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中諸人乍見那平空拋進的白色包袱,不覺齊地一怔,甄定遠凌厲的目光往大廳外面掃視,喝道:
「什麼人擲進這白布包?」
長身而起,就要出廳搜索,一旁的狄一飛脫口道:
「甄堡主,你瞧……瞧瞧,……」
甄定遠下意識回過頭去,發覺廳內數道視線不約而同都落在那布包上面,原來包袱擲進來時,想是用力太猛,外面包著的白中居然自動散開,露出一顆人頭來——
蹬蹬蹬,狄一飛仰身倒退三步,再次失聲道:「武嘯秋!……」它是……留香院武……武嘯秋的頭……顱……」
他駭訝過甚,吶吶數聲,再也說不下去。
霎時之間,諸人面目失色,即連自簷上將包袱擲進的趙子原也萬萬料不到布包內所裝的竟是武嘯秋的頭顱,錯非狄一飛喊出口來,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見了……
他俯首瞪著手上的另一個包袱。想像不出裡面包裝著的是不是另一顆人頭,一陣寒意逐漸佈滿全身。
甄定遠喃喃道:
「誰有這份能耐將武嘯秋擊斃,又割下他的首級,簡直太令人難以置信了……」
黑衣人邁步上前,仔細端詳了那顆人頭好一會,始終默默無語。
躺在地上的店掌櫃倏地一躍而起,道: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下一個說不定就輪到你們之中的一人了!」
甄定遠瞪他一眼,道:
「你裝死裝得不夠,還要胡說什麼?」
店掌櫃露出古怪的神色,道:
「姓甄的,你口口聲聲要置老夫於死,依我瞧,倒不如多為自己著想著想的好——」
甄定遠沉道:
「武嘯秋之死,莫非與你有所關聯麼?」
店掌櫃道:
「老夫豈有此等能為,姓武的乃是死在……」
他未及將話說完,突然一道冰冷的聲音打斷道:
「這是假的!」
諸人猛可一怔,循聲而望,見說話的竟是那一直沒有作聲的黑衣人。
店掌櫃面色一變,期艾道:
「你是說這頭顱麼?」
黑衣人道:
「不錯。」
語聲微頓,繼道:
「這蠟像人頭造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顯然出自名匠之手,可也瞞不過老夫的鷹目,掌櫃的,你是白費心機了!」
店掌櫃吃他一語道破,身軀震一大震,半晌則聲不得。
甄定遠及狄一飛連忙步上前去,凝目細瞧,果見那顆人頭雖然浮雕得頗為逼真,卻是刻板而毫無生氣,只因外面塗上一層黃蠟,又在昏黯燈光的照映下,他們才會被騙過一時——
甄定遠冷笑道:
「掌櫃的,你如此故佈疑陣,用意絕不止嚇唬咱們一下吧?那擲進人頭在外面與你遙相呼應的人是誰?」
店掌櫃反話道:
「難道你自己不會出去搜一搜麼?」
趙子原聞言暗忖:
「不好,那店掌櫃定然以為我包袱出手後,人業已走遠,方始故作此言,殊不知我還有第二個包袱尚未拋進,照此情形以觀,掌櫃老頭竟是以為布包只有一個了,燕後所托交的包袱莫非與他無關麼?」
眼看甄定遠果有出廳搜尋的跡象,他不逞多慮,右腕運勁一抖,白布包自窗口疾射而入,重重落在地上。狄一飛敞聲喊道:「又是一個包袱!」
甄定遠冷哼一聲,身子未見作勢,便如影附魅般衝掠出廳,往趙子原藏身之處撲罩而至。
趙子原不暇觀看最後一個布包所裝何物,甄定遠的身軀已然撲到,他尚未及退走,對方一掌業已印到他的胸口,當下但覺勁風壓體欲裂,全身衣袂被掌風振得拂拂有聲。
他退無可退,一反手,雙掌錯發,雙方掌力一觸,轟然一聲,趙子原被震得氣血浮動,從屋簾翻落下去。
轟轟暴響不絕於耳,甄定遠相繼落地,雙掌交相出擊,掌勢凌厲雄渾,趙子原連緩過一口氣的瞬息都沒有,就被對方一掌接著一掌,硬生生把他逼進大廳裡面——
甄定遠瞧清他的面容,陰然笑道:
「嘿,姓趙的小子,老大無論走到何處,總要見到你這張討厭的面孔,你這是陰魂不散了!」
趙子原聳聳肩,道:
「彼此彼此,閣下那死氣沉沉的臉孔,在我看來也頗為倒胃,你以為我倒是願意與你碰面的麼?」
他冷冷地反唇相譏,意猶未足又補上一句:
「老天爺既然老是要將你我連在一起,那又有什麼法子?」
甄定遠一時之間無語以對,只是重重哼了一下。半晌,他狠狠地道:
「碰上老夫是你的不幸,幾時你與這掌櫃老頭搭在一路的?」
趙子原故意斜睨了店掌櫃一眼,道:
「這店掌櫃麼?區區與他素昧平生。」
黑衣人一步一步走到趙子原面前,手上執著的黑色大板斧作勢自趙子原頸前不及三寸之處劃過。
趙子原只覺頸間一陣砭骨寒意,對方那斧口分明未曾觸及他的肌膚,但他的頸項肌膚卻已被劃破了一道傷口,鮮血汩汩湧出!
有幸這只是皮肉之傷,並無大礙,饒是如此,他依然駭得站不住腳,全賴一股真氣勉強撐住。
黑衣人把玩著大板斧,道:
「小朋友,你若不想當老夫的斧下遊魂,奉勸你還是實說的好。」
趙子原眼睛不自覺地停留在對方手裡那只板斧上,全身起了雞皮疙瘩,似乎板斧上的黑色,本身就透著一種陰惡險毒的氣氛!
抑有進者,方才黑衣人手執板斧在他頸前作勢比劃,不知是何緣故,他競似已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
此刻若對方欲一斧將他劈為兩半,當真比之反掌折枝還要容易。
趙子原恍恍惚惚道:「區區知無不言。」
他說這話時,整個身子彷彿已失去主宰,聽憑對方意志的支配。
一旁的司馬遷武瞧出情狀有異,步近趙子原身側,低道:
「趙兄,你怎麼了?……」
黑衣人板斧輕輕一揮,破空閃過一道烏光,司馬遷武驟覺寒氣襲體,慌忙倒退一步——
漫空髮絲飄飛,那是他頭上的束髮被寒光掠過,墜了下來,情狀分外顯得狼狽。
司馬遷武幾曾見這等詭異常莫測的功夫,不知不覺驚出一身冷汗來,嚎喘不能作聲。
黑衣人慢條斯理朝趙子原道:
「這包袱是你擲進來的,是不是?」
趙子原道:
「正是區區。」
黑衣人道:
「誰授意你這樣做?」
趙子原道:
「燕宮雙後。」
這四個字由趙子原口中淡淡說出,卻有如在眾人心中投下一塊巨石,霎時廳中八道目光齊齊盯住趙子原——
店掌櫃喃喃自語道:
「……雙後……燕宮雙後……這怎麼可能……」
狄一飛神色連變數變,叱道:
「小子,你要扯謊也得扯個像樣的……」
口上僅管如此說著,聲音卻透著一種抑不住的緊張。黑衣人道:
「小輩,你年紀輕輕,遇見燕宮雙後時怎生認得?」
趙子原道:
「半個時辰前,雙後乘著一頂華麗綵鳳大轎,隨行妃嬪數十人,打從宅後小路經過,我從妃嬪口中得悉轎內所坐的是燕宮雙後。」
黑衣人眼色陰晴不定;沉吟道:
「包袱既是你拋進的,你便自己把它打開吧——」
趙子原應了一聲,對黑衣人的命令語氣竟不敢或違,他茫然彎腰下去,伸手解開布中,取出一面五光十色的玉牌來。
那面玉牌晶瑩透亮,牌面兩端各以碧色琉璃珠鑲著二隻栩栩彩燕,那雙燕仰頸展翅,彷彿欲迎風飛去,燕身從頭至尾總有尋尺,腹中各嵌著一顆明珠,將燕身從裡到外,映得通明。
牌面正中,則以篆體鐫雕著二個小字:
「免死。」
甄定遠乍睹玉牌出現,身形一連倒退數步,高聲道:
「李水、玉山!你們還不出來!」
廳上亮起一道咯咯嬌笑聲,緊接著廳門當口人影一閃,一個體態纖細,身著黃裳的少女款款步將進來。
那黃裳少女啟齒道:
「閣下召喚的敢是兩名線上的朋友?方才合字在後院裡喳呼,是我把他們給剪了,甄堡主,你的心計是落空了。」
黑衣人霍地一個轉身,面對著黃裳少女,手執的大板斧自然而然離開趙子原的視線……
趙子原如夢初醒,輕輕呼了一口氣,目光落到黃裳少女子身上,腦際掠過那一閃即逝的纖小人影,默呼道:
「就是她!」刻前在後院點了兩名銀漢子穴道,走個無蹤無影的女子就是她……」甄定遠臉色一沉,道:「姑娘……」
黃裳少女截口道;
「少叫姑娘,也別跟我攀枝攀葉,咱們這幫跟那伙,向來對面不啃西瓜皮,有事照直擺不就得了。」
甄定遠獰笑道:
「你打扮成如此模樣,又故意將下三濫的黑道暗語掛在嘴邊,以為如此一來,老夫就認不出你來歷了,這不是欲蓋彌彰麼?」
黃裳少女芳容微變道:
「我的來歷如何,干你何事?甄堡主,你見到那雙燕兔死牌了?」
甄定遠晶瞳轉動,掠過趙子原手上那面玉牌,沉聲道:
「見到了,又怎樣?難道還用得著你來提醒?」
黃裳少女道:
「沒有我提醒,怕就怕你來個視而不見,你明明知曉這店掌櫃與燕宮淵源極深,絕不會任憑你們把他給宰了,遲早會著人拿來這面雙燕免死牌,故此你便來個先發制人,命令兩個手下躲在暗處,一見免死牌亮出,立刻放出兩壺煙幕筒,乘亂殺了店掌櫃,這一來死無對證,誰也無法指證你殺了人,在雙後面前亦可推得一乾二淨——」
甄定遠首:
「小丫頭信口不知所云,那兩人……」
黃裳少女接口道;
「那兩人經我擺平後,煙幕筒已被我接收過來,你要不要瞧瞧?」
說著自囊袋裡取出兩隻竹節圓筒揚了一揚,自外表觀之,頗像孩童過節時所燃放的花炮。
直到此刻,甄定遠才第一次露出些許慌亂之像,但他本是果雄,心機遠高於常人,是以一忽裡又自恢復了洋洋之色。
黃裳少女續道:「宮後料想你會有此舉,故此將免死牌裝在包袱內,使你無從獲知布包內所裝何物,待得包袱打開,免死牌亮出後,再要有所行動,業已來不及了,此外又叫一個陌生少年負責投進包袱,使你絕對想不到這布包內所裝竟會是燕宮雙後的兔死牌,這一著也是始料未所及吧?」
甄定遠輕咳一聲,悶然不語。
黃裳少女用著訕譏的口氣道:
「甄堡主,你的算計雖則纖絲密縫,滴水不漏,無奈撞上燕宮雙後,也只有自認吃鱉了。」
黑衣人跨前一步,冷冷道:
「小姑娘,你的語氣也太過肯定了,姓甄的不敢得罪雙後,故必須受兔死牌的支配,老夫難道惹不起麼?」
黃裳少女道:
「摩雲手與燕宮雙後齊名,那自然是惹得起的。」
黑衣人道:
「既是如此,老夫要殺得這掌櫃老頭,雙燕兔死牌又豈能拘束得了我廣單掌一抬,筆直往店掌櫃推出。
黃裳少女適時高聲道:
「燕宮雙後二人在小路當口等著這幾人安然退出本宅,我是說雙後兩個人,你看著辦吧。」
黑衣人掌勢微窒,驚道:
「雙後齊出?……雙後齊出?……小姑娘你沒有打誑?」
黃裳少女道:
「雙燕免死牌既在此出現,到底我有沒有打髒,閣下心中想必明白得很。」
黑衣人睛瞳連轉數轉,忽地大喝一聲:
「咱們走——」
他身隨聲起,出廳後在半空一個轉折,瞬即沒人黑暗中不見,甄定遠和狄一飛也相繼掠起。
臨去前,甄定遠身在空中,忽然一扭腰,一言不發對著地上的蠟人頭遙遙劈出一掌——
俏無聲息之中爆出一聲霹靂般巨震,那蠟造人頭被他的掌力劈成無數粉屑,碎片橫飛……
一眨眼,甄、狄二人身蹤已經去遠。
店掌櫃轉身朝黃裳少女道:
「姑娘來的正是時候,只可惜了那只『青犀』,如此神兵利刃被甄定遠這等劍手帶走,不啻如虎添翼了。」
黃裳少女道:
「一把寶劍換回二萬五千兩銀子,這筆買賣大有盈餘,難道你還捨不得麼?」
店掌櫃搖首道:
「話不是如此說,這位少年在老朽那店舖裡,使劍露了幾手,造詣頗為不凡,我實在很想將那柄『青犀』贈送於他呢。」
趙子原情知店掌櫃所指的乃是自己,忙道:
「不敢,老丈混跡於市井,韜光隱晦,小可卻誤認市儈商賈,致多有得罪,還望恕看。」
店掌櫃微微一笑,趙子原執禮復道:
「還未請教老丈名諱。」
一直到目前,他仍未弄清楚店掌櫃與燕宮雙後、香川聖女之間,到底有何關係牽轄,首先要知曉的便是他的姓名身份,是以迫不及待問出口來。
店掌櫃猶未回答,黃裳少女搶著道:
「你別一個勁兒問個不歇了,快跟我走吧——」
趙子原怔道:
「隨姑娘走到哪裡去?」
黃裳少女道:
「去見燕宮雙後啊,你為她們做了一樁事,宮後多少會給你一點好處的。」
「燕宮雙後身份何等尊隆,而小可在江湖藉藉無名,還不是聽令旁人予驅予遣,焉敢妄求賞賜施捨,盛意心領了。」
顯然他仍念念不忘刻前雙後座轎路過,重簾深垂,既不願見他的面,連話語都不屑與他直接對談而要官妃轉達的屈辱,其實他本非量小器窄之人,但對今夜之勘探遭遇,竟是耿耿不能釋懷,似此心理,連他自家亦解釋不出。
黃裳少女翠眉一聳,怒道:
「不去便不去,哼,不識抬舉!」
一頓蠻靴,自趙子原手中搶過那塊玉牌,向店掌櫃招呼一聲,連袂離宅而去。
諾大的宅院,只剩得趙子原與司馬遷武二人,案上燭火已將燃盡,而他倆仍互相保持著緘默,各人想著各人的心事。
良久,趙子原終於轉過頭來,道:
「司馬兄此後行止可得與聞嗎?」
司馬遷武道:
「這座宅院是家父留下的故園,荒廢已久,小弟準備留此重建家園,說不定就在此定居下來。」
趙子原錯愕萬狀,似乎想不到對方會有定居於此的打算,但眼下他卻不好多問,說道:
「既是如此,小弟先行一步。」
他抱拳為禮,快步離開莊院。
司馬遷武目送趙子原的背影逐漸消失,這時長夜已褪,外面天邊出現了微曦,灰黯的晨光落在牆內,迷濛之中現出一片灰白。
囑目東方上升的旭日,司馬遷武唇角噙著一絲莫可言測的笑容,疾步走出大門,他竟也毫無眷戀的離開了這座的故宅。
驕陽萬里,司馬遷武一口氣走到晌午時分,來到徑陽城北高王山,他一面瀏覽沿途景色,一面找尋憩歇之所,終於在一塊靠近飛瀑的岩石上停下來。
在巖上落坐不久,一塊雲層從遠方飄過來,罩住無際晴空,須臾,便下起靠罪細雨來。
司馬遷武默默坐在岩石上,任憑雨絲飄灑,那在斜風吹蕩下細雨和飛瀑濺珠的流泉,並沒有兩樣,久久他已完全陶醉在這大自然的美景裡。
飛瀑後面,忽然傳來一道清越的語聲:
「炎曦當空,正苦煩渴,忽爾雲雨挾風而至,倒可令人盡滌一身暑氣,落得清爽清爽。」
另一人笑了笑道:
「文崎兄此言甚是,如此靈境勝跡盡罩於輕風斜雨之下,正是應了前人一句,良辰美景,相得益彰了,吾兄喝了這杯,何不吟首七絕以助興?」
另一人半晌無語,大約是在斟酌詩句,過了片刻,方朗聲吟道:
「猶憶江南梅熟日,對泉吹笛雨連綿,名山盡歷游何處,飛瀑聲中對雨眠。……」
那清越的聲音道:
「兄台在江南呆久了,連吟詩作賦都免不了有鄉土之感觸,此情此景,倒也頗有江南風味,惜乎南風光我心儀已久,卻始終未嘗有機會前往一遊。」
司馬遷武暗忖:
「這兩人獨佔佳景,雨下酌吟,當真是絕俗雅士,我不期在此邂逅,何不過去攀談結識?」
正待移身過去,只聞那清越的聲音復道:
「昨日小弟接到文崎兄驛傳束束,立刻趕到灞橋迎近,不審何事竟勞動兄台自南方千里迢迢趕來此地?」
那被喚做「文崎」的壓低嗓子,道:
「這個麼?……你先瞧瞧這封柬貼——」
一陣輕微的悉嗖聲音傳來,另一人驚呼道:
「怎麼你也接到了柬貼?」
那文崎沉聲道:
「牟家壩在一個月前,失落一塊瑰石,那瑰石是牟家的傳家異寶,日前卻突然接到丐幫的柬貼,自承偷去此物,約我到此見面,現下時候已到,卻還未見丐幫的人物出現……」
那清越的聲音道:
「依此道來,兄台來此並非為的是遊歷,而是有意到高王瀑來了。巧得很,鄙院在不久前也遣失了一宗異寶,同時又接到了丐幫柬貼,約定的時間地點與你相同,你說這不是巧合是什麼?」
那文崎道:
「這倒奇了,丐幫與我們向來河水井水兩不相犯,做案為何做到我們的頭上來?此次來函邀約之舉,不合情理之極,其中可能有隱情也說不定。」
另一人默然,似乎在尋思一事,半晌始道:
「不錯,此中果然有陰謀,竟然牽涉到一件極大的血案!」
那文崎訪道:
「你說清楚點,什麼血案?」
那清越的聲音道:
「來高王瀑的道上,咱們不是碰見了好幾批居於遠方的名家高手麼?如果他們也是丐幫約來……」
話聲突地中斷,那文崎脫口呼道:
「劉兄,你——你身體不適麼?……」
另一人斷斷續續道:
「咱們……都中……計了,丐……幫背了這……個黑鍋……只……只怕」
接下去便是「砰」「砰」二響,然後寂然無聞。
司馬遷武皺眉暗忖:
「這兩人談得好好的,怎地忽然連字語都咬不清?莫非發生了意外變故?」
一念及此,連忙疾步繞過瀑布,人眼處,只見靠近飛瀑的一片曠地上,平鋪一面蓆子,餚核未盡,杯盤狼藉,二個中年文土直挺挺躺在席上——
上前一望,見兩人面色泛青,顯然已經氣絕。
司馬遷武訝駭交集,心道:
「只片刻工夫,這二人便暴斃於此,是誰下手如此毒辣?」
忽聞左側林叢中發出一陣古怪之極的「呵」「呵」聲響,間而夾雜著一片怪嘯,令人聽了立刻全身發毛悚然。
嘩啦啦一聲暴響,枝葉被掃下一大片來,此外再無其他動靜。
俄頃,司馬遷武掠出林叢,自言自語道:
「我原以為樹林中必然藏著有人的,沒想到連影兒都役見到一個,大約是我判斷錯了?」
他故意放大了聲音,若樹林中有人,那是必然聽到無疑。
「呵」「呵」怪聲又響了起來,司馬遷武側耳諦聽,暗忖:
「這古怪的聲音,分明是一個人壓著喉嚨故意裝出來的,那人的意圖何為?……」
他心中想著,身形可不怠慢,閃電一般掠向林中,林葉悉嗖處,一條人影沖天而起——
司馬遷武大喝道:
「朋友,你現身出來吧!」
他足腿方觸及一根樹枝的尖端,身子便如弓拉滿月似地彈了起來,雙掌一揚,往人影衝起處飛去。
那人猛一扭腰,在半空極其靈巧地翻了一個身,正好避過司馬遷武一掌,朝飛瀑掠去,悠忽閃沒不見。
司馬遷武睹狀愕住默默道:
「那人身軀穿人瀑布後便形消失,莫不成飛瀑後面別有洞天?」
他不暇多想,晃身縱向瀑布,急湍奔泉在頭上飛濺,但他身上衣袂卻未嘗沾到滴水。
穿過瀑布後,觸目所及,見自己正置身在一座鐘乳洞中,洞壁形狀千奇百怪,光線一片迷濛,愈往裡頭愈呈黝黑,司馬遷武一腳踏進洞口,感覺上就像踏入了黑暗的地獄之中……
他運足目力,仍無法瞧清三尺外的景物,只有緩緩摸索前進,內力悉注雙掌,蓄勢待發。
沿途可聞瀑漏水聲從頭上傳來,但這洞裡卻是滴水不漏,司馬遷武不由暗暗稱奇,驟然一道低沉的喝聲自裡側響起:
「出去!」
喝聲甫落,一股奇巨無匹的掌力宛若驚濤駭浪,直往司馬遷武立身之處捲至,那掌勁破空之聲,尖銳刺耳,在洞中回鳴不已,頓時四壁呼呼,飆風四射,充滿了使人心寒膽落的威勢。幸司馬遷武早有防備,疾地翻掌相迎,雙方掌力一觸,但覺勁風壓體欲裂,自己運足十成功力亦無法封抵。
此際黑暗中那人的掌上力道已然突破司馬遷武防勢,如巨浪裂岸而湧,司馬遷武馬步浮動,竟被硬生生逼出洞外,落在飛瀑前面的草地上!
司馬遷武心中一寒,暗道:
「不知那人是誰,就從這等掌力上看,堪稱世上無出其右了!」
他掙扎著爬將起來,卻見眼前端端站著兩人——
右邊一人開口道:「小哥兒,你是怎麼回事?」
司馬遷武張大雙眼,訝異的注視著他們,卻是兩個鳩衣百結的叫花,那說話的一人背上還背著一雙巨斧,頗為醒目。
不過司馬遷武注意到叫花背著的巨斧,寒光閃爍,與鬼斧大帥所用那只黑得透著險惡意味的大板斧,二者有顯著的不同。
那右邊的叫花復道:
「你沒聽見咱們的問話麼?」
司馬遷武置若未聞,想起才暴斃不久的兩個中年文士,又打量了身前二人的裝束,心子重重一震,喃喃道:
「丐幫……丐幫……」
好不容易定下神來,抱拳道:
「兩位剛到麼?敢問在丐幫中司隸何職?」
那右首叫花微笑道:
「飛斧震天下!」
司馬遷武怔得半晌,驚道:
「原來是布袋幫主座前五傑之首的飛斧神丐來到,怨小可眼拙,但不知這位……」
聽到他詢問的口氣,那叫花微微一笑,打斷道:
「我先問你,方纔你可見到這兩位死者沒有?」
司馬遷武頷首道:
「須臾之前,小可在飛瀑例覽勝景,聽這兩人正談得起勁,後來逐漸不大對勁,待我繞過來時,他們兩人業已橫屍於此。」
飛斧神丐目光長長盯在司馬遷武身上,像要洞穿他腑肺似的,另一叫花卻兀自俯首沉思,久久無語。
司馬遷武忍不住說道:
「聽口氣,他們來此生似與貴幫有所關聯。」
飛斧神丐神色一變,厲聲道:
「你也知曉這宗事麼?」
喝聲中,一手陡地朝斜地時一抹,迅疾無濤往司馬遷武腕脈揚去,變出意外,司馬遷武欲避不及,只覺手腕一麻,已被對方五指拿住。
他錯愕道:
「閣下何爾以武相加?」
飛斧神丐冷笑著正待開口,另一個叫花擺擺手,道:
「你把他放了,顯然他並不知情。」
飛斧神丐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悻悻然收回拿住司馬遷武的五指。
司馬遷武咄咄稱奇,忖道:
「這叫花長樣看起來毫不起眼,充其量不過是丐幫中一名下級幫眾,何以飛斧神丐竟對他如此聽從?」
那中年叫花忽然轉首高聲道:
「既來之,何不請現身一見?」
司馬遷武一怔,循著中年叫花的視線望去,目光到處,石後轉出一人,一襲僧袍,身矮頭大,襯出一團臃腫的身材。
和尚垂首合十道:
「善哉,施主別來無恙。」
飛斧神丐叫道:
「朝天尊者,你也來了!朝天廟的寺童沒有跟來麼?」
和尚道:
「朝天神廟只來了貧衲一人,倒是在官道上,碰上了好幾批中原名家高手,那昔日與飛斧施主、貧僧等,應殃神老醜之邀,到畢節為麥十字槍聲援的飛毛虎洪江施主亦在其中……」
說到此處,目光掠過橫陳席上的兩具屍體,神色霍地沉下了來,低喧一聲佛號,道:
「阿彌陀佛,丐幫施主好毒辣的殺人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