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盡了所有力氣,那大漢竟仍未被拉倒。鞭梢幾乎已嵌進這野獸般大漢的脖子裡,他那雙野獸般的眼睛幾乎已要凸出眼眶來。
但他竟只是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裡,既不伸手去奪也不向黑珍珠走過去他喉嚨裡嘶嘶作響,格格笑道:"小小子,你拉不倒我的"黑珍珠既未瞧見力氣這麼大的人,也末瞧見過這麼愚蠢的人,只覺又是驚駭,又是奇怪,突然大聲道;"你能拉得倒我麼?"那大漢列嘴一笑,竟真的用脖子去拉那長鞭,只見那大漢鐵塔般的身子已緩緩倒下,又黑又紫的臉上,舌頭已吐了出來,眼珠予也凸在眼眶外似乎還在瞪黑珍殊,黑珍珠忍不住機伶伶打個寒酸,苦笑道:"四肢發達的人,頭腦為何總是這麼簡單?"從樑上望下去,一點紅和南宮靈就像是兩具木頭人似的,面對面地站在那裡,到現在還沒有動彈。
南宮靈眼睛盯著一點紅眼中的劍,再也不敢去瞧別的,但旁邊發生了什麼事,他自然不瞧也可想到。
他額上已開始沁出了冷汗,突然大聲道:"一點紅,聽說你只有為了錢才肯殺人,是麼?"一點紅夜色的眼睛,死魚般盯著他,並不說話。
南宮靈嘎聲道:"你若肯助我殺死楚留香,我給你十萬兩。"一點紅嘴角動了動,列嘴一笑,道:"十萬兩?楚留香競如此值錢麼?"南宮靈道:"你殺了我,絕對沒有人肯給你十萬兩的,是麼?一點紅冷冷道"不錯,只因你這人實在連一文都不值。"南宮靈道:"既是如此,你更不該殺我。"
一點紅嘴角露出一絲冷削的微笑,緩緩道:"你可知道,縱然是妓女,遇對了客人時,也會奉送一次的……我這次殺人,就是奉送的。"說話完,劍劇已出手。
黑珍珠臉雖似紅了卻忍不住笑道:"這比喻又粗又髒,倒的確妙極。"只見一點紅羅時間已刺出七劍,他的劍法仍是犀利而獨特,肘以紋風不功,劍光卻已如雨點般灑出。
南宮靈連退七步,嘶聲狂笑道:"一點紅,你難道以為我伯你"一點紅冷冷道":我並不要你怕我,我只要你死"南宮靈喝道;"死的只怕是你"他左手抄起張椅子,迎面擲了出去,右手自腰畔抽出柄緬刀,刀亮如地,唰唰唰,三刀劈下。
他刀法毫無花俏,但迅速、毒辣,實用已極。
一點紅平生與人交手無數,自然知道只有這種武功,才是最可伯,你認為他不好看,他已要了你的命。
這種刀法也許並沒有什麼優點,也沒有什麼別的用處,它唯一的用處,就是殺人,而且非常有效。
一點紅眼睛亮了,大笑道:"不想我今日能遇見你這樣的對手,倒也算不虛此行。"刀光與劍氣,逼得黑珍珠全身發冷,他也曾見過不少人交手卻從未見過像這兩人一樣的。
這兩人簡直不像是在交手,而像是兩匹狼在搏鬥,每招使出手,只是想要對方的命,絕沒有別的意思。
刀光、劍影,閃電般往來衝擊,雖聽不見兵刃相擊聲,但冷森森的殺氣,卻逼得一點紅連躲都躲不住了。
他橫掠三丈,才落下地,只見楚留香猶在為蘇蓉蓉推拿,蘇蓉蓉蒼白的臉上,己慚漸有了血色。
黑珍珠忍不住走了過去拍楚留香肩頭,冷冷道:"你可知道別人在為你拚命?"楚留香道:"知道"黑珍珠道:"你自己難道不管麼?"楚留香笑了笑道:"中原一點紅既已出手,還用得別人去管?"黑珍珠冷笑道:"你倒放心得很。"
楚留香道;"一點紅的劍法,難道還不能令你放心?"只聽"磺"的聲,一點紅橫掠七尺,肩頭上的衣服,似已被刀鋒畫破,鮮血緩緩沁出。
南宮靈大笑道:"一點紅,你還不死心?"
一點紅"啐"的吐了口口水在自己肩頭上,長劍又已刺出,黑珍珠瞧得面色大變,厲聲道:"你現在還放心麼?"楚留香苦笑道:"一點紅動手時,誰若去幫忙,誰就是他的仇人,何況,這兩人武功差不多,誰也休想傷得了誰。"黑珍珠道:"所以你就索性不管了,是麼?"
楚留香道:"不出十招,南宮靈必定也會挨上一點紅一劍,不出三十招,他自己必定會要求住手的,不到時候,我管也沒有用。"黑珍珠冷笑道:"只怕你一顆心已全在這位姑娘身上,已管不了別的人死活了,我倒真未想到堂堂的楚留香,竟是個重色輕友之徒。"話未完,只聽又是"磺"的一聲,南宮靈踉蹌後退,衣襟已被劃破,也似有鮮血沁出。
楚留香回頭向黑珍珠一笑,道:"還未出十招,是麼?"黑珍珠默默半晌,目光緩緩落在蘇蓉蓉臉上,他深沉的眼睛似乎又起了種複雜的變化,緩綴道;"她倒的確美得狠。"楚留香笑道:"何止美而已……
黑珍珠冷冷道:"但以我看來,比她美的女子,還多哩"楚留香道:"她也許並不能長算是最美,但卻是最溫柔、最體貼,也最能體諒別人的女人,據我所知,世上只怕沒有別的女人比得上她。"黑珍珠臉色更蒼白,似乎想說什麼,卻咬了咬牙,忍住了,霍然轉過頭去,再也不瞧他們,只聽南宮靈大賜道:"楚留香這件事還是由你我兩人單獨解決的好,這話是你自己方說的,你現在還記得麼?"楚留香道:"自然記得。"
南宮靈道:"你若還想知道那神秘的人物是誰,就快叫這冷血小子住手。"楚留香歎了口氣,道:"只可惜我既不能叫他動手也不能叫他住手……一點紅要殺人時,沒有人能令他位子的。"誰知一點紅突然掠出一文,冷冷道:"我住手了,只因他既殺不了死,我也殺不了他,這場架再打下去,也沒有什麼意思,還是轉讓給你吧!"楚留香笑道"多謝。"一點紅瞪眼瞧了他半晌,緩緩道:"你不必多謝,只要記住,一點紅始終是你的朋友。"說未說完,凌空一個翻身,掠出窗外,走得瞧不見了。
楚留香苦笑道:"你怎地總是說來就來,說走就定?"南宮靈這時才緩過氣來,嘎聲道:"楚留香,你想解決這件事,就跟我走吧"楚留香瞧了瞧蘇蓉蓉,道:"跟你走?"黑珍珠大聲道:"楚留香現在捨不得走的,為了這女子,別的事他都可以不管。"南宮靈眼珠子一轉,冷冷道;"你若不肯定,就怪不得我了。"他竟轉過身子,緩緩走了出去……他顯然並不想逃,因為他知道"逃"並不是辦法,否則他早就可以逃了。
但楚留香卻也不能眼睜睜瞧他走出去,歎了口氣,道:"黑兄,看來我只有將她交給你了。"黑珠珍仰首向天,冷冷道:"你放心麼?"
楚留香苦笑道:"她被人以重手點了穴道,但給我推拿之後,再過片刻,應可甦醒,黑兄只要告訴她叫她自己趕緊回去,別的事都不必費心了。"男珍珠默然半晌道:"好,你去吧,我會叫她走的,但我卻還要等你,我還有話問你。
南宮靈直等楚留香走了出來,才施展身法。
兩人飛掠了段路途,南富靈忽然道:"你倒放心將她給別人,"楚留香道:"我有何不放心?"南富靈道:"你怎知那小子不會害她?"
楚留香道:"你只當別人的心腸,都和你一樣惡毒麼?"南宮靈微笑道:"找只當你是很謹慎的人,誰知你也有大意的時候。"楚留香微笑道:"我本是個很謹慎的人,我若能想出黑珍珠有一點傷蘇兒的理由,此刻縱然逼不得已,也不會將蓉兒交託給他的,你若想以此來擾亂我,令我心慌意亂,我勸你還是莫再打這主意。"南宮靈嘿嘿冷笑,果然不再說話了。
只見前面水霧迷漫,又到了大明湖畔。
夕陽下,一艘畫舫裡居然還亮燈火,從支開的窗子瞧進去,艙裡明燭高燃,竟已擺好了一桌酒菜。
南宮靈等楚留香走進船艙,長篙一點,將功舫蕩入湖心,四面水霧,如涸如雨,功舫隨波蕩漾,無邊靜寂的天地中,充滿一種神秘而浪漫的氣息,令人不覺沉醉,又令人忍不住為之毛骨悚慄。
楚留香在船艙中較舒服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來,心裡卻一點也不覺得舒服,他總覺得這件事越來越不對了。
南宮靈為何要將他帶到這裡來?那神秘的兇手,莫非在這畫舫上?但這畫舫上除了楚留香和南宮靈之外,絕對沒有第三個人,這一點,楚留香從踏上畫舫的一剎那,就已可斷定。清涼的晚風中,散發酒香、萊香,垂揚的清香,但楚留香呼吸到的,卻是一般濃濃的殺氣!這無人的畫航上,究竟隱藏什麼殺機?南宮靈也坐下來,凝注楚留香,道:"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將你引來這裡?"楚留香微笑道:"你自然不會是想在這裡殺我,你若想殺我時,自然距離越遠越好。"南宮靈大笑道:"不錯,沒有人能在水裡殺死楚留香的。楚留香沉思,輕輕道:"莫非是他,要你帶我來的?"南宮靈道:"不錯,他告訴我等到我自已不能解決這件事時,就將你帶到這裡來,等他自己來解決。"楚留香道"你想他會來?"
南宮靈道:"自然會來。"
楚留香道:"你想他來了之後,就能解決這件事?"南宮靈微笑道:"世上若只有一個能對付楚留香的人,那人就是他楚留香長長歎了口氣,道:"無論他是誰,我實在想不出他有什麼法子?"南宮靈道:"他用的法子,沒有人能想得出的。"楚留香道:"你對他倒信任得很。"
南宮靈道:"世上若只有一個能令我信任的人,那人就是他。"楚留香閉起眼睛,輕歎道:"這樣的人會是誰呢?他既然明明知道在水上殺我,要比在別的地方困難得多,為何又要我到水上來?他究竟有什麼對付我的法子……我實在等不及想瞧瞧他了。"想到這人的陰險、詭秘和毒辣,就連楚留香心裡都不禁泛起寒意,他平生所遇的敵手,實在沒有一個比這個更可怕南宮靈倒了兩杯酒,悠然道:"我若是你,現在最好暫且飲一杯酒,多想反正也沒有用的,何況,你能喝酒的時候怕已不多了。"密綠色的酒。
南宮靈舉杯一飲而盡仰首長歎道:"但我寧願發現這秘密的並不是你,無論是誰若是殺死一個曾經和他在一齊捉過烏龜的人,總不是愉快的事。"楚留香連手指都沒有碰那酒杯又長歎道:"我也寧願你永遠是那和我齊捉烏龜的南官靈。"南宮靈笑了笑,忽又皺眉道:"你的酒……:"楚留香笑道;"我喝酒的時候還多得很,現在並不急。"南宮靈大笑道:"楚留香居然不急喝酒了,這倒也是件怪事。"楚留香微笑道:"你莫忘記,我是個很謹慎的人。"南宮靈也微笑道:"這兩杯酒是從一個壺裡倒出來的你還不放心,這杯我替你喝了吧"他果然將楚留香面前的酒,也喝了下去。
楚留香歎道:"看來謹鎮的人雖然能活得長些,卻難免有時會錯過些喝酒的機會。"南宮靈大笑道:"你本不該杯疑這酒中有毒的,世上又有誰能用區區一杯毒酒毒死楚留香,他又怎會在酒中下……。""毒"宇還未說出,他面色忽然大變。手臂、額角、脖子……每一根青筋都暴了起來!楚留香失聲道;"你怎麼了?"南宮靈顫聲道:"這酒……"楚留香動容道:"這灑中莫非果然有毒?"他一步竄了過去,翻開南宮靈的眼皮瞧了瞧,卻瞧不出絲毫中毒的預兆,但是南宮靈的身子,已燒得比火還燙。
楚留香心裡一動,大駭道:"天一神水這酒中下得有天一神水"南宮靈整個人都軟了下去,嘎聲道:"他……他怎會在酒中下毒?我不信我實在不能相信"楚留香跌足道:"你到現在還不明白麼?他在這酒中下毒?要害的人並不是我,而是你,他明知我在處處提防,而你,你卻絕不會對他有戒備之心。"他仰天歎道;"我本已覺出這畫舫裡充滿危機,卻猜不出他有何法子來對付我,如今才知道,原來他要對付的不是我,而是你"南宮靈大聲道:"但他……他為何要害我?"楚留香苦笑道:"因為只要你一死,所有的線索便又斷了,只要你一死.他依舊可以逍遙法外,只因除了你之外,再也沒有人知道他是誰?"南宮靈身子震,似又駭呆了。
這時他全身都已腫漲了,肌膚已開始崩裂,甚至邊血管都已綻破,眼角、鼻子、指甲縫裡已開始沁出鮮血!楚留香大喝道:他既不惜下毒手殺你,你為何還要替他保守秘密?你此刻快說出他究竟是誰還來得及。"南宮靈眼睛死一般凸出來,喃喃道:"你說他要害死我……我還是不信……"楚留香道;"自然是他要害死你,否則明知我絕不會賜下這酒,為何要在酒中下毒?他在酒中下了毒,為何不告訴你?"南宮靈似乎全末聽到他的話,只是不住喃喃自語道:"我不信"……我不信……。"楚留香一把抓任他的衣襟,嘶聲道:"你為何不相信?你難道……"南宮靈綻裂的嘴角,突然露出一絲摻笑,道"你可知道他是誰麼?"楚留香道:"誰?他是誰?"
南宮靈一字字掙扎道:"這是個秘密,天下沒有人知道的秘密,我……我也有個嫡親的哥哥,他就是我嫡親的哥哥,楚留香整個人都呆了,後退半步,扶住桌子,整個人都似要倒下來,過了半晌,才能苦笑道:"難怪你如此信任他,難怪你如此聽他的話。但……你的哥哥又是誰?你現在還不肯說出他的名字"南宮靈張開口,嘴裡滿是鮮血。
他舌頭已綻裂,已說不出一個宇來。
楚留香木然坐在椅子上,已不知坐了多久了。
現在,所有的線索又都斷了,他又要從頭做起。
他不知道遭遇到多少凶險,不知費了多少心血,才發現左又錚、西門千、靈鷲子、札木合這些人都是接封信後出門的他又不知道經過多少挫折,才找出寫這封信的人,揭破了丐幫的秘密。
這一段經過的艱苦,若非有極大的勇氣和智慧,簡直令人不能承受,但現在南宮靈死了,他的心血便都白費了。
他還是找不出那真正的主謀人是誰署色又悄悄染白了窗紙。
湖上迷霧更濃了。
楚留香長長歎了口氣喃喃自問"現在,我知道的,還有些什麼?"現在,他所知道的,實在已不多了。
唯─剩下來線索是─那神秘的兇手,乃是南宮靈的嫡親兄長,"他"手上還存著足以窘死三十三個人的"天一神水"但"他"究竟是誰呢?"他"已用"天一神水"害死了任慈、札木合和南宮靈,"他"的下一個對像又會是誰呢?那自然是個武功極高,足以在武林中舉足輕重的人那些人自然必定和"他"有極深的關係,至少不會懷疑"他"要害自己,否則"他"又怎能將"天一神水"下到這些人的杯子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