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個衣著華麗,但卻生得猿頭鼠目的狼瑣漢子,閃縮著走了進來,遠遠便打躬陷笑道"少莊主好。
冷秋魂沉下了面色,負手踱了過來,皺眉叱道:"程三,這地方也是你來的麼?"那程三彎下腰去,道:"小人怎敢隨意進來,只是"……"他瞇著眼睛一笑,悄聲道"昨天晚上有位豪客,一晚上就在小翠那裡花了三萬,小人一打聽他手也在發癢,所以就替少爺帶來了。"冷秋魂道:"哦是什麼人?"
程三道:"姓張,叫張嘯林。"
冷秋魂沉略道"張嘯林。"
冷秋魂沉吟道:"張嘯林,這名字陌生的很。"程三道"聽說他平時很少入關,所以。"
冷秋魂沉聲道:"在這地方賭錢的都是什麼人,你總該知道,沒有來歷的人就算想來輸錢,別人也是不答應的。"程三陪笑道,"少爺放心,沒有來歷的,小人怎敢隨意帶來"…這位張客人,乃是長自山一帶最大的參藥商,這次到濟南,就是為了花錢尋藥來的。冷秋魂笑了笑,道:"原來是採參客,我先瞧瞞…。"他將門掀起了一線,探頭瞧出去。
只見一個紫面短髯,相貌堂皇的大漢,負手站在門外,手裡捏兩個大鐵球,不斷地叮噹"作響。他雖然站在那裡不動,但氣派看來果然不小,─屋子人和他比起來,都像是變成仙鶴旁的母雞。
冷秋魂霍然掀開門面,大步迎了出去抱拳笑道"張兄遠來,小弟待客不周,千萬恕罪。"大笑著拉起這"張嘯林"的手,像是一見如故。
這"張嘯林"果然是一擲千金,面不改色的豪客,桌上正賭牌九,他押了幾把就輸了五萬兩。
少女們都圍了過來,爭著要替他倒酒,爭要為他看牌,張嘯林哈哈大笑,左擁右抱,突然自懷中摸出疊銀票,道:"等俺來推幾莊如何?"冷秋魂斜著眼角瞧,只見那厚厚桑銀票最上面的一張,已是"紋銀十萬兩"立刻笑道"張兄若推莊,小弟等等也來奉陪。"此刻推莊的乃是濟南城四十來家聯號米莊的東主,他已撈了十幾萬,正想收手,立刻笑將牌一推,道:"張兄請小弟押天門。"張嘯林將兩隻鐵球在銀票上一壓,大笑道:小寶貝,好好替俺壓住它們,莫耍跑了一張。"將兩隻袖子往上一卷,露出了雪白的紡綢褂子。
這一莊果然推得生龍活虎,只殺得人人汗流浹背,那米莊的老闆剛贏來的錢吐出去一大半,就拉著他相好去睡了。另兩人聽說是有名的怕老婆雖然還想翻本,也得戀戀不捨地走了。
過了子夜,屋子裡賭客已只剩下四、五個,張嘯林嘴裡吸著他身旁少女遞過來的旱煙,手裡洗牌,眼睛卻向冷秋魂一膘,大笑道"老弟怎地不來送兩文""冷秋魂徽微笑疽:"小弟正已想送了。"他手裡也摸出疊銀票,一雙眼睛,獵犬般四下轉動,突然將銀票全都押在天門,微笑道":三十萬兩,孤注,無論輸贏,只此一注。他一注竟下了三十萬,園子裡雖都是豪客,也不禁俱都為之失色,竟沒有一個再敢下注的。
張嘯林大笑道:"好,待俺來和你對賭"骰子擲出,是七點,冷秋魂拿了第一副牌,張嘯林拿的第三副,冷秋魂瞧也不瞧,輕輕將牌一翻─一張天,一張人,竟是天槓。
大家都不禁發出了羨慕的吁聲,少女們更嬌笑拍起手來。
只見張嘯林抱拳,將兩張牌攏在手裡,一拍一推,瞧了一眼,"吧"的將牌叩在桌上。
大家瞧得緊張,都忍不住問道"如何?"
張嘯林面不改色,數出三十萬,送到冷秋魂面前笑道:"柏橙遇見短命老三,俺輸了。"冷秋魂眼珠子一轉,笑道"今天各位想來都已過足癮了,他日再來如何?"於是大家唏吁,議論著嘴裡安慰張嘯林,肚子裡卻都在幸災樂禍,"我究競輸得比他少。"於是大家都很開心,擁著嬌美的少女尋好夢。
張嘯林長長伸了個懶腰,笑道:"老弟,你真行,看得準,殺得狠"冷秋魂淡淡一笑,道"是麼"。""突然閃電般伸出右手,抽出了張嘯林的腰刀,冰涼的刀鋒,抵住了他的脖子,冷冷道:"你究竟是什麼人?幹什麼來的?"張嘯林神色不動,笑嘻瞎道:"老弟莫非是在開玩笑麼?俺不懂。"玲秋魂冷笑道:"你真的不懂?"
他左棠在桌上一拍,方才被張嘯林扣在桌上的兩張牌,便突然眺了起來,翻了個身,落在桌上。
只見這兩張牌竟然一模一樣,竟是副長三對子。
冷秋魂目光比刀鋒更銳利,厲聲道:"你明明是贏的,為何要裝作輸了?"張嘯林笑道:"俺眼睛不好,瞧錯了。"
冷秋魂喝道:"光棍眼裡不揉沙子,朋友你是幹什麼來的,還是老實說吧……你是否存心要拉攏我?你的用意何在?"張嘯林突然失去笑容沉聲道:"冷兄果然目光銳利……"不錯,在下的確是有求而來,但這件事非但與在下有利,與貴幫也。他神秘地一笑,巧妙地頓住了語聲。
冷秋魂眼睛瞬也不瞬地瞧著他,目光漸漸和緩,隨手舞了個刀花,"嗆"的,將刀又插回鞘裡緩緩道"既如此,你為何不光明正大地前來求見?"張嘯林微笑道"要做不尋常的事,就得走不尋常的路,在下若不能令冷兄多少對在下有個印象,在下說的話,冷兄會相信麼?"冷秋魂淡淡笑道"以三十萬兩來買個印像你不嫌太貴了?"張嘯林抗聲道"此事若是成功,三十萬兩只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冷秋魂慘白的臉突然發了光但口中還是冷淡地說道:"違法之事,本幫是從來不做的。"張嘯林笑道"在下雖窮,但總算也有了上千萬的身家,違法冒險的事,在下也是萬萬不肯做的。"冷秋魂突又一拍桌子,厲聲道,"此事既不違法,也不冒險,得利又是如此之厚,你為何不去尋別人,卻來尋本幫?"張嘯林道"只因此事必須有貴幫的一位長老出頭,否則非但因難重重而且簡直可說是無法成功。"冷秋魂道:"你說的是娜位?"
張嘯林道"殺手書生西門千。"
冷秋魂緩緩轉過身,緩緩定了兩步,緩緩坐下。
張嘯林道"此事只耍有西門前輩出馬,必定馬到成功是以冷兄務必要請西門前輩出來見,西門前輩聽了在下的話,也是萬萬不會拒絕的。"冷狹魂緩緩道"家師素不輕易見客,你對我說也是一樣。張嘯林笑道"此事在下必須直接對西門前輩說。"冷秋魂霍然回首怒道:"你莫非是有心戲弄於我?"張嘯林縱聲大笑道:"以三十萬兩銀子來開玩笑的人,這世上只怕還沒有吧?"冷秋魂又凝目瞧了他半晌,終於沉聲道:"你來的很不巧,家師目前不在濟南城裡。"張嘯林失笑道"真的?"
冷秋魂冷冷道;"在下素來不慣說笑。"
張嘯林征了許久,神色像是說不出地失望仰天長歎道"可惜可異惜,眼看要有三百萬兩到手,如今卻成了一場空。"抱拳一揖垂頭喪氣地走了出去。
冷秋魂一把拉佳了他,道"你是說三百萬?"
張嘯林苦笑道"在下是生意人,若無十倍的利益,怎肯先花三十萬?"冷秋魂動容道:"你不能等家師回來?"
張嘯林歎道"這種事自然等不得的。除非…。"讒秋魂立刻追問道"除非怎樣?"張嘯林道:"除非西門前輩臨走時曾留下了話,講明是到何處去的,那麼,你我立刻前去尋找,還來得及。
到了這時,冷秋魂也不能不為之動心,跌足道"家師每次出門,本都有留話的,唯有此次……他老人家接到一封信後,第二天清晨就動身了。"張嘯林眼睛不覺亮了,道;"一封信?信在哪裡?"冷秋魂拉起了他的手,匆匆道"跟我走。"
張嘯林道:"硼裡去?"
冷秋魂道:"立地追魂手楊松,你總該聽過這名字"張嘯林道:"那封信莫非就在楊前輩的家裡?"冷秋魂道:"不錯,我記得家師臨行之前,曾經將這封信又紛入個紙袋裡·交給楊師叔保管,若能瞧見這封信,想必就可知道家師的去處。"張嘯林道:"但,但楊老前輩是否肯將那封信取出來看呢?"冷秋魂笑道:"三百萬兩,無論對誰說來,都已不能算是個小數目。"他們並沒有乘車穿過兩條街,便到了那宅院。
一條並不算太短的乾淨而安靜的街道上,只有六個門戶,楊松的宅院,便是左邊第二棟。
張嘯林用不仔細去看,便知道這條街住的全都是濟南城裡的富家大戶,甚至連街上百板與行板之間的隙縫裡,都打掃得干乾淨淨,但一個像楊松這種地位的人,都本該在郊外有棟獨立的莊院才是。冷狄魂似乎已瞧出他的心意,含笑解釋道"家師雖然有些孤僻,但不知為什麼卻堅持要住在城裡,他老人家雖不大喜歡和人說話卻喜歡聽見人聲。"張嘯林道"令師……但這裡豈非是楊…。"冷秋魂道:"家師和楊師叔素來往在一齊的。"黑漆曲大門,竟只是虛掩。
冷秋魂逕自推門走了進去,院裡很靜,沒有人聲。
大廳裡,燭蕊早已該剪了,寬大的廳堂,昏黯的燈光,便不覺有一對淒涼神秘之感。
冷秋魂歎道:"楊師叔素來睡得早他睡下,家裡的下人們就要偷偷溜出去,尤其家師不在的時候,這些人更無法無天。"張嘯林笑道:"僕婦丫頭到晚上難道也要出去"冷秋魂道:"這屋子裡從來沒有傭人。"他們從大廳旁邊繞了過去,後院裡更靜,西邊的廂房裡,競隱隱有幻光透出,冷秋魂道:"奇怪,楊師叔今天難道還沒有睡?"他正要穿過那種滿梧桐的院子,突然,一滴水落在他肩上他不經意地用手一拂,後窗裡透出來的燈光,照他的手。
鮮血·他手上競是鮮血。
冷秋魂大驚抬頭,梧桐樹上,似乎有人正夜向他招手。
他飛身掠上去,閃電般扣住了那手腕,但那只起一隻手,汲有別的,只是血琳琳的一隻手。
冷秋魂失聲驚呼,道:"師叔,楊師叔廂房裡面無回應。
他震開了門,衝進去,楊松睡在床,似乎睡的很熟,身上蓋著棉被,只露出顆灰白頭髮的頭顱。但屋於裡卻是說乖出的零亂,每樣東西都有在原來的地方,床旁邊的三口掠木箱子,也整個都翻了身。
冷秋魂情不自禁,一把掀開了棉被。
血,棉被裡只有個血琳琳的身子,已失去了手足。
冷秋魂像是已冷得發抖,顫聲道:"五鬼分屍,這難道是五鬼分屍……"他轉身衝出去,另一隻手,吊在屋簷上,還在滴血,楊松慘遭分屍,顯然還不出半個時辰。
張嘯林似乎已嚇呆了。
冷秋魂嘶聲道"硃砂門與五鬼素無仇恨,血煞五鬼為何要下此毒手?"張嘯林道"你……你怎知道是血煞五鬼下的手?"冷秋魂恨聲道;"五鬼分屍,這正是他們的招牌。"張嘯林喃喃道;"招牌有時也會被別人借用的。"冷秋魂卻未聽見他的話,已開始在四處搜索。
張嘯林喃喃道:"你還找什麼,那封信,必定不見了。"信,果然已不見了。
冷秋魂臉色更蒼白得可怕,突然衝過來揪住張嘯林衣襟,厲聲道"你和此事究竟有什麼關係?"張嘯林道"若有關係,我會在這裡?"
冷秋魂目瞪了他半晌,手掌終於緩緩鬆開,沉聲道:"但你又怎會來得這麼巧?"張嘯林苦笑道:"只因這幾天我正在倒霉。"他目光一轉,又道:"你為何不到令師的屋裡去看看,也許,會有新發現也未可知。"冷秋魂想了想,掌燈走到東面的廂房,門上並沒有鎖·這孤僻的硃砂門長老住的屋裡竟是四壁蕭然,簡單得很。
但壁上有幅畫,畫上既非山水,亦非鳥花卉,卻只是一個女人的半身像,畫得眉目宛然,栩栩如生,那時畫像極少有半身的,張嘯林不覺多瞧兩眼,越瞧越覺得畫上的女予風神之美,競不是任何言語所能形容,雖然僅僅是一幅畫像,竟已有一種令人不可抗拒的魁力。
張嘯林忍不住歎道:"想不到令師母竟是位絕代助美人。"冷秋魂冷冷道:"家師至今猶是獨身。"
張嘯林征了征,道"哦……這就難怪他和楊前輩在一起。也就難怪中間從沒有女傭人。"他嘴裡雖說的是這兩句話,心裡卻在想別的事。"西門千為何至今猶是獨身他為何要將這女子的畫像掛在屋裡?這女予究竟是他的什麼人?"也許,這不過是幅普通的畫像而已。
但普通的畫像,又怎會是半身的?現在,張嘯林已回到他客棧的房間裡,窗外,有七八條束朱紅腰帶的黑衣大漢,在往來巡邏。
這些大漢前呼後擁,一路送他回來,此刻又寸步不離的釘在他屋子四周,就像是他的衛隊似的。
其實呢,這自然是冷秋魂派來監視他的。
冷秋魂倒不是對他有什麼懷疑,只不過是不願那"三百萬兩"落在別人手上而已,這些,張嘯林自然清楚得很。
他不禁笑了,笑得很愉快。
他若是真的想要有什麼舉動,這八條大漢在他眼中看來,和八個木頭人又能差得了多少?他吹熄了燈,脫光了衣服,躺在床上,盡量放鬆了四肢,乾淨的棉被摩擦他的皮膚,他覺得舒服的很。
"關外的大參藥商",這身份雖然有趣,但此起他自已真實的身份來,到底還是要差許多。
何況,強迫自己假裝另外個人,總不會是一件太愉快的事,尤其是股上那張面具,時常會使他的鼻子發癢。
漸漸,他全身都已處於一種絕對的靜止狀態之中,只是他的腦筋,卻仍沒有停止運轉。
突然,屋頂上的瓦,輕輕一響。
一片淡淡的月光,透過了這黑暗的屋子。
屋瓦,競被人掀開了幾片,但卻沒有發出絲毫聲音,這夜行人竟是個大內行,手腳乾淨得很。
接著,一條人影就像魚似的滑了進來,手攀屋頂,等了等,聽不見任何響動,便飄飄落了下來。
張嘯林還是動也不動,瞇眼睛在瞧,心中暗暗好笑,這人若是小偷,那麼他們到這裡,想必是上輩子缺德了。
月光下,只見這人影黑巾蒙面,穿身緊身黑衣,裹她豐滿而又苗條的身子,竟是個動人的少女。
她手裡握柄很輕很短的柳葉刀,刀光在月光下不住閃動,她一雙黑自分明助大眼睛,卻瞬也不瞬地瞧床上的人。
張嘯林覺得很有趣,簡直有趣極了。
這動人的少女,竟是個女刺客。
張嘯林一生遇見奇怪的事雖有不少,但有如此動人的少女來行刺他,例還是平生第一道。
他生怕將這女刺客驚走,鼻息像是睡得更沉。
但這女刺客卻似乎並不想殺他。
她輕手輕腳,翻了翻張嘯林脫在地上的衣服,翻出了那疊銀票,卻又塞了回去。
這女刺客顯然也不是為偷東西來的,她既不想殺他,又不想來偷東西,那麼,她是為何而來呢?"她眼睛東瞧瞧,西瞧瞧,瞧見了那口黑色箱子,她貓般竄過去,一隻手已要去開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