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是不是真有天生幸運的人呢?
也許有,但至少我並沒有看見過。
我當然也看見過幸運的人,但他們的幸運卻都是用他們的智慧﹑決心和勇氣換來的。
幸運就像是烙餅一樣,要用力去揉用油去煎,用火去拷,不會從天上掉下來。
幸運的人就像是新娘子一樣,無論走到那裡都一定會被人多瞧幾眼。
無論多平凡的人,一但做了新娘子就好像忽然變得特別了。
王動﹑林太平﹑紅娘子三個人站做一排,盯著燕七,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臉。
燕七的臉已被看得像是剛摘下的山裡紅,紅得發燙,忍不住垂下頭道:「你們又不是不認得我,盯著我看什麼?」
紅娘子道:「因為你實在已經比以前好看三千六百倍。」
燕七的臉更紅,道:「但我還是我,這一點都沒有變。」
王動道:「你變了。」
燕七道:「什麼地方變了?」
林太平搶著道:「以前你是我的朋友,現在卻已變成我的嫂子,以前你是燕七,現在卻已經變成了郭太太,這變得還不夠多?」
燕七咬著嘴唇道:「我還是燕七,還是你們的朋友。」
紅娘子吃吃笑道:「但這個燕七至少已經比以前乾淨多了。」
郭大路忍不住插口道:「答對了,她現在每天都洗澡。」
他的話剛說完,紅娘子已笑彎了腰。
燕七狠狠瞪了他一眼紅著臉道:「你少說幾句話行不行?又沒有人當你啞巴。」
紅娘子失笑道:「若能少說幾句話,就不是郭大路了。」
郭大路乾咳了兩聲,挺起胸道:「其實我現在也變了,你們為什麼不看我?」
王動皺著眉,道:「你什麼地方變了?我怎麼看不出?」
郭大路道:「我難道沒有變得好看些?」
王動上上下下看了他幾眼搖著頭,道:「我看不出。」
郭大路道:「至少我總也變得乾淨了些。」
紅娘子忍住笑道:「現在你也天天洗澡?」
郭大路道:「當然,我…。」
這次,他的話還未說出口,紅娘了已又笑得彎下了腰。
燕七趕緊仍岔大聲道:「這地方怎麼好像少了個人?」
林太平她著道:「誰?」
燕七眨著眼笑道:「當然是那個清早起床,就提著花籃上市場的姑娘。」
紅娘子笑道:「這個人當然少不了的。」
燕七道:「她的人呢?」
紅娘子道:「又上市場去了,但卻不是提著花籃,是提著菜籃,因為我們的林大少忽然想吃新上市的菠菜炒豆腐。」
燕七也忍住笑,歎了口氣道:「想不到她小小的年紀,就已經這麼樣懂得溫柔體貼。」
紅娘子道:「天生溫柔體貼的人,無論年紀大小,都樣溫柔體貼的。」
她用眼角瞪著林太平,又道:「那就好像天生有福氣的人一樣你說是不是?」
林太平的臉也紅了,忽然大聲道:「你們少說幾句行不行,我也不會當你們是啞巴的。」
郭大路悠悠道:「不行若能少說幾句話,就不是女人了。」
王動道:「答對了。」
晚霞滿天。
暮風中又傳來悠揚清脆的歌聲「小小姑娘清早起床。提著花鍵兒,上市場…」
燕七和紅娘子對望了一眼,忍不住笑道:「小小姑娘已經從市場回來了。」
紅娘子笑道:「而且,她的花籃裡還裝滿了青菜豆腐。」
只聽一個銀鈴般清脆的聲音笑道:「不止菠菜豆腐,還有酒。」
小小姑娘果然已回來了,挽著個竹籃子站在門口,右手果然還提著大罈酒。
她好像已沒有以前那麼害羞,只不過臉上還是有點發紅。
王動道:「酒?什麼酒?」
小小姑娘暢然道:「當然是喜酒,我在山下看到他們兩位親熱的樣子,就知道應該去買些喜酒回來了」
燕七眨著眼,道:「是誰的喜酒?是我們的?還是你們的?」
小小姑娘「哼」聲紅著臉,沿著牆角跑到後院。
燕七和紅娘子都笑得彎下了腰。
林太平忽然大聲道:「我真不值為什麼你們總喜歡欺負老實人?」
王動道:「因為老實人巳越來越少,再不欺負欺負,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這不是結論。
喜事裡若沒有酒就好像菜裡沒有鹽一樣。
這句話當然是個很聰明的人說的,可惜他忘了說下面的一句:
肚子裡若有了酒,頭就會疼的。
第二天早上起來郭大路的頭已疼得要命。
他當然已不是第一個起來的人,他剛剛發現睡覺有時也不能算是浪費光陰。
他起來的時候林太平和小姑娘已經在院子裡嘀嘀咕咕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無論說什麼他仍都一樣覺得很有趣,很開心。
春天的花雖已謝了,但夏天裡的花又盛開。
他們就站在花叢前,初升的陽光照著他們幸福愉快的臉。
他們也和初升的太陽一樣,充滿了光明和希望。
郭大路看著他倆,頭疼就彷彿已好了些。
燕七悄悄的走了出來,依在他身旁,一隻手娩著漆黑的長髮,一隻手撓著他的臂,目光中也充滿了歡樂和幸福。
天地間,一片和平寧馨,生命實在是值得人們珍惜的。
過了很久,燕七才輕輕道:「你在想什麼?」
郭大路道:「我在想另外兩個人。」
燕七道:「誰?王動和…。」
郭大路點點頭,歎息著道:「我在想,不知要等到那一天,他們才會這樣子親熱。」
燕七凝視著她的丈夫,良久良久才柔聲道:「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你?」
郭大路沒有說話在等著聽。
他喜歡聽。
燕七柔聲道:「因為你在你自己幸福的時候,還能想到朋友的幸福,因為你無論在什麼時候,都不會忘記你的朋友。」
郭大路眨著眼,道:「你錯了有時我也會忘記他們的。」
燕七道:「什麼時候?」
郭大路悄悄道:「昨天晚上。…」?
她的話還未出,燕七的臉已飛紅,拿起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
只聽林太平笑道:「想不到我們的郭大嫂居然還會咬人的。」
他們兩個人不知何時已轉過身子正在看著這兩個人微笑。
郭大路笑道:「這你不就懂了,沒有被女人咬過的男人,根本就不能算做男人。」
林太平道:「這是哪國的道理?」
郭大路道:「我這國的,但你說不定很快也會到我這國來。」
小姑娘的臉也已通紅,垂下頭道:「我去準備早點去。」
郭大路大笑,道:「多準備點也好塞住我們的嘴。」
現在正是早飯的時候。
湛藍色的蒼穹下,乳白色的炊煙四起。
郭大路抬起頭,喃喃道:「這地方怎麼忽然熱鬧起來了,是不是又搬來了很多戶人家?」
林太平道:「沒有呀!」
郭大路望著自山坡上升起的炊煙道:「若沒有人家,那來的炊煙?」
林太平也在望著炊煙升起的地方道:「昨天下午我還到那邊去逛過,連一家人都沒有。」
燕七沉吟著,道:「就算昨天晚上有人搬來,也不會忽然一下子搬來這麼多家。」
林太平道:「何況這附近根本連住人的地方都沒有。」
燕七道:「只不過露天下也可以起火的。」
郭大路道:「為什麼忽然有這麼多人到這裡來起火呢?難道真閒得沒事做了?」
只聽一人緩緩道:「你們在這裡猜,猜到明年也猜不出結果來的,為什麼不自己出去看看。」
王動施施然從門外走了進來,臉上還是什麼表情都沒有。
郭大路第一個迎上去,搶著問道:「你已經去看過了?」
王動道:「嗯。」
郭大路道:「煙是從哪裡來的?」
王動道:「火。」
郭大路道:「誰起的火?」
王動道:「人。」
郭大路道:「什麼樣的人?」
王動道:「有兩條腿的人。」
郭大路歎了口氣,苦笑道:「看來我這樣問下左,問到明年也一樣問不出結果來的,還是自已出去看看的好。」
王動道:「你早該出去看看了。」
富貴山莊的後面是山脊,根本就無路可通前面的,山坡上竟在夜間搭起了八座巨大的帳篷。
帳篷的形式根奇特,有幾分像是關外牧民用的蒙古包又有幾分像是行軍駐紮用的營帳。
每座帳篷前都起了堆火。
火上烤著整只的肥羊,用鐵條穿著慢慢的轉動。
一個精赤著上身的大漢正將已調好的作料用刷子刷在羊身上,動作輕柔而仔細,就像是個母親在為她第一個男兒洗澡─樣。
烤肉的香氣當然比花香更濃。
早餐的桌子上也有肉。
他們剛從外面轉了圈回來本該都已經很餓。
但除了郭大路外,別人卻好像都沒有什麼胃口。
每個人心裡都有數那些帳篷當然不會是無緣無故搭在這裡的。
這些人既然能在一夜間不聲不響的搭起八座如此目大的帳篷,想來世上只怕就很少還有他們做不到的事了。
燕七終於長長歎了口氣道:「看來我們又有麻煩來了。」
紅娘子目中也充滿了憂鬱之色,道:「而且這次的麻煩還不小。」
燕七道:「卻不知這次的麻煩是誰惹來的?」
郭大路立刻道:「這次絕不是我的。」
燕七道:「哦?」
郭大路道:「我還惹不起這麼大的麻煩來。」
他忽又笑了笑道:「我這人一向是小麻煩不斷,大麻煩沒有。」
燕七道:「你怎麼知道這次麻煩是大是小?」
郭大路道:「若不是為了件很大的事,誰肯在別人門口搭起這麼大的八座帳篷來?」
燕七道:「但直到現在為止。我們還看不出有什麼麻煩。」
郭大路道:「你看不出?」
燕七道:「人家只不過是在外面的空地上搭了幾座帳篷,烤自己的肉,又沒有來惹我們。」
郭大路道:「你看沒有麻煩?」
燕七道:「嗯。」
郭大路道:「剛纔是誰說又有麻煩來了的?」
燕七道:「我。」
郭大路道,「你怎麼忽然又改變了主意?」
燕七踞然一笑,道:「因為這地方太悶了,我想跟你抬槓。」
郭大路道:「我若說沒有麻煩呢?」
燕七道:「我就說有。」
郭大路歎了口氣,苦笑道:「看樣子我想不跟妳抬槓都不行。」
燕七笑道:「答對了。」
一個女人若想找她的丈夫抬槓,每刻中都可以找得出八次機會來。
但抬槓有時也不是壞事,那至少可以讓看他們抬槓的人心情輕鬆些。
所以他們抬槓,別的人都笑了。
紅娘子笑道:「不管怎麼樣,至少人家現在還沒有找上我們,我們何必自找煩惱?」
只可惜現在已用不著他們去找,煩惱已經進了他們的門了。
門外已有個人慢慢的走了進來。
這人很高﹑很瘦,身上穿著件顏色很奇特的長衫竟是慘碧色的。
他臉色也陰沉的像是衣裳一樣,雙眼睛卻骸淡無光,像是兩個沒有底的洞,連眼白和眼珠子都分不出,竟是個瞎子。
但他的腳步卻很輕,就好像在腳底下生了雙眼睛,終不會踩著石頭更不會掉進洞。
他背負著雙手慢慢的走了進來,臉色雖陰沉,神態卻很悠閉。
郭大路忍不住問道:「閣下是不是來找人的?找誰?」
碧衫人好像根本沒聽見。
郭大路皺著眉道:「難道這人不但是個瞎子,還是個聾子?」
牆角下的花圃裡,夏季的花開得正艷。
這碧衫人沿著花圃走過去,又走了回來深深的呼吸著。
他雖已無法用眼睛來欣賞花的鮮艷,卻還能用鼻子來領略花的芬芳。
也許他能領略的有眼的人反而領略不到。
他沿著花圃來回走了兩遍,一句話沒說,又慢慢的走了出去。
郭大路鬆了口氣,道:「看來這人也並不是來找麻煩的,只不過到這裡來聞聞花香而已。」
燕七道:「他怎麼知道這裡有花?」
郭大路道:「他鼻子當然比我們靈得多。」
燕七道:「但他是從哪裡來的呢?」
郭大路笑道:「我又不認得他,我怎麼知道?」
王動忽然道:「我知道。」
郭大路道:「你知道?」
王動點點頭。
郭大路道:「你說他是從哪裡來的?」
王動道:「從帳篷裡。」
郭大路道:「你怎麼知道?」
王動的臉色彷彿很沉重綴緩道:「因為別的人現在根本已不可能走到這裡來,我們也沒法子走到別的地方去了。」
郭大路道:「為什麼?」
王動道:「因為那八座帳篷已將所有的通路全都封死。」
郭大路動容道:「你是說他們在外面搭起那八座張篷,為的就是不讓別的人到這裡來,也不讓這裡的人出去?」
王動不再開口眼睛盯著外面的花圃,神情卻更沉重。
郭大路忍不住也跟著他回頭瞧了一眼,臉色也立刻變了。
本來開得正好的鮮花就在這片刻之間竟已全都枯萎。
嫡紅的花瓣竟已赫然變成烏黑色的,有風吹時就瓣瓣掉了了來。
郭大路失聲道:「這是怎麼回事?是不是剛纔那個人放的毒?」
王動道:「哼!」
郭大路道:「難道這人是條毒蛇,只要他走過的地方連花草都會被毒死?」
王動道:「祇怕連毒蛇也沒有他毒。」
燕七道:「我本來以為那無孔不入赤練蛇已是天下使毒的第一高手,可是他和這個人比好像還差了很多。」
郭大路道:「還差很多?」
這句話並不是問燕七的,他問的是紅娘子。
紅娘子歎了口氣道:「赤練蛇下毒得用東西幫忙,還得下在食物或水裡﹑兵刃暗器上,但這人下毒卻連點影子都沒有,彷彿在呼吸間就能將人毒死。」
郭大路不再問了。
若連紅娘子都說這人下毒的手段比赤練蛇高,那就表示這件事已絕無疑問。
現在的問題是這人究竟是誰?為什麼要到這裡來把他們的花毒死?
這問題還沒有答案,第二個問題又來了。
門外又有個人走了進來。
這人很矮﹑很胖身上穿著件鮮紅的衣服,圓圓的臉上滿面紅光,好像比他的衣裳還紅。
他也背負著雙手施施然走了進來,神情看來也很悠閒。
這次沒有人再問他是來幹什麼的了,但卻都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院子裡的花反正已全被毒死,看你還有什麼花樣玩出來。這紅衣人居然也好像根本沒有看見他們,在院子裡慢慢蹬了一圈,就揚長而去,非但沒有說句話也沒有玩一點花樣。
但地上卻已多了圈腳印,每個腳印都很深,就像是用刀刻出來的。
郭大路歎了口氣,看著燕七問道:「我情願讓大象來踩我一下子也不願被這人踩上一腳,你呢?」
燕七道:「我兩樣都不願意。」
郭大路忍不住笑道:「你這人比我聰明得多了。」
他並沒有笑多久,因為門外已又來了個人。
這次來的是白衣人,一身白衣如雪,臉色也冷得像冰雪。
別人都是慢慢的走進來他卻不是。
他身子輕飄飄的,一陣風吹過,他的人已出現在院子裡。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又有道青虹色的劍光沖天而起,橫飛過樹梢,一閃而沒。
樹上的葉子立刻雪花般飄落了下來。
白衣人抬頭看了眼突然長袍一展,向上面招了招手,漫天落葉立刻不見了。
他的人也立刻不見了,就像是突然被一陣風吹了出去。
也就在這裡,只聽門外有人沉聲道:「王動王莊主在那裡?」
兩丈外的白楊樹下站著個白髮蒼蒼的褐衣老人,手裡拿著張大紅帖子,正目光灼灼的看著他們,他們六個人排站在門口,就好像特地走出來讓別人看的。
褐衣者人的目光,從他們臉上一個個看了過去,才沉聲道:「哪位是王莊主?」
王動道:「我。」
褐衣老人道﹔「這裡有請帖一張,是專程送來請王莊主的。」
王動道:「有人要請我吃飯。」
褐衣老人道:「正是。」
王動道:「什麼時候?」
褐衣老人道:「就在今晚。」
王動道:「什麼地方?」
褐衣老人道:「就在此地……
王動道:「那方便得很。」
褐衣老人道:「不錯,的確方便得很,王莊主只要一出門,就已到了。」
王動道:「主人是誰呢?」
褐衣老人道:「主人今夜必定在此相候,王莊主必定可以看到的。」
王動道:「既然如此,又何必專程送這請帖來?」
褐衣老人道:「禮不可免,請帖總是要的,就請王莊主收下。」
他的手一抬,手上的請帖就慢慢的向王動飛了過來,飛得很穩很慢,簡直就好像下面有雙看不到的手在托著一樣。
王動又笑了笑才淡淡地說道:「原來閣下專程送這請帖來,為的就是要我們看看閣下這手氣功的。」
褐衣老人沉著臉冷冷道:「王莊主見笑了。」
王動也沉下了臉道:「剛纔還有幾位也都露了手很漂亮的武功,閣下認不認得他們?」
褐衣老人道:「認得。」
王動道:「他們是誰?」
褐衣老人道:「王莊主又何必問我?」
王動道:「不問你問誰?」
褐衣老人忽然也笑了笑目光有意無意間瞟了林太平一眼。
郭大路也不禁跟著看了林太平一眼,這才發現林太平的臉色竟已蒼白得全無血色,神情就彷彿王動那次忽然看見天上的風箏一樣。
這些人難道是來找林太平的?
褐衣老人已走了。
他走的時候王動沒有阻攔也沒有再問。
每個人都已看出今天來的這些人必定和林太平有點關係。
誰也沒有去問他,大家甚至連看都避免去看他,免得他為難。
郭大路甚至問王動,道:「你說他剛纔露的那手是哪種氣功?」
王動道:「氣功就是氣功只有一種。」
郭大路道:「為什麼只有一種……
王動道:「女兒紅有幾種?」
郭大路道:「只有一種。」
王動道:「為什麼只有一種?」
郭大路道:「因為女兒紅已經是最好的酒,無論什麼東西最好的都只有一種。」
王動道:「你既然也明白這道理為什麼還要來問我?」
郭大路眼珠子轉了轉道:「依我看,最可怕還是剛纔那一劍,那簡直已經和傳說中能取人首級於千里之外的御劍術差不多了。」
王動道:「還差得多。」
郭大路道:「你看過御劍術沒有?」
王動道:「沒有。」
郭大路道:「你怎麼知道還差得多?」
王動道:「我就是知道。」
郭大路歎了口氣,苦笑道:「這人怎麼忽然變得不講理了。」
王動道:「你幾時看見我講過理?」
郭大路道:「很少。」
他們說的當然是,為的只不過是想讓林太平覺得輕鬆些。
但林太平的臉部還是蒼白得全無血色,甚至連雙手都緊張得緊緊握在一起,一個人來來回回在院子裡轉了幾圈,忽然停下腳步大聲說道:「我知道他們是誰。」
沒有人開腔,但每個人都在聽著。
林太平看著地上的腳印道:「這人叫強龍,也正是天外八龍中硬功最強的一個。」
王動皺眉道:「天外八龍?剛纔出現的那三個人全都是天外八龍中的人?」
林太平道:「全都是。」
王動道:「是不是陸上龍王座前的天龍八將?」
林太平道:「天外八龍也只有一種。」
王動道:「你怎麼知道的?」
林太平道:「我就是知道。」
王動看了看郭大路,兩個人都笑了,郭大路道:「這就叫一報還一報,而且還的真快。」
林太平目中卻露了痛苦之色緊握著雙手來來回回又轉了幾個圈子,突又停下腳步大聲道:「他們也知道我是誰。」
郭大路忍不住笑道:「這就用不著他們告訴我了,我也知道。」
林太平盯著他,目光好像很奇怪道:「你真的知道?」
郭大路道:「當然。」
林太平道:「我是誰?」
這本是最容易回答的句話,但郭大路反倒被問得楞住了。
林太平忽然長長歎息了一聲,臉上的表情更痛苦,緩緩道:「沒有人知道我是誰,甚至連我自己都不想知道。」
郭大路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林太平看著自己緊握著的手道:「因為我就是陸上龍王的兒子。」
這句話說出來連王動都露出了驚訝之色。
郭大路也怔住,吃驚的程度簡直已和他聽到現七是南宮醜的女兒時差不多。
紅娘子勉強笑了笑道:「令尊縱橫天下,氣蓋當世,武林中誰不敬仰?─」
林太平突然打斷了她的話大聲道:「我」
紅娘子怔了怔,道:「你?」
林大平咬著牙,道:「我只希望沒有這麼樣一個父親。」
郭大路皺了皺眉道:「你就算很不滿他替你訂下的親事,也不……」
林太平突又打斷了他的話道:「替我訂親的也不是他。」
郭大路也怔了怔道:「不是?」
林太平目中已有淚盈眶垂著頭,道:「我五歲的時候他就巳離開我們,從此以後我就沒有再見過他面。」
郭大路道:「你─…一你直跟著令堂的?」
林太平點點頭,眼淚已將奪眶而出。
郭大路不能再問也不必再問了。
他看了看燕七,兩個人心裡都已明白,像陸上龍王這樣的男人,甩掉一個女人並不是件奇怪的事。
但被拋棄的女人若是自己的母親,做兒子的心裡又會有什麼感覺?
每個人心裡都對林太平很同情,卻又不敢表露出來同情和憐憫,有時也會刺傷別人的心。
現在能安慰林太平的也許只有那小小姑娘一個人了。
大家正想暗示她,留下她一個人來陪林太平,但忽又發現這小姑娘臉上的表情竟也和林太平差不多。
她的臉色也蒼白得可怕,垂著頭,咬著嘴唇,連嘴唇都快咬破,這純真善良的小小姑娘,難道也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林太平忽然在喃喃自語道:「他這次來,一定是要逼我跟他回去,他生怕我會走。所以才先將出路全都封死。」
郭大路忍不住道:「你難備怎樣辦呢?」
林太平緊握雙拳道:「我絕不跟他回去,自從他離開我們的那天,我就已沒有父親。」
他擦乾了淚痕持起頭,臉上露出了堅決的表情看著王動他們,一字字道:「無論怎麼樣這件事都和你們沒有關係,所以今天晚上你們也不必去見他,我……」
那小小姑娘忽然道:「你也不必去。」
林太平也怔住,怔了良久才忍不住問道:「為什麼我也不必去?」
小小姑娘道:「因為他要找的也不是你。」
林太平道:「不是我是誰?」
小小姑娘道:「是我。」
這句話說出來,大家更吃驚。
聞名於世的陸上龍王怎麼會特地來找個賣花的小姑娘?這種事有誰相信。
但看到這小姑娘的臉色,大家又不能不信。
她就像是已忽然變成了另一個人,已不再害羞了,眼睛直視著林太平緩緩地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誰?」
這本來也是個很容易回答的話,但林太平也被問得怔住。
小小姑娘看著他,嘴角露出了絲淒涼的笑意,緩緩接著道:「沒有人知道我是誰,甚至連我自己都不想知道。」
這句話也是林太平剛說過的,她現在又說了出來,大家本該覺得很可笑,可是看到她現在的樣子,無論誰都笑不出來的。
若不是有燕七在旁邊郭大路幾乎已忍不住過去握起她的手,問她為什麼要如此悲傷,如此難受。
她還年青,生命又如此美麗,又有什麼事是不能解決的呢?
林太平已過去握起她的手,柔聲道:「無論他是什麼樣的人都無妨,我只知道,你就是你。」
小小姑娘就讓自己冰冷的手被他握著,道:「我知道你說的是真心話,只不過你還是應該問清楚我是誰的?」
林太平勉強笑了笑道:「好!我問你究竟是誰呢?」
小小姑娘閉上眼睛緩緩道:「我就是你未來的妻子,你母親未來的媳婦,但卻是你父親以前的仇人。」
林太平忽然全身冰冷,緊握著的手也慢慢的放開,垂下……
他的心也跟著一起沉下,彷彿已沉到他冰冷的胸心裡,正被他自己踐踏著。
玉玲瓏!
她竟然就是玉玲瓏。
沒有人能相信這是真的事,沒有人願意相信。
這溫柔善良純真的小姑娘真就是那凶狠潑辣驕橫的女煞星?
每個人的目光都盯在她臉上。
她垂著頭,發已凌亂心也似巳碎了。
郭大路心裡突也不禁有了憐憫之意,長長歎了口氣苦笑道:
「你是他母親選中的媳婦,卻是他父親的仇人?世上那有這麼複雜的關係?你……你一定是在開玩笑。」
他當然也知道這絕不是玩笑,但卻寧願相信這不是真的。
玉玲瓏笑得更淒涼路然道:「我明白你的好意,只可惜世上有些事就偏偏是這樣子的。」
郭大路道:「我還是不信。」
玉玲瓏垂著頭,道:「陸上龍王和我們玉家的仇恨,已積了很多年,二十年前就發過誓定要親眼看到玉家的人全都死盡死絕。」
郭大路失聲道:「你父親是不是他……」
他不敢問出來玉玲斑因為如果玉玲瓏的父親真是死在陸上龍王的手裡,殺父的仇,就沒有別的人能夠解得開了。
玉玲瓏卻搖了搖頭,道:「我父親倒不是死在他手上的。」
她目中又露出了怨恨之色,冷冷接道:「因為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沒法子再殺一個已經死了的人。」
郭大路鬆了口氣又忍不住皺了皺眉,道:「你母親…。」
玉玲瓏道:「我母親不姓玉姓衛。」
郭大路道:「姓衛?難道是林夫人的姐妹?」
玉玲瓏點點頭道:「就因為這關係所以他才放過了我母親,但他卻不知道那時我母親腹中已有我,我還是姓玉的。」
郭大路歎道:「後來他當然已知道有你這麼樣一個人了。」
玉玲瓏道:「所以我一直都在躲著他,他在北邊,我就不到北邊來,他在南方,我就不到南邊去,他的名氣比我大,我躲他,總比他找我容易。」
郭大路苦笑著,喃喃道:「我早就說過,一個人太有名也不是件好事。」
玉玲瓏道:「也並不太壞。」
郭大路道:「其實,你母親根本不該讓你成名的,你若果真的是個很平凡的小姑娘,他也許就永遠找不到你了。』玉玲瓏咬牙道:「那麼樣的活著,和死又有什麼分別?」
郭大路道:「世上有很多人都是那麼樣活著,而且活得很好。」
玉玲瓏道:「但我們玉家從來沒有那樣的人,玉家的聲名也不能從我這代斷絕。」
郭大路道:「現在你母親呢?」
玉玲瓏默然道:「已經在去年去世了。」
她咬著嘴唇,道:「她臨死的時候還怕陸上龍王放不過我,所以特地去找她的妹妹。…」?
郭大路道:「是她去找林夫人的?」
玉玲瓏點了點頭道:「她希望林夫人能夠化解開我們兩家的冤仇,只可惜林夫人自己也無能為力,所以一。」
郭大路道:「所以她才將你許配給她的獨生子,希望你們兩家的怨仇能從這婚事中化解。」
玉玲瓏道:「我想她─定是這意思。」
郭大路用眼角瞟著林太平長歎道:「只可惜她的兒子卻不明白母親的好意。」
玉玲瓏淒然笑道:「下一代的人總是不能瞭解上代的好意,就連我也一樣,我本來也一樣不願做他們林家的媳婦。」
她不敢去看林太平,但她的眼波還是情不自禁,向林太平瞟了一眼。
林太平整個人都似已冰冷殭硬忽然道:「那未你為什麼要到這裡來找我?」
玉玲瓏笑得更淒涼,幽幽道:「你不明白?」
林太平大聲道:「我當然不明白。」
玉玲瓏咬著嘴唇,勉強忍著不讓眼淚流下,又問了句:「你真不明白?」
林太平道:「不明白↓」
玉玲瓏身子突然顫抖嘶聲道:「好!我告訴你我這麼做,只為了我跟你說過總有天要讓你求我嫁給你的。」
林太平胸口像是忽然被人重重一擊,連站都已無法站穩。
玉玲瓏自己也像是要倒了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林太平才咬著牙,一字字道:「現在我已明白了…─總算明白了。」
他沒有再說別的話,忽然轉身衝進了自己的房門裡。
「砰」的門關起。
玉玲瓏也沒有再看他,但眼淚卻已悄悄的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