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爺爺隨又正色道:「本門武功,最重悟性,你天資聰敏,那是一定能學好的,你又巧食血果,內力大增,練起功來定可事半功倍。我現在以本門上乘武功傳你,你可要答應我決不用我傳的功夫濫殺一人。」
凌風肅然道:「弟子決不敢違背爺爺的話。」
雲爺爺道:「當年你爹爹出道時,我師兄因他功力不足,相約十年之後再傳他太極鎮門之寶『開山三式破玉拳』,不意師兄在你爹離開師門五年後,竟然撒手歸天,後來我也隱居此處,所以你爹爹始終沒有學到,當年你爹爹如果學了這套拳法,雖不見得能穩勝厲鶚那批臭小子,自保卻是有餘,唉!我今日傳給你吧。」
他接著又道:「江湖上一般人都以為太極門武功是講究『以靜制動』,殊不知本門最厲害的功夫,是一套剛猛絕倫的拳法,風兒,你瞧仔細了。」
東嶽書生雲冰若當下就在大石上一招一式演了起來,他這套破玉拳原是走剛猛路子,凌風目不轉睛的注意著,只見雲爺爺攻勢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拳風虎虎,凌風雖站在五六尺外,也覺一股很大的壓力,幾乎使他立身不住,東嶽書生施到第八招時喝道:
「風兒,你瞧我身法。」
只見他勢子突然變緩,左手逢招拆招,變為守禦之勢,右手斜劈出去,身子跨前一步,右手倏的收回,平胸推出,推了一半,忽然向右劃了半個圈子,大喝一聲,雙掌合力猛然向前推去,只聽見砰的一聲,一丈方外,一棵碗口竹子,連根拔起。
凌風見雲爺爺施展「開山三式破玉拳」,神威凜凜,不覺心神俱醉,心想:「即使遇到三四高手圍攻,我只要施展那最後三式,必然無堅不摧,衝出一條血路,那是不成問題了。」
雲爺爺收招道:「這拳法最是簡單,那最後開山三式,『導流平山』『愚公移山』『六丁開山』,是連環勢子,力道越來越是威猛,待到左右雙掌合力平推,當今天下能硬接這招的只怕沒有幾人了,哈哈。」
凌風見他滿臉自負之色。剛才立足之處,現出兩個淡淡的腳印,不覺駭然,心中對雲爺爺的成就,也欣喜得很。
凌風道:「雲爺爺,風兒練一遍給你看。」
凌風悟性原高,而這套拳法招式又是簡單得緊,雖是只看了一遍,一招一式卻能絲毫不差的施出來。
雲爺爺樂得呵呵笑道:「好孩子,真難為你了。我去準備一些吃的。」
凌風忙道:「讓風兒去。」
雲爺爺道:「好好練習吧,那開山三式力道運用最是巧妙,你多練幾遍,自己體會體會吧!」
凌風心內感激,專心一致的又重頭練起,這種硬拚硬的拳法,原是極耗真力,凌風練了十餘遍,精神卻愈來愈是旺盛,心想:「這血果確是天下至寶,我在一日一夜間功力竟精進如此。」
雲爺爺左手中拿著一文蠟鹿腿,右手提著一瓶棗子酒,輕步走出山洞,只見凌風身形穩若泰山,出拳如風,姿態極是美妙,分明是一個內家高手模樣,可是抬頭一看,那張俊臉卻又透出稚氣的神氣,心內暗暗想道:「這真是一支武林奇葩,那阿蘭只怕也是萬分惹人憐愛哩!」
他愛屋及烏,心下對阿蘭竟也十分關心愛護。
雲爺爺一躍上了大石,凌風轉身相迎,二人坐在石上,邊吃邊談,極為融洽。
雲爺爺忽道:「我瞧你體態輕盈,極是適合練輕功。從前我在江湖上走動時,有一次偶而救了一個西藏僧人,當我擊退三個圍攻他的高手,回首來看時,那密宗僧人卻已因傷勢沉重奄奄一息。他很感激我,瞧我不像壞人,便從懷中取出一本梵文秘籍送我,當他苦撐著告訴我,這本秘藉載著修煉一種不可思議的輕功的方法,原是他師門至寶時再也支持不住,瞑目死去。我起初也不在意,自付天下各派輕身功夫都是大同小異,後來隱居此地,發現落腳借力的小石,每一個隔了十幾丈左右,心想,任是蓋世輕功,一縱向上之勢,至多不過七八丈,可是這些小石,明明是前輩練輕功所置,這種一躍十幾丈的輕功,只怕是另外一種功夫哩!我又轉念想到那密宗僧人的密笈,當下苦心精研,苦於不識梵文,瞧來瞧去也看不出什麼道理。你天資聰明,巧食血果,待會我把密笈贈你,說不定你能悟出其中道理,練成這超世絕俗的功夫哩!」
凌風道:「爺爺待我真好,我也不知要怎樣報答。」
雲爺爺笑道:「報答嗎?那也不必,只要你小媳婦兒燒兩樣菜給我嘗嘗。」
敢情凌風在雲爺爺面前誇過阿蘭母女烹調手藝天下無雙哩!
兩人就這樣在谷底一教一學精研武功,高明師父碰上乖徒弟,越教興趣越是濃厚,雲爺爺把自己幾種上乘功夫都傾囊傳授,凌風卻也能全部接受。
一天晚飯過後,凌風坐在石上調息己畢,心內一塵不染,靈台之間極是清淨,他抬頭一看,天邊一輪滿月,想道:「泰山大會到今天,只怕快一個月了,日子過得好快呀!」
涼風輕拂過他的俊臉,他站起來一振衣襟,低頭看看自己一身方巾儒服,不由暗暗好笑,心道:「雲爺爺這套衣襟穿起來甚是得體舒適,看來他老人家年青時,很講究穿著哩!」他輕躍而去,衣帶迎風飄曳,自覺甚是灑脫。
突然,一陣低沉的泣聲,從竹林中傳出。凌風此時內功精堪,耳目極是靈敏,仔細聽了一下,立刻發現那是雲爺爺屏氣暗泣。他心中想道:「事情終於爆發了,我瞧爺爺這幾天愈來愈是不樂,唉,不知是什麼事,爺爺不知為了什麼,把自己寶貴的青春,埋葬在這孤苦的谷裡。」轉念又想道:「卅多年了,什麼痛苦也應該漸漸淡忘了。」
他越聽泣聲越是悲涼,想到雲爺爺的慈祥,竟然受到這般折磨,鼻頭一酸,也不禁流下淚來。他飛奔入林,順著泣聲,輕步跑到雲爺爺背後。只見雲爺爺埋頭胸前,後背一起一伏,正在傷心抽泣,全沒注意他走到身後。
凌風忍耐不住,哽咽道:「雲爺爺,你別傷心啦,你心中有事,說給風兒聽,風兒替你解憂。」
雲爺爺悚然一驚,飲泣,雙袖擦淚。
凌風柔聲勸道:「爺爺,卅多年了,有什麼事,難道你還不能忘懷嗎?」爺爺沒有回答,月光照在他臉上,凌風覺得突然之間爺爺蒼老了不少。
過了一會,雲爺爺忽然激動道:「風兒,世上的痛苦原是沒法比較,沒法形容的,只有你親身體會,你親身領受,才能辨別它的苦味,風兒你懂嗎?真正的痛苦你是永遠忘不了的,你只有努力學習與它共存,風兒,風兒,你明白嗎?」
凌風心中雖然不甚明白,但見雲爺爺滿臉期待之情,不忍拂他之意,當下點頭答道:「風兒已明白了。」
雲爺爺感情漸漸平靜,神色悠遠慈祥。忽然轉頭道:「今天是八月初幾?」
凌風剛才看過刻在竹竿上用以代歷的刀痕,答道:「八月十四。」
雲爺爺道:「你來了一個月啦,我壓箱底的武功都傳給你了,你還有許多大事未辦,明天過了中秋,你出山去吧!報完父仇,你可千萬別忘記把阿蘭帶來,讓我瞧瞧她的眼睛。」
凌風與他雖只相處一月,可是對他非常依戀,然而想到自己身上大事,硬起心腸:
「爺爺,風兒一定來陪你。」
雲爺爺道:「好啦,天色不早,你也該歇歇了。」
凌風依言進洞,躺在用樹枝竹葉鋪起的床上,心中思潮翻滾,爺爺的話似乎又飄到耳邊:「真正的痛苦,你是永遠不能忘懷,你只有學習與它同在,與它共存。」「假如有一天……有一天那阿蘭與我永別,我……我可有勇氣活下去嗎?我可有勇氣與這無窮盡的痛苦共存在這世上嗎?」「不,決不會的,老天爺,老天爺,我知你不會對我這麼殘酷的。」
他雖安慰自己,可是心中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第三天早上,凌風強忍悲傷,辭別雲爺爺。他一再要求雲爺爺不要再傷心,到谷外去遊山玩水,爺爺只是微笑的搖頭,反覆叮囑凌風叫他早日把阿蘭帶來給爺爺看。
凌風收起感情,飛步出谷,當他正跑到路旁時,雲爺爺施展上乘輕功追了過來,手中拿著一個小瓷瓶。凌風住足道:「爺爺,你還有什麼事要吩咐嗎?」
雲爺爺道:「你師父醫術雖高,卻是食古不化,雖能對症下藥,卻不善觸類旁通,那日阿蘭身中蛇毒,他只想到用藥將毒托出,卻忘記以毒製毒,金蛇之毒與娛蚣之毒,正相克制。我現下想出這法子,只是阿蘭雙目己盲,也是枉然。這瓶中裝的是萬年溫玉所孕育的靈泉,是我昔年費盡心血在雪山頭尋獲,功能生肌去腐,起死回生,瓶內一共只剩十滴,你可要珍惜使用。」
凌風接過謝了,再向雲爺爺告辭,然後施展輕功,再不回頭,逕自奔向谷外。
他疾奔了一陣,心內盤算道:「我與阿蘭約他一年之後再回故鄉,現在還有半年左右,何不先上崆峒,找厲鶚那老賊試試雲爺爺教我的高招。」
他主意既定,到了一個大鎮,問了去崆峒山的路途,趕了過去。
這日他路過陝北,天色已近昏黑,他見路徑漸漸崎嶇,又不見村落,心中正自焦急,突然一隻絕大白鴿從他頭頂飛過,他見那白鴿甚是神俊可愛,當下童心大起,追上前去,一掌向空擊去,那鴿兒飛得本低,此時受此勁道一擊,昏落下來,凌風見鴿子足下繫著一塊紅緞,心中大奇,他解開帶子,展緞一瞧,臉色立變。
他喃喃自語道:「哼,又是這兩個該死的東西,不知這群敗類又要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哼,叫我吳凌風撞著可要伸手管一管。」
原來那紅緞上畫著兩個可怖的骷髏頭,正是海天雙煞的信號。
凌風心道:「這海天雙煞武功確是非同小可,也不知撞著什麼樣厲害的敵人,竟發號救求援,想召集九豪共同對付。」他忽又想道:「海天雙煞是辛捷弟的殺父仇人,不要是捷弟尋上門去,相約拚鬥嘿!」他想到辛捷的武功高強,覺得此事很有可能,內心大是關心。
他尋思道:「捷弟武功雖高,但也難敵九豪的圍攻,我得趕快去幫助他,殺一個痛快。剛才鴿兒從南飛來,說不定他們就在南面山上決鬥哩!」
他立刻施展「八步趕蟾」奔向南面的丘陵,天色已經全暗了,前途遍地荊棘,無路可通,凌風一提氣展開上乘輕功,身體幾躍之下,已經奔到山腳,耳中急聞兵刃交擊聲,他急中不暇尋找上山之路,看準落腳之處,直拔而上。
凌風爬到半山腰,耳中兵刃之聲漸漸疏落,最後嘎然而止,心知勝負己分,不由大急,只見幾條黑影向山那邊一閃而逝,他足下加勁,竄到山頂。
那真是一幅零亂慘殘的情景,三個屍體橫陳在山坡上,其中一個死法很是奇特,一柄長劍直貫咽喉,凌風上前仔細一看,認得正是九豪之一神劍金錘林少皋,其餘二人,他也認得,一個是千手劍客陸方,一個是摘星手司空宗……
夜,靜了,靜了,樹枝上的烏鴉不再吱吱呱呱,怕是走進夢鄉了吧!
吳凌風坐在樹下,沉吟了一會,他分析一下眼前的情勢,忽然一個念頭浮起,他想:「能夠手刃三豪的人,江湖上只怕不多,一定是捷弟干的,可是長劍出手,原是拚命同歸於盡的招式,捷弟不要……不要有什麼不測哩!」
他越想越是心寒,跑到山坡的那邊,仔細察看。這天晚上,天色極是陰暗,月兒躲在雲裡,他沿著山坡看去,黑漆漆的一片荊棘。
凌風踱來踱去,眼睛不放過每樣可疑的東西,他巧食血果,目力大是增進,忽然他發現有一處荊棘特別零亂,似乎曾被重物踐踏,心念一動:「捷弟那種倔強的性兒,只要借得一口氣在,也會掙扎逃生,不肯落於敵人之手,多半是負傷滾下,剛才那幾條黑影,恐怕是『關中九豪』餘孽,搜索捷弟未獲,又見我飛步入山,這才相偕離去哩!」
他天資聰敏,確能處處料事如神,此時斷定辛捷就在山坡附近,當下打點精神,躍身而下。
凌風順著零亂的荊棘向前走,走了一陣,只見前面荊棘更密厚,再也找不出任何痕遺跡,他心中正自盤算,忽然一陣急促低沉的呻吟聲,從右前方傳來。
凌風再無疑意,不顧密密的荊棘,循聲找去,忽聞水聲漏漏,市面竟是一條小河。他揮動長劍,清除阻礙,只見在亂草堆中,躺著一個人。
凌風上前一看,那人正是辛捷,神智已是昏迷,滿身傷痕。
他急忙俯身一探,只有心房還在微微跳動。
凌風心中大是傷痛,眼見這情逾手足的義弟生少死多,內心真有如五內俱焚。他原是不輕易浪費感情的人,但是一旦付出情感,那便是終生不渝了。
他定了定神,忽然想到雲爺爺那瓶萬年靈泉,立刻伸手從懷中摸了出來,心想:「捷弟雖是渾身傷痕,但都不是致命之擊,目下呼吸微弱,定是受了沉重內傷,而且失血過多,他不加思索,拔開瓶蓋,挑開辛捷咬緊的牙關,倒了三滴下去。
他收起了萬年神泉,細瞧辛捷的傷勢,心內更加傷痛,只見掌傷,刀傷,暗器傷,荊棘割破的傷痕,佈滿了辛捷的全身,凌風硬著心腸,用劍割開傷口附近己與血漿沾黏的衣衫,他心中想道:「不如乘現在捷弟未醒前,替他洗滌包紮,免得他多受痛苦。」
凌風解開包裹,取出一個大杯,飛奔到小溪邊,盛了滿滿一杯清水。
他運力撕碎包裹中換洗的衣衫,當下就細心的替辛捷裹傷,等到包完了傷口,凌風又伸手到辛捷鼻端,只覺還有些微微呼吸,稍稍放心。
月兒急而露出了烏雲堆,凌風但見辛捷面色慘白怕人,簡直就像死去一般,想到辛捷昔日瀟灑風流的模樣,不覺心如刀割。
想道:「我與捷弟分手不到兩個月,世事變遷卻是這麼大,難道在我命運中,除了生離,便只是死別了嗎?」
夜涼似水,風聲如嘯。
天漸漸亮了,凌風揉了揉一夜未合的眼睛。
這一夜,他不知探了辛捷幾次鼻息,辛捷仍然是昏昏迷迷的。他原是不信任迷信的,可是在這荒山裡,面對著這奄奄一息的人,他在不覺中對神鬼力量起了依賴之心,他默默禱道:「老天爺,你把捷弟造得這麼十全十美,你總不會拋棄不顧他吧!」
忽然,辛捷發出了呻吟聲,身子動了兩下。
凌風大喜,俯下身道:「捷弟,你可好了一點嗎?」
辛捷嘴唇顫動欲言可是始終沒有開口。
凌風柔聲道:「捷弟,你好好休息吧,你傷勢一定會好的。」
辛捷點了點頭,又昏了過去。
辛捷時昏時醒,凌風整天守在身邊,不敢遠離。
到了傍晚,辛捷突發高燒,神智迷亂,夢中胡言亂語,凌風見他呼吸漸漸粗壯心下略安,心知必是傷口化膿,想道:「雲爺爺說過這靈玉神泉,是治內外傷的無上聖藥,我用這靈泉水去洗他化膿的傷口,一定甚是有效。」他匆忙的跑到溪邊,撓了一杯水,摘了兩滴靈泉液,解開辛捷身上包紮的布條,沾著水慢慢拂洗著。
辛捷只覺身上一陣清涼,睜開大眼,直視凌風。
凌風見他睜開了眼,心中大喜,但又見眼光遲呆,似是不認自己,忙道:「捷弟,我是你大哥,你的大哥呀,別費心思,好好養傷!」
辛捷口中喃喃,聲音甚是低沉,凌風知道他有要事要講,當下湊近凝神而聽。
「梅……齡……侯二叔…方少碧……死了……死了。」
凌風一怔問道:「誰死了?」
「海……海……是……是這樣……跳下去的。」
凌風勸道:「捷弟,你別胡思亂想啦。」
「是這樣……這樣跳下去的,我……」我眼睜睜,看到波浪……波浪捲沒了……」
凌風忍不住又問答:「誰跳海呀!」
「方……方少碧……我……我……原是很喜歡她,很喜歡呀!」
凌風見他滿臉淒愴纏綿,心內已明白大半,接口道:「方少碧是一位姑娘,她投海自殺了嗎?」
辛捷想了半天,點了一下頭。
凌風柔聲安慰道:「那方姑娘,定然得救了。」
辛捷茫然搖搖頭,一顆淚珠流到頰邊。
凌風心想:「我平日見捷弟天真頑皮,知道他無憂無愁,想不到竟也為『情』所苦,唉!這世上真是痛苦得很哩!」
他見辛捷又沉沉睡去,心下大安,繼續替他洗滌。凌風這靈泉洗傷的主意,原是情急之下「急亂投醫」,不料正是對症下藥,那萬年溫玉靈氣所孕的泉水,只消一滴,便能起死回生,生肌去腐,用來洗拂傷口,消腫去膿之功,確是神妙無比。
次晨,辛捷神智已是清醒,燒也完全退了,凌風身邊所帶乾糧已經吃盡,他見辛捷傷勢大概不會變惡,當下便用布條把辛捷背在後背,趕到一個大鎮。
吳凌風落了店,照護辛捷睡好,自己也因連夜疲勞而熟熟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吳凌風從熟睡中突然感到被一陣熱風吹醒,他陡然一躍而起,只見正是辛捷在身旁對著他的耳朵吹氣,他不禁大喜叫道:「捷弟,你好了嗎?捷弟你——你真頑皮,才好些就起來胡鬧,還早哩,快去躺一會——」
辛捷嘻嘻笑道:「還早哩?你自己看看——」
凌風抬頭一看窗外,已是日上三竿的時分了,不禁暗罵自己一覺如同睡死了一般。
辛捷卻料知自己的性命必是吳大哥所救,而他必是為照料自己而徹夜未眠……
凌風見辛捷目光炯然,精神健旺,除了失血過多面色蒼白之外,竟似已經痊癒,心頭更是大喜,叫道:「捷弟,你——」
敢情他發現辛捷正在低首沉思,不由一怔道:「你在想什麼事啊?」
「大哥,你——你待我真好,我在想,我辛捷的出生時辰必然怪極,否則世上對我好的人怎麼如此之好,而對我壞的人也如此之惡?啊——你瞧我想糊塗啦,還沒有問你怎麼會遇上我的呢?那天和那該死的金欹一齊滾下山崖,我只知道你必是完啦,我曾為你——」
他本是說「為你大哭一場」,但立刻想到這話說出不甚光彩,是以停住了口。
凌風倒沒有注意這些,他趕緊將自己的奇遇告訴了辛捷,說到妙處,辛捷不禁喜得連聲叫好。
凌風說完後,辛捷笑道:「那雲爺爺的模樣必然極是慈祥,哪日我也去瞧瞧。」
凌風道:「你倒說說你怎會被關中九豪傷成這般模樣?若不是靠雲爺爺的靈藥,此刻只怕——」
辛捷冷笑道:「關中九豪真不愧掙得了很大的名頭,以眾凌寡自是上策吧!下次我碰上了,哼——」
接著就把自己斗勾漏一怪,失劍,遇九豪圍攻等事一一說了一遍。
凌風笑道:「捷弟,恭喜你啊,『梅香神劍』這外號敢情好。」
辛捷歎道:「可惜梅香劍已被盜去啦,只待我明日略為恢復,就立刻上崆峒去大鬧一場——大哥,你也要去也好清清一舊帳。」
次日,辛捷竟然已痊癒,他正在床上暗自行功,凌風己推門進來,見辛捷面色已恢復血色,不禁又驚又喜道:
「雲爺爺的靈藥端的妙絕,捷弟你受了那麼重的傷,流那麼多的血,竟然兩天之內就完全恢復,不過捷弟,你還是休息一下較為穩當。」
二人在鎮中住了五天,辛捷嚷著要走,於是兩人結帳啟程。
辛捷忽然道:「大哥,咱們先暫時不到崆峒去——」
凌風奇道:「怎麼?」
辛捷道:「咱們不是答應那蘇姑娘要去看她一次麼?我想厲老賊既是崆峒一派之掌門,咱們隨時去找他,他總不能縮頭不見,是以怕還是先去山東看看蘇姑娘——」
凌風一聽到蘇姑娘,立刻想起那絕美的蘇惠芷,蘇姑娘那清澈的眼睛立刻浮在他眼前。他暗道:「蘇姑娘那雙眼睛真像阿蘭的啊,可是阿蘭已經失了明——
我曾為蘇姑娘那雙眼睛而偷偷對她有了好感,而她也似對我寄出了不尋常的感情,然而這些日子來,當我出死入生的時候,我只能想到阿蘭,其他什麼都想不到,難道……難道我真不喜歡蘇姑娘嗎?……啊,她那眼睛,那絕世的美艷……凌風啊,你千萬不要弄得不能自拔啊——」
但是他又想到:「我是該去看她呢還是不該?我去看她對她是好還是壞?不過,我曾答允過要去看她的,我總不能對一個女子失信吧?」
於是,他們一同走向山東。
商邱,這古城中充滿著商業的氣息,早上的陽光從街道上照過去,全是一排整齊的店坊招牌,顯得一片昇平景氣的樣子。
然而路面卻是不太好,黃土的路面上偶而一輛馬車走過,就揚起蔽空的黃塵,久久不散。
吳凌風和辛捷從城外僕僕風塵地趕了進來,他們看準了一家飯店,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匆匆走了進去。
一落座,他們就叫了客飯,敢情他們趕路連早飯都沒有吃。
那店小二端了菜飯上來,朝著兩人身上的佩劍打量了一番,一抬眼見辛捷正瞪著他,嚇得忙陪笑道:
「兩位英雄可是接了武當赤陽道長的邀請要上奎山的?」
辛,吳二人不覺一怔,辛捷問道:「你怎麼知道赤陽道長?上奎山幹麼啊?」
那小二呵了一聲道:「原來二位爺還不知道呀,這事端的是轟動天下哩——」
辛捷忍不住問道:「什麼事要轟動天下啊?」
店小二道:「這幾天成千的英雄好漢都路過咱們這裡趕往奎山,小的是聽幾位英雄在這店裡談天才知道的,說是那赤陽道長發了請貼邀請天下英雄聚集奎山,說要合力對付兩個什麼西方夷族來的人物,我說這就怪啦,兩個外國蠻子來了也要驚動這許多英雄好漢去……」
辛捷聽得不耐,問道:「是什麼樣的蠻子啊?」
店小二原是要賣弄自己見識的意思,其實對真相也不甚瞭解,這時辛捷一問,他忙著抓頭搔腦,不知回答,忽見門口一個武林人物走進,忙叫道:「小的還是聽這位爺說的呢,你們問這位爺他準知道得清楚。」自己卻一溜煙地跑了。
那人聽小二的話,不覺一怔,及見辛捷和吳凌風二人氣質軒昂,忙一抱拳道:「閣下有何事想問在下?」
吳凌風忙起身,輕描淡寫地道:「咱們在說那兩個外國蠻夷的不識好歹——」
辛捷不禁暗讚吳大哥答得妙極。
那漢子果然以為辛吳二人也是要上奎山的,遂道:「是啊,咱們這次要是賭鬥輸了,那麼中原武林人物可就永遠翻不得身啦——」
辛吳二人裝得似乎早就知道,不甚驚訝的模樣,那人續道:「試想這兩個蠻子要咱們中原武林公認他們的什麼『金伯勝佛』為武林盟主,還要十五位武林鼎鼎大名的人物跟他們回去朝拜那『金伯勝佛』,這等氣咱們怎麼受得住?不過這次見赤陽道長那鄭重的情形,只怕這兩個蠻子功夫高得很哩——」
辛捷心中暗怒,口中卻漫應道:「這兩個蠻子想必是出身野蠻之幫,否則怎麼如此欺人太甚?」
他們兩人聰明無比,答得真像是要上奎山的人一般,那人果然道:「這兩個蠻子是從天些來的,他們還說,『聽說近幾十年中原最了得的一個是河洛一劍吳詔雲,一個是七妙神君梅山民,可惜這兩人死了,否則也好叫他們見識見識天竺的武藝。』唉,真可惜這兩位奇人死了,否則倒好叫這蠻子見識見識中原的武藝哩!」
兩人聽得心中更怒,口頭卻支吾了幾句,就會帳而出。
到了路上,辛捷道:「這兩個天蘭來的蠻子好橫,咱們索性到奎山去讓他見識見識河洛一劍和七妙神君的功夫。」
吳凌風道:「咱這幾日趕路打山路小徑裡走,出了這麼一樁大事竟不知道。」
於是兩人打聽了奎山的路徑,一路前往。
奎山上,金碧輝煌地矗立著一所大道觀,屋簷參差。瓦椽比鄰,乃是武當派在北方最大的一所道觀,正中「無為廳」中幾百人正熱鬧地談著,這些差不多都是武林知名之士,接了武當掌門赤陽道長的邀請趕來的。
上山的路上也還有許多好漢陸續趕到,辛捷和吳凌風就混在人群中,跟著大夥兒上山。
事實上,天些來的夷人並沒有說要中原十五個大名家跟他們回去朝拜,只是說了五大劍派掌門,而赤陽道長硬把關中九豪和關外三省盟主「邊塞大俠」風柏楊一齊拉上,湊成十五人,是想激起天下武林同仇敵情之心,免得天絲怪客專門對付五大劍派。
他雖知「邊塞大俠」風柏楊在關外另成一派,與中原素不相干,必不會前來,但心想如能拉上關中九豪也就實力大增了,但他那裡又會想到關中九豪已被辛捷一戰拼得死傷連連,九豪只剩下了六豪了哩!
辛捷的上山並非要為五大劍派助拳,主要還是因為天竺來人狂言不慚,辱及河洛一劍和七妙神君,而且他心想五大劍派必也聚於一廳,到時正好一了舊帳,免得自己再四處奔波。
不一會,大伙見都進了「無為廳」,辛捷眼尖,早見台上坐著武當的赤陽道長、峨媚的苦庵上人和那點蒼的落英劍謝長卿,卻不見盜了梅香劍的厲鶚。
吳、辛二人混在群眾中,揀了一處不顯眼的地方立定,見四周亂哄哄的,無人注意他們,辛捷這才道:「大哥,方才上山時你可看見一條人影在山下疾奔而來?」
凌風道:「是啊,我瞧那人輕功俊極,只是方才不便說話,所以沒出聲。」
辛捷低聲道:「我瞧那人影九成是那『武林之秀』——」
凌風曾聽辛捷說過「武林之秀」及少林和尚糊里糊塗地和辛捷過招的事,心道:「難怪這『武林之秀』能和辛捷鬥個旗鼓相當,看來輕功果然了得——難道他也是赤陽道長請來的?」
他自服血果以來,輕身功夫最是大進,這一路來曾和辛捷賽過腳程,竟和辛捷的「暗香掠影」絕技相差無幾,辛捷也為他這種千載難逢的仙緣慶幸不已,然而他怎知凌風曾為服下那血果險些自責尋死哩!
忽然,一個青年道士跑來,想是武當門下的弟子,他對赤陽道長說了句話,赤陽道長臉色一變,站起身來朗聲道:「各位靜一靜。」
他的內力甚強,聲音如洪鐘般蓋過眾人嘈雜之聲,群豪立刻靜了下來。
只見他接著道:「天竺高手已經到臨——」
「無為廳」上頓時肅靜下來,赤陽道長舉手一揮,門下兩個青年道士走到廳門口,大門一開,兩個巨人衝了進來,眾人看時,只見這兩人好不龐大,前面一人上身奇長,怕不有五六尺之長,再加上雙腿,全身幾乎就有丈餘,後面一人雖然也是身高膀圓,但是身著一襲儒服,更加白面無鬢,是以顯得文雅得多。
當先壯漢身上穿得不倫不類,但頭頂卻是一顆和尚光頭,他迸來以後就引頸四顧,似乎是在尋找什麼人,但是他的眼光四處一射之後,面上忽然露出失望之色,轉首對後面的「儒生」道:「阿喜米,估什摩訶爾,烏法各各哩查。」
聲音有如破鑼,眾人都感一陣耳鳴,功力淺的只覺耳中嗡嗡直響,好半天聽不見別的聲音。
那儒生打扮的夷人用手往前一指,示意要他到前面仔細找一找。
這壯漢果然前行擠人人叢,東推西撞,被撞者無不仰天翻倒,呵呵叫痛,那壯漢卻似沒事一般,依然在人群中東穿西穿,毫無禮數。
漸漸那壯漢走到吳凌風身旁,吳凌風暗中一哼,真力貫注雙腿,那蠻子走到身邊,照例地一撞,那知明明撞著吳凌風的身軀,卻如撞大一堆棉花,心中暗叫不妙,正要收勁而退,忽感一股柔溫的勁力反彈上來,他怪叫一聲,宛如晴天一個大霹靂,硬硬推出一掌,那知那陰柔之勁突然又消於無形,大個子衝出兩步才穩穩站住。他睜著怪眼狠狠盯住吳凌風——
辛捷一看就知吳大哥已把太極門「以柔制剛」的要決應用到隨心所欲的境界了,心中著實為他歡喜,不禁高聲叫好。
凌風對他回視,二人相對一笑,友情的溫暖在兩人這一笑之間悄悄地透入對方的心房。
那「儒生」呵呵大笑道:「不料中原還真有些人材呢——」他的漢語竟是十分流利。
當他的眼光落在吳凌風的臉上時,不禁怔住了,他暗中自語:「想不到中原竟有這般俊秀人物——」他一向自以為英俊清灑,在那蠻夷之邦中自然是有如鶴立雞群,但是與吳凌風這等絕世美男子相較之下,那就黯然失色了。
那「儒生」一招手叫回那蠻子,朗聲道:「咱們兄弟久慕中原武學,今日中原豪俠齊聚一室,正好令咱們兄弟一開眼界,同時,咱們願意在這裡候教兩場,只要咱們敗了一場,我兄弟兩人立刻掉頭走路,要是我們二場全勝,哈哈,下面的話早已告訴武當赤陽道長了——」
座中群豪聳然動容,雖然心中怒極,但見那個夷人分明武藝絕高,否則豈敢口出狂言?
台前的赤陽道長對座旁的苦庵上人和謝長卿道:「今日是咱們五大劍派生死存亡的關頭了,若是我們幾人敗了……唉,不必說了。」
赤陽道長想到自己一生行事,頗做了幾件不光不採的事情,難道堂堂武當一派就要因此而斷送?
峨媚苦庵上人低首宣了一聲佛號,凜然道:「說不得咱們只好把幾根老骨頭拼上了,咱們添為武林五大宗派掌門人,若是不身先士卒,只怕要令天下好漢齒冷——」
點蒼的落英劍謝長卿似乎心事重重,始終不見他開口。
赤陽道長道:「厲兄怎麼還沒有來,否則憑他那手崆峒神劍當可打頭一陣,挫挫他們的銳氣。」
那儒生打扮的夷人大聲道:「第一場由我師兄加大爾出陣,中原英雄哪位出場?」
他內功果然深厚,一字一字說出,震得屋瓦簌簌而動,眾人都是行家,一聽就知他雖是那蠻子的師弟,功力只怕猶在加大爾之上。
赤陽道長見崆峒厲鶚始終不曾趕到,心中焦急,又不好意思叫苦庵上人出陣,一急之下,只好準備親自出陣——苦庵上人一把扯住他的道袍,低聲道:「還是讓老衲去接這蠻子幾招吧,道長和謝賢侄請為我掠陣。」
赤陽道長叮囑道:「此役關係非同小可,上人千萬不要存客氣之心。」
苦庵上人更不答話,緩緩站起步入大廳,口中道:
「貧僧峨嵋苦庵,願接這位加施主的高招。」
他聲音雖小,但卻令全場每個人耳中聽得一清二楚,顯示老和尚內功修為確是不凡。
那高壯蠻子加大爾一見苦庵上人,神色一變,並反問他師弟道:「各希米爾,雅華巴拉可耶?」
他師弟也打量了苦庵一眼,搖了搖頭道:「弗希哩,希阿羅峨嵋更巴。」
蠻子臉上又露出失望之色。眾人只聽懂「峨嵋」兩字,只依稀感覺出那加大爾乃是向他師弟說一件有關苦庵上人的事,而他師弟卻是回答了否定的答案。
群雄都知這一戰乃是有關天下武林的興亡前途,無不全神貫注,而且每個人都希望苦庵上人一拳得勝,儘管眾人中也有和五大劍派有梁子的,但是在此利害相同的情形下,就都希望苦庵上人快快得勝了。
苦庵上人走至加大爾面前,合十為禮,雙目凝視對方,全神貫注以待。
那加大爾更不打話,暴吭一聲,當胸就是一拳打出,他那吼聲才出,拳風已到,而且凌厲之極。
苦庵一聽他拳風就細加大爾完全是外家路子,但是勁道之強端的平生僅見。
苦庵上人在五大劍派中原以內力修為稱著,平生大小拚鬥不下百餘場,像加大爾這等強勁的力道還是第一次碰到,當下身體不動,雙拳走弧線直點加大爾關節兩旁的「錦帶穴」——
哪知加大爾貌似粗豪,變招速捷無比,呼地一聲,單臂下沉,一沉之下又立刻上挑,硬迎苦庵上人的夾擊之勁——
加大爾又是暴吼一聲,苦庵上人只覺雙臂一震,連忙橫跨半步,化去敵勢,心中卻驚異已極!
不說苦庵上人,就連一旁的辛捷及吳凌風也大吃一驚,辛捷暗道:「這夷人分明純是外家路子,怎麼那剛強之勁中卻帶著一絲極為古怪的陰柔之勁?一合之下威力大增,這倒是奇了,難怪人說夷人武功大異中原,看來此語誠不虛。」
吳凌風低聲對辛捷道:「這蠻子武功大是古怪,只怕苦庵上人接不下百招。」
那邊又是一聲震天大吼,挾著呼呼拳風聲,敢情加大爾每打一拳必發一聲大喝。直震得眾人耳中嗡嗡作響。
苦庵上人心道:「與其受制於人挨打,不如拼著用內勁和他搶攻。」
心念一決,當下一聲長嘯,雙拳一錯,展開峨嵋「青桑拳法」,著著用上真力,和加大爾搶攻起來。
到底是姜老而彌辣,他這輪搶攻的是明智之舉,一時拳風掌影,二人鬥個難分難捨。
辛捷暗道:「只有這種經驗和臨敵機變,是師父無法教的——。」
那加大爾似乎沒想到中原高手真有一手,他愈打愈是心喜,臉上露出笑容,掌勢卻越來欲凌厲,那吼聲也變得更響更密,真是勢比奔雷,好多人忍不住要用手蒙住耳朵。
苦庵上人臉上始終鎮靜得很,拼出數十年修為和他搶上風,心中卻漸感不妙——
赤陽道長心中暗驚道:「這夷子拳腳好生厲害,幸好我方才沒有下去打頭陣,否則……真不堪設想,咱們五大劍派中實在也只有苦庵上人能支持得住——。敢情赤陽道長和劍神厲鶚都是長於劍術而疏於拳掌。
那儒生打扮的夷人始終神態自若地看著中原群豪,對那邊疾斗瞧都不瞧一眼,似乎早就料定勝券在握。
剛剛拆到百招上,那加大爾大喝一聲之後又怪叫一聲,大約是漢語「著!」的意思——
只見他一拳從出人意表的古怪地方打出,眼看苦庵就將不敵,廳中群豪大驚失聲——
但苦庵上人數十年功力非同小可,峨嵋「神行迷蹤步」也是武林一絕,只見他連踩迷蹤,只能避過!
加大爾停手不攻,咦了一聲,又是一招怪招拳施出——
苦庵上人連連倒退,但卻仍是勉強避了開去。加大爾又是大咦一聲,才揮拳而上——
一連三招,加大爾咦了三聲,似乎苦庵上人早就該敗的樣子,苦庵上人不禁又急又怒,但加大爾招式委實太怪,莫說發招還擊,就連自保也成問題。
大約是第一百一十招上,加大爾仍是咦了一聲後,腳下卻抽空連掃三腳,苦庵拚命一閃,雖然躲開了去,但擦的一聲,襟上僧袍被撕下一大幅。
群雄一聲驚呼,但立刻變得死一般的沉寂,所有的人心都如壓上了千斤鐵塊。
苦庵上人鐵青著臉,緩緩道:「這一場貧僧認輸——」
加大爾聽不懂漢語,又聽眾人驚呼,以為苦庸仍不服輸,竟氣得大叫一聲,全力對準苦庵當胸一拳——
苦庵新敗之際,神不守舍,等到發覺時,已自不及閃避,眼看加大爾這一招驚天動地之拳勁就要著實打中——
群雄發出一片怒吼聲,根本聽不出是罵什麼話——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砰的一聲,廳門被人一腳踢開,一條人影如飛而至,呼地凌空揮出一掌,迎向加大爾的一拳——
砰一聲悶響,加大爾竟被震退兩步,那人乘一震之勢退飛出丈餘落在牆邊!
眾人定眼看時,只見來人是個英挺青年,大部分人都甚感眼生,一部分人卻大呼出口:「武林之秀!」
來人正是新近名滿江湖的武林之秀孫倚重!
眾人立刻爆出一聲震天價的叫好聲,雖然第一場是苦庵輸了,但孫倚重這一掌似乎使眾人出了口鳥氣似的。
那些不識孫倚重的人都不禁竊竊私議,他們不料武林之秀的功力如此之高,而人卻如此年輕。
吳凌風未見過孫倚重,悄悄對辛捷道:「這武林之秀功力的確深厚!」
辛捷點了點頭道:「不錯,我和他交過手——」他想起那莫名其妙的一場打鬥,真恨不得要現在就上去向孫倚重問個清楚。
那「儒生」壓制住加大爾的怒火,朗聲道:「方纔第一仗大家有目共睹是敝師兄勝了,現在就由在下金魯厄向中原英雄討教第二場——」
說罷也不見他作勢用勁,身體陡然飄起,直落在七丈之外的大廳中心,落下時輕如落葉,但當他一步跨開時,青磚的地上竟現出兩個半寸深的足印。
眾人忍不住驚叫出聲,無一人再敢出戰,赤陽道長和謝長卿互望一眼搖了搖頭,一無可施——
莫說他們,就連辛捷也自覺辦不到這手功夫,而這金魯厄年紀看來不過三十,不知怎地竟有這樣深功力?難怪他狂驕如斯——
金魯厄一連叫了三次,中原英雄竟無人能出戰,他不禁更是氣高趾揚,得意萬分。
辛捷愈瞧愈不順眼,正待捨命上前,忽然唰的一條人影飄向中廳,朗聲道:
「在下孫倚重向金英雄討教幾招。」
武林之秀方纔那掌震加大爾的一手十分漂亮,那知金魯厄冷笑一聲道:「你不是對手!」
接著又加一句:「你和加大爾鬥鬥倒是一對兒!」言下自負已極。
孫倚重又驚又怒,他也自知不是金魯厄對手,而且自己身上還負著天大的責任,想到這裡不禁進退兩不得,大是尷尬。
辛捷熱血上湧,又待挺身而出,忽然一個極為和靄可親的聲音:「好啊,娃兒,終於找到你了,快跟我走——」
那聲音極是低弱,但是全場每個人一字一字聽得無不清晰之極,把一些其他的聲響全部壓了下去,不禁都是一驚,齊轉過臉來一看,只見一個白臂老者笑瞇瞇地在辛捷身後。
這老者紅光滿面,笑容可掏,白髯己紛紛變成米黃色。眾人對這老者皆甚陌生,顯然不是原在廳中的,但是放著這大廳一人在,竟沒有一個人瞧見他是怎麼進來的。
辛捷卻是大喜望外,原來這老者竟是世外三仙之首的平凡上人!
平凡上人又催道:「娃兒,快跟我走啊!」
辛捷不覺一怔,心道:「你要我到哪裡去啊?」
平凡上人見辛捷的模樣,忽然道:「我那大衍十式最近又創出一招來,極妙不可言,你快跟我去,我好教給你。」
辛捷嗜武若狂,與關中九豪一戰之後,又領悟了不少訣竅,聞言自是大喜——
旁的人卻弄得莫名其妙,只見老頭子嘴唇微微運動,卻聽不到一絲聲音,原來平凡上人施出了上乘的「傳音入密」功夫。
但是辛捷立刻想到這場中原武林勝負之爭尚未了結,於是對平凡上人道:「晚輩尚要待這裡的事打發了才能——」
平凡上人急道:「這裡的事有什要緊,你跟我走啊,否則我老兒可要輸給那慧大師——」
大概是他想到說漏了嘴,連忙停住,但辛捷已大感奇怪,怔然望著他。
眾人只見平凡心人嘴巴連動,辛捷卻臉色時喜時怔,不禁更加糊塗。
平凡上人想是急得要命了,竟忘了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大聲嚷道:「這裡的事有什麼要緊啊?」
這下子眾人可聽清楚了,那金魯危本就不耐平凡上人的打擾,這時冷冷接道:「老匹夫不知深淺,胡言亂語些什麼?」
平凡上人不知有多少年沒有人敢這樣對他說話了,聞言不禁奇道:「你再說一遍。」
眾人見他模樣古怪,都不禁失聲大笑,金魯厄大怒道:「我說你這老匹夫胡言亂語,還不給我滾開?」
平凡上人道:「我老人家看你像是有急忙的事,你且說給我聽聽。」
這時忽然一人驚叫起來:「你們看,你們看!」
眾人低頭一看,一齊驚叫起來,原來地上被金魯厄踩陷下去的兩個腳印這時已恢復了原狀。
平凡上人卻嘴帶笑容,一語不發。
眾人雖不知這是什麼功夫,但都知這比金魯厄踩陷青磚又不知難了幾倍。
金魯厄也是大驚失色,心想:「今番完了,不料中原有這等奇人,分明氣功已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
但他原是奸猾無比的人,心中一轉,暗道:「看他年齡,輩份必然極高,我且激他一激。」
當下改容道:「剛才言語冒犯,尚望前輩多多包涵,敝師兄弟此次奉師命前來完全是欣慕中原武學,敝師兄弟和這些好漢已定了比武之約,原是——」
眾人聽了各各大驚,心想:「這兩個夷子已是這等難惹,原來他還有一個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