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占春先,凌寒早放,與松竹為三友,傲冰雪而獨艷。
時當隆冬,昆明城外。
五華山中,雪深梅開,渾苔綴玉,霏雪聯英,雖仍嚴寒如故,但梅香沁心,令人心脾神骨皆清。
後山深處,直壁連雲,皚皚白雪之上,綴以老梅多根,皆似百年以上之物,虯枝如鐵,暗香浮影,真不知天地之間,何來如此清境。
暮色蒼茫,夜幕漸罩,朦朧中景物更見勝絕。
大雪早止,天色已清,一輪暗月緩緩上升,看一看,明月已經長滿,正是月圓之時。
山陰處,老梅之下,靜靜的立著三人。
三人是並排而立,中間一個乃是古稀老翁,鬢髯如銀,一襲長袍,挺立在雪地裡,顯得十分孤寂清俗。
兩邊的卻是一雙年約二十的少年,長得好俊美,一樣的英氣勃勃,劍眉朱唇。
可怪的兩人面上卻都籠罩一些悲憤的情緒。
打背後看去,兩個少年卻是背負長劍,而且一身俐落打扮,雪地中,劍穗揚起,益發襯托出兩人的英挺。
老人雙手負後,長袖後墮,背梅而立,靜靜的沒有開一聲口。
這樣的大的冷天,飛鳥走獸絕跡,就算是有,在這薄暮點點之際,也是應歸進老巢的了,是以週遭益發顯出一種寂靜的氣氛。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左首的一個少年,生像是有些兒不耐煩了,措手在眉際向山道望一望,開口道:「月兒即將當空了,怎麼……」
他話未說完,右首的少年笑著接口道:「捷弟莫要心焦,那些人物背著如此的大名頭,一定不會老著臉皮避而不戰的。」
不消說,這老少三人正是梅山民、辛捷和吳凌風了。
辛捷性子較急,耐不住左右走動,悶悶道:「賊子們還不快來,對了,吳哥,待會咱們要好好折辱他們一番……」
他話聲未完,臉色已是驟變,吳凌風臉色亦是一寒,敢情北風呼號處,一陣奔騰之聲隱隱傳來。
梅山民心中一震,已知仇敵到來。
將近十五年前,同樣的天氣,同樣的時候,也於同樣的地點,梅山民當時以七妙神君之名為搏五大宗派掌門聯手劍陣,結果在詭計之下,險些送了命。
如今,梅山民功力全失?但一對徒輩的功夫卻大有青出於藍之勢,強仇在眼內,仍和十五年前一樣地不屑一擊,但是,也許是由於下意識的作用,他心中卻止不住的一陣狂跳。
「哼!對這幾個毛賊何必如此緊張——」
他不屑的自忖。
他深長吸一口氣,梅花沁鼻的清香甜甜的傳人,平靜了動盪的心情。
來人好快腳程,片刻,遠地裡看到幾條極淡的身影,晃眼間便來到近前,只見他們在谷口略略一旋,便直奔而來。
近了,清清楚楚可以數明,來的是四個人。
那四個人好像也似在比賽足程似的,幾起落,便躍到跟前,梅山民和辛、吳三人立於梅樹之後,月光下,梅樹蒼蒼的婆婆巨影,把三人蔽得十分隱密。
四人來到道前,一起停身,看來四個人的輕身法都是差不多,不過一個瘦削老者比其他三人都要來得前一步。
那老者站下身來,四周略一打量,嘿然道:「辛捷那小子看樣子還沒有到呢?……」
後面跟著三人似乎和這老者不太對勁,默然根本沒有理他。
「月兒已登中天,看來辛捷是不會來的了?咱們且等他一會……」
他話未說完,老梅後面一個聲音接口道:「不敢當,咱們早已恭候大駕!」
說著從樹林後面走出兩個少年。
那瘦長老者一行四人正是當今武林四大宗派掌門人,順次是崆峒劍神厲鶚、武當赤陽道長、峨嵋苦庵上人和點蒼落英劍客謝長卿!
厲鶚不料辛捷早已到來,怔了一怔,乾笑道:「好說!好說……」
辛捷和吳凌風都已雙目發赤,尤其是吳凌風,嘶聲叫道:「廢話少說兩句,咱們這就動手——」
他平日為人善良誠懇,就是連罵人都很少,但這一下是激動過度,一反平日從容滿灑的態度。
厲鶚乃是老江湖了,仇殺的事件是司空見慣,哈哈一笑答道:「姓吳的,咱們是一江二海之恨,就是你不找上門來,我厲某人也得找到你,你且不要急——」
他這番話說得好不老練,身後赤陽道長也是一笑道:「吳施主不要心急,斷魂劍和七妙神君後代的召喚,咱們那敢違命,嘿,苦庵上人,你說是嗎?……」
峨嵋的苦庵上人嘿嘿一笑額首。
他們這一對一答,任辛、吳兩人聰敏無比,也答不上話來。
厲鶚等一行四人,果然不甚和諧,其中只有赤陽道長和苦庵上人交情不錯,厲鶚和他們是勾心鬥角貌合神離,而謝長卿卻是因逼迫而至,更是和他們格格不入。
辛捷沉吟一下,才道:「晚輩投下請柬,請各位大英雄到這兒來,拜賜神功,致使各位千里奔波,實令晚輩內心不安。好在各位都是一代宗師,必然不會計較於此……」
辛捷冰雪聰明,說出這番話來,轉彎抹角的話中有話,幾聲「晚輩」令這幾個老江湖大是難堪,但是對方個個半生混跡江湖,哪會不明白,厲鶚長聲笑道:「好說好說,咱們這是舊地重遊,面對高山古梅,心曠神怡,辛小俠乃是七妙後代,到不是俗人——」
他說舊地重遊,乃是指十五年前五華山上擊敗七妙神君的一回事,辛捷一聽之下,不由得為之口塞。
吳凌風卻冷冷的道:「姓厲的少逞口舌之利,你作惡半生,日常在江湖上以陰詐欺人,今日便是你的死期,閒話倒可以少說兩句。」
他口才不甚好,但這乃是怒憤而言,厲鶚等人卻感正氣凜然,不由想到自己平日作惡江湖上的情形。
苦庵上人和謝長卿還好,劍神和赤陽卻是無惡不作,聯想之下不覺老羞成怒。
厲鶚厲聲叫道:「姓吳的小子如此自大,咱們走著瞧——」
說著反身便望左手的一塊廣場上縱去道:「過來吧,厲某人領教神君和斷魂劍的真傳——」
他這一縱走,赤陽等人也都跟著去。
辛捷和吳凌風更是毫無遲疑一齊跟去。
山蔭道上所有人都奔過去,老梅之下,孤立一個老人,正是七妙神君梅山民。
他不願再與這一批小人對面,但是心中卻始終不能釋然。他冷如冰霜的目光從樹枝叢中注視著每一個人,仇毒的火焰,佈滿胸膛。
當處七妙神君以冷酷出名,十數年的陶冶,並沒有完全改去。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冷酷的他,希望這四個曾經暗算他的人立刻被報償回來。
驀然,一個樵粹失神的臉孔印人他的眼簾,他感到一些陌生,他奇怪的仔細一瞧,認出來正是謝長卿。
他陡然一怔,立刻想當年那英俊的少年,而今日卻是如此的失神落魄,梅山民很瞭解他的心情,不覺微微一歎。
思潮不定的起伏著,那邊六人已經叫上了陣,不消再說,四個掌門仍然用的是他們的看家本領,四人已嚴整的布成了劍陣。
辛捷和吳凌風打個招呼,一起走入陣中。
劍神厲鶚當陣而立,嘿然叫道:「故人有後,咱們老一輩的再不盡力,豈不叫他們恥笑?」
說著反手一揮,「嗆榔」一聲,一道虹光沖天而起。
同時間裡,赤陽、苦庵的長劍也斜跳出鞘。
他們都是浸淫在劍法上數十年的高手,單看他們拔劍的姿勢,便都有一派大宗師的風度。
苦庵的峨嵋劍法守重於攻,只聞「叮」的一聲,濛濛青光一間中縮,盤身一匝,跳動數下,苦庵上人已持劍在手。
看他這個手法,便可以知道他的劍法己到登峰造極的地步,就是在拔劍的時候,也都是不肯放棄注意護防身體,經驗和手法,豈能說為平庸?
四個掌門人中,只有謝長卿的劍遲遲沒有出鞘。
厲鶚很清楚他的心情,低聲道:「謝世兄,請——」
謝長卿黯然長歎,右手驀然一抬,劍子已到手中。
辛捷和吳凌風也不再遲疑,一起持劍在手。
辛捷冷冷的掃視每一個人,當他目光停留在厲鶚身上的時候,不由大叱道:「虧你身為掌門,竟然偷竊別人之物——」
敢情厲鶚手中的一柄長劍,正是失去的梅香劍。而那柄厲鶚原有的「倚虹神劍」,卻背負在背上。
厲鶚自知理虧,不接這話頭,冷然道:「你敢發招嗎?」
吳凌風大叱一聲,衝入劍陣。
苦庵上人漫聲宣佛號,長劍平腰一擋,左右腳齊轉,但見劍氣濛濛之中,劍陣己然發動。
辛捷捧著一柄平凡鋼劍,左右一晃,配合著吳凌風的瘋狂攻勢,幫助他在身後布下張完美的網。
高手交戰畢竟不凡,劍氣濛濛,六人以快打快,卻始終不聞一聲劍子兵刃的撞擊聲!
謝長卿和苦庵在劍陣中居守的地位,而厲鶚和赤陽道人以攻敵為主。
厲鶚號稱劍神,在劍術上的造詣,可想而知。
他也明知今日之戰,吉凶莫測,但仍圖振作,配合劍陣,崆峒「三絕劍術」的殺手連連施出。
激戰中,赤陽道士真氣灌注,長劍一領,一式「橫飛長江」,斜斜挑向辛捷小腹,而厲鶚也配合他刺向吳凌風。
赤陽道士老奸巨猾,外攻內蘊,劍風凜厲,攻勢猛極,辛捷不由一怔,他和吳凌風在泰山大會有過鬥劍陣的經驗,知道過四大宗派聯手的劍陣,確是精妙無比,要想衝出,非得擊倒其中之一不可。
他知自己功力在四人任何一人之上,是以硬打硬撞,對方必要吃虧,那四大宗派的掌門人一向都顧忌這一點,故不敢和辛捷硬打硬接,也就是這個道理。
但赤陽道士此時好似明知故犯,又好似心有成竹,竟然一反慣例,強硬的打算走中宮擊入。
辛捷怔了怔,冷冷一哼,長劍一圈。
這一式乃是辛捷功力所凝聚,非同小可,鳴的一聲,吐向赤陽道士。
哪知赤陽道士這一招乃是實而虛,真力陡散,劍式全收,說時遲,那時快,辛捷的招式已然用老。
這劍陣的變化到太多,赤陽才一收招,左側的落英劍客謝長卿的長劍亂點,攻出數劍。
本來謝長卿乃是主守,但這一變之下,劍陣方式立刻跟著大變,威力也增強不少。
這一著變化,實是奇異複雜已極,謝長卿號稱落英劍,點蒼心法一展,長劍撤出朵朵劍花,漫天飛舞。
辛捷百忙之中長劍一收,一式「沖天而起」,長劍扶著一團光華,左右跳動,但聞「叮」「叮」數聲,硬硬接去謝長卿攻來的數劍。
落英劍謝長卿雖然不願和辛、吳等人動手,但形勢所迫,這一動手之下,激發他的豪性,一連數招被辛捷擋去,大喝一聲,長劍疾刺而出。
那吳凌風見辛捷劍式稍滯,自己不敢停留,長劍猛然「劍指天庭」,左右一陣亂掃,想要逼開厲鶚。
厲鶚已和那吳凌風對過數次劍,已知這少年的功力突飛猛進,哪敢大意,一式「三絕飛昇」,梅香劍一舉,便把吳凌風的攻勢封去。
這一來劍陣中人影閃亂,辛捷和吳凌風展開以快打快的手法,雙劍合璧,左右衝突。
厲鶚等人的劍陣也是越打越快,而且功力較深的苦庵和赤陽兩人用守的招式,而謝長卿和厲鶚展開瘋狂的攻勢。
月正中天——
老梅樹的後面,七妙神君梅山民雙目微閉,他不用去看那邊的廝殺,他根本可以猜想到雙方所施用的招式,包括一切殺手在內。
他有信心,捷兒和風兒一定會獲勝的,因為,他們看家本領還沒有施展出來!戰場上,吳凌風的劍已使出了家傳的招術——「斷魂劍」招,只見他「五鬼投叉」,「無常問路」,絕招迭施,加上辛捷長劍有若靈蛇悄竄,忽上忽下,「虯枝劍法」的精華「冷梅拂面」,「乍驚梅面」等式,雙劍合攻之下,威力之大,令人咋舌。
四大宗派的掌門人不再能硬守得住了,不約而同被這一番猛攻,逼得退開數丈有奇!辛捷長笑一聲道:「玄門正宗,名門大派的劍法不過如此而己!」
他這話兒說得太狂,四位掌門人一生甚是愛惜羽毛,對自己辛苦闖出來的名號更是愛惜無比,辛捷竟然公開侮辱,四個人都不由大大發怒。
謝長卿不服的冷哼一聲,忖道:「就算你功夫好,這等狂言,倒也不應出口——」
赤陽等人更是怒氣上升,長劍一擺,向其他三人打一個招呼。
原來當年創立這劍陣時,是專為聯手對付高手的,是以劍陣中一切攻敵的招式,全都留下一二分保守的餘地,目的是怕全部發出去對方功力比自己高,不易收回來。
不過他們這劍陣中也有拚命的招式,和救命的守式。這二式是在抵不住敵人的攻勢時,而一起全拚命進攻,大有和敵兩敗俱傷的意思。
這兩式自有這劍陣以來,並未用過,只有那一守式「八方風雨」在泰山大會時使過一次。
這一來辛捷狂言激怒他們,他們也都是名垢一方的人物,所謂「臨死不辱」,急怒之下,下決心用全力去和這兩個少年周旋。
只見厲鶚梅香劍平舉,一擺而削。
其餘三人各自長劍交舉,猛攻過來。
這一下是四大宗派的絕招,喚作「九死一生」,但見劍光繽紛,森森劍氣中,各自流露出必死的決心。
辛捷吳凌風不由大吃一驚,但見四方面劍幕寒森,每一個地位都有劍子籠罩著,成為一張天羅地網。
吳凌風疾哼一聲,斷魂劍猛然彈起,一式「五鬼斷魂」,左右上下連點連戳,瞬息之間已打出十餘劍。
厲鶚冷冷一哼,梅香劍一轉,砰然磕到吳凌風劍子上,吳凌風吃了一驚,心想對方竟要比試內力?念頭一動,斷魂劍斜斜一指,真力貫注。
哪裡知道敵人攻中有虛,厲鶚身隨劍走,劍光紛紛中,對方好快的行動,「砰」數響,已有兩三柄劍一起擊在吳凌風劍上。
吳凌風到底經驗差了一些,誤以為對方要以內力強拼,凝神以待,就是如此一慢,對方便轉動,三劍都以全力擊了上去。
吳凌風但覺對方功力好大,手心一緊,長劍幾乎脫手而飛,急忙一凝真氣,才把持住。就這樣身體已後退半尺。
辛捷見狀大驚,反手一劍削去,幫凌風把身後襲來的數劍擋去,但聞「嗤」的一聲,吳凌風的腰帶已被削去一節。
對方劍式不停,交相而戳,吳凌風左右阻擋,形勢堪危,辛捷冷然一哼,長劍猛然一畫而下。
勁風起處,「呼」的一聲,辛捷的長劍又急奔而去。
但見劍虹一圈,辛捷急振劍尖,襲向每一個由身前經過的敵人。
這一式正是「大衍神劍」的起手式:「方生不息」。
吳凌風的「鬼王把火」也是狠毒已極,快速令人咋舌,扶著一縷劍風直奔而去。
「叮」「叮」數聲,辛捷內勁貫注,左右跳動,每個經過的敵人的長劍和他的劍子一交,「察」「察」彈開,而吳凌風狠毒的劍式破隙而入,配合得天衣無縫。還是他們經驗老到,臨危不亂,四劍便交相一擊,「叮」的一聲,突碰而分,救命之式:「八方風雨」在千鈞一髮之際使出,才算逃出劍圈。
瞬息間,四位掌門人又被逼得後退尋丈!
吳凌風長劍倒揮,刮起一片泥土,長笑道:「再上來吧——」
四大宗派的掌門人默然不語,辛捷目光如電,掃過每一個人的面孔,只見厲鶚瘦的馬臉上隱隱閃過一絲狠毒的神色,果然他一舉梅香劍走了過來。
辛捷看見梅香劍在他手中,威風八面,決心先奪回寶劍再說,心念即定,厲鶚已來到近處。
赤陽,苦庵,謝長卿也都揮劍上前。
辛捷冷然一笑,說時遲,那時快,長劍一揮,已圈向厲鶚。
劍神厲鶚何等經驗,驀地一停止行動,梅香劍一撩,便想接招。
凌風已知辛捷要奪寶劍,不讓其他人從中予以干阻,也挺劍擊向赤陽道士,他目的是要困住赤陽,好讓辛捷能無後顧之憂。
是以他一招才出,倏然又收再出,一連攻出於余劍,果然將赤陽和苦庵的聯手之勢封在一邊。
落英劍客謝長卿長嘯一聲,長劍一擺,找個破綻,斜斜挑向吳凌風的「靈台」重穴。他這招目的是逼凌風放手,凌風果覺劍風襲體,急忙反手削出一劍。
那邊辛捷一式「飛閣流舟」化作「物換星移」,大衍劍招的精華連連施出,饒是厲鶚如此功力,也不由失色。
辛捷越打越猛,虎吼一聲,長劍平空拍下。
這一式表面看來毫無變化可言,但卻蘊藏著多種殺手招式,厲鶚心中明白,不由大大吃驚。
驀然,劍神厲鶚長嘯一聲,梅香劍平架而上,「噹」的和辛捷的劍子碰個正著。辛捷的內力一發,劍走輕靈,想要彈開他的劍而使殺手。
哪裡知道對方牢牢粘住,一股無名力道綿綿傳來,好像在這一刻間,對方的內力修為突增了許多。
辛捷大吃一驚,不暇細想,硬硬收回了內力,化作「黏」字訣,把梅香神劍黏持住,身形再曲身而進。
這一切都是一瞬間的事,辛捷知道劍陣轉動極快,敵人的攻式必要的從四方八而來。
說時遲,那時快,辛捷長劍一擺,吸胸收腹左手以一式「空空拳招」中的「百念皆空」,閃電般向厲鶚肋下抹去。
厲鶚毫不遲疑,騰身便退,但手中劍子卻被辛捷內力所黏,使不出勁道,冷冷一化,左手也是一式反擊過來。
辛捷突覺身後劍風襲體,已知敵手攻來,不敢怠慢分毫,猛然內力一收,擺脫長劍,往後一劃,身形隨著斜飛,「噹」的一聲果然盪開敵劍,同時借此一力,又倒竄而回,迎著厲鶚一掌猛然擊下。
這一單是含勁而發,微帶虎虎風聲,很是驚人。厲鶚卻是不慌不忙,但臉上神色稀微一變,迎面而擊……
「砰」的一聲,雙掌相擊——
辛捷身體尚在空中,只覺一股力道猛撞之下,不由為之失色,作夢也料不到厲鶚內力突進如此之多。
厲鶚哈哈一笑,梅香劍挾一縷劍風,閃電挑向辛捷,心中暗喜,心想自己奇計得逞,辛捷必不能躲。
然而,辛捷百忙中大叱一聲,身形陡然一旋——
辛捷長嘯一聲,百忙之中「詰摩步法」突施,這步法玄妙之極,辛捷身軀竟然在空中因旋轉之力為之一停,說時遲,那時快,辛捷驀然藉著僅有的一點力道向上一竄,長劍「噹」的架在厲鶚梅香劍上。
這一口真氣已然到達完全濁混的時候,辛捷長劍搭實,轉一口真氣,整個身子吊掛在梅香劍上,同時左手依樣畫葫蘆,又是一掌撞去。
厲鶚一劍挑空,閃目敵人又攻到,怒吼一聲,左手一立一揚,再硬撞而出。
辛捷左手一翻,一式「萬泉飛空」,把厲鶚千斤往一邊,這一式乃是大戢島主心血研究,效果非同凡響。
幾乎是同時間裡,只見辛捷左右齊揚,撞向厲鶚下盤。
厲鵑招式走老,身子不穩,敵招已至,進攻不得,不由大感狼狽,辛捷清嘯叫道:「撒手——」
右手內力遞增,下盤再飛出兩腿。
厲鶚到底武林高手,經驗老到,當機立斷,右手一鬆長劍,左手閃電般敗中求勝,一拳打去。
辛捷長笑一聲,右手一挑,梅香劍破空而起,左手瞧也不瞧,架去厲鶚的攻勢,右手一揚,高聲道:「這叫做物歸原主,厲老兒服嗎?」
他一揚擲出手中平凡鋼劍,順手撈住梅香劍,這擲劍,發語,接劍一氣呵成。神器到手,豪氣上衝,不禁龍吟長嘯一聲。
哪知厲鶚何等經驗,雖敗不餒,左拳搗空,右手一招一道青光沖天而起,盤繞一匝,倒劈而下。
原來他把握良機,閃電拔出倚虹劍。
他拔劍之快,實在令人咋舌,辛捷冷不防青光臨面,想閃避已來不及。
總算是辛捷天資奇佳,迭有奇遇,自幼養成快的反應,一種直覺促使他驀然一式「鳳點頭」,好在能避過。
厲鶚劍式如虹,青光閃處,饒是辛捷避得快,後頂心的髮髻兒也被掃落下數根頭發來!
辛捷雖避過險招,但也驚得出了一身冷汗,對厲鶚此等經驗和機變,也不由深深感到欽佩。
辛捷定了定神,冷冷道:「看來厲老頭子還藏了絕技哩,有本領儘管使來。」
他說此語乃是由於感到厲鶚內力突加的原故。
倒給他說對了,原來劍神厲鶚得了本門秘學「上清氣功」的秘笈,立刻閉關苦練,那日於一飛拿辛捷的拜貼給他看,他立刻下書給點蒼謝長卿,而且他也把上清氣功的精髓鍛煉了大半,明知躲不過,立刻動程南奔五華,他到底是老奸巨猾的人物,唯恐自己的功力尚不足以敵辛捷,是以一直隱伏著功力。
到了辛捷奪劍的時候,才突使上清氣功,果然先人的奇功非同小可,一擊之下,幾致置辛捷於死地。
他這一來,膽氣稍壯,但見辛捷在臨危時又使出那奇怪的步法時,想起泰山大會時,對方便賴以破陣,不由又大大氣餒。
厲鶚偷襲又不成,心中連連歎惜,劍陣絲毫不停,辛捷身後已有幾劍攻到,辛捷瞧都不瞧,反手東削相架,化開攻勢,傲然道:「姓厲的——,你注意了——」
話聲不歇,長劍如虹而起。
他梅香劍到手,不再猶豫,詰摩步法陡使,身法真是有如鬼魅,左右點消,劍光閃閃,吳凌風也知到了時候,斷魂劍術突發突變,配合快捷無匹的天竺身法,乍看過去,真是有如一道虹光平空而起,聲勢驚人之極。
「察」「察」數劍,雙劍合璧,左右搖呼,兩人都在交織劍網的劍陣中掠出這名震天下的劍陣。
這一來,四大宗派的掌門人更是自知凶多吉少。
辛捷毫不停留,身子一掠,才出劍陣,便一劍戳向厲鶚,同時間,左掌也發動攻勢,打向苦庵。
兩人出得劍陣,猶如魚得水,長劍左右連擺,但聞「察」「察」數響,辛捷已和厲鶚的劍子相搭。
兩人內力齊出,厲鶚知道勝敗在此,「嘿」然呼叫,上清氣功已然發動。但見兩柄神劍劍身「察」「察」彈起,辛捷鐵腕一振,「托」的一聲,厲鎢再也把不住,脫手而飛。
劍神厲鶚雖敗不亂,左掌撫胸,右拳颼然打出。
辛捷長笑一聲,隨手把劍插入土中,揮掌一擊。
他用的力道好怪,三分發,七分收,一觸之下,猛然一帶,「拍」的雙掌相觸,辛捷力道猛吸,登時牢牢和厲鶚單掌相粘,比試起內力來。
那邊,吳凌風長劍如虹,抵住三人,劍式陡緊,強逼三人向左邊移動,他和辛捷是有默契的,是以把赤陽等三人都向左角移動。
厲鶚和辛捷比試內力,已然分出上下,上清氣功雖是神勇,仍非辛捷敵手,漸漸往後退。
苦庵上人和赤陽道長都明白這個情形,苦於不能脫手相援。
吳凌風劍式如風,纏著三人。
驀然,赤陽和謝長卿一雙劍子逼住凌風劍招,苦庵乘勢脫出,奔向厲鶚,吳凌風大吃一驚,長劍一圈,沒有攔住,那邊苦庵已奔到近處,一手搭在劍神厲鶚背心上,一股內力傳了過去。
苦庵上人的內力造到底不凡,辛捷但覺手上一沉。
心神不由一蕩,忙嘿然一聲,默運真力,守住心神。
那邊吳凌風見辛捷並無持不住的現象,長劍愈快,連下煞手,四大劍派的劍陣已破,只剩下赤陽和謝長卿抵住吳凌風的攻勢,謝長卿已鬥出豪興,「七絕」身法連連展出,一時不致落敗。
赤陽道士久戰不敵,心中焦躁,驀然大化一聲,手中長劍一擺,一式「九宮神行劍」中的「奔電入雷」,忽然化作虛招閃身而退。
吳凌風不虞有此,隨即醒悟赤陽道乃是要乘辛捷用力不能防備之際,去下毒手,心中大驚,斷魂一劍一轉,架開謝長卿的一劍,勉強向左邊一側,奔了過去。
但聞嗤的一聲,吳凌風已盡力閃躲,但仍被挑破一道口子,而赤陽已去了兩三丈。
吳凌風大叱一聲,他深知赤陽道人的心腸,知道他下手不知羞恥,這一急,不顧一切,一式「平沙落雁」,真氣貫注之際,天竺身法已然使出。
天竺身到底名不虛傳,凌風身簡直有若一縷清煙,一起一落,便追到赤陽身後。赤陽心中甚是焦急,腳下拚命加勁,但只聞呼的一聲,身後己有風聲,不由大吃驚,這吳凌風的輕功真是超凡入聖了。
赤陽道人大駭之下,運足內功,使出武當派的鎮山之技,也是他多年來沒有使「乾元指」,遙遙點向辛捷。
這乾元指威力甚大,吳凌風急得雙目全赤,大喝一聲,身形凌空而起,一式「天馬行空」,飛過赤陽頭頂,同時間裡,一腳猛往下跺了下去。
赤陽道士不料吳凌風已凌上空,本能的停身,一招「鳳點頭」,勉強避過,就這耽擱,辛捷已騰出手,反掌抵住他的攻勢。
吳凌風身尚在空中,陡然間劍光襲體,瞥目一看,原來是謝長卿隨後攻到,翻身下來迎戰。
辛捷以一敵三,奮勇以持,哈哈叫道:「各位大掌門,我想你們應記得十年前,也是由神君和三住大俠比劃,而因謝老師賜教——」
厲鶚乘辛捷口中說話分神,上清氣功陡施全力,辛捷但覺手心一熱,內力猛吐,硬硬抵住,口中笑語不絕!
「謝老師七絕手法,神君拜賜一指,果是名不虛傳……」
他口口聲聲,語語諷刺,謝長卿心如刀割,長劍猛然一震,吳凌風頓覺對方力道好大,方得一怔,謝長卿已躍了開去。
落英劍面色鐵青,口噙冷笑道:「姓辛的,咱們冤有頭,債有主,還有這位姓吳的,當年河洛一劍單劍斷魂吳詔雲天紳瀑前擊斃我父,這一恩仇到我謝某為止,一筆勾銷……」
話聲方落,橫劍便往頭上抹去。
辛捷本對長卿甚為好感,說這一番話只不過心存諷刺而已,不想對方多少年來,日日夜夜引以為憾的也獨此一事,這可謂「士可殺不可辱」,落英劍何等剛烈,立萌死志。
說時遲,那時快——
吳凌風大化一聲道:「住手——」
這一聲乃是吳凌風全身氣功之結集,聲音有如金鼓石鍾之鳴,直可裂石。在場的全是一等一的高手,也不覺感到微微一震。
吳凌風好快的身法,等謝長卿一怔之際,己架住落英劍,謝長卿微微一聲道:「好!姓吳的,你還不滿意麼……」
吳凌風朗答道:「謝老師千萬不要誤會,我……我……」
他到底出道之時不久,經驗不多,不知如何述明,是以「我……我……」兩聲,接不上話來,急得俊臉通紅。
驀地裡,梅影后一個蒼老的聲音接口道:「謝世兄,你瞧我是誰?……」
梅影之後,突出人聲,而且這聲調好不冷冰,謝長卿微微一怔,梅影交錯之間,緩緩坡出一個老人。
謝長卿愕然一驚,臉如死灰,半晌說不出話來。
在場的各派掌門,個個也是如此,出現他們眼前的,正是他們十餘年前用鬼計暗算而置於死地的神州南君——七妙神君梅山民!
梅山民昔年闖蕩大江南北,行事素以冷酷為名,說出話來,仍脫不了這個習性,他這一語,雖是平心靜氣,但話裡韻味,卻自然有一種冷冷味道,比起厲鶚那種裝腔作勢的說話還要有過之。
七妙神君這一出現,四大宗派的掌門人都大驚特驚,心死如灰,梅山民卻正眼也不瞧他們一瞧,緩緩向謝長卿道:「天將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人恆過,然後能改。」
七妙神君當年以文武全才稱著,他早在十年前和謝長卿會第一次面的時候,他便深深地瞭解謝長卿的心境。他常常自忖:「假若是我,我會怎樣哩?」
雖然,謝長卿的一指,對於他的功夫,甚至生命,都有決定性的影響,但是他從心底裡,完全能見諒於他,人都說梅山民心量窄狹,有仇必報,但他對謝長卿的寬容,難道不是恕道嗎?
辛捷凌風對謝長卿都有好感,但是他乃是廢去梅山民武功的正點兒,這時見梅叔叔出此語,心中已知梅叔叔原諒了落英劍,心中不禁一喜。
謝長卿從梅山民一出現,心中萬念俱灰,一時之下他又像是千頭萬緒,又像是什麼事都記不得,只木然立著,長劍尖兒垂在地上。
當他聽到「……人恆過然後能改……」時,他頓時宛如巨雷轟頂,一時猶如在萬丈深淵中發現了可攀時之物,十多年來結鬱於胸的根事似乎豁然開通,這一剎那間,他似乎從青年跌入了老年,他似乎懂了許多無以言形的事……
他突然揚起手中長劍,對著梅山民凝視片刻,陡然揮劍「擦」的一聲,聲響未歇,劍交左手,又是「擦」的一聲。只見他雙手鮮血淋漓,兩隻大拇指跌落地上,他用中食兩指夾著長劍奮力一擲,「落英劍」化作一圈流光直飛而出,「撲」的一聲釘在樹幹上,劍柄帶著小半截劍身左有搖震晃蕩,接著頭也不回的去了。
辛捷凌風見他自斷雙指,這一生是不能用劍了的,心中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梅山民仰首不語,心中暗讚謝長卿不愧是條漢子。
山風吹來,樹枝簇簇而晃。
辛捷和凌風都不覺黯然,而厲鶚,赤陽、苦庵三人,都知今日死劫難逃,厲鶚和赤陽臨死不悔,乘辛捷心神微疏之際,奮力再攻。
辛捷長笑一聲,雙掌內外相分,硬生生的把厲鶚的攻勢拒回,左手卻一沉一削,不但把赤陽道人的掌力消卸,而且把他震退五六步。
吳凌風已知辛捷之意,長劍一挺,接著赤陽,不讓他再加入戰圈,赤陽也知辛捷是把己方的幫手困住,好讓凌風逐一擊破。
吳凌風長劍亂吐,他心中最恨便是赤陽,尤其是金老二的死也是受他賜予,心中是愈想愈火,絕招迭出。
赤陽領教過他的厲害,那敢絲毫大意,招招式式不求有功,但求無過,是以一時不致落敗。
梅山民在一旁冷眼旁觀,已知凌風功夫雖屬上乘,但經驗卻甚欠缺,不由皺皺眉忖道:「這孩子的功夫已成,但卻沒有捷兒那麼機智……」
正沉吟間,忽見凌風劍光一閃,走中宮,大洪門,正面攻入赤陽道人的近側,狠狠戳出一式。
這一招用得好妙,赤陽道長一怔,長劍勉力一圈,想要封開這一式致命的打擊。
吳凌風突然由空而虛,赤陽道士招式用老。
七妙神君見時不予我,冷然道:「攻他下盤。」
吳凌風一怔,隨即領悟,七妙神君何等功力,何等經驗,吳凌風如言一腳閃電般點出,正好踢在赤陽的劍子上,寶劍一失,嚇得魂飛魄散,反身退後十餘步。吳凌風仇火上升,雙目全赤,一步一步通過去,吼道:「赤陽賊道,你一生作惡多端,今日還不拿命。」
赤陽道人已知非他敵手,但心中仍不放棄最後一個希望,身體驀然一退,反身跌在地上,一把抓著厲鵲被辛捷震飛的那把「倚虹」神劍,吳凌風大叱一聲,閃劍便刺。
赤陽不料吳凌風功夫如此快,來不及轉身,凌風的長劍已刺在身上,他臨死猶惡,狂吼一聲,倚虹神劍從肋下猛擲向凌風。
凌風運劍如風,閃眼便在赤陽身上刺了一個透明的窟窿。忽覺眼前青光閃動,倚虹劍被赤陽臨死的內家真力擲出,筆直飛來,隱隱有風雷之聲。他到底經驗不足,一時竟不知所措。
梅山民大聲吼道:「用劍啊——」
凌風恍然大悟,斷魂劍也是脫手而飛,便聞嗆啷一聲,雙劍在空中相碰,激起一朵明亮的火花。
倚虹劍萬古利器,斷魂劍雖也是削鐵如泥,但一觸之下,斷魂劍中腰而折,不過「倚虹」劍也被撞歪準頭,飛向左方。
赤陽好大力道,倚虹雖被斷魂劍一擋,劍勢並不衰減,有若一朵流星,飛出於餘丈,竟跌下千丈深崖。
倚虹劍乃是武林第一利器,今日卻跌下萬丈深崖,又重歸靈山絕地。
這邊赤陽道人的一聲慘叫,驚動了那邊的兩人,辛捷朗聲道:「梅叔叔——」
他本是要說些風涼話去氣氣厲鶚等二人,但才一開口!忽見苦庵上人原來搭在厲鶚肩上的手萎然放開。
厲鶚覺後援的力道一鬆,便知要槽,他知苦庵上人乃是要捨他而去,情急之下,大怒道:「上人請等一下——」
左手鐵掌反猛擊。
苦庵上人雙手一分,硬接一式,身體卻借此倒退三四丈,如風縱去。
吳凌風斷魂劍雖失,空手一縱上前,便想阻攔,驀然七妙神君大聲道:「風兒,由他去吧!」
吳凌風一怔,苦庵已去得很遠,梅山民微歎道:「此人平日作惡尚少,又是佛門中人,就放他去吧。」
辛捷乘厲鶚苦庵內鬥,奮起神力,把厲鶚的上清氣功倒捲而回,厲鶚整個身體被震出三四丈。
辛捷橫劍道:「姓厲的,今日之事,決不善了——」
厲鶚頹然不語,突然長歎道:「罷了,罷,厲某今日認栽——」
話聲方落,陡然抬起手掌,便往自己天靈蓋上擊去,「撲」的一聲,立時血肉模糊——
劍神厲鶚,陰險狠辣,橫行半生,最後卻死在自己掌下……
山風吹來,送來陣陣松香,誰能相信,這靈秀的山上剛才還是風雲變色的激烈慘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