢躍起。
他輕功不弱,跳得很高。
只可跳跳得越高,就越糟糕。
只聽樹葉「嘩啦啦」一響,樹上忽然有面大網罩了下來。
好大的一面網。
郭大路就算長有翅膀,就算真是隻鳥,也難免要被罩住。
何況他身子已躍在半空,就好像是自已往這網子裡跳一樣,無論擠那邊,逃都來不及了。
非但他躲不開燕,七也躲不開。
眼見兩個人都要被罩在網裡,忽然問條黑影飛了過來,就好像是個炮彈似的,簡直快得無法思議。
黑影從他們頭上掠過一伸手,就已將這面網撈住了。
這黑影並不是炮彈是個人。
是林太平。
林太平伸手撈住了這面網,身子還是炮彈般往前飛,又飛出了兩丈,去勢才緩了下來。
這時郭大路和燕七也已退了出,只見林太平一隻手抓著根橫枝,一隻手抓住那面大網,憑空吊在那裡,還在不停的晃來晃去。
郭大路的心也還在跳,忍不住長長歎了口氣苦笑道:「這次若不是你,我只怕就真的已自投羅網了。」
林太平笑了笑道:「你用不著謝我。」
郭大路道:「不謝你謝誰。」
林太平道:「謝你背後的人。」
郭大路轉過頭才發現王動鐵青著臉站在他身後。」
林太平笑道:「我早就說過我已經不能跳了。」
郭大路道:「那麼你剛纔……」
林太平道:「剛纔是王老大用力把我擲過來的,否則我那有這麼快?」
世上的確沒有那麼快的人,若不是借了王動一擲之力,誰都不可以有這麼快。
郭大路瞧了王動一眼,賠笑道:「看來王老大的力氣倒真不小!」
林太平道:「但王老大卻很佩服你。」
郭大路道:「佩服我?」
林太平道:「他的力氣雖大,你的膽子更大。」
郭大路瞪了他眼道:「你難道定要像猴子樣吊在樹上說話?」
林太平笑道:「我早就想下去了只可惜我的腿不聽話。」
王動直沒有開口,燕七也沒有。
兩個人都在瞪著郭大路。
郭大路只有苦笑道:「看來我今天非但連件事都沒有做對,連話都沒有說對過一句。」
燕七這才歎了口氣道:「你這句話總算說對了。」
屋子裡亮起了燈。
桌上除了燈之外,還有一張紙條﹑一把刀和一罈酒。
因為郭大路到最後還是忍不住要將這把刀從樹上拔下來,當然更忘不了將那一罈酒也帶回來。
這人長得雖不像牛,卻實在有點牛脾氣。
他居然還很得意笑著道:「我早就說過拔刀沒關係的,早就知道他們這次要換個新鮮的法子,這法子是不是新鮮的很?」
燕七冷冷道:「新鮮極了,比網裡的魚還新鮮。」
他拿起了桌上的刀,接著又道:「我現在才知道這把刀是準備割什麼肉的了。」
郭大路眨眨眼道:「是不是割魚肉?」
燕七道:「你總算又說對了一句。」
郭大路道:「那麼我不如索性就做條醉魚吧。」
他捧起酒罈子嘴裡還喃喃道:「醉蝦既然是江南的美味,醉魚的滋味想必也不錯。」
但他的酒還沒有喝到嘴,王動突然又將酒罈子槍了過去。
郭大路怔了怔,道:「你幾時也變成了一個和我樣的酒鬼了。」
王動道:「這酒喝不得。」
郭大路道:「剛纔還喝得現在為什麼喝不得?」
王動道:「因為剛纔是剛纔,現在是現在。」
燕七眼珠子轉了轉道:「你剛纔將這罈酒放在那裡的?」
郭大路道:「門口。」
燕七道:「剛纔我們都在樹林裡,門口是不是沒有人?」
郭大路道:「是的。」
燕七道:「所以這酒現在已喝不得。」
郭大路道:「難道就在剛纔那會兒工夫裡,已有人在這酒裡下了毒?」
燕七道:「剛纔那一會兒工夫,已足夠在八十罈酒裡下毒了。」
郭大路失笑道:「你們也未免將那些入說得太可怕了,難道他們真的是無孔不入,連一點害人的機會都不會錯過麼?」
王動也不說話忽然走到門外將手裡的酒罈重重往地上一頓。
罈子粉碎,酒流得滿地都是。
郭大路歎了口氣,聞聞道:「真可惜好…。」
他聲音忽然停頓,人也突然怔住。
一條很小很小的蛇正從碎裂的酒罈子裡慢慢的爬了起來。
這條蛇小得出奇,但越小的蛇越毒。
郭大路臉色也變了,忍不住又長長歎了口氣道:「看來這些人倒真是無孔不入。」
燕七突然失聲道:「無孔不入赤練蛇。」
他吃驚的看著王動,又道:「是不是無孔不入赤練蛇?」
王動鐵青著臉,慢慢的轉回身走回屋子裡在燈旁坐下。
這次他居然沒有躺到床上去。
燕七又追了過來迫問道:「是不是他?……究竟是不是他?」
王動又沉默了很久終於慢慢的點了點頭。
燕七長長吐出口氣,一步步往後退,忽然間躺了下去。
這次是他躺到床上去了
郭大路也追了過來,追問:「無孔不入赤練蛇是什麼玩意?」
燕七道:「是個人。」
他不但人已像是軟了,連說話都變得有氣無力的樣子。
郭大路道:「是個什麼樣的人?你認得他?」
燕七苦笑道:「我若認得他,還能活到現在才是怪事。」
他忽又跳起衝到王動面前道:「可是你一定認得他?」
王動又沉默了很久,忽然笑了笑,道:「我現在還活著。」
燕七道:「認得他的人居然還能活著,可真不容易。」
王動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終於歎了聲:「的確不容易。」
郭大路幾乎要叫了起來道:「你們說的究竟是人?還是蛇?」
燕七道:「人。」
郭大路道:「這人的名字叫赤練蛇?」
燕七道:「而且無孔不入,那意思就是說,你只要有一點點疏忽他就能毒死你。」
郭大路道:「一點點疏忽?任何人都難免有一點點疏忽的。」
燕七歎了口氣道:「所以他若要毒死你,你只有一條路可走。」
郭大路道:「那條路?」
燕七道:「被他毒死。」
郭大路也不禁倒抽了口涼氣道:「剛纔那些害人的花樣,就全都是他現出來的?」
燕七道:「這人下毒的功夫雖然已可算是天下第一,但別的本事卻不大怎麼樣。」
郭大路鬆了口氣道:「那我就放心多了。」
燕七道:「只可惜除了他之外,還有別人。」
郭大路道:「還有誰?」
燕七道:「千手千眼蜈蚣神。」
郭大路道:「千手千眼?」
燕七道:「那意思就是說這人收發暗器時,就好像有─千隻手,一千隻眼睛一樣,據說他全身上下都是暗器,連鼻子都能發出暗器!」
郭大路瞟了王動一眼,忽然笑道:「好極了,我只要一見到這人的面就先打扁他的鼻子再說。」
燕七眨眨眼道:「但你若見到救苦救難紅娘子,只怕就捨不得打了。」
郭大路道:「救苦救難紅娘子?這名字聽起來倒像是個大好人。」
燕七道:「她的確是個好人,知道世人大多在苦難中所以一心想要叫他們早點超生。」
郭大路歎息道:「這麼樣聽來,她又不像是個好人了。」
燕七道:「你就算從八十萬個人裡面,也挑不出這麼樣一個好人來。」
郭大路道:「她又有什麼特別本事?」
燕七板著臉,冷冷道﹕「她的本事,你最好不要知道。」
郭大路眨眨眼道:「她是不是個很漂亮的女人?」
燕七道:「就算是現在也已是個老太婆了,很漂亮的老太婆。」
郭大路道:「她已有七八十歲?」
燕七道:「那倒沒有。」
郭大路道:「五六十?」
燕七道:「好像還不到。」
郭大路道:「四十上下?」
燕七道:「祇怕差不多。」
郭大路笑道:「那正是狼虎之年怎麼能算老太婆呢?」
燕七瞪了他眼,道:「她年紀大小和你又有什麼關係?你又關心什麼?」
郭大路道:「我幾時關心了?」
燕七道:「不關心為什麼笑得就像是條土狗?」
郭大路道:「因為我本來就是條土狗。」
燕七又瞪了他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郭大路立刻又乘機問道:「聽你這麼說,她的本事定是專門用來對付男人的。」
燕七又板起了臉道:「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有什麼本事,只知道男人死在她手上的可真不少!」
林太平一直靠在旁邊的椅子上養神,忽然道:「那些稻草人是不是她做的?」
燕七道:「不是。」
林太平道:「不是她是誰?」
燕七道:「一見送終催命符。」
林太平皺了皺眉道:「催命符?」
燕七道:「這人不但有一肚子鬼主意,還有一雙巧手,易容改扮﹑消息機關﹑靈巧暗器﹑奇門兵刃,可說是樣樣精通。」
郭大路目光閃動,喃喃道:「我明白了。」
燕七道:「你明白了什麼?」
郭大路道:「一條蛇﹑一隻蜈蚣﹑一隻蠍子,一道催命符現在只差一隻老鷹了。」
林太平忽又道:「剛纔我跟王老大進入樹林的時候,正好看到一條人影,從那網下的樹梢上飛了起來。」
燕七道:「漁網本就不會自己從樹上落下來的,樹上當然有人。」
郭大路道:「那人到那裡去?」
林太平苦笑道:「那時我已被王老大用力擲了出去,怎麼還顧得了別人?何況那人的輕功又很高,簡直就像是只老鷹一樣。」
燕七道:「一飛沖天霸王鷹」
郭大路一拍巴掌道:「五個風箏,五個人現在總算全了。」
燕七道:「這五個人中不但輕功要算霸王鷹最高,據說武功也是最高。」
郭大路道:「以我看這五人中最難對付的還是那救苦救難的紅娘子。」
林太平道:「為什麼?」
郭大路道:「因為我們都是男人。」
燕七冷冷道:「男人若不好色,他便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來的。」
郭大路長歎道:「但天下的男人又有幾個不好色呢?」
王動一直沉著臉坐在那裡,連動都沒有動。
能不動的時候他絕不會動的。
燕七搬了張凳子,在他對面坐下來道:「你看到了那些風箏也就知道他們是來找你麻煩的了。」
郭大路也搬了張凳子過來,道:「所以你要趕我們走,因為你知道這五個人無論到了那裡都會將那地方搞得一場糊塗。」
燕七道:「你不願將我們也扯入了那淌子一塌糊塗的渾水裡,所以才要趕我們走。」
郭大路道:「但你卻不知道我們早已在那淌渾水裡了。」
燕七道:「從認得你的那天開始我們已經在裡面了。」
郭大路道:「因為我們是朋友。」
燕七道:「所以你無論在什麼地方我們也一定在那裡。」
郭大路道﹕「所以你現在才想趕我們走已經太遠了。」
王動看著他們,一直沒有說話。
他知道自己現在已經用不著再說什麼。
他生怕自己開口就會有熱淚奪眶而出。
朋友!
這兩個字是多麼簡單卻又多麼高貴。
王動捏紫雙手,一字字道:「你們的確都是我的朋友。」
這句話就已足夠。
你只要真正懂得這句話的意義,就已什麼都不必再說。
燕七笑了,林太平也笑了。
郭大路緊緊握起王動的手。他們只要能聽到這句話,也已足夠。
他們既然沒有問起這五人怎會和王動結的仇也,沒問這麻煩是從哪裡來。
王動不說他們就不問。
現在他們唯一的問題就是「怎麼樣將這麻煩打發走?」
燕七道:「我看到那只風箏就知道有麻煩來了。」
萬動道:「那風箏本是種警告。」
燕七道:「他們既然要找你的麻煩,為什麼還要警告你讓你防備?」
王動道:「因為他們不想要我死得太快。」
他臉色發青慢慢的接道:「因為他們知道一個人在等死時的那種恐怖比死還痛苦得多。」
燕七歎了口氣道:「看來這麻煩當真不小。」
王動道:「的確不小。」
郭大路忽然笑了笑道:「只可惜他們還是算錯了一點。」
燕七道:「哦?」
郭大路道:「他們雖然有五個人,我們也有四個,我們為什麼要恐怖?為什麼痛苦?」
燕七道:「但他們至少總比我們佔了點優勢。」
郭大路道:「哦。」
燕七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句話你難道不懂?」
郭大路道:「我懂可是我不怕。」
燕七瞪著他道:「你怕什麼?」
郭大路道:「怕你。」
燕七忍不住暢然一笑,卻又立刻板起了臉扭轉了頭。其實他當然也曉得郭大路的意思,因為他自己也一樣。像他們這種人就祇怕別人對他們好,只怕被別人感動。你若能真的感動他們,就算要他們將腦袋切下來給你,他們也不會皺皺眉頭的。
郭大路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種人也沒有什麼了不起,除了鬼鬼祟祟的暗中害人外,我看他們的真功夫也有限的很。」
他接著又道:「現在的問題只不過是他們是什麼時候來呢?」
王動道:「不知道。」
郭大路道:「你也不知道?」
王動道:「我只知道他們若還沒有送我的終,就絕不會走。」
郭大路又笑了笑,道:「現在是誰送誰的終,還難說得很。」
這就是郭大路可愛的地方。
他永遠都那麼自信那麼樂觀。
這種人就算明知天要塌下來,也不會發愁的,因為他認為一個人只要有信心,無論什麼困難都可解決。
他不但自己有信心,同時也將這信心給了別人。
王動的臉色也漸漸開朗了起來忽然道:「他們雖然佔了點優勢,但我也有法子對付他們。」
郭大路搶問道:「什麼法子?」
王動道:「睡覺。」
郭大路怔了怔失笑道:「這種法子大概也只有你想得出來。」
王動反問道:「這法子有什麼不好?這就叫以逸待勞。」
郭大路拍手道:「對,要睡現在就睡,養足了精神好對付他們。」
燕七道:「但要睡也得分班睡。」
郭大路道:「不錯,我跟你防守上半夜,到三更時再叫王老大和林太平起來。」
林太平忽然道:「這樣子不行,還是我跟你一班的好。」
郭大路道:「為什麼?」
林太平瞧了燕七一眼道:「你們兩個人的話太多,談得高興起來,祇怕別人進了屋子都不知道。」
燕七忽然走了出去,因為他的臉好像忽然又有點發紅了。
郭大路道:「還是我跟燕七一班的好,兩個人談談說說,才不會睡覺。」
他嘴裡說著話,人已走了出去。
無論別人說什麼,他還是非跟燕七班不可。
這兩人身上就好像有根線連著的。
林太平看著他們走出去忽然笑了,朗聲道﹕「我有時真奇怪,小郭為什麼會這麼笨。」
王動也在笑,微笑著道:「你放心,他絕不會再笨很久的。」
林太平道:「其實我希望他再多笨些時候。」
王動道:「為什麼?」
林太平笑道:「因為我覺得他們這樣子實在很有意思。」
客廳裡很暗。
燕七走進客廳,坐了下來。
郭大路也走進客廳,坐了下來。
星光照進窗戶照著燕七的眼睛。
他的眼睛好亮。
郭大路在旁邊看著忽然笑道:「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有時看來像女人。」
燕七板著臉道:「我還有什麼地方像女人?」
郭大路笑道:「笑起來的時候也有點像。」
燕七冷冷道:「我既然很像女人你為什麼還要老跟著我呢?」
郭大路笑道:「你若真是個女人我就更要跟著你了。」
燕七忽然別過頭,站了起來,找著火石點起了桌上的燈。
他好像點不敢和郭大路單獨坐在黑暗裡。
燈兒亮起將他的影子照在窗戶上。
郭大路忽然把將他拉了過來,好像要抱佐他的樣子。
燕七失聲道:「你……你幹什麼?」
郭大路道:「你若站在那裡,豈非剛好做那千手千眼的活靶子?」
他眼珠一轉眼睛忽然亮了起來,喃喃道:「這倒也是個好主意。」
燕七瞪了他眼道:「你還會有什麼好主意?」
郭大路道:「那大蜈蚣既然喜歡用暗器傷人,我們不如就索性替他找幾個活靶子來。」
燕七皺眉道:「你想找誰做他的活靶子?」
郭大路道:「稻草人。」
他接著又道:「我們去把那些稻草人搬進來,坐在這裡,從窗戶外面看來,又有誰能看得出它們是不是活人?」
燕七皺著的眉頭展開了。
郭大路道:「那大蜈蚣只要看到窗戶上的人影就一定會手癢的。」
燕七道:「然後呢?」
郭大路道:「我們在外面等著,只要他的手癢我們就有法子對付他。」
燕七沉吟著,淡淡道:「你以為這主意很好?」
郭大路道:「就算不好也得試試,我們總不能一直在這裡等著死,總得想法子把他們引出來。」
燕七道:「莫忘了那些稻草人也一樣會傷人的。」
郭大路道:「無論如何稻草人總是死的,總比活人好對付些。」
燕七歎了口氣道:「好吧!這次我就聽你的,看看你這笨主意行不行得通!」
郭大路笑道:「笨主意至少總比沒有主意好些。」
稻草人的影子映在窗戶上從外面看來的確和真人差不多。
因為這些稻草人不但穿著衣服還戴著帽子。
夜已很深,風吹在身上就好像刀割。
郭大路和燕七雖然躲在屋子下避風的地方還是冷得發抖。
燕七忽然道:「現在要是有點酒喝,就不會這麼冷了。」
郭大路笑道:「想不到你也有想喝酒的時候。」
燕七道:「這就叫近墨者黑,一個人若是天天跟酒鬼在一起,遲早總要變成個酒鬼的。」
郭大路笑道:「所以你遲早也總會有不討厭女人的時候。」
燕七忽又板起臉不再說話。
過了半晌,郭大路又道:「我總想不通,像王老大這種人怎麼會和那大蜈蚣﹑赤練蛇結下仇來的?而且仇恨竟如此之深。」
燕七冷冷道:「想不通最好就不要想。」
郭大路道:「你難道不覺得奇怪?」
燕七道:「不覺得。」
郭大路道:「為什麼?」
燕七道:「因為我從來不想探聽別人的秘密,尤其是朋友的秘密。」
郭大路只好不作聲了。
過了很久突然聽到「咕」的聲。
燕七動容道:「是什麼東西在叫?」
郭大路歎了口氣苦笑道:「是我的肚子。」
他實在餓得要命。
又過了很久突然又聽到「格」的聲。
郭大路道:「這次又是什麼在響?」
燕七咬著嘴唇,道:「是我的牙齒。」
他已冷得連牙齒都在打戰。郭大路道:「你既然怕冷為什麼不靠過來點?」
燕七道:「噓」
郭大路道:「這是什麼意思?」
燕七道﹕「就是叫你莫要出聲的意思,你的嘴老是說不停,那大蜈蚣怎會現身。」
郭大路果然不敢出聲了。
他什麼都不伯,也不怕那些人來,只怕他們不來。
這樣子等下去,實在叫人受不了。
最令人受不了的是誰也不知那些人什麼時候會出現,也許要等上好幾天,也許就在這剎那間!」
郭大路正想將手裡提著的漁網蓋到燕七身上去。
這漁網又輕又軟,但卻非常結實也不知道是什麼做的,林太平將它帶了回來,郭大路就準備用它來對付那大蜈蚣。準備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漁網雖輕,但燕七心裡卻充滿溫暖之意。
突然間,一條人影箭般自牆外竄了進來,凌空個翻身滿天寒光閃動,已有幾十件暗器暴雨般射人了窗戶。
這人來得好快。
暗器更快。
郭大路和燕七竟未看出他這些暗器是怎麼射出來的。
暗器射出,這人腳尖點地,立刻又騰身而起,準備竄上屋脊。
他的人剛竄起,突然發現一面大網已當頭罩了上來,他的人正往上竄,看來就好像是他自己在自投羅網一樣。
他大驚之下,還想掙脫但這漁網已像蛛絲般纏在他身上。
郭大路高興得忍不住大叫起來,叫道:「看你還能往那裡逃。」
燕七已竄過去,一腳往這人腰畔的「血海」穴上踢了過去。
誰知就在這時,網中又有十幾點寒光暴雨般射了出來。
這次輪到郭大路和燕七大吃一驚了。
也就在這同剎那間,牆外忽然有只鉤子飛進來,鉤住了魚網,鉤子上當然還帶著條繩子。
繩子當然有隻手拉著。
手拉漁網就被拉了起來。
漁網被拉起的時候郭大路已向燕七撲了過去。
他和燕七雖然同時吃了驚,但暗器卻並不是同時射向他們兩個人的。
所有的暗器全都向燕七射了過去。
所以郭大路比燕七更驚﹑更急。
他心裡雖然沒有想到該怎麼辦,人卻已向燕七撲了過去撲在燕七身上。
兩個人一起滾到地上。
郭大路覺得身上一陣惻痛,突然間,全身都已完全麻木。
連知覺都已麻木。
他既未看到漁網被拉起,也未看到網中的人翻身躍起。
昏迷中,他只聽見了兩聲呼叫,一聲驚呼,一聲慘呼。
但他已分不清驚呼是誰發出來的,慘呼又是誰發出來的了。
他只知道自己絕沒有叫出來。
因為他的牙咬得很緊。
有的人平時也許會大喊大叫,但在真正痛苦時,卻連哼都不會哼聲。
郭大路就是這種人。
有的人看到朋友的危險時就會忘了自己的危險。
郭大路也正是這種人。
只要他動起來,他就根本不顧自己的死活。
驚呼聲彷彿已漸漸遙遠,漸漸聽不見了。
這是什麼聲音呢?
是不是有人在切泣?
郭大路張開眼睛就看到燕七臉上的淚珠。
燕七看到他張開眼,卻又忍不住失聲而呼,大喜道:「他醒過來了。」
旁邊立著有人接著道:「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我早就知道他定死不了的。」
這是王動的聲音。
他聲音本總是冷冷淡淡的但現在卻好像有點發抖。
然後郭大路才看到他的臉。
他那張冷冷淡淡的,現在居然也充滿了興奮和激動。
郭大路笑道:「你們難道以為我已經死了麼?」
他的確是在笑但笑的樣子卻像是在哭。
因為他笑全身就發疼。
燕七悄悄擦乾淚,道:「你好好的躺著,不准動也不准說!」
郭大路道:「是。」
燕七道:「連一個自都不能說。」
郭大路點點頭。
燕七道:「也不准點頭,連動都不准動。」
郭大路果然動都不動了,眼睛還是張得很大,凝視著燕七。
燕七輕輕的歎口氣:「你身中了一根喪門釘﹑一根袖箭還加上兩根毒針,這條命簡直是搶回來的,所以你就該特別愛惜才是。」
說著說著他眼圈又紅了。
王動也歎氣道:「你不准他說話,他也許更難受。」
郭大路道:「答對了。」
燕七瞪了他眼,道:「看來我真該將這人的嘴縫起來才對。」
郭大路道:「我不說話的時候才會覺得痛。」
燕七道:「沒有這回事。」
郭大路道:「有。」
他想笑又忍住,慢慢的接著道:「因為我只要說話就什麼痛苫都忘了。」
燕七看著他那眼色也不知是憐惜?是埋怨?還是另外有種說也說不出,猜也猜不透的情感?
他的臉卻是蒼白就好像窗紙的顏色樣。
窗紙已白,天已亮了。
這一夜雖然過得很痛苦,但總算已過去。
郭大路忍不住又問道:「那大蜈蚣呢?」
燕七道:「現在已變成了死蜈蚣。」
郭大路聽到的那聲慘叫正是他發出來的。
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所以郭大路又問道﹕「是不是真的死了?完全死了?」
燕七沒有回答,回答的人是林太平。
林太平道:「他死得又乾淨﹑又徹底。」
郭大路道:「是你殺了他的?」
林太平搖搖頭道:「是燕七。」
他忽然笑了笑,道:「你是不是沒有想到他在那種情況下還能替你報仇?」
郭大路的確想不到那時他自己明明是壓在燕七身上的。他想問燕七,但燕七卻已又扭轉了頭。
林太平道:「我也沒有想到,但我卻看見那大蜈蚣剛跳起來,就有把刀刺入他的咽喉也看到了地上的血。」
郭大路道:「地上只有血?他的人呢?」
林太平道:「走了!帶著刀走的。」
郭大路道:「死人還能走?」
林太平道:「因為這死人還剩下口氣,最多也只不過剩下一口氣吧。」
郭大路積在心裡一口氣也吐出來了,展顏道:「看來我們倒還沒有吃虧!」
林太平道:「不錯現在我們正好是四個對他們四個。」
郭大路苦笑道:「只可借我最多已只能算半個。」
王動忽然道:「他們也只不過剩下三個半。」
林太平道:「紅娘子﹑赤練蛇﹑催命符。」
郭大路道:「莫忘了還有個一飛沖天鷹。」
王動道:「我忘不了的。」他神色忽然變得很奇怪,目光似乎在看著很遙遠的地方。
郭大路道:「紅娘子﹑赤練蛇﹑催命符再加上鷹中王豈非正是四個?」
王動道:「三個。」
郭大路道:「三個加個為什麼還是三個?」
王動眼睛裡空空洞洞的,也不知在看著什麼,臉上也不知在想著什麼。
過了很久,他才字字的緩緩道:「因為我就是一飛沖天鷹中王!」
沒有人問王動的過去,因為他們都很能尊重別人的秘密。
王動不說,他們絕不問。王動的秘密是王動自己說出來的。
王動並不是天生就不喜歡動的。
他小時候非但喜歡動,而且還喜歡的要命,動得厲害。
六歲的時候他就會爬樹。
他爬過各式各樣的樹,所以也從各式各樣的樹上摔下來過。
用各式各樣不問的姿勢摔下來過。
最慘的一次,是腦袋先著地,那次他一個腦袋幾乎摔成了兩個。
等到他開始可以像猴子似的用腳尖吊在樹上的時候,他才不再爬樹。
因為爬樹已變成好像睡在被窩裡一樣安全,已連一點刺激都沒有!
從那時候開始,他父親每天都要出動全家的傭人去找他。
那時他們家道雖已下落,但傭人還是有好幾個。每次他們把他找回來的時候都已精疲力竭好像用手指頭一點就會倒下。
但他卻還鮮蹦活跳的比剛出水的魚子還生猛得多。
到後來誰也不願意去找他了。
寧可砍八百斤柴也不願去找他。
寧可捲鋪蓋也不願去找他。
所以他的父母也只有放棄這念頭,隨便他高興在外面玩多久,就玩多久。
幸好他每隔二兩天總還回來一次。
回來洗澡﹑吃飯﹑換衣服。
回來要零用錢。
因為那時他還只有十二歲,還覺得向父母要錢是件天經地義的事。
等他再長大點,覺得自己已應該獨立的時候,他父母就難再見到他了,老先生和老太大也不知在暗中發過多少誓,下次等他回來,就用條鐵鏈子把他鎖位,用棍子打斷他的兩條腿,看他還能不能到外面去野去。
但等他下次回來的時候看到他又髒又餓,面黃肌瘦的樣子,老先生的心又軟了,最多也只不過把他叫到書房裡去訓一頓。
老太太更早已趕著下廚房去墩雞湯,老先生的訓話還沒有結束,雞腿已經塞在兒子嘴裡了。
世上也許只有獨生子的父母們,才能瞭解他們這種心情。
做兒女的人是永遠不會懂的。
王動也不例外。
他只懂得,男子漢長大了之後就應該到外面去闖天下。
所以他就開始到外回去闖天下。
那時他才十七歲。
就和天下大多數十七八歲的少年一樣,王動剛離開家的時候心裡只有充滿了興奮充滿大志。
但等到挨過兩天餓之後,就漸漸會開始想家了。
然後他就會覺得心裡很空虛,很寂寞。
他就會拚命想結交新的朋友,當然最好是個紅粉知已。
有哪個十七八歲的小伙子心裡不在渴望著愛情,幻想著愛情?
在他寂寞得要命的時候,那救苦救難的紅娘子就出現了。
她瞭解他的雄心也瞭解他的苦悶。
她安慰他鼓勵他,鼓勵他去做各種事。
「男子漢若在世上什麼事都應該去嘗試嘗試。」
在他說來她說的話就是聖旨。
「一個人活著,就要有錢有名,因為人活著本為了享受。」
那時他還不知道人生中除了享受之外,還有許多更有意義的事,所以為了成名他不惜做各種事。
他成名了。
他二十還不到就已變成了赫赫有名的「一飛沖天鷹中王。」
成名的確是件很愉快的事。
他糊里糊塗的做了很多事糊里糊塗的成了名。
他身上穿的是最華貴的衣裳,喝的是三兩銀子一斤的酒。
他已遭得挑剔裁縫的手工。
魚翅若是嫩得還差分火候他立刻就會摔到廚子臉上去。
他不但已懂得享受而且享受得真不錯。
他本已應該很滿意。
但也不知為了什麼,他忽然又有了痛苦,有了煩惱而且比以前還煩惱得多。
他本來沾上枕頭就睡得很甜,但現在卻時常睡不著了。
睡不著的時候,他就會問自己:
「我做的這些事是不是應該做的?」
「我交的這些朋友是不是真的好朋友?」
「一個人除了自己享受之外是不是還應該想想別的事?」
他忽又開始家想他的父母。
世上手藝最好的廚予,也燉不出母親親手燉的那種雞湯。
那種恭維奉承的話也漸漸變得沒有父親的訓話好聽了。
就連紅娘子的甜言蜜話聽起來也沒有以前那麼令他動心。
這些還都不算很重要。
最重要的是他忽然想做個正正當當的人。
一個晚上能夠安安心心睡覺的人。
所以他開始計劃脫離這種生活,脫離這種朋友。
他當然也知道他們絕不會放他走的。
第一,因為他們還需要他。
第二,因為他知道的秘密太多。
唯一幸運的是在他們面前,他始終沒有提起過他的家,他的父母。
這也不知道是他怕父母丟了他的人,還是怕他自己丟了父母的,他的父母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
他的朋友們,也沒有問過他的家庭背景只問過他:「你武功是怎麼練出來的?」
他的武功是他小時候在外面野的時候學來的,一個很神秘的老人每天都在暗林中等著他﹑逼著他苦練。
他始終不知道這老人是誰,也不知道他傳授的武功究竟有多高。
一直到他第一次打架的時候才知道。
這是他的奇遇又奇怪又神秘。
所以他從未在別人面前提起,因為說出了也沒有人相信。
有時連他自己都不太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