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欄邊的萬虹,不禁為之驚呼出聲,一雙纖手,抓住綵帶,再也不肯放鬆。心中之情思,卻有如怒濤般洶湧起來。
「她是誰呢,他為什麼會這麼捨命地去救她?」
那知雙手突地一鬆,綵帶的那一端已空無一人,伊風的身形,已如流星般落了下去,下面絕壑沉沉,深不見底。
這初次動情的少女,腦中一陣量眩,喉間像是突然堵塞住了,連驚呼的聲音都發不出來。
等到她微微定了定神,目光再往下搜索時,她依稀在對面的山壁上,看到一點人影,正緩緩地向下移動著。
只是此刻日光已隱,那人影所在的地位,距離崖頭已有二,三十丈,她雖用盡了目力,卻仍然無法分辨得出,這條人影究竟是誰來。
這幾聲驚喚聲,當然已驚動了「鐵面孤行客」萬天萍,他一掠上閣,沉聲喝道:
「什麼事?」
萬虹柳腰一檸,撲進她爹爹的懷裡,含著淚說出了方纔的事。
萬天萍不禁也為之面色大變,卻仍然安慰著自己的女兒:
「不打緊的!他雖然已落了下去,但憑他的身手,絕對死不了——等會兒爹爹也想法子下去找找看。這麼大的人,還哭什麼?」
他輕撫著自己愛女的秀髮,嘴裡雖是這麼說,其實心裡卻沒有半點把握。身手再高的人,落人這種絕壑裡,若說是絕無危險,那就是欺人之談了。
那麼,此刻伊風和蕭南蘋的命運,又已是落到什麼地步了呢?
方纔他微散真氣,身形便不由自主地落了下去。但突地手中又一緊,原來是綵帶已到盡頭。
他臨危之下,神志未亂,此情此景,當然也容不得他來做個詳細的分析,到了這種時候,人們有時便得憑本能決定一切了。
這條綵帶,去勢已弱,自然就又緩緩向飛閣那邊湯了回去。
於是伊風和對面山崖的距離,自然也越來越遠。他微一思忖之下,雙腳突又向前一蹴。
他的身形,便立刻又向前湯,這種樣子雖有如垂髫幼童的湯鞦韆,但卻是生死繫於一髮,危險得無以復加的情況了。
綵帶的長度已盡,他再也不去思考便抓著自己的身形和山壁最近時那一剎那,縱身向山壁飛掠了過去。
壁間雖然寸草不生,但卻凸凹甚多,也偶有些裂隙。須知蕭南蘋方才神智已為情所亂,落下去時,自然什麼也抓不著。
然而此刻的伊風,卻絕未因自己處境的危險,而絲毫慌亂。
他心中的唯一的一個念頭,就是找著蕭南蘋,甚至是她的屍身。
到了這種時候,人們的真性情,便會毫無保留地顯露了出來,尤其是像伊風這種性情男子,有時常會將「生死」兩字,拋在一邊。
他一雙鐵掌,緊緊攀在山壁上,憑著一口真氣,緩緩向下移動著。
這山壁壁立千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到達盡頭:但他卻知道只要自己一失手,那麼自己便要到達生命的盡頭了。
突地,一陣若斷若續的呻吟之聲,傳入他的耳裡,他精神反倒一振。
須知在這種地方,當然不會有別的人類。那麼這呻吟之聲,自也必然就是蕭南蘋發出來的。
這呻吟之聲,也無異告訴了他。蕭南蘋也並未死去。
但是他心中這一喜,手間一滑,一塊小小的山石,從他身側落了下去,帶起一連串輕微的響動,卻聽不到落到地上的聲音。
他只覺一陣冷意,直透背脊,全身也禁不住冒出一陣冷汗,忙自收攝神智,再也不敢有半點疏忽。
又往下滑了約摸二十餘丈,斷續的呻吟聲,入耳也越發清晰。
他不禁奇怪,這山壁一下千丈,中間絕無一塊可以容身的地方,蕭南蘋像隕石般墮下去的身子,怎會在半途停住呢?
於是他左手五指如鉤,深深揮入一道橫生的裂隙裡,再偏起右面的身子,俯首下望,只見距離自己腳步,不過數丈之處,竟是一片荊棘。
而蕭南蘋那斷續的呻吟聲,便就是從這片荊棘間發出的。
等到他再下降數丈,他不禁脫口驚呼出來。
只見那一片叢生的荊棘。中間已有一處被壓了下去,一雙血跡淋漓的手掌,緊緊抓著荊棘,最先進入伊風的眼簾。
接著,他看見蕭南蘋那張本是無此秀美的面龐,此刻竟也滿是血跡,鮮血已染得她的臉,根本已分不出原來的膚色來。
伊風只覺全身一軟,雙手險些又把持不住。
眼中頓時也迷濛了起來,不知是絕壑深處的霧氣,抑或是眼中湧出的淚珠。
他定了定神,目光四掃,口中沉聲道:
「南蘋!別怕!我來了。」
他看到蕭南蘋失神的眼睛,由下面望了上來,望到了自己,也聽到這癡情的少女微弱的聲音,在斷續地說道:
「南……哥……剛才,剛才那個女孩子……是誰呀?」伊風只覺心底的情感,翻江倒海般湧了上來,在這一剎那裡,他渾忘了一切,心中所感受到的,唯一只有蕭南蘋對自己的深倩!
於是他強笑了一下,道:
「南蘋!不要傻!那是我一個朋友的女兒。」
一個安慰的笑靨,浮上了蕭南蘋的臉;她滿面的血跡,都生像是因著這個笑靨,而變得有如玫瑰花汁般的鮮艷。
她悄然閉上眼睛,低低地說道:
「那……我就……放心了,我……還以為你……喜歡她哩。」
伊風眼中的迷濛,更加深重了!
他幾乎要不顧一切地跳下去,和這個深愛自己的女子,擁抱在這一片叢生的荊棘裡。
自古以來,又有什麼東西,比真純的情感,更為可貴呢?
他的喉頭哽咽了。
但他為了這一份真純的情感,更要珍惜自己和她的性命。
此刻已是殘冬。
春天就要到了。他要和她一齊享受那光輝燦爛的春日,享受生命的大好年華,享受這一份真純的情感。
於是他哽咽著說道:
「蘋妹!振作些,不要亂想!等我把你拉起來。」
她倒握著雙手,往荊棘中滑去。
他發現自己已經流下淚來,清澈,晶瑩的淚珠,沿著他的面頰,輕輕滑落下去,一滴,兩滴。滴在他的衣衫上。
「丈夫有淚不輕彈,只因未到傷心處。」然而他此刻並非傷心,而是深深地被這種真情所感動,人們之所以流淚,原非一定是為著悲哀呀!
他找著另一條橫生的裂隙,將自己的手掌插了進去。數十年從未間斷的訓練,雖然使得他手掌有如鋼鐵一般堅硬,但此刻,他仍然感到一陣陣深入骨髓的痛苦。
只是這種痛苦強烈程度,卻還比不上他心中所感受到的,那種滲含著悲哀的喜悅的千萬分之一。
於是他緩緩弓下身子,一隻手緊抓著山壁,一隻手探入荊棘,微一咬牙,狠了狠心,抓著蕭南蘋的頭髮,提了上來。
蕭南蘋低低呻吟一聲,道:
「南哥哥!你放心!只要你來了。我就不要緊了。我……根本沒有受什麼傷哩。」
這癡情的少女,此刻果然已經恢復了生存的勇氣,也恢復了對「死亡」搏鬥的精力,就算說話的時候,也比方才振奮得多,已不再是斷續的了。
伊風但覺手提處宛如無物,不禁安慰地微笑起來。他知道她的輕功,並未失去,滿面滿手的血跡,不過只是表皮的擦傷罷了。
於是他們便又緩緩地,掙扎著,向上面爬了上去。
伊風仰目而視,他們距離崖邊,雖然有著數十丈的距離,但他相信:憑著自己和蕭南蘋的功力,就算再遠些,也可以爬得上去的。
方纔掩住日光的那塊烏雲,此刻已走到不知那裡去了。
伊風但覺天地之間,又充滿生機,自己每向上移動一尺,那麼自己距離幸福也就近了一尺。但是,他卻不知道,幸福這種東西,當你自認它距離你已經非常近的時候,其實它和你,卻距離得有你無法想像的遙遠哩!